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个念头只冒出个头,就被他彻底摁下去了。
若是梁源回来,盛哥儿说不准又要被他针对陷害,届时秀妹又该伤心了。
梁守海一挥手,冷声道:“你退下吧,日后再有人因为梁源上门送礼,一概不收。”
“还有,别把这事告诉夫人和少爷。”
不过是县案首,又不是六元及第,有的人考一辈子也不过是个童生。
再者,当初可有高僧预言,盛哥儿可是文曲星命格,未来定会高中状元。
两者相较,高低立现。
梁守海推开书房的门,心中的天平早已倒向梁盛这边。
书桌后,梁盛正在读书,姿态端正。
梁守海不由露出一抹笑,慈爱可亲:“盛哥儿,爹回来了,今儿学了什么,跟爹说说。”
梁盛说起今日所学,边说边用眼睛偷瞄梁守海。
今日他去同窗家,回来的路上听说今年的县案首叫梁源。
梁盛让下人一打听,正是他那个天生痴傻的哥哥。
梁源十岁前不过一痴儿,一朝恢复,仅用了半年时间就成了县案首,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整个灵璧县,想必爹也已经知道了。
爹又有什么打算,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梁盛心里没底。
烛火摇曳,梁守海眸光明灭不定,片刻后,抚掌而笑:“学得很不错,盛哥儿再加把劲,争取下次院试一次通过。”
最好成为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入阁拜相,到时候也能拉拔他一把。
梁盛一口应下,恨不得明天就去参加院试。
自从梁源离开,整个梁家就是他的了,作为爹唯一的儿子,他必须加倍努力,光耀门楣。
梁源考中县案首又如何,他如今只是一届农家子,没有优秀的教育资源,日后只会越来越困难。
说不准他进京参加会试的时候,梁源还在童生功名上苦苦挣扎呢。
梁盛这般安慰自己。
对于渣爹和男主的小心思,梁源毫不知情,奢侈地睡了个懒觉,直到巳时才起身。
太阳已经晒屁股了,阳光从窗户跳进来,给地面铺上一层浅金。
铺子里客来客往,苏慧兰和赵荷花忙得脚不沾地。
梁源洗漱过后自己弄了口吃的,过去搭了把手。
整个杨河镇都知道杨河点心铺掌柜的儿子就是今年的县案首,许是为了沾点喜气和文气,来买点心的人更多了,都好奇又羡慕地看着苏慧兰。
要是他们家儿子能这么争气,恐怕他们做梦都能笑醒。
梁源被人用看大熊猫一样的眼神看着,面不改色,淡定如斯,笑着收钱,递点心过去。
中午到了饭点,该买的基本都买过了,才抽出空吃午饭。
刚放下饭碗,黄翠花拎着篮子上门,上来就道:“源哥儿真厉害,慧兰你可不知道,村里人听说源哥儿考了第一名,个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苏慧兰忍俊不禁,嘴上还要谦虚:“才第一场考试,后头还有那么多场呢。”
黄翠花抛给她一个“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晓得你”的眼神,忽然转了语气:“差点忘了跟你说,昨儿夜里苏明坤一把火烧了自家的房子,苏继宗和苏继祖都没跑出来。”
梁源正埋头扒饭,听完深吸一口气,差点没把自己给呛死,咳得惊天动地。
苏慧兰也顾不上细问,忙上来给梁源拍背:“慢点吃慢点吃,赶紧喝口水。”
梁源从善如流,连喝好几口,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不适。
他又捧起碗,眨眨眼:“娘我好了,您快去忙吧。”
疯狂暗示,他也想听。
苏慧兰看了梁源好几眼,确定没事了,又折回身,给黄翠花续满茶:“怎么回事?”
梁源暗戳戳竖起耳朵。
黄翠花先前叫卖了许久,嗓子眼儿都干得冒烟了,也不跟她客气,端起茶碗仰头就灌。
喝完一抹嘴,说道:“就跟上次慧兰你家一样,屋子四周都洒了火油,墙角旮旯里都没放过,火势可大了,等咱们赶过去,屋子整个都烧没了。”
苏慧兰追问:“那你咋知道放火的人是苏明坤?”
黄翠花说:“村里人赶到的时候,那苏明坤就站在屋子前头呢,背着个手咯咯笑,给我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苏慧兰愕然。
“苏老二还有他那几个孙子孙女都跑出来了,两个儿子没了,苏老二快要气疯了,要打苏明坤,苏明坤直接给他撂了个倒栽葱。”
“苏明坤说啊,他放火是因为他们怂恿他娘干坏事,他娘没了,他们就要给他娘偿命。”
苏慧兰捕捉到关键点:“薛春英放火跟苏继宗有关?”
黄翠花点头:“反正苏明坤是这么说的。”
苏慧兰一拍桌子:“还真给我猜对了,我就说薛春英是个没脑子的憨货,干不出来这么大胆的事,原来是苏家在后头撺掇!”
黄翠花附和:“就是呢,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货。”
梁源扒完最后一口饭,忍不住问:“翠花婶子,那苏明坤现在怎么样了?”
黄翠花冲梁源一笑,跟说书似的,甚至上手比划起来:“苏老二那个气啊,嚷嚷着要把苏明坤送官,苏明坤直接跑山里去了,反正我来镇上的时候还没找着人。”
梁源抿了下唇,不知该说什么。
过年回福水村的时候,梁源就对苏明坤印象极为深刻。
阴沉沉的,像是藏在草丛里,伺机咬人一口的毒蛇。
苏明坤对自己有很强的敌意,当时梁源还防备他来着。
事实证明,他的第六感依旧靠谱。
苏明坤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直接送他亲爹和二叔去见阎王爷了。
黄翠花又跟苏慧兰唠了会嗑,眼看着客人又多起来,连忙告辞:“家里还有鸡鸭鹅要喂,我就先走了。”
苏慧兰塞给黄翠花一包点心,一整个下午,嘴角的笑都没落下。
不仅仅是因为源哥儿的缘故,更因为苏家遭了报应。
为了得到她手里的东西,他们做了那么多坏事,先是陷害源哥儿被脏东西附身,后面又让薛春英放火,现在苏继宗兄弟俩被活活烧死,也算是死有余辜。
只剩下土埋到脖子的苏老二,还有几个十来岁的孩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等到铺子关门,苏慧兰哼着曲儿回到后院,大手一挥:“源哥儿,娘去买肉,今晚烧肉吃。”
梁源正在调整学习计划表,闻言抬起头,瞬间会意,笑着应好。
美美吃了一顿饭,梁源帮苏慧兰拾掇好碗筷,洗漱完天已经黑透了。
梁源进屋,顺手带上门,一头扎进自习室。
白天离开私塾前,季先生给了他和方东各一份书单,上面列着府试的参考书籍。
梁源途径书斋,顺手买了回来,打算趁热打铁,研读一番。
沙漏里的蓝色细沙往返一个来回,两个时辰悄然流逝。
不得不说,这几本书不愧是前辈们积累下的经验,梁源读完简直醍醐灌顶,颇有种任督二脉打通的感觉。
看完最后一页,梁源合上书,一看沙漏,惊觉已至深夜。
揉了揉僵硬的肩颈,又伸了个懒腰,左右扭动几下,权当活动筋骨。
明天还要上课,梁源虽意犹未尽,却也见好就收,将桌面整理一番,出了自习室,倒头就睡。
一夜好眠,次日梁源照常起身,做完老几套健身运动,苏慧兰已经做好了早饭。
吃完饭,梁源背着小挎包,奔赴私塾。
甲班已经来了好几位同窗,刚走到门外,就听见朗朗书声,抑扬顿挫,充满少年人的朝气。
梁源一走进来,大家极有默契地停下读书,同梁源道喜。
说实话,起初梁源决定要参加县试,他们都不看好,以为梁源这次铁定要陪跑了。
没想到他真的考中了,还一鼓作气拿了个县案首回来。
不仅梁源,包括方东在内的六人也都通过了县试,只等四月份参加府试。
倘若府试也通过了,他们可都是童生了。
这身上有功名和没有功名,差别可大着呢。
因此,他们言辞间不□□露出几分讨巧,甚至有人厚着脸询问学习方法。
学习方法,梁源还真没有。
唯“勤奋”二字。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大家不免有些失望。
这时季先生带着书本进来,众人自觉息声,回到座位上,正襟危坐,放声朗读。
梁源掏出书,也跟着加入到朗读大军中。
早读结束,季先生开始上课。
梁源往左边看一眼,却没看到方东的身影。
难不成是迟到了?
这可是头一回。
梁源也没多想,翻开笔记本,执笔听课。
直到一节课结束,方东还是没来。
别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梁源急忙追上已经出门的季先生:“先生,方东他……”
季先生缓声道:“方东家中出了点事,今日一早就托人同我告了假。”
梁源松一口气:“多谢先生告知。”
季先生颔首,语气是面对得意学生特有的温和:“那几本书你可曾看过了?”
话题跨度太大,梁源忪怔了一瞬,忙回答:“已经看过了,不过学生有几处疑问。”
季先生捋须,向前走:“有疑问很正常,你跟我来。”
梁源赶紧跟上,随季先生去了他的书房。
之后的半个时辰,两人一对一教学,总算把疑问给解决了。
梁源长舒一口气,起身作揖:“多谢先生。”
季先生笑了笑:“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这是为师职责所在。”
梁源出了书房,一眼看到不远处假山旁的唐胤,疾步上前:“唐兄!”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十几天没见,就是隔了几十年。
唐胤上来握拳锤了梁源肩膀一下,力道不轻不重,多有揶揄的意味:“好小子,真给咱们杨河镇争气,再过些时日,估计整个靖朝都要知道你梁源了。”
十周岁的县案首,放眼整个靖朝可是凤毛麟角一样的存在。
天知道当时唐胤得知这个消息,整个人一蹦三尺高,都快摸着房梁了。
用他娘的话,就跟考上县案首的人是他一样。
好友考中县案首,唐胤可不就有荣与焉,腰板儿都挺直了。
在唐胤面前,梁源倒是流露几分真性情,嘴角上扬:“整个靖朝倒不至于,只是对于灵璧县的人来说比较稀罕罢了。”
唐胤的表情有些微妙。
前天他才知道,原来梁源就是县令那个被除族的傻……啊呸,嫡子。
了解情况后,不免替源哥儿不值。
源哥儿素来性情温润清正,怎么可能陷害一个庶子,更何况那时他还神志不清。
肯定是梁守海为了给他那庶子扫清障碍,故意扭曲事实。
唐胤一番脑补,看梁源的眼神满是慈爱(?),笑道:“我爹想请你到我家做客,顺便再给我上上课,解解惑,好为明年的县试做准备。”
“明年?”梁源挑眉,“决定好要下场了?”
唐胤颔首,睨了梁源一眼:“你们一个个都往上考了,要是我再不努力,真要等过几年回家接手酒楼,做一辈子的商贾了。”
倒不是说做生意不好,只是他想和梁源、方东共同进步,一朝考取功名,改换门庭。
梁源眉眼舒展,清泠的面容添了笑意:“以你当下的学识,再努力一年,应该不成问题。”
唐胤瞬间信心满满,县案首都这么说了,那他明年肯定稳了。
“对了,今日我怎么没看见方东?”
梁源一手托腮,仰头看枝头冒出的浅嫩绿芽:“他家中有事,告了假。”
唐胤挠挠下巴:“哦,那应该是他娘身子又不好了。”
梁源神色讶异:“你怎么知道?”
同为好友,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梁源的表情太过直接,唐胤乐不可支:“想什么呢,我也是猜的。”
“你还没来私塾之前,方东和我都是丙班,我好几次看见方东被他同村的人叫出去,再回来一身的药味,隔老远都能闻见。”
“后来我两次看见方东搀着一个女人进医馆,那年纪,差不多就是他娘吧。”
梁源不由联想到县试那几日,方东只身前往县城,倒是让唐胤的猜测又准确几分。
梁源思绪流转,抛开这个话题,等方东回来再说,一抚掌,兴致勃勃道:“趁现在时间充裕,唐兄咱们即兴写一篇文章如何?”
这就好比普通人和学霸一起做作业,唐胤头皮隐隐发麻,在梁源满是期待的注目下点头:“好。”
眼下发青,眉宇间残余着倦怠。
梁源看在眼里,并未多言,将这两日的笔记递给他:“先生课堂上说的我都记下来了,若有不明白之处,可来问我。”
“多谢源弟。”方东接过,以拳抵唇,克制地打了个哈欠,“今日放课前还给你。”
梁源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急,你慢慢看,身体要紧。”
看方东这样子,梁源就知?道他这几天?没?休息好,再忙着查漏补缺,身体可不一定?受得住。
方东何等聪慧,听出言外之意,有些感动:“我知?道了,多谢源弟。”
梁源故作不快,抬了抬下巴:“怎么谢来谢去,未免太跟我见外了。”
方东失笑,等梁源回?了座位,动作颇有些小心翼翼地翻开笔记。
宣纸上的字迹矫若游龙,非刻板的楷体,笔锋之间透着潇洒恣意,给人以行云流水之感。
方东忽而?想起?梁源初入私塾时的字迹,心中不由感叹,源弟的进步着实令人心惊。
甩了甩头,将沉郁困倦抛到脑后,方东取出自?己的书本,执笔悬腕,埋头抄录起?来。
一天?的课程结束,梁源把书本塞进小挎包,刚走两步,就被方东叫住了:“源弟,我抄好了,笔记还你。”
梁源面露讶色:“这么快?”
方东笑了笑,指腹摩挲着指侧长时间握笔形成的凹陷:“晚上回?去还要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可能没?时间抄录。”
梁源无声叹一口气:“那好吧,方兄你早点回?家,明日再见。”
方东含笑应好。
梁源接过笔记放进小挎包,突然?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眸光流转,恰好与课室后边儿的韩志平对视上。
韩志平被梁源逮个正着,目光不由闪躲起?来,手忙脚乱收拾好东西,加快脚程离开,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梁源挑了下眉,同方东点头示意,径直出了课室。
铺子的生意一般有两个高峰期,上午还有傍晚时分。
梁源恰好赶上客流量极多的点,苏慧兰和赵荷花两人忙不过来,就帮着收钱和打包点心。
原本因为等待略显焦躁的客人们见是梁源给他们打包点心,那点不满瞬间散去,笑呵呵拎着点心家去了。
忙完这一阵,也到了关门的时辰。
梁源已经做好了简陋的晚饭,一碗青菜汤,以及两份蛋炒饭。
苏慧兰忙着应付客人,中午肯定?没?吃好,而?梁源学习消耗体力,中午那么点饭早就消化完了,一大碗饭轻松解决。
明明不是头一回?吃到源哥儿做的饭了,苏慧兰还是一边吃一边夸:“源哥儿手艺真好,这饭炒得粒粒分明,还有这菜汤,绿油油的,清淡又好喝,娘做的都没?这么好吃。”
梁源以前学做饭是为了填饱肚子,味道也仅在不难吃的水平,经他娘这么一夸,耳廓微微发烫,闷头扒饭,只哼了哼以做回?应。
吃饱喝足,梁源放下筷子,用商量的口吻:“娘,铺子的生意一直都挺好,您就没?想过再招一个人吗?”
等待时间过长,影响客人心情?是一回?事,梁源更担心苏慧兰累着。
苏慧兰揉了揉腕子:“娘确实有这个打算,只是一时半会招不到满意的人,万一再来个王翠桃,我真能气死。”
她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王翠桃在铺子上干了好几年,都能被人轻易收买,新来的不知?根底,万一引狼入室咋办?
梁源想想也是,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帮忙收拾了碗筷,回?屋写课业。
写完课业,外面苏慧兰也都收拾妥当了,梁源烧了一锅热水,洗漱过后进了自?习室,按老规矩,学到亥时才出来。
次日中午,梁源正要喊上方东去热饭,却见对方步履匆匆,飞也似地跑出了课室。
梁源回?过神?,只看见门口一闪而?逝的灰色袍角。
梁源眨眨眼,带上饭盒去隔壁找唐胤约饭去了。
约完饭,梁源像往常一样,热情?地发出邀请:“唐兄,作诗否?”
每次都这样,唐胤已经麻木了,自?觉放下碗筷,摆出笔墨纸砚:“我准备好了。”
一整个下午,方东都没?再回?来。
这样下去可不行,下个月就是府试,而?方东这些天?已经耽误了不少课程。
可梁源又明白,方东这般极有可能是他娘身体不好。
学业和亲人都是非常重要的存在,若想二者兼顾,需要非常多的精力。
梁源回?想起?方东疲乏的模样,准备去书斋买点宣纸。
途径一家医馆,梁源目光不经意间瞥过,倏而?顿住了脚步。
方东站在医馆门口,手上扶着一位和苏慧兰差不多年纪的女子,她面容苍白病态,两颊凹陷进去,整个人憔悴而?又枯瘦。
方东神?情?焦急,又带着几分恳求,嘴巴张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而?那医馆的学徒接连推搡了他几下,动作粗暴,一脸鄙夷,说?话声很大,似乎就是为了让大家听见:“没?钱你来看什么大夫,没?钱就别生病,别来医馆啊!还赊账,你一个半大小子,你老娘又是个药罐子,我估计啊,你赊了账就跑没?影喽!”
方东脸色涨红,梁源一走近,听见他道:“我可以立字据,若是我不还钱……”
学徒懒得听他废话,一挥手,像是在赶什么脏东西:“滚滚滚,赶紧滚!要是人人都来赊账,这医馆还开不开了?”说?完又狠狠推了方东一把。
方东还搀扶着他娘,避让不开,踉跄着后退。
梁源忙上前两步,稳住方东:“小心!”
方东正处于思绪混乱,六神?无主之时,乍一听到熟悉的声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一扭头,他霎时怔住:“……源弟。”
梁源收回?手,面无表情?看向?那医馆学徒:“医者救死扶伤,你们就是这么对待病人的?”
学徒撇了撇嘴,不吱声。
梁源绕到另一边,帮着方东搀扶他娘:“既然?如?此,我们就去别家好了。”
他又低声同方东道:“我带你去另一家。”
方东张了张嘴,想说?这家医馆的诊费和药钱要比别家便宜点,结果那学徒冷笑说?:“没?银子不论到哪都是被赶出来,要我说?啊,你娘这病八成是看不好了,还不如?省点钱,来日买副棺材板呢。”
方东瞳孔震颤,气得身子发抖,恐惧与愠怒如?同潮水般袭来,快要将他的理?智淹没?了。
梁源见他的下颌都在颤抖,连忙打断学徒:“医者仁心,你既无仁心也无医德,难怪三四十岁还是个学徒。”
学徒怒目而?视:“你!”
梁源又扫了眼医馆的招牌:“见死不救,冷漠无情?,想必你家的大夫都是如?此,真糟蹋了这‘仁心’二字。”
“方兄我们走,依我看啊,这医馆只看富人,不管咱们平民?老百姓的死活,杨河镇又不止这一家医馆,我还真没?见过其?他几家像仁心医馆这般。”
方东也知?晓今日是不可能在仁心医馆给他娘看病了,只好与梁源一道,扶着他娘离开。
路过看热闹的人,梁源耳朵尖,把众人的议论尽收耳中。
“这小子说?得不错,这年头谁能保证没?个困难时候,要是每家医馆都像他家这样,那可真不给咱们老百姓活路啊。”
“这仁心医馆不一直都这样么,俺们村那杀猪的刘大牛,去年他娘得了病,但又没?带够银子,就被赶出来了,最后耽搁了时辰,人没?了。”
“你们可都小点声,知?道这医馆背后是谁吗,还敢说?这些!”
“谁?”
“曹员外!”
放眼整个杨河镇,能被人称为曹员外的,也就只有曹安他爹了。
梁源和方东对视一眼,彼此心中了然?。
也难怪仁心医馆这么嚣张,曹家有梁守海这个县令做靠山,在灵璧县都横着走,更遑论杨河镇了。
三人很快抵达医馆,坐堂的依旧是上次给梁源看风寒的老大夫。
老大夫给方东他娘诊脉,又看了舌苔,吐出三个字:“结代脉?”
梁源瞠目,结代脉不就是心律失常,最忌讳的就是过度劳累。
“正是结代脉,劳烦您开几副药。”方东欲言又止,向?来脸皮薄的书生郎不得不厚着脸皮,“只是我现在手头拮据,可否打个欠条,一个月……不,半个月我就还清,可以吗?”
话说?到最后,语气里隐隐带上了哀求。
读书人向?来是有几分清高的,方东出身贫寒,却身怀傲骨,此时为了他娘,不得不亲手折断这根傲骨,弯下脊梁。
梁源看不下去了,没?等老大夫开口,直接掏出自?己的私房钱:“大夫您开药吧。”
然?后也没?给方东拒绝的机会,拉着人到了边上:“眼下当务之急是让婶子服药。”
方东:“可是……”
梁源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背,拍得人一个激灵:“别可是了,你若是再说?,我就生气了。”
方东喉咙哽咽了下,之前他被学徒那般羞辱,处于无助的境地都不曾鼻酸,现在眼眶却胀得慌。
他掐了把手心,不让自?己太过失态:“多谢源弟,我尽快把钱还上。”
梁源爽快应好。
梁源在医馆待了许久,直到黄昏结束夜幕降临,才与他们告别。
苏慧兰早已做好了晚饭,左等右等不见儿子回家,正要去找,梁源一路小跑着进了门。
她赶紧去厨房把饭菜热了一下,一边留心锅里的菜,以免烧糊了,一边扬声道:“怎么?现?在才回来,我还以为季先生又把你留下来了。”
瞧这话?说的,听起来倒像是他在私塾表现?不佳,被单独留下来挨批似的。
梁源倚在厨房门口,嗅着蒜蓉茄子的香味,嘴角不禁浮起一抹笑。
他把方东的事说给苏慧兰:“我问过大夫了,婶子的结代脉和过度劳累脱不开关系,方兄也说了,他娘这些年不是做针线活来镇上?卖,就是给人家做帮厨,累得狠了,才导致结代脉时常发作。”
苏慧兰拿着锅铲翻炒两下,捕捉到一个关键:“做帮厨?”
梁源可?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感叹:“是啊,做帮厨手艺应该都不错,县试放榜那天我还尝了婶子做的饼,味道还真不错。”
苏慧兰还想说什么?,眼看着菜热好了,就暂时把话?抛到脑后,招呼梁源盛饭。
梁源麻溜进来,挽起袖子盛了两碗饭。
苏慧兰把蒜蓉茄子端出去,拿起筷子,开饭!
母子俩就着油灯吃完饭,苏慧兰一抹嘴,又继续之前的话?题:“那你那个同窗的娘现?在如?何了?”
梁源手指在桌面蹭了蹭:“大夫给她扎了针,喝完药看起来好多了,大夫还说了,要是她再这么?拼命不顾身体,估计就……”
梁源耸了耸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慧兰了然?,沉吟半晌:“你说,要是我请她到铺子上?帮着做点心怎么?样?”
既然?方东他娘是做帮厨的,手艺肯定不错,做点心更是不在话?下。
她如?果答应来铺子里,一来她们也能轻松些,二来嘛,做点心没有做针线活和做帮厨那么?辛苦,不至于太累。
苏慧兰也是突发奇想,就想着征求一下梁源的意见。
梁源无?法代表方东他娘做决定,短暂的惊讶过后,只道:“明天我去问问。”
苏慧兰欣然?应允。
次日?,梁源将苏慧兰的话?转达给方东,又解释一句:“活儿不算太辛苦,就是要早起,提前把当日?要卖的点心做出来。”
方东也不想他娘没日?没夜做针线活,日?后熬瞎了眼,更遑论帮厨这种十里八村到处跑,最?容易受累的活计了。
他一手抚平书页,目光中溢满感激:“多谢源弟,今晚回去我就将此?事告知我娘。”
方东心里很?清楚,梁源家铺子若想招人,力?气大的,身体健壮的,什么?样的招不到。
梁源这般,更多是为了照应他娘。
梁源事先还担心方东不答应呢,如?此?松了一口气,将笔记递给他:“昨天下午的笔记,不算多,还有两篇要背诵的文章,你书拿来,我给你圈一下。”
方东接过笔记,又连忙拿出书本,翻开到目录:“源弟,请。”
梁源莞尔一笑,伸手指了两处。
这时季先生进班,梁源赶紧回到座位上?,正襟危坐,放声朗读。
中午,唐胤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抱着书本,过来找他俩约饭。
三人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前,吃着各自的饭菜。
唐胤连着夹了好几块牛肉给他们,嘴里嘀咕着:“哎呀都说了好多次了,我不喜欢吃牛肉,怎么?又做牛肉,来来来,你们帮我分担一点。”
梁源和方东相视而笑,对于唐胤的嘴硬,看破不说破。
唐胤被对面俩人笑得有些脸热,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时直腰昂首,颇有种恼羞成怒的意味:“笑什么?笑,赶紧吃饭!”
二人咽下口中的饭菜,捧腹而笑。
唐胤不雅地冲他们翻个白眼,埋头扒饭。
吃到一半,又猛地抬头:“哦对了,你们俩休沐那天有别的事么?,我爹想请你们吃顿饭。”
感谢这两位学霸把他终日?摆烂的儿子拉回正途,顺便?再请他们给唐胤开开小灶,来一场二对一教学。
对上?唐胤殷切的双眼,两人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