揽云欢—— by白风迟
白风迟  发于:2023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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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宇知道江洵之前就办了一桩谋反大案,大约也知道,他本人办差抓人的时候几近疯狂但桩桩件件让皇上和太子都极为满意,根本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但能把云曦这样豁达有内敛的姑娘气得不顾两人约定,单方面毁约,只身离开京城来到苏州,只愿不再见他一面的人,肯定对云曦十分不上心,陆明宇自认他又不和江洵比抓人审案,只要比两人在云曦心中的地位即可。
哪知道这江洵是如此狡猾,他看上去不惧权贵地挡在云曦身前,差点激得让江洵动手,谁知,临了江洵却改了策略,他竟然略输一筹。
他要好好思量一番了。
这江洵看上去虽然阴狠了一些,但礼数周全,也为刚才的推搡赔了礼,他再计较,倒是显得太过小家子气。
原本,他一个男人哪怕被撞了也无所谓,但他开口行礼带着问罪的意思,原是帮着云曦说话的。
现在,江洵不仅没有自持身份高高在上出言不逊,更是克制地未曾动手,就是他身后的一群手下也非常冷静。这些,和云曦说起的江洵的性格大相径庭,似乎完全是两个人。
不,云曦应该不会说错,刚才一瞬间就是她说的样子。
而眼下这幅镇定自若尽在掌控的模样,应该是这个江大人作为锦龙卫办差的样子,冷静而克制,思虑周全,不会有太多破绽。
如此,就有些不好对付了。
他不想放弃云曦,不管是云曦这个人,还是她能给予的帮助。
早年,李大人在世时他就曾动过娶云曦的心思,却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后来,军中混乱、族中动荡,他也就暂时放下了,谁知,云曦自己和王家断了两家长辈的婚约,对于陆明宇来说,就是天大的机会。
这个机会,别说是江洵来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会轻易放手。
他刚才只是不了解江洵这个人而已,输了先机不怕,云曦一个姑娘家只身千里迢迢赶来江南,明显是面前这个江大人没有给予任何帮助,对他心灰意冷,如此,他还有机会。
思及此,陆明宇再次拱手:“江大人如此客气,实在抬举了下官了。刚才下官只是担心云曦被冲撞而已,下官并非对大人不敬,还请大人大人大量。”
陆明宇以退为进,说明自己全是为了云曦考虑,既然江洵赔了不是,他也不会太过计较。
江洵正要开口,却听陆明宇再次拱手:“听闻云曦早年就与江大人认识,既然是故交,那几年未见之下,今日乍见,情急之下心急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江大人,我与云曦都已禀明族中,不日两家长辈将要为我两人合订婚,江大人就算是云曦的故人,为了云曦考虑,如此情急以后还请能免则免。”
江洵听闻“订婚”二字,眼中差点就迸出火来,虽然稍纵即逝,且克制掩饰得很好,但云曦和陆明宇似乎都觉察了。
他控制住气息,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右手捏紧的拳头微微松开时,神色已经很平静。
就像蔚蓝深邃的大海纵使海底浪潮汹涌,海面依旧风平浪静,除了偶尔闪过黑沉阴暗颜色,一如既往没有波澜。
江洵静静地看着陆明宇,眼底像是藏着要吃活人啖生肉的野兽,语气却四平八稳,除了微微有些低哑,其余两人竟然看不出他此刻到底在想什么:“陆大人,言之过早。云曦的族中长辈未曾与你们陆氏长辈签下婚书前,她就是与我定下终生盟约之人。无论如何,我与她的盟约,早在你所谓的定亲之前!”
终生盟约?
云曦想笑,但又觉得到了如今,已然没什么可笑的。
一句“我心悦你”就是终生盟约?
她的视线看先江洵,未开口,就被江洵打断。
一改刚才的四平八稳,江洵突然微微垂下了头,他轻轻皱了眉头,右手慢慢扶着受伤的左手,眼神中隐隐有一丝伤痛后的委屈和无奈,他抬起一双无辜的凤眼看向云曦,声音放轻了许多:“云曦,我若是所言有误,你尽管纠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对不会反驳一个字。”
“咯嘣!”一声轻响,陆明宇狠狠捏响了指骨,虽然他维持神色不变,但谁都知道他此刻的愤怒。
不是他想要失态,而是他没有料到,江洵此人、锦龙卫四品高官,竟然如此不要脸!
云曦皱眉,想说什么又闭嘴不想说了。
江洵视线又再次转向陆明宇,眼中的委屈不甘顷刻间又变回了暗藏的挑衅和不屑。
你会装?叫你再装!
你爷爷我改换身份当细作的时候,你不知道在哪里捏泥巴!
想跟爷斗,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第二回 合,还是爷胜!
陆明宇心中激起千层浪,他不仅没料到江洵改变策略如此迅速,甚至连如此厚颜无耻假扮可怜都根本无所谓!
他失算了。
不过,无妨。
陆明宇心中瞬间清明。
他先转头看向云曦,似乎在征询什么,却见云曦点头,似乎看懂了他的眼神,也同意了他的想法。
陆明宇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笃定。
只见他微微板正上半身,眼神直直看向江洵,平淡语气中故意带着一丝欢心:“江大人,您所说终生盟约,没有长辈点头祝福的盟约,我们暂且先放在一边。日前,云曦来我府中拜访我母亲,云曦和我母亲弟弟妹妹们相处甚为融洽,母亲夸云曦的蜜饯腌制的极为可口,甚至世面少有,可谓令人惊艳。云曦说她用母亲秘方腌制,的确极为少见。我隔房的一个妹妹年幼,她甚是喜爱,竟然吵着要去云曦的店铺里帮忙,这样就可免了买蜜饯的银钱,云曦嫂子也可少了一个长工的工钱,当时,大家都被这个妹妹逗得极为开怀。江大人,云曦和我们这样的人家氏族才是一样的人,您身份尊贵,出身显赫,别说京城的贵女,就是公主都任您挑选,何必还要千里走江南?”
江洵很认真地听着,在听到云曦和陆家夫人及众女眷相处甚欢时,眼神暗淡了一下。
可也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他眼中的自信马上回归。
不过就是一个隔房的妹妹,若是云曦喜欢,他江洵就是把江氏一族全部的妹妹都喊过来给她当长工都行。
别说要女眷做个蜜饯了,他娘早年跟着外祖父从军时,还给一帮糙爷们当过伙头呢!
真是一副没见过世面样子!
不同于面对云曦时的委屈和不甘,江洵面对陆明宇时,每时每刻都精神抖擞,像是在永远不知疲惫的办差审案缉凶追查,他开口时依旧声音洪亮自信:“陆大人,此言差矣!”
“贵女也好,公主也好,她们在世人眼中值得求取,那是因为她们与生俱来的尊贵身份,有了这个身份,她们才能锦衣玉食,才能习得琴棋书画,才能嫁个同样显贵的夫君,一世荣华,若是没了这个身份,她们和田间劳作的村妇没什么两样。
娶个贵女也好,尚个公主也罢,不过娶的是个尊贵的身份,然后过上平淡乏味的日子。
陆大人,本官今日托大在你面前说一句,有些事情,见地也好、阅历也罢,需要时间和经历的积累,不要被世俗的眼光所捆绑拖累。
你能说出如此见识浅薄的话,本官认为,你配不上云曦。
本官所知,你刚才此番话的用意,不过是说你家中长辈对云曦相当满意,甚至连隔房的妹妹都对云曦很是欢喜,你们一大家子都诚心接纳云曦。
陆大人,在本官看来。成亲是两个人的事,长辈接纳固然是好事,但若是不接纳呢,你又待如何?若是长辈和云曦之间,你若是只能选一个,你又要选谁?
……不,陆大人,你先别急着辩解,本官知晓,你肯定说你比本官强,一大家子人都喜欢云曦,无须你做选择,反倒是本官,府中饮宴不请云曦、家母还当云曦是个管事娘子般看待。
但那有如何?
只要本官能求得云曦原谅,让她继续履行之前白首盟约,如父母长辈饮宴再次不请云曦,那本官另开府邸云曦当家主母想请谁请谁,想拒谁拒谁,就是拒了本官父母又如何?如家母还当云曦是个管事娘子,那就把自己全部家当给了她,就让她当掌事娘子、掌管中馈,想掌家掌家、想做买卖做买卖,就是让她掌了本官又如何?
莫说家母当云曦就是个掌家娘子,家母当年还是个军中掌勺的,家父也不敢嫌弃半分。
是本官娶妻,又不是本官父母娶妻。父母为何要代替本官宴请云曦、父母为何要代替本官解决针对云曦的诸多纷扰。
是本官无能,本官遇事不周思虑不详,才让云曦受了委屈。
才让你,有机可乘!”
江洵一番长篇大论,不疾不徐,缓缓道来,却说得格外坚毅,铿锵有力。
陆明宇开始还对江洵的身份之论,在心中嗤之以鼻,可渐渐的,他从有些惊讶到惊愕,最后简直震惊。
父母健在,竟然有私产,还想另辟府邸独居,此乃大大不孝!
居然还敢说他的妻子可以拒绝婆母参加府中饮宴?
他竟然还将昭云郡主往年军中私事当众说出来?
陆明宇不仅极是意外,竟然还带着一丝惊骇。
此人,果真如同传言中一般疯狂,行事不安常理,思想更是有悖世俗人伦。
这样的人,世间极其少有。
因为,根本过不到江洵这个岁数,他的想法,根本不会被世俗所容,早就被父母族亲狠狠处置了。
江洵能平平安安活到今日,还能在这里大放厥词,不得不说,是苍天的慈悲和怜悯。
此刻,陆明宇脑中尚且被江洵的狂悖之言震得嗡嗡作响,他微微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江洵心中甚是得意。

这个陆明宇,简直不堪一击。
他认错也认了,改过自新的态度极其诚恳,只待他使出杀手锏,云曦一定会回心转意。
但纵使心中得意,江洵脸上还是风平浪静,一副胜券在握却云淡风轻的高手风范,他将暗含轻蔑的视线调转开,看向云曦时又是温柔和煦。
他缓缓地、有力地、坚定不移地说出他的杀手锏:“云曦,此番江大哥立了大功,来此前已经求了皇上圣旨,只待我们回到京城,就会下召为我们赐婚!”
说完,江洵目不转睛看着云曦,只要她点头同意,他就能立刻走过去,牵着她的手,两人恩恩爱爱地将那个碍眼的陆明宇赶出门去。
可是,他听见的和他设想的,却是相较万里。
云曦的声音比她的神情更平静,她缓缓道来,不卑不亢。
“江大人,你可听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可听说过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可听说过家世相仿门当户对?
你刚才说的,我一个字也不想听,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请你也忘记吧,以后还请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江大人,今日小女和陆大哥还有要事相商,就不多留你了。
陆大哥,我们一起送一送江大人。
江大人,请。”

其实, 云曦的话说得并不快。
但她表情平静到漠然、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一句接一句毫不停歇地说出来的时候,江洵感觉到了被敌人一刀一刀往心口上戳的锐痛,使得全身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云曦的这番话出口, 就像在江洵原本高涨犹如滋滋冒油的情绪上,狠狠砸了一块寒冰进去,瞬间浇灭一切悸动和来得太早的喜悦。
刚才自以为是的三次完胜, 就像是梨园行自以为是的小丑,不过是自己一个人很卖力地演还觉得十分好看,其实旁人早已不耐。
呵,江洵心里嘲笑自己。
还没出手已经注定败局, 最难过的是, 刀子是他亲手递出去的。
江洵心里乱糟糟的, 他不太能接受自己刚才还信心满满的, 云曦几句话就能轻易地把他从云端拽下来,又囫囵个的摁进泥潭里。
那种灭顶的窒息,像是一条没有骨头的鱼, 软塌塌让人处置,毫无还手之地。
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
还好,还好。
江洵突然有种庆幸,只凭几句话就将能将他握在手里捏圆搓扁的人, 只有云曦一个。
心里不知道怎么会冒起乱七八糟的想法,江洵这一刻觉得似乎累极, 眼前隐隐有一种晕眩的感觉。
以致于陆明宇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听得嗡嗡的。
“江大人, 请!”
江洵表面依旧不动声色, 但心中想法狠厉起来。
本官今日带着人住下了, 你能奈何?甚至,本官就是想要你的小命,你又能奈何?
莫说你的小命,就是你这陆氏一族,本官都不放在眼里。
小小蚍蜉,痴心妄想,你也配?
但想想也就想想,如果真这么做了,全力维护是云曦,开心的是他陆明宇,彻底没希望是他江洵。
心中将陆明宇大卸八块剥皮抽筋的念头压下,他撑起有些沉重的眼皮,眼底带着一丝不屑回视过去,口中一句“本官还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刚要阴恻恻地说出口,余光却瞥见了云曦的视线。
云曦的眼神和以往任何时候都没什么区别,很平静,很理智,但江洵却隐隐觉得云曦看向他时有满腔的委屈和怨念,以及,在他没有思虑周到时让她遭受不公的伤心和难过。
江洵感觉自己整个人被那眼神扎了一刀,又扎了一刀。
不是太疼,就是不好受。
很不好受啊,闷闷地疼。
原本要出口教训陆明宇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在云曦平静到淡漠的视线里,他竟然沉默地离开了。
坐上马车的那一瞬间,江洵感觉身子沉得厉害,脑袋也嗡嗡地叫个不停。
他眼前一黑,晕过去之前只有一个想法。
爷今天真特么怂!
但是在她面前怂,不丢脸……
堂屋里,两人半晌无言。
陆明宇先打破寂静,他心里斟酌了半晌才开口:“云曦,据我所知,那江洵江大人早年还是不受宠的大皇孙的伴读,虽然性子有些……”陆明宇把“混不吝”三字在嘴边打了个滚,咽了回去,“有些粗疏,但坊间传闻他性子随了外祖父,倒是个粗中有细忠义有嘉的,他这些年去了锦龙卫,有从未听说他有意打压公报私仇的,所以——”
他想说由他出面和江洵好好商谈,慢慢把事情解决。
可虽然是安慰人的话,最后一句却好似说出来有些艰难。
理由无他。
自己都不信,怎么宽慰别人。
江洵离开前似乎身体有恙体力不济才匆匆离开,但在那之前看向自己的眼神,阴狠又充满杀气,威胁的意味十足。
陆明宇不认为手握实权、传闻中办差能豁出命去的江洵只是吓唬他一下,就算他身上干干净净,陆氏族中可不见得人人干净。
所以,最后一句安慰云曦的话,陆明宇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场亲事虽然大家都是奔着相互帮扶利益交换而去,但陆明宇总想着当时的少年情怀,让两人除了相互帮扶,还有几分真心在里面。
可这真心虽有,却不能和全族前程、家中老小相比。
这个事实,陆明宇心里明白,也全部承认,但到了要明明白白说出来的时候,他却有些退缩。
他能为了云曦置全族利益不顾?
当时得知云曦的父亲想要为她定下个读书郎之时,他尚且只是闷头喝醉了一次而已,如今,可能连喝醉的心情都没有,所有的功夫都要想着如何面对危机。
但若是要他当着云曦的面说出畏惧江洵,而将儿时心意的姑娘拱手让人,陆明宇又心有不甘。
正心中思忖该如何开口,云曦倒是适时地打断了他的话。
“陆大哥,若是这桩婚事会给你惹麻烦,我们可以立刻——”
被戳破了心事,陆明宇脸上被烈焰燎了一般,有一刹那的滚烫,”不不不,云曦,是你陆大哥没用。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放弃。”
云曦却比他认为的更加体贴:“陆大哥严重了,是云曦错估了他的脾性,万没料到他会追到这里来。陆大哥和他身份悬殊,依旧能不卑不亢,已然非常难得,云曦心中感激。”
陆明宇更加无地自容:“云曦,我——”
云曦摆手示意先听她说:“陆大哥,那笔银子我已经筹集出来,这几日就能让你族中长辈把亏空给填补上。至于我们的订婚,暂且先放一放,哪天把江洵安安稳稳送出苏州城,我们再接着谈婚事,如此,可好?”
陆明宇见云曦不仅事事为他着想,未婚姑娘谈起婚事竟然不曾有一丝羞赧,心中突然复杂起来,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从心头开始,渐渐将他整个人笼罩。
好在,他也马上清醒过来,云曦与他成婚,目的明确至极。
一则,挑一门知根知底的亲事,二则,延续李氏长房香火。
而不像他自己,或多或少还残留少时情愫。
罢了,父亲已故,他作为长房长子,肩上担子不轻,心中情谊暂且放一边吧。
如此想着,陆明宇也不再虚伪客套,起身郑重地朝云曦行礼:“惭愧至极。”
云曦赶紧让他免礼,“我也不知道,有几分把握能说服江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若是与你亲事不成,也断然不会再和江洵有什么牵扯了。”
她声音淡淡的,却很清晰坚定。
不知道是说给陆明宇听的,还是说给自己。
江洵是被抬着回到客栈的。
大夫的回答是这样的:“疲累优思过度,伤势恶化,若不好好休养,命不久矣。”
何千户听了有些懵,半天才反应过来要按方子抓药。
慌里慌张灌了药,江洵却一直昏迷不醒,大夫说再不醒,要准备后事了。
手下一群兄弟差点吓破胆,何千户心里打鼓却还得稳住他们:“莫要担心,头儿什么风雨没扛过来,这点小伤,过几天就好了。”
可江洵却像是自己没了斗志一般,躺在那里迅速消瘦,真得和死人没区别。
大夫又被何千户薅了过来,无奈之下给了个建议:“叫个病人牵挂或担忧之人,在身边说说话,看能不能让他意志坚定一些。”
何千户敲开了云曦的门。
江洵觉得自己正在天上飘得舒坦,四脚不着地的感觉很是新奇,心说就这么一直飘着也不错。
他心里迷迷糊糊记得,醒来就要难受。
那就飘着吧,何必醒来。
可眼下他感觉烦,身边有人在说话,絮絮叨叨的。
“……我被他们抓走已经一整天了,水米未进,你遇见我时,我正巧设计弄晕了一人,且迷惑了另外一人后逃跑,我跑了很久,又饿又累,腿脚还疼得厉害……”
“……你说我锯嘴葫芦,脚都伤成这样的也不知道吱声,可我要说了又能怎么办,我当时想着能被你救了活下来就不错了,我难道还能让你这荒郊野外的给我弄双鞋……”
“……是,你是发现了,然后,把我扛在肩上,然后,你狂奔中肩膀顶着我的肚子,我那时迷迷糊糊想着,就算没被拍花子卖掉自尽而死,也要被你折腾死,我腹中原本就烧得慌,被你这么不断顶着狂奔,我差点当场就痛死了……”
“……是,你是又发现了,把我从肩膀上放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奄奄一息了,可你还怪我弱不禁风被人扛着走自己不用一分力气,还能把自己弄成这幅规模样……”
“……是,后来你还知道我饿得不行了,分了半个饼给我,可我跑了许久,一整日没喝过一口水,嗓子早已冒烟了,怎么咽的下去,你却怪我小鸡食量……”
“……若不是你救我一命,我当时就想把那个干得裂开、硬邦邦像柴火一样的饼子扔你头上……”
“……当然,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除了心中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只有稍稍抱怨几句,恩公就是性格直爽……”
“……哼,哪里直爽!方面就是粗鲁至极!想什么说什么,丝毫不会顾忌别人想法!”
江洵越听火气越大!
爷哪里粗鲁了?
你跑不动,后面又有追兵,带着你不好打架,所以只能扛着你跑;是你自己闷葫芦不说话,直到爷和你说话你都不应声才发现你差点厥过去。
后来,不是背着你跑了吗?
哪里粗鲁!
云曦,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等着,爷不飘了,爷要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可眼皮像是被粘住似的, 用了很大的劲才微微撑开了一丝缝隙。
似乎不太适应刺眼的光线,他微微蹙眉。
然后,几个脑袋挤进了他狭窄的视线中。
一脸胡茬的何千户和几个焦急的手下, 满脸不情愿却不得不忍耐的老大夫,江洵心里不满这几张丑脸,卯足了劲, 拼尽全身力气才堪堪转动了脖子。
透过几个糙汉子灰不拉几皱巴巴的衣袍,他终于捕捉到了一抹淡淡的浅黄,那是一片女子的裙角。
刚才的不是梦!
太好了!
江洵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打算稍事休息赞点力气, 起来和刚才那个抱怨不已的声音好好理论一番。
不不, 不是理论, 绝对不是理论。
她说什么都对, 自己绝对不是理论。
他只是想……稍稍为自己辩驳一番。
“哎哎哎,大夫大夫——”何千户大惊,“我家大人怎么又晕过去了, 你快来瞧瞧!”
大夫的一张老脸气得发黑,听这个姓何的后生说过,这个姓江的官爷之前看过大夫。
看过大夫怎么还敢上路?伤成这样了,只要大夫眼睛没瞎是决计不会让他上路的。所以,这个官爷是自己不想要这条小命!
一身的伤口没有养好不说, 左边胳膊伤口已经烂了,人到现在能吊着一口气只因为这官爷身体底子好, 能扛而已。
他心里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医吧,还能咋的, 自己不想活了, 他能医病可医不了命, 右手伸过去刚要搭脉,却见床上躺着的官员突然间就睁大的眼睛,黑沉沉地盯着他瞧。
“瞎吼什么?”江洵开口才发现嗓子火辣辣得疼,可想起那到她还在场,拼了命也要撑起场子,“爷不过睡得沉了一些而已。”
何千户不敢顶嘴,头儿醒了就万事大吉。
让老大夫赶紧开了方子抓药,何千户将屋里的人都赶了出去。
“您……再留一会?”何千户看见云曦跟在他们身后也要走,一脸哀求地开口。
云曦看着眼前一身皱巴巴常服的何千户,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他很是委屈的样子,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脑袋都耷拉下来了。
这是只是表象,云曦不为所动。
“千户大人,你说过,只要他醒了就行,”云曦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淡淡的。
何千户转头看看床上正满眼乞求的头儿,咬牙抱拳躬身,“小的斗胆,请您再留一会,就一会,半个时辰,不不不,一炷香就行,头儿有话想跟你说。”
半盏茶后,云曦坐在离床榻两丈远的距离,冷冷淡淡地看着挣扎着艰难坐起来的江洵。
左臂应该是伤到了筋骨,老大夫估计是不知江洵的身份,谨慎之下没搭理他一脸不情愿,直接上了板子用布条狠狠扎紧,手臂绑得半个身子都动弹不得,所以,在没人扶着的时候,起身很是困难。
但江洵还是很努力挣扎着坐了起来,也许是抻着伤口了,惨白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正常的潮红,额头汗珠沁了出来,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右手尚且能动,撑着床沿做起来时,整个手背的青筋全部鼓了起来。
许是疼得厉害了,身体颤抖得厉害,使得整个床铺都在轻微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当纵使如此,江洵自己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就是痛得狠了也不曾闷哼一声。
除了脸上红潮褪去后一脸死白,以及额头还在滑落的冷汗,他的表情就和寻常一般。
镇定,从容,还有深藏在眼底的势在必得,如果不是看到刚才他像个死人一般躺着,云曦差点会以为他根本没有受伤。
云曦不太清楚江洵伤势情况,但料想看着应该是伤得挺重。
她冷眼瞧着,稳稳坐着,沉默不语。
然后,她看见江洵脸上渐渐露出一丝委屈,眼神中还有一丝可怜兮兮的模样。
但很显然,前面的硬汉模样,比起现在的委屈,倒更像是真的。
前面已经看见了何千户装委屈的模样,再来看江洵,云曦心中早已波澜不惊。
原本对于江洵千里追寻的举动有些不解,对他重伤晕厥还有些同情,眼下,除了反感,就是嫌恶。
既然如今如此焦急万分,当初为何如此疏忽大意。
就算他差事紧急,着人给她送个口信也行,她只要有个准备,也不至于她远在庄子上还被人上门羞辱。
不管郡主府出于什么目的对于流言丝毫不予辩解,只能说她李云曦根本就没被江洵得长辈放在眼里。
当然,既然两家长辈从未正式见面说起小辈婚事,府中有宴请也就无从说起要给她一个陌生姑娘下帖子了。
这无关长辈态度。
究其原因,这是江洵本人的不在意。
喜欢吗,真有,半夜担着差事还要偷偷来见她一面,这种在兴头上的冲动,云曦能理解。
可这份冲动不代表两人能缔结婚约。
这是云曦后来才明白的。
从他的身份和权势来看,他的想法简单直接,心悦与你,开心就行。
可她不是,她要顾及两人身份,要想着自家长房香火延续,要想顾虑很多,稍有不慎明声尽毁,可能连安稳日子都不好过。
可江洵似乎不曾考虑许多,除了办差之余兴冲冲来庄子上看看她,也许想过要明媒正娶,但不会设身处地为她细细着想。
心悦是有,但论起这份感情,却甚是浅薄。
这浅薄的情感,别说日后身份悬殊还要过继香火这样的大事,就是日常过日子都不见得顺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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