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萧逸鸿之间,也定然不会是像刚刚他们聊天中的君臣关系这么简单。
思及此,宁星玥心中的恨意愈发深重,但此次她却不似从前那般,遇到这种事只会哭闹。
现在她竟是一滴泪水都流不出。
从这一刻开始,宁家只剩她一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
现在的她已经没有时间软弱。
伤害父兄之人,她也必定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当萧逸鸿推开房门之时,迎面便撞上宁星玥身着单薄的中衣,光着发乌的双脚,面色煞白的立在门边。
她抬起猩红的双眼,凝着萧逸鸿,“你为什么要杀了裕儿?你明知……”
还未等萧逸鸿开口,宁星玥突然发疯似地扑上前去,双手竭尽全力扼住萧逸鸿的咽喉,口中还念念有词:
“你给裕儿偿命,你给裕儿偿命……”
萧逸鸿定在原地,并未挣扎,也未曾呼救,双脚坚定并未挪动半分。
他就这样任凭宁星玥握着他脖颈的双手越收越紧。
萧逸鸿脸上渐渐失了血色,喉头呜咽,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慧慧……”
他刚刚被人威胁都丝毫不曾露怯,但现在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却是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无法克制的颤抖。
两人凝着对方。
一边的眼神满是杀气。
一边的眼神充满歉意。
门外飞奔而来的两个身影,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
两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宁星玥掐着萧逸鸿咽喉的双手分开。
翠竹挡在宁星玥的身前,乜了一眼身后的萧逸鸿和刘理,扯着嗓子说:“主子,咱们犯不着为了杀这种人,脏了手,天道好轮回,有些人造出如此多的杀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刘理在一旁有些不服气,刚要上前,却被翠竹一眼瞪了回去,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让周围人听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
“姐姐,说话为何如此歹毒,一朝的兴盛衰亡都有自己的定数,更何况造就今日局面的根本就不是…… ”
“够了!”
萧逸鸿嗓音嘶哑的,立即出言呵斥住了刘理接下来的话。
并行两排乌青的指印还伴随着月牙形状的指甲血痕,此时在萧逸鸿白皙的脖颈上异常清晰。
他并未在意,转身背过去,对宁星玥身侧的翠竹吩咐了一句:“照顾好你家主子。”
说完后,萧逸鸿没有任何停滞,朝着明月殿的大门大步前行。
刘理巴巴跟在身后,临出门前,气愤得转头对着翠竹“哼”了一声。
翠竹当然也不甘示弱,对着刘理瞪着眼,比划了一下拳头。
明月殿内再次恢复往日的宁静。
萧逸鸿和刘理走后,翠竹一直埋着头,一直等待着主子对她劈头盖脸的训斥。
可等待良久,却始终未听见宁星玥发出半点声响。
她承受不住内心的谴责,倏地跪倒在地。
“是翠竹没有护好主子,都是翠竹的错……”
翠竹双眼簌簌落着泪珠,两只手不停的“啪啪”扇着自己耳光。
须臾间。
目光呆滞的宁星玥,出手拉住翠竹挥舞的双手,声音喑哑道:
“翠竹,我在这世上已是孤单一人了……”
翠竹心痛地轻轻抚着宁星玥的后背,声音哽咽道:“小姐不是孤单一人,小姐还有翠竹啊!”
“翠竹,我不要你了,你走!”
宁星玥咬紧了牙关,起身便要将翠竹往门外推。
翠竹“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她紧紧抱着宁星玥的小腿,拼命甩着头,“翠竹的命是小姐给的,这一生一世小姐也别想落得清净。”
此话说得没错,翠竹的命确实是宁星玥给的。
她从小家中贫寒,三岁时,父亲因为好赌,先是卖了她娘,最后连家中仅剩的被褥都当了,实在没有东西可以换钱之后,他便要将翠竹拉到妓院去卖。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翠竹自小就乖巧懂事,以为只要自己做得好,爹爹终是舍不得她的。
可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小小的翠竹其实不懂妓院是做什么的,但她听隔壁的婶婶,那个地方是吃人地狱。
当她得知爹爹要将她买到那处去时,她拔腿就跑。
奈何三岁的小孩子哪里抵抗得过年富力强的父亲。
翠竹朝着最热闹的东大街跑,还没有跑出去几步,就被父亲一把抓了回去,当街对她拳打脚踢。
最后小姑娘一口鲜血喷到了宁星玥挂着珍珠的绣鞋上。
一颗雪白的珍珠瞬间变成鲜红。
这是宁星玥第一次上街, 谁料想竟是遇到了这般情形。
周围的随从都被眼前的场景吓得魂不附体,以为小公主哪见过此种场景,定是要吓得哇哇大哭。
一群人赶紧涌了上去, 将宁星玥团团围住,小姐长小姐短的嘘寒问暖。
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此时地上躺着的翠竹虚弱地抬眼, 看着眼前被众星捧月呵护在手心中的小姑娘,心底好生羡慕。
谁知宁星玥不但没有被脚边吐血的小姑娘吓到,反倒是推开了围住她的众人,三两步就蹲在了翠竹身边, 问道:
“需要我扶你吗?”
宁星玥的声音很甜, 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好像两道月牙。
翠竹因为宁星玥突如其来的关心, 瞬间觉得委屈,泪珠开始啪哒啪哒地往下掉。
这时翠竹的父亲走上前来,大吼了一声:“小姑娘走开点, 别挡着我教育女儿。”
围观的群众早已议论纷纷——
“这居然是小姑娘的父亲,自己的女儿能舍得这么打,真是太没有人性了!”
“不过说来说去都是人家的家务事,我们这些非情非故的怎么能去指手画脚。”
“哎,可怜的小丫头哦, 遇上了这么个爹……”
宁星玥从容镇定地从周围的议论声中抬起头,凝视着不远处翠竹的父亲, 她的目光中没有幼童的天真和稚气,而是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威慑与压迫感。
翠竹的父亲明知现在望着他的不过是个三五岁的小女娃, 却在同她目光相触的瞬间, 做惯了亏心事的他, 此刻心中竟是止不住的有些发怵。
现下翠竹父亲有些不敢向前,宁星玥转头注视这翠竹有些发红的眼睛,忽的眉头一蹙,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指着翠竹的父亲的方向,奶声奶气地哭起了鼻子,“他好可怕,他吓到我了……”
不由分说,侍卫们赶紧上前,束缚住翠竹的父亲的双手,押到宁星玥的面前,“这个吓到小姐的罪人,小姐想如何处置呢?”
宁星玥嘟着嘴思索了片刻,微眯的眼睛倏地一亮。
“那就送他去尚衣监当差,就做专门扫洒冷宫的太监吧!”
此言一出,周遭的人这才猜出这位“小姐”的身份。
也是因为这次肆意妄为的决定,之前传闻中“蛮横骄纵的长公主”也算是坐实了。
这些对于宁星玥来说并不重要,她表情冷漠地瞥了一眼地上被压着的男人,跟周围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身后的侍卫干脆利落地回了个“是”后,便将人拖走。
热闹的市场顷刻鸦雀无声,仅余下男人哀嚎的声音划破长空。
翠竹深深埋着头,腹中的刺痛,使得她直不起身,她挣扎着,双膝跪地,身体伏在满是尘土的地上,以头抢地,喋喋说道:“谢谢小姐救命之恩,谢谢小姐救命之恩……”
蓦地,翠竹耳边传来“哗哗啦啦”珠子碰在一起的细碎声响。
片刻间,一双挂着珍珠的绣鞋俨然出现在眼前。
宁星玥话语中带着亲昵的笑,“如果你无家可归,那以后到我家中给我做伴可好?”
翠竹听到这话时,眸光一怔,本以为今日她即便不被父亲打死,也要被卖到妓馆中浑浑噩噩终其一生,没想到,竟会有此般境遇。
翠竹正要再次将头磕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软乎乎的小手,垫在了她的额前。
头顶上传来“哎哟”一声。
翠竹这才瞧见眼前这只柔软的手,她立马将自己的手伸到中衣上擦了擦,尤为庄重的捧起那只粉嫩的小手,轻轻拍了拍手背上的尘土,怯怯问了句:“奴婢不是故意的,小姐的手现下可有哪里痛?”
宁星玥嘻嘻笑了一声,“没碰着,骗你的,走咱们回家。”
母亲在时,她尚还有家,就在母亲被父亲卖掉之后,她每日栖息之所,只能称之为住所,如今这个认识不过一刻的小姑娘,先前义无反顾的为她阻挡了父亲的虐待,现下还要带她回家。
也是在那一刻,翠竹心中暗暗下了决心,今后只要长公主用得到的地方,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她都必定毫无怨言。
现在宁星玥遭了难,翠竹更加不能抛下她独活。
周围的侍卫见宁星玥和翠竹抱头痛哭,觉得他们俩应该也翻不起什么浪,都渐渐退到了门外守着。
翠竹见人都退了出去,又安抚了一会儿宁星玥,这才压低了声音,悄声道:“主子,先前奴婢在狱中是跟别宫的侍女关在一起的,期间有听到她们小声议论,说此次萧逸鸿叛乱,其中出力最大的是一个叫做李明亮的男人。”
“李明亮此前是萧将军的副将,这次叛乱,起义军大多是来着陕原的难民,他们说先前大兴皇帝将他们打发回去,承诺救助的物资和款项迟迟没有兑现,眼瞧着身边的亲人即将活活饿死,他们起义也是被逼无奈,要怪也只能怪……”
说到这,翠竹话音顿了顿,没有继续说。
还是宁星玥开口问了句,“只能怪什么?”
翠竹一咬牙,闭眼说道:“只能怪大兴皇帝昏庸无能。”
宁星玥面色并无任何波澜,只是平淡的说了句,“还有别的么?”
“噢,而且还听说,这个叫李明亮的,此前在萧将军的营中就曾在攻占城池之时滥杀无辜,就连妇孺和儿童都不肯放过,统统屠杀了个干净,这也惹得萧将军打了他三十军杖,并将他潜回了京城,让他在家思过,直至明白了自己的过错才能重返军营。大家对此人的评价都是阴狠毒辣,现在他将主子留在宫中定然也是没安好心。”
此时,宁星玥的寝宫外传来了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抬手覆在嘴唇之上。
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翠竹这在缓缓靠近窗棂,向外望去。
如今的明月殿的侍卫可谓是里三层外三层。
翠竹拧着眉。
之前她被放进来的时候,都还未有如此多的侍卫。
或是萧逸鸿铁了心要将宁星玥困于这宫中。
当下的状况还真是前有虎豹,后有豺狼。
翠竹思索了片刻。
“主子,现下这宫里的呆不得了,当务之急,是要将您送出宫去。”
宁星玥一脸疑惑,“可现在你我,人单力薄,要如何才能出去呢?”
翠竹靠近了宁星玥耳边,轻声说道:“现在奴婢有一计,主子是否愿意放手一搏?”
宁星玥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反正坐以待毙也是等死,我们努力过,即使被抓住被赐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于是乎翠竹将自己心中所想告诉了宁星玥。
结果却遭到了宁星玥的反对。
“我不会同意你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救我,如此你将我置于何处?”
听到宁星玥的话,翠竹却是一反常态,她目光无比坚毅,就像宁星玥将她带回宫中的那日,她虽然身处险境,目光却是异常决绝。
翠竹双手紧紧握住宁星玥的肩膀,“主子,我不是为了您,我是为了大兴,您现在是大兴唯一的希望,国仇未报,您不能止步于此!”
宁星玥低着头没有应,一滴滴在她膝上绽开的泪花已说明一切。
“主子不必替我担心,翠竹在三岁的之时,本就要命丧黄泉,是主子将我从忘川边拉了回来,翠竹此生已无憾。”
说完,翠竹趴在门边,看到左边有一个落单的侍卫,她朝着他微微一笑,勾了勾食指。
侍卫笑盈盈地走了过来,“姐姐,是有何事?”
翠竹对着他眨了眨眼,“你再进来些嘛。”
侍卫目不转睛地盯着翠竹,像是魂被勾走了一般,痴痴地跟着翠竹进了屋。
他刚刚越过门槛,只听见“嘭”的一声。
侍卫后颈一片嫣红漫开。
此时宁星玥还躲在门后,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两人定了定神。
翠竹跑了过去,直接上手将侍卫的衣服扒了下来。
随后只听见她对宁星玥说了声,“主子,委屈你了。”
不多时,宁星玥已经全服伪装在侍卫的戎装之下,翠竹也换上了宁星玥的常服。
两人年龄身材相仿,不熟悉之人,看背影定是瞧不出破绽。
“主子,我去了,你等会儿他们冲进来之后,看准时机马上就逃出去。”
宁星玥眼角噙着了,从鼻腔发出“嗯”的一声,便不再说话。
翠竹最后抱了一下宁星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会没事的。”
屋内陷入片刻的沉寂。
登时,翠竹向着后院的床边一跃而出。
宁星玥遏抑住了哭腔,尽可能地压低了声音,大叫道:
“快来人啊,不好了,宁星玥从后窗逃出去了!”
随即有无数的侍卫冲了进来。
宁星玥埋着头,趁机混入其中。
只听见领头的侍卫吼了一声:“快跟上,让她跑了我们都得被砍头。”
未等话音落下,乌泱泱的一群人便冲出了门,向着四面八方搜寻而去。
宁星玥也随着人流冲了出去,在宫门交界的路口,见大家现下已是乱作一盘散沙,此时根本无暇顾及她。
于是乎,她低着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去那边看看。”
说完,便转身朝着宫门的方向奔去。
但宁星玥转身之后还没跑几步,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侍卫队长的声音,“那个,你前面的路已经被堵死,你去那边看看吧。”
侍卫队长的声音顿了顿,沉默片刻道:“你是哪个队的,怎么会如此瘦小?”
猝然,周遭侍卫们的呼喊声已被宁星玥统统抛于脑后,现下她的心跳声愈发猛烈。
“砰砰砰——”
紧张之感,控制住了宁星玥全身的每一寸静脉,她只觉脚下千斤坠,一步都挪动不得。
此后,她隐约听见,侍卫队长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就要贴近她耳后之时,宁星玥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挣脱了束缚,下意识地向前狂奔,死命逃窜。
侍卫队长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大吼了一声,“这边、这边,她往宫门的方向去了。”
一群人又风风火火地朝着宫门疾驰而去。
宁星玥不敢回头,因为她能清晰的听见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正当她以为自己即将要达到宫门之际,迎接她的却是禁闭的大门。
在与自由只有一墙之隔的时候,她却被死死阻挡在门之外。
身后的嘈杂近在咫尺。
她已无计可施。
万念俱灰之间,宁星玥近乎放弃,呆呆立在原地。
正当侍卫队仅剩一个转角的距离。
突然,一股带着熟悉味道的清风将宁星玥包裹,一只有力的臂膀,一把揽住她的后腰,随后一跃而起,两人被墙角中那棵高大的黄葛树严严实实地隐匿了身形。
一群身披铠甲的侍卫火急火燎地在黄葛树下打转。
“队长, 这里也没有别的出路了,人去哪里了呢?”
被大家称作队长的男人性子暴躁,一巴掌朝着问话的侍卫后脑拍了过去, “你问我,我问谁?!她一个小姑娘,难不成还能飞了?”
先前的侍卫被拍了一巴掌之后, 蔫蔫的,不敢轻易搭话,一脸为难的表情,看着队长投来疑惑的目光, 这才鼓足勇气回了句:“属下不知。”
队长震怒:“不知, 不知, 养你们做什么吃的, 既然这里没有,还不赶紧散开四下去寻啊?!”
“是!”
身后的侍卫们干净利落地回了一声,而后四下散去。
树上的两人, 眼看着火龙渐行渐远,胸中提着的那口气,这才缓缓从口中呼了出来。
今晚夜色清明,朔月当空。
蹲在树上的两人将这沉睡中的皇宫尽收眼底,朱墙青瓦, 飞檐长廊,每一砖每一瓦都承载着宁星玥或悲或喜的记忆。
如今这皇宫早已易主, 亲人也一一逝去。
明月依旧照宫墙,朱颜未改岁月不再。
宁星玥没有急着从树上下来, 而是偏过头, 目光中带着些探究望向身后之人——
“你当真如此恨大兴?”
萧逸鸿揽着宁星玥肩头的手, 明显僵住。
的确是恨过的。
当他调查后发现先皇一直知晓萧将军并未谋反,却为了权势的平衡,依旧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处决他们全家时,他是发自内心的憎恨大兴皇族的所有人。
他们因为权势,而葬送了萧家上下百余口的性命。
这个恨意一直持续到五年前。
宁星玥父皇驾崩前曾召见过萧逸鸿,可惜的是萧逸鸿赶到之时,皇上已经驾崩。皇帝在弥留之际,看似不经意的伸出了食指,萧逸鸿却从其中得到了启发。在魏公公从殿中出去处理后事的时候,萧逸鸿顺着皇上指的方向,在紫檀木雕龙纹顶竖柜的内侧,找到了一封萧将军写给皇上的密信。
在信上萧将军提到,他发现大兴国皇宫中潜伏着北国的细作,具体为何人不得而知,但近期他得到一个消息,那细作已经将主意打到了大兴国的四大开国将军的身上,他甘愿站出来做这个牺牲者,希望皇帝无论如何要保住萧逸鸿和另外三位将军的性命。同时也希望能通过此举让细作放松警惕从而露出马脚,以便尽快将细作捉拿。
与此同时,萧逸鸿还意外得知李副将的存在,在萧将军被抓之后他竟然就这样凭空消失,是敌是友暂时不能分辨,但他必定是知晓些什么,否则他为何要在发生此事之后就从此销声匿迹,查无此人。
也是在那个时候,萧逸鸿察觉到一直以来他身后都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随时随地都可能陷入危险之中,可能还会祸及自己亲近之人。自那之后,萧逸鸿不敢动情,他害怕自己会像父亲一样有了软肋,从此束手束脚。
后来萧逸鸿生日宴的那场刺杀也证实了他的想法。
他现在要做事太过于危险,现下与宁星玥多说一句,或都会将她卷入此次危机之中,他已经辜负了宁星玥的深情,现下他不敢让她在受到一丝威胁。
纵使心中有诸多不舍,现在他也必须要跟宁星玥划清界限。
于她于己,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思及此,萧逸鸿却还是不忍欺骗她,只道了句:
“这些都已不重要。”
一语答毕,萧逸鸿忍不住还是用余光偷偷看了宁星玥脸上的表情。
此时的宁星玥眉尾轻佻,目光中流转着涔涔寒光。
可事已至此,只有将宁星玥向外推,方为上策。
侍卫们彻底放弃了搜查宫门后,宁星玥果断从树上跳了下来,似是跟眼前之人多呆一秒都令她心中作呕。
宁星玥四下张望须臾之后,转身朝着另外的宫门前行。
她还没有走出去几步,萧逸鸿在身后叫住了她:
“慧慧,现在你出逃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必定所有出口之处都派了重兵把守,贸然前往,只会白白送了性命。”
他说话声顿了顿,仿佛不知如何开口,踌躇半晌,终是劝了句:
“放弃吧,你是逃不出去的。”
宁星玥脚步停滞,随即脚尖已转,怒视着他:“我今日如此境地,是拜何人所赐,想必皇上比我更清楚。”
其中“皇上”二字,她故意语速放缓,音调加重。
萧逸鸿被她这么一唤,心揪得更紧。
他深邃的黑眸死死的定在宁星玥的脸上,眸中的亮光渐渐黯淡了下去,他上前一把抓过宁星玥纤细的手腕,郑重其事地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之后便不由分说,将宁星玥生生拖回了宫中。
不一会儿,两人依然立于“明月殿”宽大的牌匾之下,殿中的侍卫早已到处去搜寻,先前喧闹的明月殿已是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萧逸鸿一抬脚,只听见“嘭——”的一声震响,明月殿禁闭的朱门就这样被他生生踹开。
他几乎的拖拽着将宁星玥带回了宫中。
进屋后,他将宁星玥安坐于桌前,拿起桌上的茶壶,为她倒了杯茶。
“你们不该闹刚刚那么一出,你可曾考虑过,这样做或许会害了翠竹的性命。”
此话一出,许久未动的宁星玥猛地抬头,狰狞的目光将萧逸鸿重重包围。
顷刻间,她骤然起身,一把锃亮的匕首出现在她的手中,冲着他的胸口,正正刺了过去。
“我要你为裕儿偿命!”
电光火石之间,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稳稳地插在萧逸鸿的心口之上。
宁星玥似乎也未曾预料到萧逸鸿明明武功高强,却在自己匕首冲破阻碍插入胸口之际,竟是没有一丁点儿躲闪。
一朵猩红的如芙蓉的花朵在萧逸鸿胸前肆意氤氲开来。
萧逸鸿低头看了一眼那把匕首,不禁轻勾了唇角。
这把匕首是五年前他让刘理转交给宁星玥防身只用的,没想到今日却是用在了他的身上。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宁星玥毕竟是第一次在活人身上下刀,刀刃只插进去了一半,此伤尚不能危及性命。
萧逸鸿的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诧,他只是淡淡地说:“那日的决定,我并不后悔。”
说完他一把从胸口拔出匕首,些许鲜血喷溅而出。
萧逸鸿并未在意,他悠闲地撩起玄色长袍的下摆,仔细擦拭着匕首上的血污。
待到收拾干净之后,他又重新将那把匕首摆在了宁星玥的面前。
萧逸鸿语气平静,似是刚才的刺杀与他无关,“懂得用武器保护自己,很好。”
随即,他便转身,头也不回的朝着明月殿的大门而去。
空留宁星玥一人在黑暗中缓缓低下头,不安地反复扣着自己沾染了萧逸鸿鲜血的指甲缝。
“吱呀——”
银白的月光沿着飞檐静静泻进皇上的寝宫,一个玄色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出现在门边,
刘理心中大喜,忙不迭迎了上去,“皇上,您总算是回来了!”
萧逸鸿一手按在胸口,一手牢牢抓住门檐,有气无力地倚在门扉之上。
“皇上,身体可是有碍?”
萧逸鸿煞白的嘴唇亲启,半晌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此时的情形让刘理心中生了疑,他又向前走了两步,先前萧逸鸿背着月光他瞧得并不正切,现下走近之后,他的笑容蓦地僵在了脸上。
萧逸鸿的脚边已是积下了一滩不小的血迹。
顺着滴在地上的血迹,刘理目光缓缓上移,玄色长袍虽能很好的隐藏住血色,却抑制不住萧逸鸿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如今他的面上也失了血色,鬓角渗着细细密密的汗珠。
见此刘理大惊失色。
他立马上前,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将止血的丹药塞进萧逸鸿的嘴中。
确定丹药已经服下之后,刘理这才双手将萧逸鸿架起,小心翼翼地将他挪到了床边。
一切安置妥当之后,刘理眉头比先前锁得更紧了,“皇上,你先在床上稍事休息,属下这就去请马太医,很快就回!”
在床上闭目养神的萧逸鸿虚弱地点了点头,叮嘱了一句道:“此事定要保密,切勿让旁人知晓。”
刘理早已是六神无主,他愣愣地点了点头,转身便朝着太医院奔去。
由于刘理走得太急,连寝宫的大门都忘了关。
一股热风灌入室内。
最近的温度已经渐渐攀升,“吱吱”的蝉鸣扰得人心头一阵烦躁。
萧逸鸿本是爱洁之人,当下他外袍裹身,血液和汗液将中衣粘腻糅合在周身,他吃劲的用手指拎了拎衣衫,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种无力感,使他不由地皱了皱眉。
无可奈何之际,萧逸鸿双目轻阖,不久他就开始意识模糊。
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萧逸鸿听到从门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背对着月光,一个黑影轮廓模模糊糊,萧逸鸿甩了甩有些发晕的脑袋,通过那人身上挂着的莹亮的螭龙纹玉带钩分辨出来人是身份。
是大兴十三年的时候,萧家军成功抵御了外敌入侵,宁星玥的父亲的赏赐之物中,便有了这对世上仅此一对的玉带钩。
如今这玉带钩还挂在腰间,却早已物是人非。
当时这对玉带钩,萧将军将其中一个给了喻副将,另一个给了李副将。
喻副将在得知萧将军逝世之后,隔日被人发现自缢于家中。
所以这世上唯一拥有这玉带钩的人只有李副将李明亮。
第41章
“皇上真是好兴致, 听说先前跟宁星玥在前门折腾了一宿?”李明亮步步逼近,最终立在萧逸鸿的床边,开口便是责问。
萧逸鸿强撑着精神, 从床上慢慢起身,抬眼便对上李明亮狠厉的目光,他定了定神, 尽力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跟寻常别无二致,再缓缓开口道。
“朕想做之事,还轮不到李大人随意指点。”
说罢,萧逸鸿便起身立于李明亮身侧, 高大的身形此时散发着瘆人的寒气。
闻言, 李明亮又向萧逸鸿逼近了几步, 他身量并不高, 堪堪触及萧逸鸿的肩膀,精瘦的身材,使得绯红色的朝服挂在他的身上竟也有些晃荡。
瞧见自己与萧逸鸿身高的差距之后, 他直了直略微佝偻的脊梁,尽可能使自己看上去并不是在仰视萧逸鸿。
努力无果后,李明亮掂了掂脚尖,伸出了一只手搭在了萧逸鸿的肩膀,压得萧逸鸿上半身前倾, 随即他脸上挂上了轻蔑的笑容,“想必皇上没有忘记您是如何登上这皇位, 我们能送您上那个位置,也能送别人上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