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源的目光落在满满一页的供词上?:“本官如何能揣测陛下之意,结局如何,你很快就会知道。”
说罢一挥手,两个狱卒合力把人架回了牢房里。
苏源屈指弹了下供词,抖落一层细灰,起身离开刑室。
刚巧大理寺卿也审完了一批人,被血腥味熏得脑袋疼,趁一人认罪招供,出来透气?。
见到苏源,他大老远挥手:“苏大人!苏大人!”
苏源正准备把许玉林的供词呈给弘明帝,闻言循声望去,略一拱手:“齐大人。”
大理寺卿注意到他手中?的纸张:“许玉林招供了?”
苏源点点头,同他简单说了下情?况。
大理寺卿啧了一声:“许家的那些东西都已经送来大理寺了,方才我从门?口经过,差点给我熏晕过去。”
苏源正色道:“恶心的不是它们,而是人心。”
那些东西都是从无辜之人的身上?剥离下来的,它们无罪,万死?难辞其?咎的是始作俑者。
大理寺卿握拳:“是这个理。”
苏源扬了扬供词:“快要到下值的时间了,苏某暂不奉陪了。”
二?人就此别过,继续为正义奔走劳碌。
......
苏源来到御书房,按流程求见弘明帝。
弘明帝很快接见,情?绪不太高:“招了?”
苏源应了声是,将供词高举过头顶。
福公公取过供词,呈给弘明帝。
供词很长?,足足有数百字。
弘明帝却一字不漏,看?得极为仔细。
这是他信赖了十余年的臣子给他的回报。
亦是最为深刻的教训。
世家勋贵皆是蛇鼠一窝,歹竹只会出歹笋,绝无“出淤泥而不染”之人。
阅览供词期间,苏源和福公公都在关注弘明帝的反应。
不是担心他龙颜大怒。
相?反的,他们宁愿弘明帝发泄出来,而不是沉默着,将所有的情?绪压抑在心底。
他们更担心弘明帝郁结于?心,猝然晕厥。
多年前太医院院首就再三叮嘱,陛下的身体承受不住第二?次。
幸好,弘明帝神?色如常地看?完,并未发生什么意外。
猝然对上?臣子担忧的视线,弘明帝忽然就笑了。
笑声畅快,浑厚有力。
“苏爱卿不必担忧,朕现在感觉很好。”
苏源眼神?微闪:“陛下龙体为重,靖朝数万万百姓都需要您。”
弘明帝摸了下胡须,长?叹一口气?:“要是人人都能如苏爱卿这般,朕至少还能再活个二?三十年。”
福公公高声捧哏:“陛下寿与天?齐,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明帝被小福子夸张的表情?逗笑,抚掌而笑。
笑完,又回归正题:“这上?面的内容,和暗部调查到的大差不离,足够定罪了。”
“不知情?的人都放了罢,其?余的人......就让大理寺和刑部商议个章程出来。”
“苏爱卿近日辛苦了,且在家休憩两日,养足精神?再回来。”
现成的假期,苏源自是无有不应:“微臣遵旨,谢陛下体恤。”
出了御书房,苏源稍稍站定,望向远处。
红墙碧瓦之外,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天?际。
主犯悉数落网,案件也算尘埃落定,只等奔赴刑场。
沿长?阶而下,苏源忽而想?起那份供词。
正如许玉林所言,他生来体弱,几次险些救不回来,只能苟延残喘等死?。
许老爷见嫡子身有残缺,命不久矣,正妻又善妒,府中?妾室皆无所出,心中?郁郁,被狐朋狗友带去翠红楼消遣。
正是这次,他和鸨母雁柔发生了关系。
雁柔虽是鸨母,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段窈窕面容娇媚。
尝过一次后,许老爷食髓知味,时常背着悍妻与雁柔暗通款曲。
你来我往,雁柔不可避免地有了身孕。
许老爷生怕悍妻知道此事,命雁柔服用堕胎药,再没去过翠红楼。
殊不知,雁柔为了荣华富贵,阳奉阴违留下了孩子。
最后许夫人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恰逢这时有一游医登门?,声称有医治许玉林的法子。
药方太过血腥,许老爷担心药方一旦暴露,会对许家不利,坚决反对使用。
然许夫人为了许玉林的病,已经是半疯魔的状态。
许夫人背着许老爷找上?雁柔,逼她?帮许玉林寻来药引,否则就让她?一尸两命。
并且许诺,事成后等她?生下孩子,会做主接她?们回许家。
雁柔为了后半生的富贵,铤而走险杀害一孩童一女子,把它们交给许夫人。
许玉林试了药方,果然有效。
许夫人欣喜若狂,又以姨娘这根胡萝卜吊着雁柔,让她?杀害了十数人。
许玉林的身体变化很快引起许老爷的疑心,等他查到一切,许夫人已经杀了雁柔。
许老爷赶到翠红楼,把韵达带回许家,充作绵延后代的工具。
许夫人和许老爷大打出手,最终达成协议——
她?愿意留韵达一命,前提是不能养在许家,同时还得继续和翠红楼合作,为许玉林寻找药引。
儿子没了还能再有,许家只有一个,许老爷还是没答应。
许夫人却说,和雁柔合作的那几个月,她?让自己的人混进翠红楼,现已成为新一任鸨母。
她?还表示,在寻找药引的同时,还可利用妓子结交权贵,贩卖女子孩童。
一举三得。
利益驱使下,许老爷同意了。
从许玉林三岁这年,直到三十六岁,整整三十三年。
起初他们只在永平府寻找目标,每年给知府不少好处,知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人的贪婪是永无止境的。
眼看?着许玉林一日好过一日,十年里通过翠红楼赚得盆满钵满,许家的知情?人还觉得不满足。
他们给妓子安排良家女子的身份,前往周边几府,很快与这几府的官员形成坚固可靠的利益关系网。
后来,许玉林科举入仕,得到弘明帝的赏识,他们更不知满足,将目光投向京城,顶顶富贵的地儿。
在许玉林的提议下,许老爷给韵达安排了贫家子的身份,送进崇佛寺出家为僧。
许玉林一步步往上?走的同时,韵达通过那扇暗门?,往永平府输送了不少平民出身的孩童女子。
后来,许玉林官居一品,他们的行事愈发肆无忌惮,甚至将目光转向富贵人家。
反正有许玉林帮忙遮掩,把天?捅穿也无妨。
据暗部调查,这些年不论富商还是京官,家中?都曾有孩童或女子丢失。
失踪的人大多不受家里重视,象征性找了几天?就放弃了。
直至今日,要不是元宵被偷走,苏源抽丝剥茧确定嫌疑对象,顶着压力查明真?相?,那些丢掉性命、被当?成牲口一样买卖的受害者可能永远讨不来公道。
“后来我才知道,那药方是别国传来的邪术,它可以延迟我的死?亡时间,那股腥臭却早已浸入骨髓,只有特?指的熏香才能盖住。”
“得知你怀疑到我身上?的时候,我曾想?过杀人灭口,直到我看?见陛下失望的眼神?。”
“活了三十六年,是我赚来的,现在也该偿命了。”
“那些孩子死?前都被喂了药,他们自己割下身上?的肉,放进盘中?。”
“还有那些女子,我问过太医,女子流血过多,有碍寿命。”
“是我对不起他们,许家也是。”
审问临近尾声时,许玉林这般说。
苏源心底却没有丝毫波动。
迟来的忏悔,比什么都轻贱。
最好的结局,就是去地下,亲口向他们赔罪。
烈日当?头,一阵风裹挟着热浪,穿过幽长?的宫道,吹得苏源的官服猎猎作响。
苏源脚步沉稳且坚定,向着宫门?走去。
......
两日,足够大理寺并刑部整理好许家和翠红楼涉案人员的相?关证据,将其?公之于?众。
告示白?纸黑字,被官兵张贴在墙上?。
官兵手持佩刀,高声道:“只可阅览,不可毁坏!”
等他们一走,百姓们蜂拥而上?。
“有没有识字的,这上?面到底写了啥?”
一位身着青袍的书生艰难挤到最前面,照着告示宣读。
“许玉林以人入药,诛戮数百人,许升泰与其?妻杨氏为从犯,三十三年来贩卖数千孩童女子,永平府知府知情?不报......朕甚为震怒,着许玉林五马分尸,许升泰、杨氏腰斩,韵达、永平府知府......(以上?省略一百五十二?人)午门?斩首......”
告示很长?,书生念读许久。
一开始百姓没把许玉林和次辅大人联系到一起,个个义愤填膺。
“这个许玉林真?该死?啊,害了这么多人。”
“以人入药,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太残忍了,许玉林这么做就不怕他们夜里找他索命吗?”
“五马分尸都是轻的了,就该挫骨扬灰!”
就在百姓鄙夷唾骂时,读告示的书生突然满脸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
“许玉林......不正是次辅大人的名字吗?”
这一声,在场所有百姓都炸了。
“次辅大人?不会吧!”
“你个鲫鱼脑袋,前几天?大理寺不是把整个许家都给端了,那阵势可吓人了。”
“那时我还想?着次辅大人一定是被哪个小人冤枉的,敢情?是这么回事啊。”
“我呸!亏他长?得人模狗样,原来是个禽兽!”
“前年我姑家的大丫头好好就没了,周围十里都找遍了也没找着,报了官后面啥动静都没有,你们说会不会就是被这个狗东西抓走了?”
“有可能。”
“杀得好!陛下还是太仁慈了,就该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在一片声讨中?,苏源手里拿着冰糖葫芦,将众人的叱骂尽收耳中?。
他无声笑了下,这世上?还是好人更多些。
马车停在街边,苏源钻进马车,剥下最上?面一粒山楂球的外衣,让元宵抱着舔舔嘬嘬。
灌一口凉茶,连呼吸都是热的。
宋和璧一手托腮,撩着车帘看?向人群:“真?好。”
苏源眼中?有愉悦:“五日后行刑,希望他们泉下有知,也能安息了。”
宋和璧唏嘘道:“我猜到那放血背后可能有些残忍,没想?到会是......算了,不提也罢。”
她?捏了捏元宵的腮帮子:“可别弄脏了裙子,等会见到曾叔公就不美了。”
元宵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嗯嗯点头,吐字模糊:“几道啦~”
明日将要回工部上?值,还得小十来天?才能休沐,正好趁此机会探望宋觉。
苏源按了按元宵的发顶,让小揪揪不那么嚣张地立着,吩咐陈正驾车。
马车停在宋家小院门?口。
下了车又是熟悉的挂有“宋府”牌子的马车,一家三口进了门?,就见宋觉坐在树荫下,阖眸假寐。
陆氏和温氏站在檐下,看?青姐儿跟猫猫玩耍。
元宵牵苏源的袖子,哇偶一声:“猫猫!”
苏源看?了眼,是一只橘猫。
养得肥嘟嘟,蹦一下就能压倒塌。
它有些高冷,任青姐儿如何逗弄,始终趴在那,爱答不理的。
见元宵一脸好奇,跃跃欲试想?要上?前,苏源扶正她?的小揪揪:“去吧。”
元宵哒哒跑过去,跟青姐儿一块单方面玩猫猫。
宋和璧去找陆氏她?们,苏源则直奔宋觉而来。
“叔公今日可好些?”
问询时,视线落在宋觉的脸上?。
不似那日的苍白?憔悴,气?色好了许多。
“好多了。”宋觉脸上?带笑,摸了摸肚皮,“你应该听说了我在编书的事。”
苏源坦然承认:“那日您晕倒,叔婆跟我们说了。”
提起这个,宋觉就有些心虚。
他哈哈一笑,岔开话题:“除我之外还有两人,承珩你可想?一同编写?”
苏源一怔,以为幻听了。
他缓了缓神?,婉拒道:“源学识尚浅,如何能与诸位大儒同行?”
能和宋觉一起编书,不用想?就知道对方不论身份地位,还是学识都远超于?他。
虽然他对宋觉编纂的书挺感兴趣,但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会上?赶着自寻耻辱。
“诶,承珩何必妄自菲薄,当?年我们在你这个年纪,都还不如你呢。”宋觉笑着说。
许是上?了年纪,心境变得平和,他也不似往年那般严肃苛刻,每有学生登门?拜访,也都能微笑以待。
“不同年岁与阅历,见识卓然不同。”
宋觉拍拍苏源的肩膀:“我这书就是给参加科举的学子们准备的,承珩你应该不知道吧,现今有很多读书人以你为榜样呢。”
苏源脸上?有些臊得慌,摸了下耳垂没说话。
“而且,之前我那两位好友也曾提议过,我以你公务繁忙推拒了。”
“这不是你的差事正好告一段落,昨日我特?意问了范诩,工部近来不算忙,正好能抽出时间忙活编书的事。”
苏源:“......”
好家伙,您这都已经提前调查过了,只是来通知我一声是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对他来说也是一次机会。
让更多的读书人知道他,了解他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是宋觉亲自递到他手里的。
思及此,苏源很难不动容。
深吸一口气?,起身作揖:“那源就却之不恭了。”
宋觉喝一口白?水:“不必,你值得。”
三个字,重若千金。
宋和璧三人远远瞧着这一幕,不由露出发自内心的笑。
时间在清脆稚嫩的童言童语中?度过,傍晚时宋竟遥下值,赶在晚饭前过来。
几个人用了饭,各自归家。
到家时,苏慧兰才刚从如意火锅回来。
问及晚饭,已经在铺子上?吃过了。
一家人乘着晚间凉风,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直到月亮出来,才回屋洗漱。
洗漱后,宋和璧给元宵讲睡前故事,苏源径自去了书房。
他跟宋觉探讨过科举辅导书的内容,在回来的路上?就已构建好大纲。
骨架建成,只等往里填充血肉。
夜深人静时,最适合思考。
苏源点了灯,准备好笔墨纸砚,进入自习室。
自打工部任职后,他一直很忙。
即便每日都有挤出时间看?书练字,也许久没来自习室了。
自习室的白?炽灯仍旧亮着,桌角上?的沙漏也在不知疲倦地流淌,底端积聚浅浅一层的蓝色细沙。
桌面纤尘不染,苏源摊开笔记本,磨好墨就开始提笔。
许是心中?无所烦忧,下笔时格外流畅。
手速跟上?脑速,眨眼间一篇文章诞生。
写完后,苏源浏览一番,感觉还不错,叔公应该也满意的程度,继续下一篇。
沙漏无声流逝,苏源文思泉涌,几乎不带停歇的。
六篇文章外加四篇写作辅导,共计数千字。
最后一笔划上?句号,苏源重重丢下毛笔,手腕、肩颈都有不同程度的酸痛。
看?时间差不多了,苏源带着文章出了自习室,整理好后把它们放到显眼的地方,起身回屋。
元宵已经睡着了,宋和璧坐在灯下看?书,见苏源回来也只是抬了下眼。
苏源抽去她?手里的书:“忙了一天?,该歇息了。”
宋和璧从善如流,上?床睡觉。
......
如此过了两日。
宋觉让苏源拟写十篇文章,十篇写作辅导,共计有上?万字。苏源仅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就完成了。
这两天?里,朝中?一片风声鹤唳。
朝臣们都知道弘明帝心情?不好,自不敢触他的眉头,一个个乖顺得跟鹌鹑似的。
口舌如刀的御史不再疯狂弹劾,胡乱咬人?就连动不动使小手段的守旧派也都安分下来。
朝堂上?不再乌烟瘴气?,苏源感觉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他能感觉到,内阁的几位学士大人都在为竞争次辅之位做准备。
只待许玉林行刑,弘明帝气?消,他们便可正大光明地展开竞争。
这一切都与苏源无关。
他兢兢业业完成范诩布置的任务,每天?金銮殿-工部-苏家三点一线,忙到飞起。
他还趁闲暇之余整理好二?十篇文章,送去给宋觉审核。
宋觉看?到后,表情?恍惚:“我一个月才写完十二?篇文章,你是如何做到短短三日全部写完的?”
苏源当?然不能说他有时间金手指,只含糊道:“灵感爆发,一日十篇不成问题。”
对此,宋觉只能默默竖起大拇指。
两天?后,许玉林等人被关在站笼里,游街示众。
街道两旁挤满了人,臭鸡蛋烂菜叶飞出残影。
更有甚者,用碎石子砸得许玉林头破血流。
犯人性命终结那一刻,百姓齐声欢呼。
苏源没去现场,因为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弘明帝开始对守旧派展开肃清行动。
第127章
许玉林明明跟守旧派是一国的,却装作?支持新政为君分忧的忠臣,委实把弘明帝恶心?得够呛。
就好比两个玩得很好的小伙伴,这里我们称他们为甲和乙。
甲非常信任乙,什么?事都跟他说,什么?好东西都跟他分享。
结果有人告诉甲,乙的一切都是伪装的。
他再奸猾不过,把甲的秘密告诉甲的死对头,还心?安理得地接受甲的好?处。
眼看着革新派势头盛过守旧派,即将取得胜利,许玉林的欺蒙与背叛化为一柄利刃,从背后给弘明帝捅个?对穿。
看到?供词那?一刹那?,弘明帝才明白,为何早年新政式微之时,明明他成竹在胸的一件事,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一切都因许玉林的告密。
他把革新派的相关计划与部署泄露给那?些老家伙,好?让他们提前防范,把新政扼杀在摇篮里。
这些日?子,弘明帝表面?不显,实际上心?里郁闷得要死。
每逢早朝,当看到?那?些缩着脖子降低存在感的守旧派臣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在他的计划中,起码要等到?明年才会出手肃清朝堂。
可现在有许玉林这个?意外,让弘明帝生出将计划提前的念头。
陛下是个?行动派,只?要想做一件事,会立即付诸行动。
于是,五月里的某一天,弘明帝开始发难了。
早朝上,不断有御史出列,弹劾世家出身?,且与守旧派往来密切的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官员。
贪污受贿,在守孝期间与侍妾厮混,纵容妻弟强抢民女......
理由?充分,证据十足。
被点名的官员一个?个?呆若木鸡。
弘明帝一脸盛怒:“你们好?大的胆子!”
十数人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跪地,磕头如捣蒜。
“陛下饶命!”
“微臣冤枉啊!”
“陛下明察,这绝对是污蔑!微臣恪守礼法,绝不会在守孝期间做出这等不孝之事!”
可惜这是弘明帝刻意安排的一场戏,怎会放过他们。
弘明帝脸色黑如锅底:“你们要是没做过,御史会弹劾?”
被弹劾的官员哑然无言,一个?二个?垂头耷脑,心?里的不安愈演愈烈。
陛下这么?大的动作?,不会是想对他们下手了吧?
下一刻,预测成真。
弘明帝怒声宣布,他们十八人情节严重者革职,滚回家去,较轻者降职,被打发到?无甚实权的清闲岗位上“养老”。
三品以上,以尹峰为首的守旧派老臣很快猜出弘明帝的用意,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他。
世家虽不如以往,但也不可小觑。
陛下这般,是想把世家得罪个?彻底吗?!
对上尹峰冒着怒火的双眼,弘明帝还有心?情捋了把胡须:“尹爱卿为何这样?看朕,莫非是对朕的决定有异议?”
尹峰因常年纵欲变得浮肿青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憋屈,不情不愿地说:“臣不敢,陛下圣明。”
弘明帝抖了抖胡子,借着十二旒冠冕的玉珠遮挡,露出胜利的微笑。
不仅他,太?子、革新派众臣以及苏源也都神情愉悦,默默把腰杆子又挺直了几分。
下了早朝,苏源与王一舟并?行,边说话边往外走?。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像是在发泄什么?。
没等苏源转过身?,左肩被狠狠一撞。
尹峰用眼角看人,冷冰冰地说:“走?路没长眼吗,挡了本官的路。”
苏源面?不改色行礼:“是下官的不是,还请尹大人原谅则个?。”
一拳打在棉花上,怒气未消,反倒更甚了几分。
尹峰恶狠狠瞪了苏源一眼,大步走?远。
苏源拍去左肩不存在的灰尘,神色如常:“咱们走?吧,可别误了点卯的时辰。”
出了金銮殿,王一舟低声说:“他素来如此,承珩别放在心?上。”
苏源笑着应了声好?。
疯狗乱咬人罢了,总不能反咬回去。
最好?的办法,就?是拔光它的牙齿。
......
之后半个?月,陆续有官员被革职或降职。
守旧派人人自危,连小动作?不敢搞了。
苏源发现,被革职的都出自蹦跶得最厉害的那?几家,而被降职的那?批人,大多出自今年较为安分的那?几家。
想来弘明帝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
物极必反,当朝堂上只?剩下寒门出身?的臣子,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垄断。
形成一种良性竞争,才更有利于靖朝的发展与壮大。
苏源余光瞥向被除去官服官帽,由?侍卫拖出金銮殿的官员。
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大喊微臣冤枉,披头散发毫无四?品大员的气质风度。
如果他没记错,这位年过不惑的中年男子,是尹峰庶长子的老丈人,两家关系很是密切。
再看尹峰,他脸色铁青,两颊上的肥肉颤抖着,显然在隐忍着怒气。
苏源表示陛下威武,多革几个?人,他们可都喜闻乐见着呢。
又处理了三名官员,底下一片安静如鸡。
弘明帝心?情甚好?,递了个?眼风过去。
福公公当即会意,声音尖细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言外之意就?是刚才那?事儿翻篇了,谁也别想为他们求情。
求情者,按共犯论处!
小伙伴是很重要,但苟命要紧。
短暂的沉寂后,有朝臣出列,恭声禀报要务。
一个?时辰后,早朝结束。
福公公高唱:“退朝——”
尹峰敷衍行了一礼,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行走?间第二次撞到?苏源,坚硬的笏板恰好?敲在胳膊肘上,唤起一身?难言的痛意。
苏源轻嘶一声,嘴角弧度下压些许。
众人暗觑弘明帝,见他神色无恙,不由?感叹陛下宽容大度,连尹峰这等目无君上的叛臣都能容忍。
殊不知,弘明帝早在谋划如何名正言顺地收回丹书铁券。
在他眼里,尹峰已经算是半个?死人了。
他乃真龙天子,何必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苏源远远向林璋行了一礼,随王一舟等同僚去往工部。
......
那?厢尹峰怒气冲冲地离开金銮殿,既不上值也不回家,而是去了京城最大的青楼,倚翠楼。
尹峰来到?惯用的雅间,叫来两个?妓子陪酒,一边喝一边上手,以发泄心?中火气。
不过半个?时辰,他就?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两个?年轻貌美的妓子对视一眼,一人推了尹峰一把:“大人?”
尹峰喝上头了,只?有残余不多的清醒意识。
他哼了声:“作?甚?”
“大人,奴家觉得这雅间里闷得慌,不如咱们去楼下大堂喝几杯?”
尹峰自诩身?份高贵,哪能跟一楼那?些寒酸的搅和到?一起,哼哼着直摇头:“去什么?去?不去!”
两姐妹再度对视,几乎同时挽住尹峰的胳膊,摇晃着,撒着娇。
“大人,您不是说最爱小蝶了吗,就?答应小蝶好?不好??”
“大人,今日?夏月姐姐登台演出,弹的是您最爱的小曲儿,您确定不去瞧瞧吗?”
夏月是倚翠楼的清倌头牌,爱慕者甚多,曾有人一掷千金,只?为与她共度一夜良宵。
尹峰是个?□□熏心?的,觊觎夏月许久,一直没能上手。
醉意朦胧间,听到?“夏月”二字,立马弹起来,当场表演一个?诈尸。
“夏月?”
小蝶笑容更加甜美:“是呢,夏月姐姐。”
尹峰咽了口口水,抬起双手:“那?可得去瞧瞧。”
两人忙搀住尹峰,咬紧后槽牙把人带到?楼下。
许是夏月登台,大堂里座无虚席,热闹得紧。
尹峰摇摇晃晃转了一圈,没找到?空桌,顿时不乐意了。
一脚踹开就?近的男子:“滚一边去,还不赶紧给爷让座!”
那?男子正与人讨论夏月,冷不丁被人踹个?跟头,爬起来就?要骂人。
又见尹峰着一身?官服,吓得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跑了。
尹峰心?满意足,坐下后大手一挥:“来人,斟酒!”
大喇喇这一声,引来无数客人侧目。
小蝶表情僵了僵,嘀咕一句“丢死人了”,拿起酒壶倒酒。
几杯下肚,尹峰的意识完全被酒精侵蚀殆尽,只?知在姐妹俩的哄说下一个?劲儿地灌酒。
夏月还有一会才能出场,周遭闹哄哄的,谈论的话题各不相同。
在尹峰左手边那?桌,有四?个?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书生打扮,故作?风雅地摇着折扇。
“要我说啊,大靖能有今日?的国泰民安,与陛下勤政爱民脱不开关系。”
“可不是,陛下励精图治,又忠厚仁恕,乃当世之明君也!”
另两位纷纷附和。
“所以你我要努力读书,日?后才能为陛下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