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到苏大人,苏大人不在,这大锅饭都不如以前?香了。”
此言一出,工人们喷笑出声,纷纷点头。
那汉子嚼着杂粮饭,心中的?天平也于不经意间倒向苏源。
听?他们这么一说,苏大人好像是很适合当知府大人呢。
不远处的?草棚里,苏源和夏同知相?对而坐,外面的?谈论一字不漏地纳入耳中。
夏同知一本严肃,只?作暂时性耳聋。
苏源还是头一回?听?百姓诚挚而热烈地夸赞自己,欢心之余,又深觉面热。
他咳嗽一声缓解尴尬:“明日便是除夕夜,西山这边就不必上工了,等年后再来。”
夏同知立马恢复听?力:“是是是,下?官待会儿就吩咐下?去?。”
外面的?谈论还在继续。
对苏大人的?夸赞告一段落,转而骂起那些个贪官。
言辞之激愤,苏源听?了都觉得痛快,放下?茶杯:“府衙还有?公务要处理,本官就先回?去?了。”
今日苏源是来查看进度的?,并未惊动其?他人,只?夏同知知情,也不打?算到处声张,引得人群躁动。
夏同知起身相?送,目送着苏源翻身上马,疾驰远去?,才晃晃悠悠回?了草棚。
端起茶杯,浅酌一口,惬意地哼着小曲儿。
比起前?几天脚不沾地的?日子,西山简直是养老的?最佳场所。
要是可以,他希望这寺庙修他个几十年,一直到他致仕那天!
然?而事实却是,他年后就又被苏大人叫了回?去?,每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苦哈哈地处理公务,脑壳的?头发越来越稀疏。
当然?,这都是后话。
苏源回?到府衙,处理完近期因盐税案堆积下?来的?公务,已?至傍晚时分。
悠远钟声响起,官员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府衙,商量着去?哪家酒楼小酌一顿。
苏源远远落在后头,出门时陈正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陈正撩起车帘:“老夫人让奴才准备了手炉,公子可先焐着。”
苏源附身钻进马车,一眼瞧见外观精致的?手炉。
这是苏慧兰前?几日置办的?,母子俩一人一个,捧在手心暖呼呼的?。
苏源捞起手炉,后背倚在车壁上,摩挲着手炉外面缝制的?柔软布料,缓缓勾起唇。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苏家小院门口。
苏源进了门,直奔苏慧兰而去?:“娘,这是铺子的?钥匙,您有?时间可以过去?看看。”
苏慧兰先是一愣,而后是掩饰不住的?笑,接过钥匙:“这么快就找到了?”
苏源嗯了一声:“跟咱们家以前?的?铺子差不多,我直接买下?来了,您怎么安排都成。”
其?实这铺子早在十来天前?就已?经到他手上了,只?是略有?些瑕疵,苏源看不过眼,让人修整一番才交到他娘手上。
苏慧兰满眼笑:“好,等过完年娘就过去?瞧瞧。”
母子二?人边走?边说,路过厨房时,闻到一股浓郁的?卤香,苏源不禁多看了眼。
上次吃卤味还是上次,不免有?些惦念。
苏慧兰见状忍笑:“等会就要好了,正好晚饭时尝尝味儿。”
苏源抿了下?唇,只?当看不出对方的?揶揄:“好,我先回?房换身衣裳。”
官服太过正式,且不如常服穿着舒服,在家里苏源更追求舒适感。
小半个时辰后,在昏黄的?烛光下?,苏源终于尝到了卤味。
滋味一如以往,令人怀念。
洗漱后,苏源回?屋,给方东和唐胤写信。
之前?忙着盐税案,他压根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做其?他事情。
即便二?位好友给他来信,问及外放缘由?,苏源也不曾回?信。
眼下?涉案人员以及赃银、账册都已?上路,二?十天左右便可抵达京城,他也能抽出空来,给亲友们回?信。
信中他并未隐瞒盐税案一事,并对两年后不能送他们进考场表达了遗憾。
外放官员三年一任,等他回?京,那两人说不定都已?经在翰林院站稳脚跟了。
写完信,苏源又掏出笔记本,着手准备松江府接下?来的?发展计划。
离京前?弘明帝就曾暗示过,等吴立身落网,他就会顶上吴立身的?官位。
作为一地父母官,自然?得保证百姓衣食无忧,家家有?粮有?余银,才不至于辜负他们的?信任与期待。
回?想起午时在西山所听?见的?那些话,苏源只?觉得浑身的?疲惫也算不得什么,书写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翌日,苏源派陈正把信送出去?,乘马车去?了府衙。
今日除夕,官员们只?需在府衙待一个上午,根据各自的?年底考绩进行奖惩,下?午便可归家,准备过年。
苏源批完最后一份公文,官员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府衙里空荡荡,穿堂风吹得人面寒体凉。
苏源披上挡风的?大氅,信步走?出府衙。
守门的?衙役讨巧地说了几句吉祥话,送通判大人上了马车。
街头巷尾充斥着浓郁的?年味,小贩的?吆喝声都透着欢快,两旁铺子的?东家也都极力叫卖,生怕输给了左右竞争者。
更有?不少家境贫寒的?读书人在街边支了个摊位,替人写春联。
凛冽寒风吹得他们脸颊通红,右手更是僵硬到握不住笔,可他们仍咬牙坚持,只?为了那几个铜板。
苏源虽不曾经历过这样的?生活,却很看好这些吃苦耐劳的?书生。
沉吟片刻,他让陈正去?买了好几对春联,争取把家里的?门窗都贴满。
看到书生脸上的?喜悦,连带着苏源也被影响到,手指轻点矮几的?频率加快。
等到晚上,家家户户团圆。
和往年一样,吃完年夜饭苏源和苏慧兰开始守夜。
母子俩相?对而坐,就着烛火安静看书,互不打?扰。
直到天边出现鱼肚白,苏源才回?屋小睡。
刚褪下?衣袍躺下?,苏源就发现了枕下?的?东西。
棱角坚硬,触感微凉。
抽出一看,果?然?是红封。
苏源哭笑不得,翻个年他都十九了,怎的?还有?压岁钱拿。
双手却格外诚实地攥紧红封,嘴角上扬的?弧度怎么也控制不住。
......
府衙的?年假共有?七天,倒是和前?世类似。
从年初一开始,往苏家送年礼的?人就没停过。
不论是官员还是富商,前?来送礼的?人个个满脸堆笑。
说完拜年的?吉祥话,又替自家老爷转达了对苏大人的?新年祝愿,争取在苏大人跟前?留个名儿。
对此,苏源倒是没再不近人情地将他们拒之门外。
毕竟他要在这里待满三年,若想自己规划的?政策得以顺利施行,没几个趁手的?工具人可不行。
对方有?意讨好,苏源也就顺势而为,让陈大把年礼收进库房,并记录在案。
至于这些送礼的?人家,苏源隔天就还了同等价值的?年礼。
宋家也差人来送了年礼。
苏源打?开看了,除去?一些很常见的?年礼,还有?几本古籍。
书页泛黄,却被保存得很好,连卷边都不曾有?,散发着油墨香。
苏源看了几页便爱不释手,回?礼时在里头添了一本兵书,以及一柄锋利秀气?的?匕首。
兵书是他半月前?让人搜罗来的?,一直放在他的?书案上,正是为了过年时送去?宋家。
至于匕首,是苏源在武器行挑挑拣拣,花了小半个时辰挑出的?上品。
不仅价格漂亮,更是男女通用。
苏源不知宋家收到年礼是何反应,忐忑之余选择刻意不去?关注。
除了应邀前?往夏同知家吃了一顿饭,其?余时间基本窝在家里,看书写文章,倒也充实。
七天一晃过去?,官员们打?着哈欠走?进衙门,开始新一年的?忙碌。
因着去?年年底的?变故,府衙多出许多空缺。
除去?知府、同知还有?通判的?三个空缺,这需要弘明帝亲自任命,其?余的?空缺都由?苏源填补。
苏源把表现良好的?小官往上提一提,补足一部分空缺,剩下?的?空缺由?品学兼优的?举人通过考核担任。
当然?,这些七品以下?官员的?提拔及任命,都是经由?弘明帝的?准许。
即便如此,苏源也还是写了一份奏折,将具体官员调动上报京中,以免被人捉住错处,成为攻讦他的?理由?。
身处漩涡,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刚让人把折子送去?驿馆,由?专人送往京城,夏同知过来:“大人,盐运司的?人来了,想问问大人何时给盐商发放盐引。”
原本是要在年底给盐商发放盐引的?,只?是那时府衙众人忙得脚不沾地,盐运司更是因为此案与盐税有?关,个个战战兢兢,提都不敢提一句。
如此一来,一年一度的?盐引发放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若非那些盐商三天两头催促,盐运司还真?不想来触这个霉头。
苏源掀起眼皮,将毛笔架在笔洗上:“让他进来吧。”
夏同知麻溜把人请了进来,又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自从苏大人成了代理知府,可把他折腾得不轻,并非是刻意刁难,而是打?着“本官看重你”的?名头,给他安排各种差事。
现下?他手头还有?不少公务未处理完,若再让苏大人逮住,估计连睡觉的?时间都得贡献出来。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么!
苏源何等敏锐,自然?觉察出夏同知的?意图,不由?莞尔,诸多琐事带来的?心烦都散去?不少。
“苏大人。”
浑厚的?嗓音拉回?苏源飘远的?思绪,习惯性地正襟危坐:“林大人。”
眼前?之人正是盐运司副使,松江府这一片的?盐务都由?他负责上报到省城的?盐运司。
林大人上来直奔主题:“本官打?算月底发放盐引,不知苏大人可有?异议?”
论品级,二?人同为从五品,没有?谁高谁低一说。
只?是林大人被外放多年,比不得苏源深得帝心,不免多了几分谨慎。
再加上年前?苏源把整个松江府官场搅了个天翻地覆,也让林大人对他多有?忌惮。
担心苏源再在盐务上做文章,为保险起见,林大人还是决定来知会他一声。
苏源指尖细微磨蹭着,笑意温和:“自然?不成问题,只?是......”
林大人刚松了口气?,又因后面俩字儿屏住呼吸,紧张之意溢于言表。
苏源紧忙道:“林大人不必如此紧张,苏某只?是就盐引提出一二?点建议,对松江府盐务只?会有?益无害。”
林大人干笑两声,头疼得很。
眼前?这位可能不知道,自从他把松江府的?官员薅走?一半,不论是盐运司还是其?他人,私底下?都称他为“铁面无情苏大人”。
他对苏源破盐税案的?事迹也所有?耳闻,更觉得苏源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甚至不太敢与之对视,生怕被对方看出心中所想。
苏源也没再说什么废话,开门见山道:“根据苏某调查所知,往年发放盐引只?管盐商是否有?足够资产,却忽略了他们的?本性。”
“依苏某看,松江府的?盐税之所以被贪墨转移,一部分是官员的?贪婪不作为,另一部分则是盐商的?品质良莠不齐。”
“松江府只?是一个小小缩影,不仅整个省城,甚至于整个靖朝,也都存在这个问题。”
林大人瞳孔收缩,表情精彩得紧。
苏源可真?是胆大妄为,什么话都敢说啊!
又仔细一想,苏源说得好像有?点道理,鬼使神差地没有?打?断他。
苏源见状,眼底掠过笑痕:“眼前?的?问题便是,如何规避这些问题。”
林大人心中腹诽,他不过一个盐运司副使,上头还有?正使压着,哪轮得到他考虑什么规避的?问题。
苏源似看出他的?顾忌,气?定神闲道:“林大人放心,关于这件事,苏某在离京前?就已?经同陛下?商讨过,陛下?也愿意一试。”
在翰林院的?那段时日,他只?要被宣召到御书房,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真?以为他是单纯过去?带娃,陪陛下?对弈的?不成?
和弘明帝达成计划的?那天,弘明帝特意让宫人把十二?皇子抱回?皇后宫中,与苏爱卿促膝长谈。
弘明帝是位明君,骨子里同样有?股拼劲。
听?完苏源的?提议,他仅思忖片刻,就同意苏源拿松江府作为试点,进行官盐改革。
林大人得知其?中有?陛下?默许,有?些意动。
踟蹰半晌,出于谨慎,还是没有?一口应下?,只?道:“林某回?去?将此事告知正使,再给苏大人一个答复如何?”
苏源欣然?应允:“善。”
只?要盐运司别捣乱,给他拖后腿,松江府的?那些个盐商掀不起什么风浪。
林大人带着满腹心思离开府衙,苏源让新上任的?通判知事把公文搬来,继续伏案处理公务。
今天又是打?工人的?一天呢。
等他正式上任,一定要多找几个工具人,帮他分担一部分这如山一般的?公务。
两日后,林大人再次登门:“黄大人同意了,只?提出一点要求。”
苏源眉梢轻挑:“您说。”
“若松江府的?盐商集体抗议,继而影响到这一片官盐的?售卖,苏大人必须立即停止新的?盐引制度。”
苏源爽快应下?:“不必黄大人说,倘若真?遇到您所说的?情况,苏某也会即刻终止。”
林大人紧绷的?后背瞬间松开,面皮也不似起初那么严肃了。。
苏源递上一张宣纸:“这是苏某拟出的?盐引制度初稿,林大人不妨先看看。”
林大人接过,铁画银钩的?字迹密密麻麻占满整张纸,他逐字逐句地看完,沉默良久才出声:“林某觉得,可以一试。”
苏源粲然?一笑,眼尾弯起的?弧度削减了他的?清冷,意外的?赏心悦目。
林大人心神一动:“林某记得,苏大人尚未婚配?”
“的?确如此。”没等林大人咧开嘴角,苏源又说,“不过快了。”
嘴角立时垂下?,林大人在心里捶胸顿足,他还准备为自家嫡女争取一下?呢。
面上淡定如斯,再正经不过:“那林某就等着苏大人的?好事了。”
苏源回?以微笑。
林大人带着初稿离开,着手准备盐引拍卖的?相?关事宜。
苏源乐得自在,只?需每天例行询问进展,具体实施都交给林大人这个工具人。
偏生林大人对此毫无所觉,勤勤恳恳干活,总算在正月十四对外公布了新盐引制度。
括弧,只?针对松江府盐商,括弧。
新制度一出,有?意争取盐引的?商贾那叫一个怨声载道。
新盐引制度包括两部分改进。
其?一是盐引和官盐的?改进。
盐引作为靖朝发放给盐商的?支领和运销食盐的?凭证,以往只?是一张白纸黑字,盖有?盐运司印章的?契书。
现今除了以上内容,还附加了一串编号。
编号共十位数,由?一到十十个数字随机组成。
与之相?对应的?是官盐批次,盐商每支领一次官盐,就会在编号后添加相?应批次。
每个批次的?官盐都是固定量,售完才可再次支领。
这一改进,可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官盐变成私盐,盐商从中牟利的?情况。
同时,官盐有?了批次,输入及流通皆有?迹可循,官员若想在盐税上动手脚,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凡有?一批官盐和账册对不上,与上缴国库的?盐税有?出入,朝廷会立即发现问题,继而展开调查。
其?二?是盐商的?筛选。
往年盐运司发放盐引,都是在某固定场所进行拍卖。
商贾齐聚于此,出价高者便可成为盐商,获得运销官盐的?资格。
较之旧盐引制度,新盐引制度更加苛刻。
新制度更注重盐商的?素质与诚信,名声有?瑕疵者无法入选,在拍卖场外就被刷下?来了。
经过一番角逐,价高者获得临时盐引资格。
随后会有?衙役前?往名下?的?商铺调查走?访,合格者便可获得盐商资格,若不合格,再有?后面的?商贾补上。
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商贾对此没什么意见,反倒是那些喜欢通过歪门邪道牟取暴利的?商贾,他们对此怨念颇深。
这天午时,苏源照常回?家吃饭,路过酒楼,顺手打?包了一份叫花鸡。
正准备离开,听?到一富态男子不满嘀咕:“真?不知道盐运司那些人怎么想的?,这都什么破规定,以前?可从未有?过。”
同伴神神秘秘地说:“我听?说这些改进是苏大人提出来的?,他打?的?什么算盘,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苏大人?就是年前?抓了几十个盐商的?那个通判?”
“不错,就是他。”
富态男子愤愤道:“盐引跟他有?一文钱关系吗,狗咬耗子多管闲事,要不是因为这个破制度,今年咱俩肯定还可以继续做盐商。”
“你声音小点,别被旁人听?去?!”同伴左右四顾,拉着男子离开了。
目送着这两人上了马车,苏源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径自回?家去?了。
用过饭后小憩片刻,又赶往府衙。
途中,马车被迫停下?。
苏源的?身体因惯性向右倒去?,撑着木板才维持住平衡,蹙起眉:“怎么了?”
陈正欲言又止:“公子……”
苏源眉间折痕愈深,索性撩起车帘。
不远处,两个男子当街打?成一团。
“你当街撒尿也就算了,知不知道我这一身袍子值多少银子,赶紧赔钱,不赔钱我就打?断你的?腿!”
“一件破袍子,真当我赔不起?”
短须男子一手攥着裤头,脸都被揍肿了,掏出银锞子砸到对方身上。
“哼,算你识趣!”
蓝袍男子捡起银锞子,又嫌弃地抖了抖袍角,嫌恶嘟囔:“一把年纪都不知羞耻为何物。”
短须男子理?直气壮道:“人有三急,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谁让你挨到我跟前的?”
蓝袍男子一撸袖子,作?势要再动手。
短须男子见状,拔腿就溜,留蓝袍男子在原地骂骂咧咧。
目睹全程,苏源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不仅是那二人当街对?殴,还因为那短须男子当街......的粗鄙行?为。
陈正一直关注着自家?公子的表情,挠挠脸说:“有些人出门在外,总有憋不住的时?候,下次奴才?见到就绕路走。”
实际上不论是在京城还是在其他地方,都存在类似的情况。
还有专门的衙役巡视,但?凡逮到立即拉走,并附送一顿思想教育。
只是寡不敌众,衙役们总有顾不上的时?候。
苏源早在杨河镇就听?闻过,眼下亲眼目睹,心情颇为复杂。
他放下车帘:“走吧。”
陈正诶了一声,鞭子不轻不重落在小红屁股上。
“苏大人。”
走进?府衙,不少官员同苏源殷切打招呼。
苏源心不在焉地应着,循着肌肉记忆走进?办公点,着手处理?公文。
批完两封公文,苏源脑中?忽然?闪过一抹白光,眼眸骤亮。
当下把公文推到一边,摊开?宣纸肆意挥洒。
一刻钟后,苏源让人把夏同知叫来。
彼时?夏同知正和满桌的文书作?斗争,正月里硬是出了一脑门的汗。
被告知苏大人请他过去,有要事相商,夏同知耳边一声炸响,一股电流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又涌向四肢百骸。
简称,麻了!
夏同知顶着快要拖到脚面的眼袋,百般不情愿地出了门。
用脚趾头想,他都能猜到苏大人肯定又要给他安排差事。
一件又一件,繁杂的公务堆积成山,快把夏同知给压趴下。
夏同知一路哭丧着脸,来到苏源跟前。
因着对?方是代理?知府,又心存几分畏惧,夏同知上来就作?揖行?礼:“不知苏大人叫我前来,有何事相商?”
苏源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亲切:“夏大人快坐。”
夏同知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嘴里泛苦,硬着头皮坐下。
这椅子上就跟安了钉子似的,戳得他坐立难安。
苏源神色如常,或者说发现了却装作?不知,笑眯眯地同夏同知说明?了途中?所见。
“苏某想到一个解决的法子,便迫不及待想要同夏大人分享。”
有一说一,夏同知也被这一现象困扰得不轻,又找不出破解的法子,只能装看不到。
听?苏源这么说,倒是有些好奇,作?洗耳恭听?状。
苏源把宣纸往前推了推,夏同知低头看去。
宣纸上有两幅草图,看似潦草,却简单明?了。
第一幅是一间屋子,有两扇门,门上各自写着“男”“女”二字。
第二幅是屋子的内部,里头整齐排列着一个又一个的圆坑。
夏同知很快明?白苏源的用意:“苏大人是打算在街头建这种?茅厕?”
“不错!”夏大人一眼看破其中?玄机,苏源递上一个赞许的眼神,“苏某称之为公共茅厕。”
夏同知捋着胡须,中?肯道:“这个主意不错。”
有了公共茅厕,就不必担心百姓随地那啥的情况了。
试问若不是憋不住了,谁又想当街亦或是躲在角落里露腚?
“苏某以为,只要每隔一段距离建一座公共茅厕,不仅给百姓带来方便,咱们松江府的市容也会大大改善。”
夏同知不懂市容是何意,但?并不影响他理?解公共茅厕的裨益。
他又重新看了一遍公共茅厕的构造,越看越满意:“大人真乃高见,一箭双雕!”
“夏大人谬赞。”苏源谦逊道,忽的话锋一转,“不若这件事就交由夏大人安排罢。”
正沉浸在苏源描绘的美?好未来中?的夏同知:“???”
夏同知一脸惊恐:“苏大人你说什么?”
苏源目露期待:“有夏大人监督,假以时?日百姓们用上公共茅厕,松江府定能整洁一新!”
虽然?他挺喜欢这份工作?,但?到底不能一个人掰成十瓣八瓣用。
人吃不消不说,若因分身乏术惹出什么疏漏,那就得不偿失了。
现成的工具人,不用白不用。
思及此?,苏源看夏同知的眼神更加热切:“夏大人无需担心,苏某相信你定能完美?完成差事。”
又把茅厕图纸往前推了推:“事不宜迟,今日夏大人就安排人手着手准备吧。”
夏同知欲哭无泪:“苏大人,我觉得......”
“一定可以完成对?不对??”苏源轻拍他的胳膊,以作?鼓励,“夏大人的热情苏某感受到了,倒也不必喜极而泣,夏大人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秃头的福气吗?
夏同知年近不惑,都已经做祖父的年纪,竟然?哽咽出了颤音:“我这就去安排,只是目前手头还有不少公务,一时?半会来不及处理?。”
苏源当即表示:“夏大人无需担忧,这些都交由知事处理?便是,若实在解决不了,可以来找本官。”
“夏大人为松江府奉献自我,苏某委实感动不已,定时?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鼎力相助,让夏大人无后顾之忧!”
夏同知有点感动,但?又心梗得厉害。
苏大人话说得是挺好听?,但?怎么感觉好像被忽悠了?
无助地捏紧宣纸,夏同知起身告退。
他现在只希望陛下能尽早补上通判和同知的空缺,届时?也能替他分担一二。
不论是差事还是痛苦。
送走夏同知,苏源掏出笔记本,在松江府发展计划下面加上“公共茅厕”,并在后面打了个对?勾。
当天下午,公共茅厕计划便如火如荼地展开?。
初定每一里路设一间公共茅厕,分为男厕女厕,各有六个坑。
匠人们带着建筑工具,拉着砖块来到指定地点,瞬间引来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有胆子大的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问守在一旁的知事:“官爷,这是要干啥,怎么瞧着像是要建屋子?”
该知事刚从底下提上来,满怀抱负,说话精气神十足:“茅厕晓得不,等建成了,咱们老百姓个个都能用。”
男子惊呆:“我们也能用?”
知事重重点头:“这可是苏大人提出,由夏大人督建的公共茅厕,就是为了给你们用的。”
“嚯!”
围观百姓失声惊呼,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那等建成之后,咱们岂不是不用在街上漏腚了?”
“话说的真难听?,就不能说是屁股漏风?”
“你俩可闭嘴吧,总之这可是大好事,苏大人是好官,夏大人也是好官!”
知事笑呵呵,看样子百姓们对?公共茅厕的接受程度还挺高,后期建成之后也不必绞尽脑汁劝人试用了。
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府衙要修建公共茅厕的事儿已经在府城传开?了。
百姓们反应不一。
大多接受良好,或好奇或感激,声称等茅厕建好了,一定要去体?验一下。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声音,不接受与人同上一间茅厕,臭烘烘脏兮兮,表示死也不去。
苏源下值回?家?,听?路人谈及公共茅厕,即便是面对?那些负面言论,也都接受良好,眼皮都没掀一下。
众口难调,他只能保证自己尽力而为,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支持,都对?他感恩戴德。
索性左耳进?右耳出,默背起文章来。
一夜好眠,次日便是元宵节。
不论在哪,元宵节的习俗之一都是吃元宵。
苏源晨起,洗漱后来到饭桌前,低头就瞧见圆滚滚白胖胖的元宵。
白团子浸没在水里,只用筷子轻轻一夹,泛着甜味儿的芝麻馅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黑白分明?,愉人眼目。
元宵有点烫,苏源边吃边哈气,雾气朦胧了清隽的面孔。
芝麻馅在口中?化开?,甜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