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源也想过跟弘明帝透个底。
思?及弘明帝对许次辅的信任与看?重,他?手头又无?甚证据,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大理寺卿肃着脸:“陛下早已派人前去永平府查封翠红楼,捉拿一众妓子仆从,再有三五日就该到?了。”
“届时永平府那边着手审问,这边咱们的调查也不能停。”
他?想到?那批供词,光是看?那上?面的内容,就足以引起公愤。
大理寺卿忿忿道:“不论对方是何身?份,对孩童和女子下手,便是禽兽不如,死后都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苏源在大理寺待了半个多时辰,和大理寺卿促膝长谈。
直至午时将近,钟声响起。
离开前,苏源提醒道:“有关许大人的事,在一切水落石出?,排除嫌疑或锁定嫌疑之前,还请大人暂且保密。”
大理寺卿意?会:“苏大人尽管放心,本官派去的人都是共事多年的亲信,绝对信得过的人。”
苏源作揖:“那苏某就恭候大人的好消息了。”
苏大人这样客气?,又让大理寺卿想起那日苏源温声细语捅文珠刀子的画面。
他?想也不想,立刻起身?回礼。
苏源淡然一笑,起身?告辞。
骑马来到?城郊,匠人们正坐在门口吃饭。
边吃边谈天,不时吐槽两句。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咱们都是给天家做事的,论资历他?还不如咱们,真不知有什么好嘚瑟的。”
“瞧你这话说的,你怕不是忘了陛下有多看?重他?,几年前我?在屋顶修瓦,还看?到?他?坐轿撵去御书房咧!”
“都少?说几句,反正别宫的工程快要结束了,往后他?负责的差事咱们都避着点?。”
“这几天快给我?累死了,两碗饭都吃不饱,诶兄弟你杵这作甚,不吃饭就把饭......苏大人?!”
一声惊叫,奋力扒饭的匠人们触电般抬起头。
几步开外的窗户边,苏源着一身?红色官服,面如冠玉,气?度矜贵,只站在那就让人移不开眼?。
但在他?们几人眼?中,苏源明明浅笑着,却好似青面獠牙的恶鬼。
只需张开血盆大口,就能把他?们扒皮抽骨,只余下一副骷髅架子。
苏源一脸风轻云淡:“都吃饭呢?”
匠人捧着碗,颤颤巍巍站起来:“大、大人。”
“不必拘礼,本官就是来看?看?。”
觑见苏源神?色如常,他?们松了口气?。
看?这样子,他?应该没听到?。
然而就在下一秒,苏源轻描淡写道:“若真论起来,本官任侍郎一职不过数日,诸位做这一行已有多年,资历可比本官深得多呢。”
匠人们脸色青青白白,精彩得紧,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苏源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暗讽一番后施施然离去。
他?把别宫里里外外检查一番,确保每一处细节修缮到?位,这才回工部复命。
范诩得知后,只点?了点?头:“本官知道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苏源温言道:“此为下官本职之事,何来辛苦一说。”
见苏源身?处高位依旧谦逊,范诩的态度和善许多:“接下来你先?把大理寺的案子了结,而后本官再给你安排其他?差事。”
苏源求之不得,拱手称谢:“多谢大人体恤。”
范诩嗯了声:“没事就出?去吧。”
苏源应声而退。
刚踏出?门,有浑厚悠远的钟声响起。
越过层层宫墙,飞檐翘角,传入每一人耳中。
官员们鱼贯而出?,登上?各家马车,扬长而去。
在工部门口,苏源碰见了王一舟。
王一舟不知从哪办差回来,一身?官服沾满泥点?子,头发?上?都粘了不少?。
苏源只一眼?掠过,笑着拱手:“王大人。”
王一舟依旧沉默寡言,回了句“苏大人”。
二人就此告别,各奔东西。
回到?家,苏源发?现宋和璧正让人往马车上?搬东西。
信步上?前,倾身?一探究竟。
林林总总,都是些滋养身?体的补品。
苏源暗暗称奇:“天都快黑了,这是要去哪家?”
宋和璧把一盒人参塞进车里,拍了拍手:“方才大哥让人递来消息,叔公下午摔了一跤,我?得过去看?看?。”
苏源拉住她:“你等我?一下,我?换身?衣裳随你一道过去。”
连走带跑回屋,换了身?靛色长袍,又让苏慧兰照看?元宵,要是晚上?回来得迟,她俩就先?睡。
交代好一切,乘马车直奔宋觉家。
马车在宋家小院门口停下。
苏源下来,门口另有一辆马车,上?头挂着“宋府”的牌子,应是宋竟遥一家。
敲门而入,直奔宋觉的住处。
宋觉躺在床上?,苍白着脸陷入昏睡。
一须发?花白的老者?正为他?施针,额头汗津津,后背被汗水洇湿,衣料呈深色。
温氏还有宋竟遥夫妇俩守在一旁,皆面带忧色。
苏源两人上?前,低声询问情况。
宋竟遥抹了把脸,声音沙哑:“我?递牌子进宫,请了太医来,说叔公后脑着地,磕在台阶上?,颅内似有出?血。”
苏源悄然牵住宋和璧的手指,捏两下以作安抚:“叔公怎会......摔倒?”
温氏红着眼?,脸色憔悴:“用饭时他?还好好的,还说要出?门散步消食,等我?出?来就看?到?他?躺在地上?。”
宋和璧搀住身?形不稳的温氏:“叔公吉人自有天相,很快就能醒来。”
苏源视线越过太医,看?向床上?消瘦的老人。
人一旦上?了年纪,各种病症也随之而来。
单看?温氏的描述,倒像是什么突发?病症。
奈何苏源不懂医术,只能保持沉默,看?太医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五人安静等候,直到?太医施完针,才争相上?前。
“张太医,我?叔公现在如何了,何时才能醒来?”
张太医擦了把汗:“宋老爷颅内瘀血需服药才可化开,具体要等宋老爷醒来才能知道。”
“好在宋老爷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两个时辰内即可醒来。”
众人心下一松。
谁料张太医又话锋一转:“宋老爷晕倒是与心疾有关,一个不慎就会危及性命。”
温氏浑身?一震:“那、那还有得治吗?”
被五双眼?紧紧锁着,饶是张太医也有些吃不消。
他?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宋老爷的心疾不算严重,需服药一段时间,日常也有诸多注意?事项。”
宋竟遥吐出?一口气?,向张太医讨教心疾的相关注意?事项。
不多时,宋竟遥带着一张纸回来。
宋和璧和陆氏正在安慰温氏,他?走到?苏源身?旁,小声嘀咕:“这心疾的注意?事项未免太多,竟有足足一页纸。”
苏源拿来一瞧,顿时了然。
这不就是心律失常么。
当年方东他?娘就是得的这个病,苏源对此印象极为深刻。
他?看?了眼?宋觉,走到?温氏跟前:“近日叔公是否过度劳累了?”
当初刘兰心是因为给人做帮厨,又熬夜做针线活才会三天两头病倒,姑且大胆猜测一二。
温氏愣了下:“你叔公这些天都在编书,有两回甚至忙得饭都没时间吃。”
“心疾最忌讳的就是过度劳累,叔婆以后可得盯着些。”
温氏后悔不迭:“早知如此,我?怎么也不会同意?让他?编什么书,现在好了,自个儿受老大罪。”
宋和璧忙给她顺气?:“好在咱们现在知道具体病因,日后也能规避了不是。”
陆氏附和:“叔公也是为学子们着想,好让他?们在科举途中省去一些弯路。”
苏源眸光轻动,退到?一旁和宋竟遥并肩而立。
“元宵现在如何?”宋竟遥问。
“小孩子忘性大,除了夜间惊悸,恢复得挺好。”
想到?小外甥女惨兮兮的样子,宋竟遥就忍不住磨牙:“可查到?背后什么人了?”
这件事闹得挺大,但凡消息灵通的,都知道那群犯人与翠红楼脱不开关系。
再多便不得而知了。
苏源不欲多言,只道:“有了些眉目。”
宋竟遥挠了挠下巴:“上?午你嫂子求了对平安符,元宵跟青姐儿一人一个,回头记得上?我?家拿。”
苏源目光不离宋觉,缓声应好。
他?们在宋家守了一个半时辰,中途用了晚饭,其余时间都在屋里守着宋觉。
直到?亥时,宋觉才悠悠转醒。
温氏立马上?来给他?灌药,化瘀的还有治心疾的,足足两大碗。
喝完宋觉打了个嗝,老脸一红。
看?他?状态不错,苏源四人又陪了一小会儿,相继离开。
马车里,宋和璧连灌三杯水。
苏源靠在马车壁上?,笑着看?她:“叔婆做菜略有些重口。”
宋和璧随意?抹了把嘴:“可不是,小时候我?跟哥哥每次眼?泪都快被咸出?来了。”
“不过叔公也是,明明上?了年纪,还不知节制编这个写那个。”
苏源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叔公一辈子都在做学问,他?也是想在有生之年能留下一些让学子们受益终身?的东西。”
宋和璧不可置否,低头打个哈欠:“元宵应该已经睡下了。”
“她白日里晒太阳,你又带她满地跑,估计天黑就眼?皮打架了。”
与元宵有关的事情,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周遭寂静,只有车轮转动的“咔咔”声,一声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
“我?打算给元宵安排一个会武的丫鬟,不论去哪都能护住她。”
苏源深表赞同:“等她长大些,咱们再请个武师傅教她习武......”
话未说完,宋和璧倾身?上?前,一把摁住他?的肩头,用力下压。
“小心!”
苏源被迫俯下身?子,胸腹几乎紧贴着大腿。
只听得一声巨响,厚实的马车壁被什么穿透。
一股疾风裹挟着肃杀之气?,从苏源头顶迅疾穿过。
“铮——”
一声嗡鸣,震颤耳膜。
苏源别过脸,看?到?宋和璧执起那柄镶嵌着宝石的匕首,银白刀身?与漆黑闪着幽光的箭头相撞,火星四溅。
他?清楚地听见,宋和璧闷哼一声,眉间涌现隐忍的痛楚。
箭矢受到?阻力,被迫偏离方向。
宋和璧手腕一扬,直接把它挑飞了出?去。
箭矢撞到?马车壁,咣当落在苏源的脚边。
苏源忙上?前查看?她的手腕,却被打住。
宋和璧弯腰捡起箭矢,取下箭尾上?绑着的字条。
展开字条,两个字映入眼?帘。
“停手。”
“停手”二字,直接把?警告明晃晃地拍到苏源脸上。
外面传来陈正问询的声音:“公子,夫人?”
“无事。”苏源答一声,只让他继续驾车。
车厢内两人面面相觑,眼底俱是凝重。
苏源将字条揉吧揉吧,攥在掌心:“是许玉林。”
语气沉冷而笃定。
“他还真?是狗鼻子,闻着味儿?就来了。”宋和璧收回匕首,忽然动作一顿,“等等!”
苏源:“怎么了?”
宋和璧再度俯身,拾起绑字条的细布条。
布条皱巴巴的,借着昏暗烛光,可以看?出是粉色。
苏源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宋和璧抻长?布条,对准烛火。
布条上,蝴蝶绣纹清晰可辨。
两人同时呼吸一滞,似坠入万丈寒渊。
苏源心脏狂跳,语气艰涩:“这是......元宵的?”
宋和璧指尖发颤,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
并不宽敞的空间里?,一片死寂。
手腕很疼,宋和璧却无暇顾及,寒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若放弃查案,任由凶手逍遥法外,往后肯定还会有成百上千的受害者。
可元宵是他们的孩子,若因查案放弃了她?,苏源下半辈子都将处于自?责与愧疚之中。
人生自?古两难全,必先有所取舍。
道?理都懂,能做到的却寥寥无几。
苏源踟蹰良久:“我打算将此?事告知陛下。”
“他用元宵威胁我,元宵的安危便最是紧要,至于你们......”
苏源顿了顿:“你带娘回宋家住一段时日可好?”
宋家底蕴深厚,会武的仆从不在少数。
宋和璧不答反问:“那你呢?”
苏源笑了声,却一丝笑意也无:“骑马坐船三分险,危险越大,所得也就越多。”
宋和璧张口欲言,被?苏源圈住手腕:“许玉林也只敢放冷箭威胁,他不敢把?事情闹大。”
“只有你们安然无恙,我才能放心大胆地?去做。”
苏源口吻中带着温情,仿佛春水,足以抚平心中浮躁。
这时,陈正扬声道?:“公子夫人,到家了。”
苏源把?箭矢踢到座位下:“走吧,回家。”
宋和璧把?细布条纳入袖中:“只好这样了。”
苏源顿了下,眸中燃起光亮:“好,明日一早你们就动身。”
宋和璧轻嗯一声,两人先后下了马车。
苏慧兰和元宵都已歇下,只仆从在檐下守着。
小院里?寂静无声,只知了和蛐蛐不知疲倦无畏炎热地?鸣唱着。
苏源让人打来洗澡水,两人先后洗了澡,着素白中衣坐于灯下。
“我跟娘去哥哥那边,元宵怎么办?”
就算把?许玉林的威胁恐吓告诉弘明帝,元宵也得有个去处。
苏源坦言道?:“我打算把?她?送进宫,等尘埃落定再接回来。”
宋和璧大吃一惊,手里?的桂花发油啪嗒摔在梳妆台上,扭过身看?他:“进宫?”
苏源点?头:“对,进宫。”
“为何不让她?跟我们在一处?目前?看?来,宋家应是安全的。”
苏源取来药油:“宋家确实是安全的,可我担心他会狗急跳墙。”
“娘有你保护,我很放心,可一旦人多,难免分身乏术,纵使有哥嫂他们,也无法保证不会有意外发生。”
宋和璧心思动摇:“陛下会答应吗?”
苏源顿了顿,若无其事道?:“求一求,应该不成问题。”
宋和璧叹一口气:“那就这样吧。”
元宵年岁尚幼,稍微跑得快些都有摔倒的可能。
单看?翠红楼犯下的那些事,宋和璧也不敢保证元宵在她?身边是万无一失。
苏源将万千思绪抑制心底,打开药油:“手伸出来,我给你上药。”
之前?徒手挡箭,宋和璧手腕受力量冲击,当时只是有些疼,现在已红肿一片,连腕骨都不甚明晰。
宋和璧拧上发油的盖子,在苏源身边落座,伸出右手。
苏源倒了点?药油,在手心搓开,敷在红肿处。
有些疼,但更多是暖洋洋。
从宋和璧的角度,他眼睫低垂,在下眼睑覆上一层青影,认真?且专注。
她?快速眨了眨眼:“这些日子我也不打算去抚育院了,就在家守着娘。”
早在回京那两日,宋和璧就随陆氏去抚育院帮忙了。
她?喜欢小孩子,不论男女。
每隔一两日都会带着衣物吃食过去,孩子们都很喜欢她?。
京城抚育院的总负责人是皇后娘娘,宋和璧有幸见过一次,还同她?说了话。
皇后娘娘温柔和善,元宵进宫避难,定能得到很好的照料。
宋和璧如是想道?,也这么说了。
苏源温热的掌心贴在伤处,按摩打圈:“太子殿下和十?二殿下都被?教养得很好,陛下和皇后娘娘功不可没。”
宋和璧深以为然,靠在椅背上嘟囔:“白日里?我翻了不少书,查到一二处有关放血的邪术,大多和疾症有关,手段极其阴邪残忍。”
苏源抬起眼帘,她?也随之看?过来,一字一顿:“可能不单单是放血。”
苏源若有所思:“根据许玉林身上那股味,想必刚用了人血不久,我尽快在半月内掌握他和吴先生有关的证据。”
宋和璧柔声应好。
此?后二人无言,默默上完药油,躺下入睡。
......
这一夜,苏源一直在做梦。
梦境乱七八糟,有桀桀大笑浑身染血的许玉林,也有泪眼汪汪的元宵,还有苏慧兰、宋和璧......
“阿源,该起身上早朝了。”
耳畔熟悉的女声,将苏源从噩梦拽出。
睁开眼,天光大亮。
他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掀了被?子起床。
“等会儿?吃过饭你就跟娘收拾些衣物,去哥嫂家借住几日,顺便把?元宵也带着,回头我直接去宋家接人。”
宋和璧自?无不应,用一根赭色发带将乌黑柔顺的长?发高高束起,飒爽且便于行动。
“知道?了,回头我就跟娘说。”
苏源正了正腰带,一整官服,两人相携前?往饭厅。
苏慧兰还没起,估计正陪元宵睡着。
苏源也未在意,用了饭就上朝去了。
走到门?口,陈正正盯着马车上的洞,一脸费解。
见苏源出来,忙不迭道?:“公子,马车被?什么砸了个洞。”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怕不是昨晚上砸出来的。”
苏源不用看?就知道?是何缘故,吩咐下去:“或许吧,回头记得让人修补一下。”
陈正应下,待他家公子钻进马车,一甩鞭子前?往午门?处。
早朝上,苏源被?弘明帝点?名:“案子查得如何了?”
一时间,上百道?视线汇聚在他身上,情绪各异。
苏源淡定出列,一拱手:“回陛下,案件已有眉目,不日定能破案。”
内阁大学士尹峰看?了苏源一眼:“陛下派去永平府的人应还未到,苏大人这边就有了眉目,不愧是苏大人,我等自?愧不如。”
一番话夹枪带棒,阴阳怪气的同时还顺便给苏源拉了一波仇恨。
大理寺卿见不得一同查案的小伙伴受委屈,当即出列:“回陛下,微臣与苏大人是通过犯人的供词推断出背后主使,只等集齐证据,便可将其捉拿归案!”
给苏源添堵的小心思落空,尹峰憋着气不再吱声,自?以为隐蔽地?恶狠狠瞪了苏源和大理寺卿一眼。
跳梁小丑而已,苏源不屑与之计较,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见苏源如此?,尹峰气得够呛,连翻好几个白眼。
弘明帝瞥了尹峰一眼,看?似喜怒难辨,实则心里?乐开花。
他早就看?尹峰不顺眼了。
作为守旧派在内阁中坚守到最后的钉子户,尹峰手头权力虽大不如前?,但他恶心人的本事委实高深。
不论是革新?派还是中立派,只要逮到机会,他就跳出来夹枪带棒地?找茬添堵,在作死边缘疯狂起舞。
弘明帝对他的忍耐早已抵达顶峰。
奈何尹峰有爵位在身,是先帝在位时被?宠妃哄着授予的侯爵,又有丹书铁券,还真?动他不得。
弘明帝深谙“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嚣张”的道?理,只等尹峰把?丹书铁券霍霍完了,再腾出手处理他。
现在耐他不得,但不妨碍弘明帝看?热闹。
大理寺卿不愧是朕的好臣子,尹峰不想听什么他偏要说什么,妙极!
“朕知道?了,以防再有受害之人,还望苏爱卿和齐爱卿早日抓住元凶。”
苏源、大理寺卿:“微臣遵旨!”
言毕,恭敬归入文臣队伍中。
苏源心里?存着事,之后文臣武将具体启奏了何事,他左耳进右耳出,大半节早朝就这么水过去了。
“退朝——”
福公公唱完,小跑着跟上弘明帝的步伐。
僵立许久的朝臣们活动四肢,三三两两走出金銮殿。
苏源走到大理寺卿跟前?,拱手见了一礼:“齐大人,可查到什么了?”
大理寺卿一脸郁闷,撇嘴说:“哪有这么快,俗话说得好,狡兔三窟,他们这些人起码得有三百窟。”
苏源刻意放缓脚步,落在人群最后:“昨晚我收到了威胁信。”
大理寺卿差点?跳起来,上下左右打量,急急问道?:“你可曾受伤?”
苏源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只是他用我家人的性命威胁我,让我停手。”
大理寺卿面露骇然,失声道?:“他、他可真?是肆无忌惮,真?以为没人能对他如何了?!”
这一声音量过高,瞬间引来一众人的注目,大理寺卿立马噤声。
苏源睨见他贼眉鼠眼的样子,嘴角轻抽。
“那你打算怎么办?”大理寺卿咬牙,“停手是不能停手的,翠红楼那群人为非作歹,不知害了多少人,绝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
苏源抿唇:“我从未说过要停手。”
大理寺卿暗戳戳松了口气。
上回文珠打了元宵一巴掌,苏大人就把?人捅个对穿,可见他极其重视家人。
那人以元宵威胁苏大人,大理寺卿心里?那叫一个七上八下,生怕苏源临场退却。
得到苏源的肯定回复,他心里?那块巨石这才轰然落地?。
“好好好,那就好!”
大理寺卿连道?三声好,又问:“那苏大人你的家人......”
苏源淡声道?:“我打算将此?事禀报陛下。”
大理寺卿觉得此?计甚可,笑眯眯夸赞了句:“苏大人高义,待背后主使落网,百姓们都会感谢你的。”
这世上有抛儿?弃女的父母,同样也有疼爱子女的。
他们的孩子被?偷走,极有可能会导致一场悲剧。
他们现在所做之事,正是为了阻止类似的悲剧再发生。
苏源置之一笑,若是可以,他也不想将亲友置于风口浪尖。
又跟大理寺卿说了几句,两人于宫道?岔路口分别,一人往大理寺,另一人则往御书房。
“苏大人!”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苏源转身,看?清来人后眼眸微暗。
许玉林许次辅信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一物,用看?后辈的眼神看?着苏源:“这是先前?苏大人问及本官的熏香,今日离家前?特意带了一份过来。”
只能说,这人太会做戏。
昨夜还以箭矢、元宵威胁他,今日又能笑吟吟地?同他说话,赠予他熏香。
苏源双手接过:“多谢次辅大人,下官明日就用上。”
骗你的,我才不用。
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加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许玉林满意笑了笑,视线在苏源脸上扫了一圈:“苏大人脸色不大好,可是查案遇到了什么问题?”
苏源捏紧装有熏香的木盒,面不改色道?:“非也,只因罪犯将要落网,下官喜不自?禁,彻夜难眠才会如此?。”
许玉林表情僵硬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那就好,本官等着苏大人的好消息。”
苏源应声,忽而脸色一变,义愤填膺道?:“根据犯人的供词,那背后主使就该千刀万剐,许大人您说是吗?”
许玉林虽身量修长?,却不比苏源身高八尺有余,差一点?就到九尺。
二人对话时,苏源需垂着眸,才能和许玉林对视上。
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凡身居高位者,绝不容许下峰高于自?己,做出此?等僭妄之举。
果不其然,甫一和苏源四目相对,许玉林脸上的笑就淡去几分。
很快他又挂起假笑:“本官有要务在身,先行一步。”
苏源拱手:“下官恭送大人。”
许玉林快步远去,即便是一个背影,都能看?出隐藏在那层人皮下的怒火与恶意。
苏源意味不明扯了下唇,与之背道?而行。
......
御书房外,依旧是临公公领着一群内侍宫女在门?口守着。
老远瞧见苏源,他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嗓音尖细:“奴才见过苏大人,大人安好。”
苏源面带微笑:“公公安好,我有要事求见陛下,还望公公通传一声。”
临公公爽快应下,转身进了殿内。
不多时,他笑眯眯地?出来,以手作引:“陛下让您进去。”
苏源整理一番衣物,侧首道?:“多谢公公。”
将许玉林的熏香交由内侍临时保管,从容踏进御书房。
临公公目送着苏源进去,砸了下嘴。
都说许次辅温文尔雅,对他们这些奴才客客气气,要他说啊,许次辅不如苏大人。
几次交集,人苏大人都是自?称“我”,而非高高在上的“本官”。
虽说他们这些奴才习惯了卑躬屈膝,习惯了“本宫”“本官”之类的自?称,可他们也有独立思想,谁好谁坏一眼分明。
苏大人看?他们这些无根之人,眼里?半点?鄙夷不屑都没有,好似他们与常人无异。
临公公仰头看?天,也难怪苏大人年纪轻轻就官至三品,更有陛下和干爹交口称赞。
他合该有此?成就。
御书房内,苏源止步于御案五步开外,行叩首礼:“微臣见过陛下。”
弘明帝正批奏折:“怎么了,可是与案件有关的进展?”
苏源恭声应是:“昨晚微臣被?那人放冷箭警告,并以微臣的女儿?威胁微臣。”
弘明帝猛地?抬头:“警告?威胁?”
苏源点?头称是,从袖中取出字条还有细布条,双手举过头顶。
弘明帝递了个眼色给福公公,福公公麻溜上前?接过,呈到御前?。
弘明帝着重看?了字条。
字迹潦草,纸上有墨汁飞溅,应是用左手写?出来的。
弘明帝沉着脸:“真?是好大的胆子,连朝廷命官都敢威胁!”
一抬头,乜见苏源欲言又止,他啧了一声:“说吧,你怀疑的那人到底是谁。”
“上次朕看?出你不愿说,也未强求,现在那人竟然主动挑衅,甚至动了对你家人下手的心思,是非轻重苏爱卿你该明白的。”
苏源直视天颜,在帝王威势下,漆黑的眼眸毫不闪躲:“微臣的怀疑对象,正是次辅大人。”
弘明帝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下耳朵:“你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