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心?口一沉,捏紧指节。
弘明帝当?然注意到?太子担忧的视线,心?想同样是儿子,却是天差地别。
心?底郁闷,鹰隼般的双眼依旧直视着崔之荣。
他原本是打算等暗部收集到?足够的证据,再?收拾崔之荣和?诚郡王。
现?在?看来,大?可不必。
“将崔之荣打入刑部大?牢,择日午门斩首示众,崔家知情?者一同论处,其余男子流放,女眷入教司坊。”
“即日起褫夺诚郡王郡王身份,贬为庶民,与其妻妾子女幽囚于清南苑,终生不得出。”
清南苑乃皇宫最偏僻的一处殿宇,嫔妃犯错被打入冷宫也不会住的地儿。
诚郡王外祖想到?清南苑的萧条凄索,不顾一把老骨头,扑通跪地:“诚郡王实在?无辜,微臣还请陛下三思啊!”
弘明帝不想三思,命侍卫去诚郡王府执行君令。
乔大?人见陛下意已决,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不断地给诚郡王妃的父亲使眼色。
然周大?人好似双目失明,手持笏板目视前方,眼都不眨一下。
乔大?人在?心?里把周大?人骂了个底朝天,见风使舵的东西!
殊不知周大?人向来是中立派,革新派守旧派两边都不亲近。
当?初诚郡王被降为郡王,他是为了自己的嫡女才出列求情?,好让她能过?得舒坦些。
可事实证明,他的偏向并未让诚郡王对周氏有多重视,反而?任由妾室刘氏害得周氏小产。
当?时周氏肚子里的孩子快要有五个月了,被那刘氏推了一把,从台阶上滚落,险些一尸两命。
若非诚郡王以周氏威逼,他真想闹到?御前,让诚郡王吃一顿发落。
综上,周大?人巴不得诚郡王倒霉,哪会站出来为他求情?。
其他王爷的人也都趁机踩一脚,一个比一个正义凛然,势必要把这个罪名摁死在?诚郡王头上。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诚郡王所为不仅是无视君威,更是意图谋逆啊!”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诚郡王与崔大?人所为已触犯靖朝律法,必须严惩!”
乔大?人急得满头大?汗,嗓音粗噶:“陛下,这是赤.裸.裸的污蔑,诚郡王闭门思过?已有九个月,日日抄写佛经为您祈福,孝心?感天动地,又?怎会做出此等忤逆之事?”
提起孝心?,弘明帝就想起那颗伪造的龙石,以及那些明显有人代笔的佛经。
他脸色漆黑,咬牙切齿道:“豢养私兵,便是意图谋反,朕没要了他的性命已是顾念父子情?分?。”
乔大?人浑身一震,拖长了语调:“陛下——”
弘明帝一挥袖,不欲多说:“早朝后朕会将诚郡王等人所做之事昭告天下。”
乔大?人听说要昭告天下,身形一晃,当?场厥了过?去。
诚郡王一脉的支持者个个噤若寒蝉,藏在?人堆里装鹌鹑。
笑话,诚郡王鼎力支持者乔大?人都不在?了,他们又?能如何?。
还不如明哲保身,老老实实当?个透明人。
他们投靠诚郡王也是为了从龙之功,诚郡王倒了,他们还能再?投靠其他皇子不是。
主打一个墙头草,哪边好往哪边倒。
诚郡王这边消停了,守旧派那群老家伙不干了。
继永安伯刘章之后,崔阁老勉强也算个守旧派的核心?引领者。
他一旦被斩首,守旧派定会元气大?伤,届时陛下定会趁机壮大?革新派。
新政得以发展,哪还有他们这些世家权贵的活路。
于是乎,在?乔大?人被横着抬出去后,守旧派一个接一个地冒头。
态度恭敬,语气沉稳,却是明晃晃的步步紧逼。
“微臣不知查出这些的到?底是何?人,但在?微臣看来,那吴立身任知府也不过?两年?多,又?如何?能贪污数十万两盐税?”
“崔大?人素来清正廉明,视金钱为粪土,诚郡王又?圣宠在?身,他二人豢养私兵,与自寻死路又?有何?异?”
“依微臣看,那人分?明是心?怀不轨,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崔大?人和?诚郡王的头上,还请陛下明察!”
“臣附议!”
“臣附议!”
一声接着一声,弘明帝听着他们竭力狡辩,甚至还有闲心?数了下他们说了几遍“臣附议”。
十八遍,也就是有十八个守旧派和?他唱反调。
弘明帝讥诮一笑:“王爱卿是觉得朕年?老昏庸,连最基本的对与错都判断不出?”
王大?人从善如流,作惶恐状:“微臣不敢。”
但瞧他那副模样,显然是有恃无恐。
“你不敢?朕看你敢得很!”弘明帝一拍龙椅,“你们说这些,不就是想说这一切都是苏爱卿胡编乱造?”
“苏爱卿”仨字儿一出,众人心?道果然如此。
这下王大?人也不再?隐晦着来,直言不讳道:“众所皆知,苏大?人那庶弟借诚郡王之势加害苏大?人,苏大?人对诚郡王心?怀不满也未尝不可能。”
“至于崔大?人,想必是因为去年?会试,苏大?人与崔大?人之子争夺会元之位,苏大?人虽得了状元,却也因此记恨上崔大?人之子,正好趁此机会......”
“一派胡言!简直一派胡言!”
林璋出列,眼里盛着怒火,指着王大?人厉声道:“不会说话就闭嘴,在?金銮殿上胡言乱语,混淆是非,简直荒谬至极!”
王大?人吓一跳,还真熄了声。
见林璋站出来,弘明帝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松。
到?底是昨日吐了血,早朝不过?才开始小半个时辰,他就感觉到?精疲力竭,呼吸都重了不少。
左右所有人都知道林璋当?年?与苏源的交集,他站出来为苏源争辩,倒是省去弘明帝不少精力。
所以,接下来半个时辰,林璋以一对十八,丝毫不落下风,硬是把他们怼得头晕眼花,脸色涨紫。
林璋嘴角露出一抹胜利的微笑:“苏大?人一向是干实事的人,绝无可能公?报私仇,诸位大?人与其和?林某打口水仗,不如想想自己家里,不论是京官还是外放的,是否如吴立身一般,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文官对骂,除了引经据典阴阳怪气,互揭短处更是常事。
权贵子弟入朝为官,谁能保证没做过?一件阴损事?
林璋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因拒认爹娘闻名全?京城,这些年?随着他官位一步步升高,脾气那是只高不低。
这几年?他在?吏部任职,满朝文武只要有看不顺眼的,哪个没被他怼过?。
守旧派的十八人一边气血上涌,一边又?觉得这是林璋能干出来的事。
弘明帝见时候差不多了,咳嗽两声,用嘶哑的声音道:“苏爱卿是奉公?守法,还是公?报私仇,朕心?中自有计较,朕昨日已派人前往松江府查证,至于现?有证据,朕不介意让你们瞧一瞧。”
说罢一抬手,福公?公?立刻捧着一纸认罪书走到?王首辅跟前,递给对方。
王首辅怀着复杂的心?情?接过?,逐字逐句地浏览,完了又?传给下一人。
认罪书在?官员之间传阅,看完后心?底皆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对诚郡王鄙夷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崔阁老的心?机城府。
无他,那认罪书是吉祥寺住持亲笔所写,右下角还画着他的手指印。
不论是豢养外室,还是用外室逼迫明镜为自己做事,把赃银和?账册藏在?寺中,皆非君子所为,称得上阴险狡诈。
和?崔阁老沆瀣一气,瓜分?盐税不说,还打算私藏银矿。
更遑论后头还在?崔阁老的怂恿下借着开山建庙的由头,打算在?深山豢养更多的私兵。
此举等同谋逆!
要知道,靖朝对亲王私兵的管制格外严格,凡查出手下私兵超过?规制,最终下场不是斩首就是幽囚至死。
无一例外。
认罪书还在?传阅,王大?人暗恨崔之荣胆大?妄为,险些把他们拖下水。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瞪了眼跪在?地上宛若石雕的崔之荣,跪地后“咣咣”几个响头。
“陛下明察秋毫,微臣此前不知内情?,误以为是苏大?人有意所为,还望陛下恕罪。”
另外十七人也都纷纷表示:“苏大?人性情?温和?且宽厚,绝非心?胸狭隘之人,定是再?三核实才会上报京中,是臣等有失偏颇。”
弘明帝意味不明瞥了眼崔之荣。
崔之荣显然未料到?始终和?自己在?同一战线的合作伙伴会临场反水,一改原先镇定,目眦欲裂地怒视着王大?人。
王大?人心?虚了一瞬,转念又?想到?崔之荣如今不过?一罪臣,不日就要被砍脑袋,腰杆子又?支棱起来。
弘明帝不着痕迹拭去额角冷汗,无声喘了口气粗气:“就按照朕说得去做,谁敢求情?,同罪论处!”
底下一片鸦雀无声。
在?小伙伴和?仕途之间,他们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有侍卫入内,毫不留情?地除去崔之荣的官服官帽,放至一旁。
崔之荣平日里再?怎么带领守旧派搞事,在?朝中呼风唤雨,但到?底是个文臣,论力气那比得过?腰粗膀圆的侍卫,像拎小鸡一样,轻而?易举就被拎着往外走。
所经之处,文武百官眼神各异。
冷漠,鄙夷,快意,幸灾乐祸......
崔之荣被深深刺激到?,拼命挣扎的同时扭头对弘明帝喊道:“苏源真不愧是你的衷心?走狗,为了调查盐税,不惜配合你演出那么一场戏,又?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几次三番险些没命。”
“证据齐全?又?如何?,大?功一件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死在?本官手中!”
“啧啧,年?方十八的状元郎当?真不俗,只可惜天妒英才,英年?早逝喽~”
崔之荣这般癫狂姿态,看得一众大?臣心?惊胆战。
他怕不是破罐子破摔,嫌自己死得太晚!
与苏源关系不错的那几人霎时变了脸色,弘明帝尤甚。
他虽看重与国库息息相关的盐税,但苏源也是他看好的臣子,若因调查盐税案而?丧命,他怕是会愧疚许久。
弘明帝眸中怒色一滞,忽然想到?留在?松江府的那名暗部。
怒意瞬时消散,动了下手指。
一旁福公?公?心?领神会:“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把人带下去。”
崔之荣恶劣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还要再?说,被侍卫捂嘴带走了。
金銮殿上重归寂静。
弘明帝语气略缓:“关于钦差巡查一事,吏部尽快商量个章程出来,两日后朕要看到?结果。”
吏部尚书出列:“微臣遵旨。”
经方才那一遭,谁都不敢再?触弘明帝的霉头,不敢多加置喙。
其中某些大?臣,本人或家族中人藏有猫腻的,开始寻思着做扫尾工作,争取不留痕迹。
得弘明帝示意,福公?公?再?次出声:“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早朝重回正轨,有官员出列:“臣有事起奏......”
如此又?过?去半个多时辰,早朝临近尾声。
弘明帝强忍浑身不适:“松江府知府入狱,知府一职空缺,不知诸位爱卿有何?人选?”
三品以上的官员心?思流转,开始举荐起自己的人。
也有那么几个颇有眼力见,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苏大?人破案有功,合该出任知府一职!”
“臣附议!”
“臣附议!”
有人支持,当?然也有人反对。
其中以守旧派王大?人的态度最为激烈。
“臣以为不可!”
王大?人恨极苏源查案牵连出崔之荣,继而?害得守旧派丧失一大?臂膀,哪会让苏源升官,蹦出来嘶声呐喊。
“即便苏源起点甚高,可他为官不过?数月,又?怎能承担起一地父母官的职责?”
刚消停半个时辰的守旧派诸人又?闹腾起来,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臭不要脸架势。
“王大?人所言甚是,微臣觉得周大?人就很合适。”
显而?易见,周大?人也在?守旧派行列。
短短数月内,弘明帝尝过?两次肆意行事的甜头,哪会任由他们左右决定。
当?即一挥手:“苏源破案有功,追回赃银并捉拿罪官归案,又?抽丝剥茧查出崔之荣与诚......赵进?之事,即日起升任松江府知府!”
王大?人等人像是喉咙里塞了个鸡蛋,上不去又?下不来,表情?变幻,精彩得紧。
“哦对了。”弘明帝想到?一事,又?轻飘飘丢下一枚炸弹,“诸位爱卿可还记得新式记账法?”
王首辅率先点头:“这新式记账法很是便利,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民间。”
弘明帝闻言,笑容加深:“朕忽然想起,这新式记账法的提议者,正是苏爱卿。”
大?臣们:“......???”
成功看到?上百张充满震惊的脸,弘明帝身体的不适都大?大?减轻:“只怪朕忙于政务,忘了将此事公?之于众。”
大?臣们已经说不出话来。
继广播体操、学习计划表、科举倒计时、天铃还有红尖之后,苏大?人又?又?又?搞出了新式记账法!
震撼之余,是深深的无力感。
这世上还有苏大?人想不出来的东西吗?
苏大?人你还有什么惊喜是咱们不知道的?
王首辅暗自惊叹,持着笏板躬身道:“臣以为,苏源任松江府知府再?合适不过?。”
一来苏源是真的有本事。
查案之余还能顺手把守旧派领头人给撅了,间接导致守旧派弃车保帅,势力大?大?缩弱。
二来也是因为陛下对苏源的偏重。
陛下话里话外都是重用苏源的意思,没必要跟他唱反调,只管顺着便是。
不过?话又?说回来,王首辅怎么都觉得这一年?陛下任性了不少。
至少不会瞻前顾后,因为某些事情?被守旧派逼得步步退让。
这是好事。
王首辅如是想道。
下了早朝,弘明帝就命人把提前写好知府以及二通判一同知的任命圣旨送去松江府。
刚批完一份奏折,前往崔家和?诚郡王府的侍卫回宫复命。
弘明帝只笔下一顿,冷淡应了声:“朕知道了。”
然后该干嘛干嘛,还有心?情?同福公?公?说笑:“苏爱卿一走,朕连对弈的人都没了,真是无趣。”
福公?公?面上陪笑,毫不犹豫地推出林璋:“陛下若想下棋,不若找林大?人。”
弘明帝想起,林璋是苏源之前每次对弈都会输给他的那人,当?即兴起,宣林璋觐见。
得知真相的林璋:“......”
别问,问就是眼前一黑。
......
再?说诚……哦不对,现?在?应该是庶人赵进?。
侍卫将诚郡王府团团包围的时候,赵进?正躺在?刘明珠怀里吃水果。
刘明珠打扮娇艳,神色间多了几分?谄媚讨好。
自从她费尽心?机复宠后,就小心?翼翼伺候着赵进?,生怕重新回到?那个黑黢黢脏兮兮的院子里。
侍卫踹门而?入,刘明珠刚剥了橘子,用嘴叼着喂给赵进?。
冷不丁一声巨响,刘明珠吓一跳,那瓣橘子啪叽砸到?赵进?的脸上。
赵进?当?即怒不可遏:“你们是何?人?怕不是活腻歪了,竟敢擅闯郡王府!”
侍卫声音冰冷,一板一眼道:“奉陛下之命送庶人赵进?一家入清南苑。”
赵进?呆住:“什、什么意思?”
侍卫看他一脸天真无邪,无语了一瞬,将事情?原委尽数告知。
赵进?如遭雷击,感觉天都塌了。
他想也不想就往外冲:“什么庶人,本王乃是郡王,当?今皇子,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本王要见父皇!”
然侍卫压根没给他溜走的机会,一把拎起赵进?,并赵进?的妻妾子女一同送进?清南苑。
赵进?站在?清南苑的院子里,眼睁睁看着侍卫锁上门,扬长而?去,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刘明珠慌了神,哭哭啼啼:“郡王咱们可怎么办,终身幽禁,难不成咱们都要老死在?这鬼地方?”
赵进?一把甩开刘明珠,刘明珠撞到?身后的门板上。
只听得“砰”一声,摇摇欲坠的木门成功报废,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赵进?气得跳脚:“苏源,我跟你势不两立!”
本来他关禁闭已经有八个月二十八天,只剩两天就能结束,重归朝堂。
谁料苏源又?整出幺蛾子,把他私下的布置一股脑挖了出来,并附赠一套终身幽囚套餐。
赵进?宰了苏源的心?都有,奈何?他被关在?这一方狭窄小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无能狂怒。
苏源不知盐税案已彻底落下帷幕,任命圣旨已在?路上,巳时带着拜礼前往宋家。
宋竟遥还在?京城,只宋备和?宋夫人招待他。
至于宋和?璧,一大?清早被宋备打发去城郊狩猎,还未回来。
趁这期间,宋备明里暗里地考察苏源一番,宋夫人也见缝插针问了几句。
苏源全?程镇定自若,给两人留下很是不错的印象。
谈话结束,宋和?璧正好回来。
遥遥相对,彼此眼底俱是笑意。
不多时便到?了午饭时间,苏源自然也留在?了宋家。
一顿饭宾客尽欢,离开时宋备拍了拍他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源眼底笑意加深,作了一揖后抬步离去。
坐上马车,苏源狠狠松了口气,又?不禁莞尔。
至少宋备不曾阻拦他们接触,日后有机会也能与宋和?璧相见。
正想着,马车壁传来“噼啪”一声响。
“诶我的酒!你没长眼吗,竟敢撞翻爷的酒?!”
“还有这身衣裳,可是锦衣阁的新货,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男声气势汹汹,直逼得本性憨厚的陈正说不出话。
好容易见缝插针说了“不是”俩字儿,又再度被?打断。
“不是什么不是,你个狗奴才还敢跟我犟嘴?让你家主子出来跟我说话!”
苏源在宋家喝了点酒,那酒的醇香与度数成正比,导致现在脑袋里晕乎乎。
再有男子的嗓音尖锐刻薄,像是一柄刀,扎得他?脑仁儿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当即火起,一把撩起车帘:“怎么回?事??”
陈正实话实说:“方才奴才好端端驾车,是这人喝多了酒往马车上撞,奴才躲闪不及,酒壶磕在马车上碎了,他?就缠着奴才不放。”
蓝色锦衣的男子背对着苏源,正蹲在地上拿手指沾酒水往嘴里送,砸吧着嘴很是享受。
光看侧脸,苏源觉着有些面熟。
“好你个狗奴才,明明是你把马车往小爷身上撞,怎的就成了小爷缠着你不放了?”
“不怕告诉你,小爷的舅舅可是举人,只要他?......”
男子一边当街嚷嚷,一边转身怒视那狗奴才,以及他?家主子。
等他?看清近在咫尺的那张俊美面孔,转动他?被?酒精腐蚀的大脑和某个名字对上号,醉意登时?散去大半。
苏源借着身高优势俯视着他?:“只要他?什么?”
男子踉跄着后退,靴底踩在酒液上,一个打滑摔倒,屁股刚好落在碎瓷片上,痛得他?“嗷”一声,连滚带爬跳起来。
活像个跳梁小丑。
苏源冷眼瞧着,慢条斯理道:“莫非是只要王教授一句话,便可让苏某吃不了兜着走?”
没错,眼前之?人正是前几日在府学上蹿下跳的赵教谕。
赵教谕也顾不上屁股疼,脸色煞白,磕磕巴巴道:“不、不是。”
“苏某没记错的话,府学每月都在月初休沐,学子教谕皆是如此?,按规矩这个点赵教谕理应在府学授课。”
苏源嗓音很轻,却好似一座巨山压下,把赵教谕残余不多的醉意都给吓跑了,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遁地而走。
“擅离职守,这就是府学的规矩?”苏源抬手揉了下眉心,“还是说,这只是王教授的规矩?”
那日与举子们交流时?,他?意外?得知王教授和眼前此?人有亲戚关系。
赵教谕领着俸禄却跑去喝酒,若没有王教授的纵容,苏源是不信的。
赵教谕两股战战:“不、不是的,是我自?己出来的,和他?人无关。”
他?深知自?己能留在府学享福与王教授脱不开干系,若王教授因他?被?牵连,他?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所以他?当机立断,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左右今日同府衙那边告了假,苏源也不急着回?去,一整宽袖:“既然如此?,那就让苏某送赵教谕回?府学罢。”
赵教谕再度后退:“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你不可以。”苏源口吻温和,却不容置喙,“赵教谕醉了酒,可别又在回?去的路上撞了谁家马车。”
苏源瞥一眼地上的碎瓷片:“可不是所有人都如苏某这般好性情的。”
赵教谕还能如何,只能哆嗦着上了苏家的马车。
实在是苏源面无表情的模样太过骇人,赵教谕上了马车后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大气不敢出。
苏源也懒得搭理他?,手肘支在矮几上,闭目养神。
两刻钟后,马车抵达府学。
看门的老汉见到赵教谕,大老远就同他?打招呼:“赵教谕回?来啦,呦怎么身上还一股子酒味儿呢,您可得赶紧收拾了,免得王教授见了又要发火。”
赵教谕挤出一个笑,像是在哭:“好。”
老汉又注意到他?身后之?人,咦了一声:“这是谁家公子,咱们府学也没这号人啊。”
苏源取出象征通判身份的印章,递到老汉眼前:“本官有要事?要见朱教授。”
“原来是通判大人!”老汉鞠躬哈腰,“通判大人您来得可巧,上午朱教授刚回?来。”
苏源眉梢轻挑:“不瞒您说,前几日本官来府学并?未见到朱教授呢。”
老汉笑得满脸皱纹:“可不是,这十来天朱教授都去松江书院了,今儿才赶回?来。”
苏源了然:“原来如此?。”
说罢又看向身旁之?人:“赵教谕,咱们走吧。”
赵教谕欲哭无泪,耷拉着脑袋跟上。
老汉瞧着稀奇,小声嘀咕:“我还是头?一回?见赵教谕这个样呢,不过通判大人不是去找朱教授么,咋还叫上赵教谕一块儿?”
......
在赵教谕的热心指路下,苏源很快找到朱教授。
朱教授正在给将要参加会试的举子们授课,好在过不多久就要下课,苏源索性退到廊下,眯眼晒太阳。
赵教谕像是骨头?里有蚂蚁在爬,浑身难受得紧,一直在想苏源打算如何处置他?。
是让朱教授处罚他?,还是把他?赶出府学?
这二者不论哪一个,他?都不愿接受。
只希望王教授能及时?赶到,至少朱教授看在舅舅的面子上也许会通融一二。
在廊下站了约一刻钟,朱教授总算出来。
看到赵教谕身边的苏源,他?有些疑惑:“你是?”
苏源再度祭出印章,接着开门见山:“府学教谕在非休沐日擅离职守,外?出喝酒又该如何处置?”
仅一瞬间,朱教授就明白苏源的意有所指,冷淡的目光投向赵教谕。
赵教谕缩了下脖子,显而易见的心虚。
朱教授沉声道:“是在下管教不严,定会按学规对其严厉处置。”
那边有举子注意到苏源,挥舞着双臂:“苏大人您怎么来了,是来看咱们的吗?”
对待这群热忱好学的举子,苏源态度倒很是亲和:“本官来府学是有要事?同朱教授商讨,下次有机会再来。”
举子有些失望,但?还是依言退回?教室。
苏源转眸就对上朱教授茫然的双眼,轻笑一声:“朱教授难道不知本官几日前曾来过府学?当时?还是王教授领着数位教谕在门口迎接的呢。”
赵教谕暗道不好,果?然下一秒朱教授就黑了脸。
原因无他?,因为王教授压根没资格接待一府通判。
那日他?之?所以迎接苏源,是因为与通判知事?对接的就是他?本人。
王教授有意讨好苏源,故意压着消息没让其他?教授知晓,趁他?们午休时?截胡了苏源。
眼看着事?情兜不住了,赵教谕急得直冒汗,余光瞥见朝这边赶来的王教授,当即闭眼大喊:“教授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在非休沐日出去喝酒了。”
话音落下,王教授已经赶到跟前。
“苏大人,朱教授。”他?一一打招呼,看起来很是不解,“发生?了何事??”
苏源似笑非笑地指着赵教谕:“您的外?甥身上酒味儿这么重,您应该猜到是怎么回?事?。”
王教授一颗心沉到谷底,都想把这倒霉外?甥踩扁撕碎了。
他?擦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大人我......”
苏源打断他?:“朱教授,本官今日来此?是有要事?相商。”
朱教授心领神会:“苏大人,您随在下来。”
苏源微笑:“善。”
王教授就这么被?无视了,屈辱感让他?面色扭曲,看得赵教谕眼皮直跳。
三秒后,他?又恢复正常,快步赶上苏源二人。
一行人来到朱教授在府学内的住处,相继入座,只赵教谕心里有鬼,局促地站在一旁。
朱教授亲自?给苏源斟了杯茶:“苏大人,您今日来府学是为了......”
苏源撇去茶面的浮沫,雾气升腾,朦胧了他?清隽的眉眼:“苏某以为,府学需要全面整改。”
朱教授不明所以:“整改?苏大人是指……”
不同于朱教授的一头?雾水,王教授舅甥俩脸色大变。
苏源轻抿一口茶,浓郁茶香浸润了喉舌:“苏某并?非是指学子,而是授课之?人。”
朱教授拱手道:“朱某愿闻其详。”
与此?同时?,王教授和赵教谕脸上血色尽褪,惨白如纸。
苏源眼底一片波澜不兴,缓声道:“事?实上本官初入府学时?便发现府学的疏漏之?处,回?去后花了点时?间拟好整改内容,只是放在了家中,并?未随身携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