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海滩—— by八溟子
八溟子  发于:2023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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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延龄在银行混得风生水起,认识的大客户越来越多。他本就能干,而且做事滴水不漏,不少有身份的人都愿意经他手办银行业务。所以,他虽然入这行没几年,但是现在已经是行里屈指可数的高级职员了。
“真是黑,想象不到的黑。道貌岸然的一帮杂碎,什么钱都捞,也不怕夜路多了撞见鬼。那些被坑被害的,早晚会去找他们索命。”祁延龄露出了在他那帮富贵客户面前,从没有过的神色。
秦定邦抬手拍了拍祁延龄的肩膀,“你护好自己。”
“我要光是做银行的业务也就罢了,前不久我还帮着赎人。”祁延龄清了下喉咙,一脸不情愿。
秦定邦转身看向祁延龄。
“先前办业务认识了七十六号的人……后来一个客户家的儿子被绑了肉票,不知怎么的,就找到我这里来。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牵线搭桥的人。最后竟然也帮着调停,给人赎了出来。”祁延龄的语气里不见丁点得意,反倒是有不少晦气。
“难为你了。”
祁延龄抱着手臂,秦定邦双手插着兜,两个大小伙子背影挺拔。伍兰舟转头不备,一眼便望见,她怔忪了片刻,赶紧转回了头,放在腿边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一旁祁孟初正在喝着茶,看到这一幕后连忙放下杯子,“世雄,你这是茶还是什么?味道有些怪。”
秦世雄道,“老二托人从美国带的。喝个新鲜劲儿,我喝赶不上咱们的明前龙井。”
“对了,坤儿什么时候回来,可真是有些年头了。”祁孟初脑子里存留的多还是秦定坤少年时的模样。
秦世雄有些无奈,“快了,我原打算让他出去念个几年就赶紧回来。这两年全靠老三在分担,早出晚归的,我也心疼。结果谁知道老二是个爱做学问的。一直念,念到了博士,也不知道博士到底是个什么,念完了之后能顶个什么用。他来信跟他妈说,他还在那里处了个洋媳妇,我倒看看他能不能带得回上海。明年吧,明年不管他愿不愿意,都要给他弄回来了,他再在那耗下去,老三自己的事,都要给耽误了。”
秦定邦正在和祁延龄聊天,并未听到秦世雄的话。但如果二哥秦定坤能快些回来,他会真心高兴。
秦定邦其实并不喜欢做生意。
他喜欢当兵。
早年他跟秦世雄说要去考黄埔军校时,当即被回绝——
“想都不要想,”秦世雄对秦定邦露出少有的不豫之色,“给你爹好好活着!”就不让再提这件事了。
所以,他只能安心给大哥当助手。父亲和大哥把控全局,他经常带着张直他们到处跑,把生意做得更远。
但是日本的入侵,尤其大哥的突然罹难,让一切都脱离了原先的轨道。当时日本对租界的态度,外界有种种猜测,如果贸然回国,进不进得了上海都两说。为了二哥的安全,还是让他先在美国继续读书。
于是秦定邦就开始扛起秦家的生意担子。果然,不负众望,他迅速胜任,挑起了大梁。秦世雄就放心地把越来越多的事交给秦定邦。
但是,秦定坤终归是要回来的。这两年租界虽然乱,日本人毕竟还没把这里都占领了。看来秦世雄,是不想让二儿子再在美国呆下去了。

第7章 “简直太合适了!”
潦草地过了个年之后,梁琇的工作依然没有着落。眼见着手头越来越紧,在找工作的间歇,她开始密集投稿。
梁琇的父亲梁平芜是留美的高材生。梁琇自打出生,就能接触到英文。母亲席自华受其父家学影响,对国学也有一定的造诣。所以梁家的两个孩子,自小就能接触到中西方的优秀文化。梁平芜曾经在家跟席自华开玩笑,他们的一双儿女,是“中西并重”。
席自华想了想,“还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吧。”
梁琇在燕京大学读的,是英文系。
燕大的英文系入学考试非常难,不光考英文,还要考国文,尤其是古文的底子。比如拿出古文名篇,直接让考生翻译成英文,仅此一题。考生提交的答案有几成功力,便可一目了然。
所以也算无心插柳,梁琇小时候在家里咿咿呀呀随父母学的东西,对她从一众优秀的考生中脱颖而出,最终顺利进入心仪的燕大英文系,是帮了大忙的。
读大学时,梁琇对功课一点都不马虎,一心要学得真本领。尤其作为梁平芜的女儿,如果学业不精进,难免被人疑心是凭着父亲的关系入的学。但是仅仅一个学期,梁琇的优秀就让那些凭空生出的闲言,消弭于无形。不管她父亲是教授,还是小贩,以她的本事,都会通过选拔,所以同学们对无不她心悦诚服。
刚来上海时,英文打字员薪水颇丰,那时的投稿,是工作之余的消遣,梁琇多少还有点玩票心态。但现在的投稿,则是完全为了养活自己,虽是打零工,却也是她眼下能找到的唯一工作机会了。梁琇希望能快些打开局面,自是拿出了看家本领。因此,她的译文精准畅达,文采斐然,通篇契合严复先生的“信达雅”。
“一名之立,旬月踟蹰。”不做翻译的人,是无法理解同时达到这些标准有多不易。
幸好编辑是懂行的。
对于编辑而言,拿到几乎无须改动就可以直接刊登的稿件,是相当可遇而不可求的。更可贵的是,梁琇的译文质量篇篇如此。有一家文艺杂志社的陈编辑,甚至已经开始提前和她约稿。
这些进展,让梁琇心里时不时就小小地满足一下。一个月后,她交完了下个月的房租不久,上月的稿费也结了。她数了数剩下的钱,竟然比刚回租界时,更多了!
她又数了一遍,没错,是多了。
梁琇这次不光开心,也生出了一份安心。如果这样下去,即便找不到像英文打字员那样的工作,养活自己,好像问题也不大。
于是第二天,她就又跑去了怀恩。
梁琇其实翻译的相当快,她的功底深厚,几乎是看完了英文,就能开始出译稿,稍加润饰就是能用的。再者,虽然她往好几家投,但是人家杂志社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刊登机会都给一个新人。版面就那么多,之前的老译者、名译者,也都要维护好关系。所以,一整个春三月,她有接近二十天,都在难童院度过的。
是的,是快二十天。
伍兰舟也没想到,当初梁琇说的“有时间就过来帮忙”,能是这么个帮法。
梁琇刚来那阵,主要是熟悉情况。
她发现,这所难童院,有近百个孩子,大的不过十岁出头,小的话都说不全。八一三之后成立的,当时的难民是真多啊,不计其数。幸好很多地方都接受难民,才不致于死更多人。
伍兰舟想着能多救一个是一个,所以那阵子这里的孩子比现在还多。后来陆续有长大的,到了十二三岁,怀恩会向高一级的难童院推荐,优秀的会被留在那里。之后,那些孩子就能开始学习生存本领,学着做工了。快三年过去了,怀恩已经送走了几批大孩子,不久还能再送走一批。之后,会陆续有新的往院里补进。
伍兰舟的这所难童院,因为孩子们实在是太小,没有创收的条件,只能靠各界的资助。虽然租界成了孤岛,但这难童院是归仁济众堂伍老爷子的后人开的,仍然有各地的好心人,尤其是当初得过伍老爷子救济、现在已经过得不错的人,总惦记着这里。汇款的,捐物的,总之,陆陆续续地不间断。如果不是这些好心人,难童院维持不了这么久。
这也算是仁心的流转了。
院长伍兰舟是这里的总负责人,有几个教课的女老师,一个会计,还有位赵大姐除了不太认字,其他的什么都行,食堂、电机室等后勤部门也有几个员工,都是些三四十岁的男子。
伍兰舟专门带梁琇去和这些人一一打了招呼。当他们知道梁琇是过来义务帮忙的,都对梁琇赞许有加,心里已经不把她当外人了。
最开始的几天,梁琇只给孩子们当老师。其实这里高小阶段的老师都还在,主要是初小阶段缺老师,所以她就主动去补空缺。原先的老师走了之后,这些孩子们大部分时间就在院里散养。跑跑闹闹,到了时候就吃饭,睡觉。伍院长给孩子们布置的任务就是,努力别生病。
梁琇后来干脆把初小的几门课都给接了过来。这么简单的内容,对她来说很轻松。
但对孩子们可就不一样了。这些苦出身的娃娃,之前从没见过北平名牌大学里的高材生。这个梁老师站在讲台上给他们讲课,是他们从未有过的经历和体验。他们仰着小脸,只觉得这个老师长得也好看,声音也好听,尤其爱夸奖他们。连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这些出了院门会被有钱人家孩子骂成“杂碎”的孤儿、弃儿,原来能有梁老师口中这么好。
能是真的么?梁老师说是真的。
“你们学得好快啊。”
“今天上课比昨天听得还认真呢,这就是进步呀。”
“只有好孩子才能这样一天比一天好,所以你们是老师见过的最好的小孩。”
小孩子是越被夸,就越爱上课,越爱看到梁老师,越盼着天天都能看到梁老师。
于是没几天功夫,出乎梁琇意料地,她就俘获了班里所有小娃娃的心。
小时候有那么几年,她和哥哥两个调皮到恨不得上房拆屋,放到别人家,肯定是人厌狗嫌。但母亲一点都不烦他们两个,除了严肃地讲明,不要伤了别人,不让他们破坏别人家的东西之外,自家地界里,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哥哥喜欢音乐,她爱画画,母亲就专门请老师来教兄妹二人。甚至有一阵子,还请过一个老师傅,教他俩学了一阵拳脚功夫。
梁琇从未料到自己竟能这么爱和小孩子在一起。她想,如果一定要找原因,可能是随了母亲吧。母亲给了她和哥哥那么宽松的童年,因此她并不觉得眼前这些孩子的吵和闹,超出了她的界限。还没自己当年皮呢,只要小家伙们不伤着别人,也别伤着他们自己,尽管笑,尽管闹。
她在不知不觉间,复刻了母亲当年对待他们兄妹俩的养育模式,把这份被肯定、被尊重、被爱护的童年感受,传递给了她教室里的这些苦难的孩童。
孩子们怎么能不喜欢她呢?
还有一件让梁琇惊喜的,这里把她的两顿饭也管了!
她不会做饭。
她进了厨房、看到厨具,是不知所措的。刚来上海时,有次她饿了想做点东西吃,结果差点把人家灶披间给点着了,被二房东好顿说,从那以后她就更怕厨房了。
所以,她只能在外面买着吃,有时候半夜肚饿,实在难受,就只能忍着。赶上运气好,遇到了弄堂口吆喝着的挑担,她就从窗口顺下个小篮子,装进一口小锅和一点钱,然后提上来一份果腹之物。
逃难时,她是第一次挨那样的饿,结果落下了胃痛的毛病。现在吃饭不及时,仍然饥一顿饱一顿的,胃是一直没见好。
所以伍兰舟让她“要是不嫌弃这里的饭菜,就不用客气”的时候,她开心坏了,这可是有地方吃饭了啊。
刚开始,她一直想付钱。她觉得说好了是来帮忙的,却白吃人家的,就像是借机来蹭饭占便宜一样。
“梁小姐,您是来帮忙的,要是咱这里还收您钱,那不成了只知道钻钱眼的白眼狼了?”食堂的老冯不光不要钱,又多给舀了一勺最好的菜往她的饭盒里盖,吓得梁琇连连摆手,直呼吃不了,留给孩子们。
梁琇是等孩子们已经打完饭了,她才去的。开始吃饭了的小孩子们,看着梁老师抱着饭盒一连退了好几步,为了躲冯叔的菜勺子“落荒而逃”,都哈哈笑了起来。孩子们笑得脆响清亮,像一串串被摇起来的小铃铛。梁琇站定了,羞得扶了一下额,接着就跟孩子笑成了一片。
伍兰舟看在眼里,心下慨叹,真是个实在的姑娘啊。
这天,伍兰舟把梁琇叫到了办公室。
梁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伍兰舟微笑着让她先坐下,自己接着也坐下来。随后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一个红色纸包,然后拉起她的手,放在手心上。
梁琇顿时愣住了。
“梁小姐,这是我们院的一点心意。”
梁琇这下明白了,赶紧放下红包,手往后缩,“这我不能收。”
“梁小姐,你在这里这些天,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你不知道你教得有多好,孩子们有多喜欢你。这是你应得的,不多,但这是院里的心意,你得收着。”
梁琇心里的确感动,但是态度也非常坚决,“那大家的心意我领了,这钱留给孩子们。”
结果又是几番拉扯,给是真心给,不要也是真不要。
最后她彻底急了,“如果您再这样,我以后就不来了!当初说好的,我是来帮忙的。如果收钱,就不是帮忙了。意思就全变了。”
伍兰舟这才不再硬往梁琇手里塞,但是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不无担忧地问,“丫头,在这大上海,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一个月二十来天在我们这,你靠什么生活啊?”
哦,原来是担心这个啊。
梁琇顿时来了精神,“伍院长,我有钱了!我上个月往好几家投稿,一共发了五篇。这个月,扣去房租,还剩了不少呢。再说,在院里吃饭,也是帮我省钱了呢。”
伍兰舟听着,不禁泛起了一丝心酸,真是个好姑娘。她打量了梁琇片刻,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总得有个更好的去处——
突然,她一拍脑门,“丫头,你想不想做家庭教师!”
家庭教师?
梁琇从没想过当家庭教师。
犹豫了一下,她谨慎道,“得看是不是正经人家,教多大的学生,而且得师生投契,互相都看着不顺眼,肯定也不成。”
“人家你尽管放心,我们伍家多年的老交情。那是个小女孩,特别乖,年前被车门夹坏了脚,在家里养着,着急上学。家里害怕耽误养伤,之前给请过一个老师,但是结婚了不再教了。过年那阵儿让我帮着多留意,我这不刚就想到了你。唉呀简直太合适了,越想越合适!”
“这恐怕要先见一面,互相看看情况再说。”梁琇有点犹豫。
“那太好了,我这就跟他们家说。等安排好了,我陪你去。”伍兰舟难掩激动。
“谢谢伍院长,”梁琇想了想,“那我有时间,还能回来么?”
“嗯?”伍兰舟一下没反应过来,旋即仰头大笑,拍了拍梁琇的手,“傻丫头,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第8章 “梁小姐会武么?”
天暖了起来。虽然晚上还有凉意,但白日里,尤其午后,温度已经非常宜人了。一开窗,微风就裹着嫩叶的清新扑进屋里来。
秦定邦在窗前站了会儿。路边的梧桐新叶已经展开,上海一进四月,到底比三月更有春天的样子。
会计刚把账本送给他看了,要不叫打仗,盈利情况会远比现在好得多。他在脑中理了理,今天要办的事,他都处理完了,那些处理不了的,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有结果的。他随手拿起放在唱机旁边的唱片,看了看,又放下。
“三少爷——”张直敲门。
“三哥,我!”张直话没说完,詹四知就挤进了屋,“三哥,我找你有个事。”每次来,詹四知差不多都是这句开场白。
“嗯,你说吧。”秦定邦回头看了他一眼。
“三哥,我记得你有一本公共租界的地图册,叫……”詹四知说着,从兜里掏出了张小纸条,照着念道,“叫《上海市行号路图录》,是不?”
“嗯。”
“三哥能借我不?”詹四知面露期待。
“为什么?”秦定邦又转身望向窗外。
詹四知轻车熟路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三哥,这个月我要去采访,有这个地图,我找地方方便。”他工作的那家报社虽小,也总得发文章,版面上不能开天窗。
“有空到我这借,为什么不自己买一本?”秦定邦没回头。
“三哥别提了,我去买过了,但是没了。说是法租界的册子要开始上货了,可我要的是公共租界的啊。”詹四知显得很有些挠头。
秦定邦相信詹四知真去书店找了,但也能猜出他肯定只去了离詹家最近的那爿店面,其他家的有没有就不管了。
有时候也不知他到底是在耍小聪明,还是懒到一定程度反而显得呆。
不管怎么说,看来是用做正经事的。
“在我家了,是等我明天带过来你找我拿,还是一会儿随我到我家取?”
“三哥,还是早点好,但是我自己不好意思去。而且……”詹四知脸上堆起了褶子,很快皱成了颗核桃,“上次大水师傅给我们家做的饭,客人们赞不绝口。我爹说要去谢谢你们,可我一小字辈的,今天也没带礼品,要是遇到秦伯伯,多失礼啊。”
“我父亲去朋友家了。”
秦世雄今天一早就被伍泊舟叫去,他们老哥俩年龄大起来了,聚得就多起来。这次到这家聚,下次就到对方家里聚。
秦定邦拿起风衣,“跟我走吧,我今天忙完了。”
詹四知心下雀跃了起来。他特别喜欢看秦宅大门旁边那棵几十年的大樟树,壮实有力量,仿佛天塌了都有它先撑着。樟树旁边的玉兰花,开起来更是好看极了,满树雪白,遗世独立一般。要是再过段时间,秦家花园里的荷花也会开,那个荷塘他小时候去玩过,还脚滑掉下去一次,喝了好几口水,幸亏秦三哥眼明手快给他拎了出来。
他爸爸时不时跟他念叨,秦老爷子当年真会挑,买下了这么好的一片宅院。他们詹家,房子不小,院子却只能勉强停下那辆车,更别提花园了。
秦定邦和詹四知走进客厅后,发现今天家里有客人。
“阿姨们好!”詹四知先跟两位长辈见了个礼,他不认识伍兰舟,就一齐称呼了。
池沐芳正和伍兰舟在聊天。秦定邦能看出来母亲心情很舒畅。还有两个背对着他们的,有一个是秦安郡,闻声正把脸贴在沙发背上望向他和詹四知。
“伍阿姨好,”秦定邦跟伍兰舟问了好,“母亲,四知找我拿东西,我们先上楼了。”
“先别急着走,给你们介绍个人,”池沐芳脸带笑意,“这位,是梁小姐。”
另一个背对着他们的女子,缓缓站起身来——
“你们好。”
下午的阳光温暖炫目,从云彩后一股脑涌了出来,穿过客厅的落地窗,倾洒在梁琇的脸上,梁琇瞬时眯起眼睛,几不可察地躲了一下,之后转脸看向他们。
她今天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裙子,外面是一件蜜合的薄毛衣外套,之前那头长发一到南市就剪成齐耳短发,几个月过去,还是没能够得着肩。
“梁小姐,这是詹家小少爷,詹四知。”池沐芳介绍道。
“詹先生好。”
“这是我的三儿子,秦定邦。”
“秦先生好。”
“梁小姐好。”
秦定邦和客人寒暄完,正欲上楼,怎知詹四知却并没跟着他。他转头一看,这人嘴巴张了半天,伸着一个手指在耳边晃了好几下——
“梁琇!你是梁琇!”
梁琇愣住,不知道这位詹先生是怎么认识的自己。
“我也是燕大的啊,我是新闻系的。”
梁琇跟新闻系的都不认识,也压根没料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一个校友,只能再次点头致意。
“阿姨们不知道,梁琇是我们燕大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优秀得无以复加。”詹四知抬高了声音。
“詹先生谬赞。”梁琇有些尴尬。
怎知詹四知就像开了话匣子,“她是梁平芜教授的千金,梁平芜教授是我们燕大著名的学者,在美国和德国都留过学,我还去听过梁教授的演讲呢,真是醍醐灌顶。对了,梁琇还是大名鼎鼎的教育家梁壑青的侄女。梁琇,我说的对吧!”
詹四知显得兴奋又得意,仿佛让长辈们知道自己曾和如此优秀的女孩同校读书,与有荣焉。他眉眼飞扬,急切地想得到梁琇的回应。
这些事,梁琇自打从北平逃难出来,就再也没被人提起过。事实上,她自己,无论在北平,还是在上海,都不会主动提及。
但是今天,一屋子除了伍院长尚且算熟识些的,其他人全是初次见面。如此突如其来地,被一个知晓自己的陌生人,一股脑说了这么多足够算作私隐的家族事,她感到不适,甚至有被冒犯到。
所以,她只礼貌地微微抿了抿唇,并没有回詹四知的话。
秦定邦看了眼梁琇,拍了把詹四知的肩膀,往楼上指了一下。
詹四知这才意犹未尽地打断了话。
梁琇心里谢天谢地,这人可终于住嘴了。
于是,该上楼的上楼,该聊天的接着聊天。
梁琇见到秦定邦的第一眼,其实有一闪而过的熟悉感。但也就那么一闪念,并没放在心上。她温和地看向秦安郡,“恐怕我要看一下安郡小姐的课本,再确定怎么一个讲法。”
“我去给你拿!”秦安郡雀跃道。
自打第一眼看到梁琇,秦安郡就喜欢这个姐姐。
她看到梁小姐一见她就跟她笑,笑眼弯弯,里面盛满让她莫名心安的能量。所以她主动坐在了梁小姐身边。越听梁小姐说话,她就越觉得一定要让梁小姐做她的老师。她喜欢梁小姐说话声音清润,喜欢她不疾不徐的娓娓道来,喜欢那些话听起来好有见地、好有道理。
她甚至还想像梁小姐,哪怕一句话不说,也能散发出沉静的力量和光芒。
尤其刚才听到四知哥哥的话,天啊,梁小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那么多。
她一定要留住梁小姐!她要快点让梁小姐看到课本,不让她多等一刻。
自打受伤,秦安郡还从未这么急切地想要快些行动。
只有她知道课本放在哪,她撑起拐杖就往沙发外面蹦——双拐架着,用一只脚蹦。
然而动作太大,没蹦两下就失了平衡,一支拐杖在瓷砖上打起了滑,顺带着整个人也被拐杖扯开向前扑出去。
秦安郡大叫一声。
正在楼梯上的秦定邦闻声立即往下冲,但没几步就顿住了——
他看见那位梁小姐飞身而起,箭步跨到安郡身边,一把捞住妹妹的腰,让她用未受伤的脚站立住,伤脚因而借力向身侧微一扬,躲过了着地的力道。最后两个人都稳稳站住,顷刻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秦安郡吓得直接瘫倚到了梁琇的怀里。
梁琇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没事了。”
一场危机,无声化解。
“三哥,咱们过去看看吧。”詹四知有些没缓过神。
秦定邦又站在楼梯上往妹妹那边看了看,“不用,没事了。继续上楼吧。”
刚才的惊险秦定邦都收在眼里,他只觉得眉心一跳,这女子竟能在扶住妹妹的同时,用另一只手抓住差点被孩子甩出去的拐杖,“梁小姐在学校就会武么?”
“啥?会啥舞?”
“她有身手?”
“这我倒是不清楚,梁琇是我们的女生皇后,会啥都不奇怪。”詹四知回忆道。
“皇后?”
“其实是很无聊的说法,都是男生背后叫的。学校里才貌双全的女生,会被男生们在背后谈论。梁小姐样貌、家世、学识都很出众,自然是男生们关注的焦点。但是梁小姐心思都在学业上,她才不会管这些无聊的事。”詹四知好像还沉浸在回忆里。
“你也谈论过她?”
“谈论也没用,人家看不上我。好多人都追求过她,给她写诗、写信,梁小姐理都不理。我不是退学了嘛,之后的事就不知道了。”詹四知有点不好意思,“三哥你也知道,我当时从北平跑回来了。”
他摸了下鼻子,“其实主要是北平那鬼气候,哎呀真是……我流了好多次鼻血,从来也没经历过那么干燥的天气。成天口干舌燥,皴脸皱皮的……”说着,他又抬手摸了摸脸,“我怕出师未捷身先死,跟我爹说念不下去才逃回上海的。我爹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念得动,反正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秦定邦连头都懒得摇,加快了上楼的速度。
池沐芳坐在沙发上,好久才拢住了神。这些年家里出了太多事,她的神经没有哪刻不是紧绷的,刚才那一下,脑中的弦差点断掉。那一幕简直不敢回想,安郡的腿这小半年好不容易恢复到现在的程度,要是再杵到地上摔上一跤,这只脚真就彻底废掉了。那这孩子还有盼头么?
梁小姐真是安郡的贵人呐!
这么优秀的姑娘,她们夸她,她回应得谦恭有度,没有半分骄矜;一说到如何讲课,又头头是道,让人信服。自打坐下,就一直身姿挺拔,不卑不亢。
哪成想,原来是这么好的家世里出来的大家闺秀。这样一想,这姑娘的品格风采,都可以解释了。
尤其当听到梁壑青三字的时候,池沐芳更是心生感佩,等世雄回来了,一定要跟他说,梁壑青梁校长的侄女,要来教咱们安郡了。
结果刚这一下,她被吓得彻底懵住,好多要说的话,都被惊飞了。
最后,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句话——“梁小姐,你一定要过来,我们安郡,只能你来教。”

梁琇研究了下秦安郡的课本。
国语,作文,算术,历史,地理这些,属于偏系统的,是最怕丢功课之后接不上的。图画、音乐、童训,池沐芳就管了。只有体育是没办法了,只能好了以后再回学校接着上。
梁琇又具体分析了一下她可以教的这几科,算术除外,其他的其实都可以揉到一起。这样看来,看似很多门,其实总共就两门——算术课和国语课。作文、历史、地理都可以成为国语课的内容,一道讲给秦安郡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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