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救我!”
大殿中的血腥味好似还盘绕在她的全身,让她四肢发软,不得动弹,经过一番挣扎,她好不容易坐到了床沿。
正准备奋力站起,结果却换来“咚”的一声闷响。
宁星玥双膝着地,额角磕在床边的尖角,很快发梢就染上赤红,浓烈的腥味逼得她喘不过气。
顷刻,宁星玥便晕了过去。
翠竹每晨都有早起为公主盖被子的习惯。
今日,当她推开房门时,被房内的情形深深震住。
宁星玥仅穿了件单薄的寝衣,坐在地上,手臂紧紧抱着双膝,全身止不住地打着寒颤,她的额角还有一片已经干涸的血迹。
此般情形,把翠竹吓得有些语无伦次:“公主,你怎么坐在地上?你的头的磕到哪里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但无论翠竹怎么问,宁星玥两颊布满了莹亮的泪水,口中只是一直喃喃重复着:
“萧逸鸿,他怎么能……我待他这般……他怎么狠下心……”
“裕儿……”
翠竹使尽了全身力气,才将宁星玥重新扶回床上。
看着宁星玥现在痴痴瞠着双目的状态,不知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这是翠竹第一次见到宁星玥这样,她有些手足无措,隐约之中她辨出宁星玥一直是在唤萧逸鸿的名字。
翠竹想,或许公主的郁结与驸马有关。
她立马起身:“公主不必担心,奴婢这就将驸马给请来!”
宁星玥好像根本没有听到翠竹的话,此时她只是平躺在床上,两眼木然的望着眼前的轻纱幔。
随后宁星玥眉头拧在了一起,双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料,身子蜷缩在一起,双肩止不住抖动。
一滴滴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悄无声息的划过她的鬓边,最后在枕边形成一片浸润。
见此,翠竹转身跟屋外的小厮交代了几句,又担忧地朝着屋内看了看,见宁星玥只是安静的躺在床上,并未有其他动作。
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加快步伐朝着驸马寝殿的方向跑去。
现在还为时尚早,东方的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
整个府内都在静静沉睡着,只有一个穿着绛紫色的小丫鬟在林立的红墙间狂奔。
终于,翠竹站在萧逸鸿寝殿门前,此处还是大门紧闭,她已然顾不上主仆的礼节,拼命拍打着大门。
“刘理,快开门啊!”
过了约摸半柱香。
“吱嘎——”
大门从里面打开,刘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谁啊,这一大早的?”
翠竹圆润的小脸,因为快速奔跑早已失了颜色,她此时面色煞白,频频喘着粗气。
朱门轻启,她立马上前,牢牢攥住刘理的袖子,抽泣着,“求求驸马去看看公主吧!”
刘理看出了她急满头满脸都是汗,赶紧拿出帕子递给她,并柔声安慰道,“翠竹你不要着急,你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翠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刘理。
刘理也被这骇人的场景吓了一跳。
“这可如何是好?”
“你别急,我这就去跟主子禀告!”
不一会儿,刘理拖着沉重的脚步,面色阴沉,回到翠竹的身侧。
他表情有些尴尬,不知要如何启齿,“翠竹,许是主子白日里与皇上意见相左,争了几句,现下里兴致不高……主子说叫你回去,他不见。”
“可……”翠竹一时语噎,她不知应说点什么,才能劝动里面那位主子去长乐苑瞧瞧。
“刘理,公主真的特别难受,她一直念着驸马的名字,我求你了,再去跟驸马说说吧。”
说着她“扑通”一声双脚跪地,发红的眼眶泪水在里面打转。
刘理也有些无可奈何,伸手扶起地上的翠竹,为她抚了抚膝上的尘土。
“哎,好吧,我再去试试。”
又过了一会儿大门再次被推开,当刘理跟翠竹眼神接触的刹那,他耷拉着嘴,摇了摇头。
“主子这边我找机会再说说,现在我找人去叫御医,你先回院子守着公主。”
翠竹低垂着脑袋,神思恍惚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马太医赶来。
他查看了一下宁星玥的状况,摇了摇头。
马太医表情凝重:“长公主大病未愈,现下又急火攻心,我这里再开几副药,切记叮嘱公主勿要再动气,否则种下病根今后想要再挽回就难上加难了!”
翠竹又何尝不知?
可奈何她家公主偏偏恋上了位铁石心肠的驸马,真是有苦难言啊!
待翠竹送走御医,天已经透亮。
宁星玥许是哭累了,现在已经重新睡去。
翠竹认真为宁星玥掖了掖被角,看着头上绑着白色纱布,满脸泪痕的公主,她心里眼里全是说不出的痛楚。
她心中隐隐对驸马生出埋怨,小声嘟囔着:“纵使驸马对公主再无情,在大是大非面前也不应对公主置若罔闻。”
宁星玥睡得很浅,察觉到身边的动静,她侧过身来,正好撞上翠竹担忧的目光。
她虚弱地扯出一个微笑,从被子中伸出手轻点了一下翠竹的额头,“本宫已无碍的。”
随即,她缓缓起身靠在床沿,目光坚定地看着梳妆台上的一个锦盒。
“翠竹,昨日我已经向皇上请了旨,本宫与萧逸鸿从今日起恩断义绝,待天明后,你就将所有的东西搬回公主府,一刻也不要耽搁!”
翠竹早知会有这么一天。
经过今晨的事情之后,当下她的表情无比的平静,福了福身:“奴婢这就去办。”
哭过之后,宁星玥也重新振作了起来。
如今她已然决定,无论需要通过何种手段,她都定会护皇上周全。
但现在她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萧逸鸿图谋不轨。
既然梦中的场景暗示萧逸鸿会在宫宴上刺杀皇帝,依照他平日里步步为营的性格,定然不会冲动行事,那或许他的书房会有些许蛛丝马迹。
这个时辰萧逸鸿应该还在上早朝,不会这么快回来。
想到这,宁星玥一把捞起梳妆台的锦盒,摒弃下人独自前往萧逸鸿的书房。
果然,书房一个人也没有。
宁星玥推开书房大门。
之前每次来这里都是为了来找萧逸鸿,说来虽然在府中生活了十年,但她却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书房,不过也不重要了,反正她马上就要离开这里。
她四下查看了一圈。
萧逸鸿的书房与普通的王公贵胄并无二异,除了碑帖拓本,就是各种兵书古籍。
宁星玥转头看到背后的书架上放了一个跟整体布局都有些格格不入的白色古瓷瓶。
她走上前去一拧,忽然从旁边弹出一个暗格。
宁星玥大惊,萧逸鸿既然真的有秘密藏在书房。
一起生活了十年,原来一直以来他都将自己骗得团团转。
她哑然失笑。
只怪前面十年自己被猪油蒙了心。
虽然弹出了暗格,但定睛一看,暗格上还有一个样式怪异的,是需要特殊的办法才能将其打开。
宁星玥从旁取了一张纸,将锁的样子,一一临摹下来。
“你在作甚?”
突然,她的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她猝尔转身,看清来人,她压抑住心中的慌张,脸上的错愕稍纵即逝,此时她已换上泰然自若的神色,双手负于身后,将画中藏匿于袖中。
再次看到萧逸鸿这张清丽俊逸的面庞,她的心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热爱怜,取而代之的是泠泠寒霜。
每每想到他当下不知正在计划何种计谋意欲刺杀宁星玥至亲的皇帝,她对他的恨意又加重了几分。
“本宫是来给萧大人送和离诏书的。”
宁星玥并没有露怯,语气淡然,指了指桌上金色的锦盒。
萧逸鸿眼神扫过她额上的纱布,忽而听清了她先前那句,表情明显一滞,“你就为今晨我未来看你?”
宁星玥嗤笑,“萧大人可真是贵人多忘事,那日在风雅居,是本宫说得不够明白,还是大人早已习惯对本宫说的话充耳不闻?”
萧逸鸿有些莫名地盯着宁星玥,他从小含着金汤勺长大,又何时受过此等揶揄。
宁星玥并未在意,蛾眉微蹙,轻挑的凤眼折射出一道令人镇慑的光,“东西,本宫已送到,从此以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还望今后大人,好、自、为、之。”
话已带到,宁星玥也并未打算继续跟萧逸鸿纠缠,旋即便出了书房。
回到房中,宁星玥拿出刚刚在萧逸鸿房间拓下来的锁样,若有所思的凝视着。
沉思片刻,唤出平日里护她的暗卫。
“乐承,这是我刚刚在萧逸鸿书房看到的锁样,即使翻整个京城,也要给我找到能开这锁之人!”
“微臣领命。”
刘理进来的时候正好撞见宁星玥前脚踏出书房,他赶紧低着头,福身。
当宁星玥从他身边经过之后,他才怯生生抬起眼角,目光诚惶诚恐地落在迎面而来的公主身上。
不对劲。
刘理是从萧逸鸿与公主成婚之后便一直守在身边,十年了,公主每每来找驸马,十次有九次刘理都在身旁伺候着。
虽然,以前公主每次都是满心欢喜而来,怅然若是而归。
但,即便如此,公主哪次离去时,不是在门前频频回首,生怕错过驸马唤她回去的声音。
可适才公主离去时,色如死灰,浑身上下散发着寒意,让不明就里的刘理都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哎,不知萧大人又说了什么伤人的话。
也就只有像公主这么深情爱着萧大人的女子,才能忍受他这般凉薄的性子,但凡换了旁人,早不知都闹了多少回了。
公主对萧大人的深情厚意十年如一日,纵使他一个外人,看到都深受感动。
可萧大人如此心思细腻、精明能干之人,为何始终不承这份情呢?
刚送走公主,一个小厮急匆匆赶来,伏在刘理耳边说了什么,闻言后刘理大惊,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地望向萧逸鸿。
他胆怯心虚地搓着双手,踟蹰半晌,终是开了口。
“大人……”
萧逸鸿目光依旧落在他桌案上的折子上,头也不抬,声音有些漫不经心:
“说。”
“大人,刚刚下人来传话,您和公主和离之事,皇榜都已经张贴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那日,本以为公主只是说的气话,没曾想……”
此时在一旁痛心疾首的刘理,注意到案边端坐的萧逸鸿,他握在手中的毛笔一顿,悬在空中的笔尖凝出一滴墨珠,重重砸在宣纸上,氤氲出一团黑色的污迹。
他没有动,只有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沉默半晌,唇瓣轻启:
“她在哪?”
“此前公主便收拾好行李,现下怕是早已出了府门……”
刘理回话的声音越发地颤颤巍巍,那位可是大兴国长公主,他一个下人,岂敢拦得了贵人的去路?
这事还得萧大人亲自去。
可这位主子却只是静静坐在那里,悠闲地继续翻阅着折子,不喜不怒,亦没有丝毫动静。
刘理急得原地反复踱步,现下大家都将希望寄予萧逸鸿身上,公主当真走了,想要追回来就难上加难了。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眼下萧逸鸿又重新挑了一本折子,翻开。
目光扫过折中提及之内容,瞬间他深不可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
蓦地,萧逸鸿目露寒光,手中笔一抖,薄薄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恍惚间,鲜血已从他掌中慢慢渗出,一滴一滴砸在公案上。
他抿嘴垂头,怔怔地看着猩红在纸上肆意洇染……
刘理被这突如其来的殷红吓了一大跳,赶紧掏出怀中的手帕,按住萧逸鸿掌心的伤口。
“大人,您这是做何?”
萧逸鸿不语,双目低垂。
忽而,刘理的目光瞥过折子,依稀看见一段话:
“前几日,长公主私闯会食,且当众提出和离,辱没首辅威严,当罚。”
盛着宁星玥行李的马车浩浩荡荡驶入宫门。
一路上无人敢拦。
不多时,马车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一处朱红门前。
宁星玥扶着翠竹的手背,捻裙而下。
此时宁星玥和翠竹仰头望着,雕梁牌楼上那个久违的额匾。
匾上题的“明月殿”几个字,还是当年皇帝在宁星玥出生那年亲自题上的。
一晃十年光景不在。
宁星玥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了。
望着牌匾,当年她去求赐婚时,先皇的谆谆告诫,声声入耳——
“萧逸鸿生性凉薄,跟了他,慧慧可知之后会受多少委屈?”
“女儿不怕,纵使他是块冷玉,终会有捂热的一日。”
“萧将军此番入狱,背后缘由纷繁复杂,现今你将萧逸鸿救出,之后于你,于他,前路坎坷,你可知?”
“父王放心,只要一路有萧逸鸿陪着,再多艰险女儿也能挺过去!”
宁星玥仰天哑笑。
“父王啊,你是不是也在天上笑我,这次是女儿认输了。”
输得彻底。
当年在先皇面前的大言不惭,如今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经历了这一段,她怨不得谁。
人生一世,最是要无怨无悔,萧逸鸿这南墙她撞过了,吃了痛,流了血,她也就能不惦记了。
而如今,宁星玥一心只在乎皇上的安危。
老天爷待她不薄,冥冥中注定她看见未来,那她必定要阻止这场杀局,即便对方是自己爱了十年的人,她也决不手软。
翠竹推门。
内里还在收拾的宫女对着宁星玥福了福身。
明月殿虽然十年未有人住过。
但里面一直收拾得一尘不染,就连陈设都是维持着宁星玥出嫁前的样子。
宁星玥原本低落的心情,现在荡然无存。
她细细地翻看着早前梳妆台上的事物。
偶尔笑着拿起一件给翠竹看,往昔时光清晰如昨日。
倏地,她目光停在了一件绣得有些歪歪扭扭的荷包上。
成亲前,宁星玥听说民间的女子都会赠荷包给未来的夫婿,以示爱慕之意。
因为她和萧逸鸿的婚事定的仓促,很多大礼都能省便省。
可女儿家的心思,总想跟未来结发之人留下一点不一样的记忆。
于是乎,她找了宫中刺绣最厉害的嬷嬷学了三天三夜,指尖被针尖扎得都满是血窟窿,终是绣得了这么一个鸳鸯的荷包。
大婚前一日,她满心欢喜拿着荷包悄悄溜到萧逸鸿的住处,萧逸鸿直接将荷包塞回她的手中。
他丢下一句,“公主,大婚前夕新人不宜相见。”
就将她拒之门外。
现在,宁星玥再次拿起案上的荷包。
“翠竹,烧了。”
翠竹自是知道这荷包如何而来,公主心意已定,她自是不再相劝。
“是。”
遽尔,宁星玥背后传来一声亲昵的称谓。
“姐姐。”
她还没转过头都知道来者何人。
宁星玥娇嗔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邱素心甜笑,晃了晃手中的一个酒坛子,故作神秘道:“这可是我找拈春老板求得的陈年佳酿,庆祝姐姐脱离苦海!”
“你这个嘴……”
宁星玥嫣然而笑,站起身来拉过邱素心的手,两人朝着花园而去。
似是想起什么,宁星玥吩咐身旁的翠竹,“备些上好的下酒菜,今日本宫要与平阳郡主,不醉不归。”
翠竹赶紧应下,匆匆就出了门。
夜幕渐渐暗了下来。
萧逸鸿书房内一盏烛火明明暗暗。
晨时宁星玥带过来的锦盒,此时摊开在萧逸鸿的书案上。
原本躺在盒内一卷金色圣旨,已被拿出来放在一旁,现在盒内仅余两截被人从中剪断的头发,原本绑着头发的红丝带有气无力的耷拉在一边。
萧逸鸿靠在椅背里,就这样怔怔的望着断发已有四五个时辰。
身侧的刘理笔直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又不知过了多久,灯芯都快燃尽,萧逸鸿猛然起身,健步如飞,朝着府门而去。
“大人,您去哪?”
问话在沉寂的深夜里回荡,却无人回应。
萧逸鸿习武多年,刘理这三脚猫功夫哪里追得上他,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萧逸鸿出了门,直接跨上了一匹汗血宝马。
他两腿夹了一下马肚,向着皇宫狂奔而去。
不一会儿,他就已然站在了明月殿的门前。
今晚是十五,月亮像银盘般挂在天边,照出萧逸鸿孤影一只。
往常每月这日,宁星玥总是会带着亲手做的各式糕点来书房寻他。
她总是笑着在他耳边说,月圆人团圆。
可每月十五正好赶上他公务最繁忙的时候,他每次只是叫她将东西放下,就让她独自回苑里。
此前他并未留意。
但今日他抬头看到圆月,这些年与宁星玥相处的点滴就自然浮现在他的眼前。
萧逸鸿回过神来,正抬手准备敲门时,院中传来女子的嬉笑声。
“姐姐,那日拈春的公子,后来可曾再见?”
“未曾,那日他告诉我他叫齐彦,有缘必会再见吧。”
“那你与萧大人和离后,还会另择良人吗?”
“或许吧。”
门外的萧逸鸿,深邃的眼中目光冷冽,指尖掐着刚刚包好的掌心伤口,又染上一片鲜红。
当下,他已将往日挂在嘴边的礼仪统统抛于脑后。
纵身一跃就上了房檐。
宁星玥和邱素心此时已是喝得东倒西歪。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邱素心问:“姐姐,你与萧驸马和离,现下可悔了?”
宁星玥醉意深沉,口齿有些含糊,眼神迷离地望着天上的圆月,“怎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脑袋的沉重,让她不得不直起身,垂头扶着额,揉了两下。
“翠竹……”
宁星玥叫了几声也未听见小丫头的回应。
她转头,猝然一只大手牢牢扣住她的脖颈,熟悉的脸庞在眼前急剧放大,柔软的触感在她的唇上急切地辗转。
男人身上环绕的白檀香的味道,肆无忌惮地侵入她的鼻腔。
宁星玥瞪大双眼,大脑瞬间空白。
“啪——”
宁星玥抬手,下一瞬掌心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袭来。
男人的动作停滞,吃痛的“嘶”了一声,瘦削的脸庞缓缓地从宁星玥眼前挪开。
宁星玥甩了甩头,只觉眼前景物天旋地转,早已分不清虚实。
萧逸鸿起身,他挺直了脊梁,双手负于身后,已然恢复平日的矜贵。
宁星玥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隐约听见他低沉的声音,朦胧飘渺地从她耳边抚过。
“我悔了……”
话未听完,宁星玥只觉脑袋沉重地向侧边一歪,眼前一片漆黑。
她倒在石桌上,霎时失去了意识。
这么多年来,今晚是刘理第一次见到萧逸鸿失了稳重的模样。
不知怎的当前的状况,让他想起刚跟着萧大人的第一年。
萧将军全家入狱,最终却只有萧逸鸿一人全身而退,也是从他出狱的那日起,刘理被安排来做他的贴身侍卫。
刚出狱的萧逸鸿着实令人心痛。
他两颊凹陷,已经瘦得不成人形,浑身上下皮开肉绽,布满了被严刑拷打的鞭痕,刘理每日为他上药,他都神色淡淡,闷不吭声,仿佛行尸走肉,对疼痛已是毫无知觉。
那段时日,他双眼是黯淡无光的,每日除了吃两口饭续命,其余时间就坐在窗前发呆。
这个状态一直维持到他和公主的大婚之日定下来。
萧逸鸿虽然依旧每日少言寡语,但刘理从他眼中看到了充满希望的光亮。
那时刘理年纪小,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而萧逸鸿这般变化,让刘理觉得他应该是喜欢公主的。
但跟着萧逸鸿时间长了之后,他见多了两位主子的相处,怪异之感油然而生。
寻常人家的新婚小夫妻都是甜甜腻腻,但自打大婚之后,他就没见过萧大人去长公主院里,甚至连主动跟长公主说一句话的时候都没有。
刘理不懂,起先他想这可能是普通百姓家的感情不能与皇家的相提并论。
直到,刘理得知萧逸鸿在成婚的第二日就向先皇请命,希望能率兵去平定北国对大兴边境的侵扰。
令刘理更加费解的是,分明皇帝说出征之事可暂缓一个月,但萧逸鸿却执意将启程之日定在第二天。
出发时,长公主立于车旁强颜欢笑,珍重的话反复叮咛,莹莹泪光在泛红的眼眶中打转。
可萧大人从始至终面色平静,只是临走前冷冷的说了句:
“回吧。”
没有怜惜,也没有温存。
那一幕直到现在刘理都还记忆犹新。
后来他们胜仗归来,萧逸鸿平步青云,加官进爵。
刘理同时也听闻了不少坊间的流言,加之平日里自己的观察,他心中也有了定论,或许萧大人从始至终是不爱公主的。
他一直都是在利用公主罢了。
是以,现在收到和离书之后,萧大人为何又乱了阵脚?
刘理不甚了了。
刘理追出来时萧逸鸿早不见了人影。
他四下张望,也不知大半夜萧大人会往何处去,现下他只得焦急地在府门口守着盼着。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都已泛起浅浅的青色,时值春日,凉得有些沁骨的朝露,细细密密地笼罩着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忽而,迷离惝恍的薄雾中,一个颀长笔挺的身影若隐若现。
刘理赶紧迎了上去。
“大人,你可算回来了!”
萧逸鸿有些心不在焉,扫了一眼身侧的刘理,表情冰冷,翻身从马上下来。
“大人……”
刘理还未来得及把话说完,就看见萧逸鸿侧脸上有一个红肿的五指印。
突如其来的状况,险些没把刘理的下巴震得掉了下来。
萧大人在战场上都未曾被敌人伤过分毫,这才出去几个时辰,怎么就被人扇了巴掌?而且从掌印的大小来看应是位女子打的。
难不成是长公主?
萧逸鸿应是感受到了刘理异样的目光,脚下的步伐加快。
他先行一步进去卧房,反手将刘理锁在了门外。
刘理还是有些担忧,他贴在门上,试探地问了句:
“大人,需要小人上药吗?”
“滚。”
得到萧逸鸿的一声呵斥,刘理彻底噤了声。
萧逸鸿一向性子都是淡淡的,不急不慢,方才居然动了怒,看来大人此次是被气得不清。
刘理在门外又守了一阵,直到屋内的人息了灯,他才悻悻离去。
今日的早朝萧逸鸿竟然破天荒地告了假。
消息一出,在群臣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难不成萧大人受不住和离的打击病倒了?”
“你是第一天认识萧大人,那位可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奇人,怎会被此等儿女情长所困!”
“要不就是长公主后悔了,在他府中纠缠,现下他实在脱不了身。”
大家众说纷纭,躲在角落的贤王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
贤王宁允琰,他的父亲是先帝的胞弟,与宁星玥和现在的小皇帝是堂兄妹的关系。少时,他曾与萧逸鸿皆师从太傅,名义上算是同门师兄弟。
也正因如此,即使萧逸鸿在朝中以冷漠威严而闻名,宁允琰也敢肆无忌惮与他搭话。
虽说十次有九次都会被撵走,但宁允琰性格随和,从未因此跟萧逸鸿置气。
下了朝,宁允琰迫不及待上了马车。
一柱香之后,他人就已经出现在了首辅府的门口。
宁允琰从车上下来之后,就大摇大摆地直接进了府门。
刘理见到宁允琰后,微笑着拱手做了个揖。
“贤王请在大堂稍事休息,小的马上去通传。”
宁允琰欣然点了点头,驾轻就熟地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碗品了一口。
当刘理再次回到大堂,他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为难。
“贤王,大人说今日不便见客,让您请回。”
宁允琰闻言,面色未有丝毫不悦,他缓缓放下茶碗,随即起身,回头对身后的随从说了声:
“走。”
刘理怔怔抬头,显然不信。
果不其然,还没等刘理反应过来,宁允琰绕过刘理后,突然加快了脚步,直接闯入了萧逸鸿的书房。
“砰——”
萧逸鸿抬头,正好对上宁允琰狡黠的目光。
“萧……噗……哈哈哈哈……”
他话到嘴边还未来得及说,眼睛正正落在萧逸鸿脸上的异样,眼下全然不顾当事人颜面,放声笑了出来。
萧逸鸿重新低下头,将注意力放回到身前的书本上,对眼前那人的嘲笑置之不理。
期间,宁允琰缓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压抑住笑意。
他一步跨到萧逸鸿身边,仔细研究着那半边红肿的侧脸。
“明月公主打的?这下手有够狠啊!”宁允琰直言不讳。
“出去。”萧逸鸿语气淡淡,不置可否。
“我刚开始还以为是你不要她了,现在看来原来你才是被抛弃的那个。”
“啧啧啧……你这次可有点难办咯……”宁允琰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窥着萧逸鸿表情的变化。
如他所料,听到他的话之后,萧逸鸿翻书的手指明显停顿了一下,似是对他所言产生了兴趣。
宁允琰又接着说,“要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需要你为我办件事……”
“送客。”
萧逸鸿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命人将宁允琰架了出去。
宁允琰在大街上望着首辅府禁闭的大门,表情阴鸷,“萧逸鸿你迟早要来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