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步该如何走,才能显得他礼让的态度不那么刻意。
既要略逊一筹,又要输得自然,不让眼前这位老小?孩生?疑,简直是世纪第?一难题!
沉吟片刻,苏源果断落子。
弘明帝眉毛动了下,弯起眼角,每一根须发都散发着愉悦。
福公公默默给苏公子竖起大拇指,在旁边安静地充当柱子。
弘明帝有意向苏爱卿展示自个儿高超的棋艺,苏源也在绞尽脑汁想下一步该如何走。
二人你来我往,落子的速度就这么慢了下来。
御书房内一派静谧。
只有绵长的呼吸,以及间或响起的落子声。
福公公趁人不注意,调整了站姿。
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腿脚都麻了。
顺手?捋了把?拂尘,正要继续看棋盘,弘明帝动作大开大合地将?黑子放入棋盘:“苏爱卿,承让!”
好容易赢了一局,弘明帝那是腰也不疼,腿也不酸,整个人都扬眉吐气?了,一双浑浊但依旧精明锐利的龙目溢满笑意。
快乐是会传染的,苏源见此?一幕,嘴角也不由上翘:“陛下棋艺卓绝,微臣自愧弗如。”
弘明帝大手?一挥,谦虚道:“你不过?才十八岁,日后?与朕对弈的机会还?多着呢,只要多练,总有一天会变得如朕这般。”
苏源:“......”
福公公:“......”
只能说?,在个人棋艺这方面,陛下对自己有着蜜汁自信。
苏源抿嘴忍笑:“那微臣就却之不恭了。”
弘明帝捻着棋子儿,手?速极快地将?其丢进棋篓里:“来来来,咱们再来一局。”
苏源跟着收拾白子,嘴上应承着:“微臣遵旨。”
虽然这样下棋有点累,但他觉得还?挺有趣。
谁又能想到,威严深沉的帝王私底下会这般平易近人,甚至有着顽童般的一面。
倒是比那些个阴晴不定,穷侈极欲的皇帝好上百倍千倍。
棋子尽数回归棋篓,苏源轻拢宽袖:“陛下,请。”
弘明帝不加思索,将?黑子落入棋盘。
苏源无声吸气?,又开始新的一轮。
毫无悬念的,弘明帝又赢了一把?。
手?指拨弄着黑子,帝王沾沾自喜:“今儿倒是不错,连赢两把?。”
说?完又站起身,背对着苏源挥手?踮脚。
几个动作下来,苏源才发现陛下这是在做广播体操。
弘明帝察觉到苏源的视线,并未回头,动作不停:“苏爱卿的这套健体操,很是不错。”
平日里他身边只福公公一人伺候的时候,就会做上一遍。
活动活动筋骨,摒除疲乏滞涩。
苏源轻咳一声,再正经不过?:“微臣也是从书上看到的这套操,适当运动有利身心,若能让陛下身体舒畅,这套操的编纂之人定会深感荣幸。”
谁能想到,当初他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就将?广播体操推广到靖朝各地。
就连当今天子也在做。
编操的那些老师若是知情?,多半会激动得一蹦八尺高,直呼祖坟冒青烟。
苏源眼底有笑痕掠过?,安静候在一旁,直到弘明帝熟练地做完一整套广播体操。
“时辰不早了,苏爱卿你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弘明帝喝一口茶,“在此?之前,朕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苏源狠吃一惊。
虽说?他如今是从六品修撰,但他到底还?未上任,怎的陛下现在就派发任务给他了?
见苏源面露诧异,弘明帝朗声笑道:“并非现在让你去做,你且仔细听着,记在心里便是。”
苏源还?能如何,自是应下了。
......
一刻钟后?,弘明帝重新坐回御案后?。
苏源肃立一旁,兀自消化?弘明帝所交代?之事。
“其实朕原本是打算等你正式入朝,办几件实事,再将?你进献天铃的事广告天下。”
没来由的一句,打断苏源的沉思。
苏源狭长的眸子微睁。
“届时你可以借此?连升个三两级,手?头的权利多了,也更方便为朕做事。”弘明帝坦言道,“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苏源:“微臣......”
弘明帝抢过?他的话?头,笑容和善:“苏爱卿是不是想说?,凭你的博学广识,就算没有天铃的功劳,也绝对会为朕再立下其他功劳,对否?”
苏源:“......陛下料事如神?,微臣定会为陛下、为靖朝肝脑涂地。”
弘明帝露出满意微笑:“好了,你回去吧。”
苏源迟疑两秒,还?是道出心中诉求:“陛下,微臣想再见梁盛一面。”
弘明帝不明所以,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见的。
不过?他现在心情?好,这样一个小?小?要求还?是不成问?题。
“朕让小?福子领你过?去。”
在一定程度上,福公公是可以代?表帝王本人的。
弘明帝此?举,也是担心刑部有不长眼的人凑上来给苏源找不快。
苏源躬身行礼:“微臣多谢陛下。”
“这些日子你就在家中休养生?息,养好了精神?,才能入翰林院为朕效力。”
苏源面露动容:“微臣谨遵陛下旨意。”
“去吧。”弘明帝说?完,又补充一句,“等你入了翰林院,朕再想找你对弈,也方便得多。”
过?度使用的大脑隐隐作痛,苏源眼皮直跳:“......是。”
福公公憋笑,随着苏源一道走出御书房。
去往刑部大牢的路上,福公公不忘在苏源面前为自家主子营造高大宏伟形象。
“这些年?陛下劳于政事,为了天下黎民百姓,好些爱好都不得不放弃。”
这对弈便是弘明帝诸多爱好中最为显著的一个。
“今日有苏公子陪着对弈,陛下嘴角的笑一直没落下过?。”
苏源越过?福公公眼尾的皱纹同他对视,眸光温煦:“陛下忧国爱民,实乃天下百姓之幸。”
抛却棋艺不谈,和弘明帝相处的这两个时辰,苏源觉得颇为放松,因金銮殿诸事引起的烦闷都消弭无踪。
福公公闻言眯着眼笑,不住点头:“没错。”
二人相视一笑,有默契悄然而生?。
过?了好一会儿,苏源二人才抵达目的地。
福公公这张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他带着苏源一路刷脸,顺利进入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内部的甬道悠长而深邃,一眼望不到头。
两旁是整齐划一的牢房,每隔一段距离会有一盏油灯,豆大的烛火仅能照亮一小?块区域。
福公公十分贴心地守在外面,自有牢头引着苏源往前。
所经之处昏暗森寒,隐约有惨叫声传入耳廓。
苏源前世也是看遍恐怖片的男人,饶是这样都汗毛倒竖,呼吸乱了一瞬。
牢头看在眼里,司空见惯地说?:“状元郎莫要见怪,是我们大人正在审讯犯人,闹出的动静大了些,很快就消停了。”
很快消停?
是指审讯很快结束,还?是指犯人很快就没劲再叫唤了?
苏源暗自腹诽,却知晓这些在刑部大牢再正常不过?。
两人很快在甬道尽头的牢房前停下。
据牢头所说?,这几间牢房一般是用来关次日行刑的犯人。
苏源发现,除了梁盛所在的牢房,左右两间都是空的。
“状元郎,这里边就是犯人梁盛,您想说?什么尽管说?便是。”牢头态度放得很低,与苏源打商量,“只是为了防止犯人做出什么过?激行为,状元郎您可得离牢房远些。”
这是善意提醒,苏源爽快应下。
牢头松了口气?,心想这状元郎果真是个妙人,脾气?也不是一般的好。
待牢头离开,将?空间留给苏源,他上前一步,将?梁盛的模样纳入眼底。
梁盛盘腿靠墙而坐,身下潮湿的稻草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恶臭。
他那身干净整洁的锦袍早被扒去,换上泛黄破旧的囚衣。
束发的簪子已不翼而飞,梳理整齐的头发凌乱披散着,怎一个狼狈了得。
同父异母的兄弟二人,隔着实木制成的牢柱,两相对视。
与金銮殿上的歇斯底里不同,现在的梁盛看起来格外平静。
仿佛一潭死水,黢黑发臭,再掀不起丝毫的波澜。
梁盛双手?交握,置于腹前:“你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吗?”
苏源眸光沉静:“算是。”
梁盛短促地笑了声:“那我岂不是要对你说?一声谢谢?”
掩在袖中的手?指蜷起,苏源开门见山:“我不曾害过?梁守海和云秀。”
注意到苏源对他爹的称呼,梁盛怔了下。
看来苏源是真的很讨厌他爹,才会直呼其名,连一句“父亲”都不想喊。
牢房里,有蟑螂从稻草中穿梭,蹭过?脚踝,带起一片悚然阴寒。
梁盛身体轻颤,尽量保持声线的平稳:“是她们告诉我的。”
她们,是指侍妾刘氏和云秀的姑姑。
苏源扯了下唇,能得这对母女这般栽赃陷害,可真是他莫大的荣幸。
苏源并不否认,梁守海和云秀的下场在一定程度上与他有关。
但这一切只是为了自保。
若他不反抗,站着挨打,迎接他的将?是声名败坏,科举之路彻底绝断。
苏源别无他法。
“真相如何,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苏源神?色淡漠,眸光清冽,“他们是咎由自取,你亦是如此?。”
望着身着寻常衣袍也难掩清隽衿贵的苏源,梁盛苦笑一声,五脏六腑都泛着苦涩。
他一脚蹬开腿边的老鼠:“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声音很轻,但足够苏源听见。
梁盛目视前方,像是在看苏源,又像是在盯着虚空一点。
“你十岁才开始读书,却在次年?轻轻松松考取县案首、府案首,而我数年?夙兴夜寐,也才险险考中童生?。”
“后?来去了府学,明明我比你来得早,你却次次稳居第?一。”
“院试之后?......”梁盛涩声,“我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你却一路顺风顺水,连中六元,高中状元。”
“你在传胪大典上风光授官,骑马游街时受万人追捧,我却只能依附着诚王,替他做见不得人的事,被他利用,必要时可以随意抛弃。”
“姨母她们对我是不错,把?我从灵璧县接来京城,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她们不过?也是在利用我罢了。”
“我......姨娘在世时曾和我说?过?,她和姑姥姥感情?最是要好,亲如母女一般。”
“或许正因如此?,她们才会骗我,说?你是害了爹和姨娘的凶手?。”
“而我......”梁盛面容灰败,“我因嫉妒你,也不曾核查便轻易相信,才会做出那些事情?。”
苏源一声不吭,只做个安静的聆听者。
或许他明白刘氏母女栽赃他的目的。
在她们看来,梁守海的流放和云秀的死亡都因他而起,迁怒他再合理不过?。
梁盛则是一个现成的工具,他本就对自己抱有恶意,利用起来再顺手?不过?。
苏源死了,一来也算是给云秀报仇,二来也全了云秀生?前的心愿——她的儿子是梁守海唯一的子嗣。
简直荒谬可笑。
苏源一哂:“那你又可曾知道,十岁前的梁源特别羡慕你?”
梁盛怔住。
“他羡慕你拥有父亲全部的关注,父亲的慈爱与怀抱他从未感受过?。”
“他想要争取,试图靠近,却被父亲嫌弃生?来痴傻,只能远远看着你们父子亲昵说?笑。”
“甚至只需要云姨娘派人一番唆使,自己的亲生?父亲就对自己一顿毒打,并冷酷地将?自己除族,逐出家门。”
苏源的脸上似覆着一层薄冰,嗓音冰冷:“梁守海亲自教导你启蒙读书,你的衣食住行他全都详细过?问?,却从未想过?角落里还?有个儿子。”
“他只是智力稍逊常人,他也渴望父爱,他也会伤心也会难过?,也会在夜里躲在被窝里偷偷流眼泪。”
“甚至于,就因为云姨娘的一面之词,梁守海就将?明媒正娶的妻子以犯七出为由休弃,此?后?放任梁源在偏僻的小?院里自生?自灭。”
太多了。
那十年?里,他经历的不公与冷待太多。
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你羡慕我六元及第?,可你不知,我是花了五倍十倍二十倍的精力苦学!”
苏源目光如炬,犀利的言语化?作利刃,戳破梁盛的自以为是,让他哑然无言。
他蜷起双腿,瞳孔剧烈收缩:“我、我不知道。”
苏源心中的郁气?发泄不少:“在你派人追杀我之前,我没想过?将?此?事捅到陛下面前。”
梁盛眼珠转动,无端幽森。
苏源敛眸,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今日我来这里见你的目的,是想告诉你。”
“是你自己,将?自己送上了死路。”
一字一顿说?完,苏源转身离去。
背影颀长挺拔,脚步沉稳,再未回头。
透过?牢柱的缝隙,梁盛看着苏源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视角尽头。
硕大的老鼠啃食着他的脚趾,分不清是身体更痛,还?是心头的痛楚更深。
耳畔是“咔嚓咔嚓”的脆响,梁盛放声大笑。
笑声绝望,又带有几分释然。
回顾他这十八年?,简直错得离谱。
明明当年?他可以劝说?云秀停下针对苏源的计划,他却为了独占父亲的疼宠,纵容云秀设计尚且痴傻的苏源被除族。
明明他不止一次怀疑家中钱财来路不正,却因为自己的虚荣,强迫自己抛却疑窦,心安理得地用着那些不义之财。
一步错,步步错。
但凡他不曾将?苏源视为仇敌,但凡他存有良善正义之心,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梁盛的笑声疯癫,引来不远处的牢头。
牢头已经从上头得知此?人的身份,很是看不起梁盛这种?人,态度自然称不上好:“笑什么笑,给我安分点,明早吃了断头饭好上路!”
冷不丁对上梁盛阴森森的眼,牢头打了个哆嗦,一摸胳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吓得牢头转身就走,边走边嘀咕:“真是个怪胎,不是说?跟状元郎是兄弟俩吗,怎么差这么多。”
不远处有牢头听到这么句话?,大喇喇地说?:“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亲爹一样,两人相差甚多的话?,那就是生?母天差地别呗。”
梁盛躺在黏腻的稻草上,忽然想到很多年?前,他约摸才三岁。
那时他只是个天真稚童,抱着梁守海亲手?为他做的蹴鞠,在回廊上小?跑着,不小?心摔了一跤。
是苏慧兰恰好路过?,将?他扶起,语气?温柔地问?他疼不疼。
回去后?,他就挨了云秀一顿骂。
原因是他跌破了衣裳。
许是生?命快要终结,以往他不曾关注的画面一幕幕从他脑海中飞快掠过?。
书房里,梁守海抱着五岁的他,谆谆教导:“你是文曲星下凡,一定可以高中状元,入阁拜相。”
“到时候盛哥儿可一定要拉拔我这个做爹的,到时候咱们梁家权倾朝野,当说?一不二的权臣!”
彼时年?幼,他看不懂梁守海眼里的情?绪。
现在想来,是野心,是妄想。
有透明液体从眼角无声滑落。
梁盛这时才意识到,梁守海对他也并非喜爱,而是利用居多。
亲爹利用他实现野心,亲娘利用他与嫡母争宠。
就连刘氏,也是利用他满足自己的私欲。
当年?的豪言壮语似乎成了笑话?。
他不仅没有成为人上人,还?成了人人可以践踏的存在。
虚度十八年?,最终结局不过?一卷草席。
苏源走出刑部大牢,福公公正在不远处等着。
一看到他,立刻笑眯了眼。
“苏公子这是要回去了?”
苏源颔首:“多谢公公不辞辛劳陪我来此?,快要到午时,可别耽搁了陛下用膳的时间。”
福公公正有此?意,也不矫情?:“苏公子痛快人,那咱家这就回去了,您路上当心。”
苏源笑着应好。
路旁停着福公公为他安排的马车,待福公公远去,苏源坐进马车,淡声道:“回去吧。”
车帘轻晃,驶往春宁胡同。
苏源阖上双眸,下颌的弧度流畅到近乎完美。
其实他此?行还?有一个目的。
就是亲眼瞧一瞧梁盛的狼狈与落魄。
若原主在天有灵,可以看到这一幕,想必也能安息。
抬手?轻抚胸口,苏源长舒一口气?。
原主安息与否他不知道,反正他是痛快了。
马车行驶了一刻多钟,在苏源的指路下停在苏家小?院门口。
苏源稳稳跳下马车,折身拱手?道:“多谢相送。”
驾车的侍卫连称不必,一抖缰绳离开了。
正值午饭时间,大家都忙着吃饭,外头没几个人。
仅存的几人遥遥望见外观华贵的马车,以及侍卫对苏源的态度,也都望而却步。
苏源叩门,一秒开门。
陈正拉开大门:“公子您回来了,老夫人一直很担心,特意让奴才在这等着。”
苏源瞥了眼陈正脑门上的汗珠,温言道:“赶紧回屋擦个汗,可别热晕了。”
陈正咧嘴笑:“是,公子。”
苏慧兰正在厨房做蛋黄酥,听到动静立刻出来:“如何了?”
苏源自觉原地转了一圈:“娘不必担忧,儿子一切都好。”
母子二人回屋,苏源将?梁盛的结局告诉他娘。
苏慧兰拍手?称快,又叠声称赞:“陛下可真是个明君,明君啊!”
苏源深表赞同。
午饭后?,苏源洗了个澡,穿着里衣躺在床上。
一上午神?经都紧绷着,又热又累,索性睡个午觉。
平躺在床上,睡意袭来。
苏源感觉自己身形飘忽,似一阵烟。
飘了许久,总算落地。
睁开眼,是陌生?的环境。
他站在一面窗外,屋里隐约有谈话?声:“去母留子,你有几成把?握?”
“不过一个蠢妇,仗着有王爷几分宠爱,便对?你?我指手画脚,若想除去她,轻而易举。”
屋内两?人一问一答,后者?言辞间不乏胜券在握之意。
苏源觉得他俩的声音颇为耳熟,却一时半会想不起具体是何人。
对?话还在继续。
“盛哥儿切记小心行?事,徐徐图之,绝不能让刘家察觉到端倪。”
“您尽管放心,刘章蠢如鹿豕,成?不了什么气候。只?等太子一死,王爷登基,咱们就?按计划送他见阎王爷。”
“刘章那几个儿子个个只?知吃喝嫖赌,刘氏只?能倚靠咱们。趁她毫无?防备,咱们便一举要了她的命。”
“她一死,那两?个孩子孤立无?援,只?需保证周氏无?所?出,再稍加运作,皇位便是手到擒来。”
另一道声音难掩狂喜:“到时候咱们就?是外戚,整个朝堂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盛哥儿你?是如何想到这些的,怎么到今日才跟爹说起这些?”
苏源心底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这是......梁盛和梁守海?
他们竟在谋划挟天子以令天下,妄图以皇孙亲眷的身份把持朝政......不对?!
梁守海至今还在流放之地干苦力,而梁盛上午已被陛下下狱,又?怎会聚到一起,商谈这等骇人耸听之事?
更何况原书中的下一任皇帝刚被降为郡王,登基为帝的几率一降再降,远低于太子以及其他皇子。
他们为何这般笃定,诚郡王能坐上皇位?
苏源心口狂跳,脑海中浮现一个不可能的猜测——
这是原书中的剧情!
是了,也只?有原书中,梁盛和梁守海才能安然无?恙,还有精力谋划不轨之事。
令苏源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他会梦见这一幕?
怀揣着满心的疑虑,屋内的交谈还在继续。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必要时可以把梁源推出去。”梁守海语气漠然地说道。
“爹,大哥他到底是您的儿子,即便他生来......但他到底是您的嫡子,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这么做。”
梁守海冷哼,语气难掩嫌恶:“一个傻子,为父在苏慧兰死后将他接回来已是仁至义尽,这些年好吃好喝供着他,也该他有所?回报了。”
“爹......”
“盛哥儿,在为父面前不必遮掩,去年你?提出把苏源从灵璧县接回来,不正是打的这个主?意?”
“还有苏慧兰,当初她待你?也算不薄,虽不亲近,但也不曾苛待你?,你?不也对?她下了毒手?”
苏源脑中“嗡”一声。
十四岁之前,他一直惦记着原书中苏慧兰的身亡。
他不止一次猜测,苏慧兰的离世极有可能是抑郁而终,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梁盛动的手。
仅仅是为了接原主?回来,必要时让原主?做替死鬼!
屋内寂静许久。
好半晌,梁盛轻笑一声:“成?大事,总得有人牺牲。”
“就?好比当初爹因?为我文?曲星的批命,明?知我那嫡母和大哥是被冤枉,还不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被赶出梁家?”
“你?!”
“儿子知道,爹做这一切是为了替我铲除阻碍,我也是为了咱们的计划,不得已而为之。”
梁盛的笑声令人不寒而栗:“我这般狠心,可都是跟您学的。”
“梁盛,你?可还记得我是你?爹?!”
“我当然知道......”
屋里,塑料父子针锋相对?,且梁守海占了下风。
屋外,苏源快要被这对?父子恶心炸了,正要冲进去逮着他二人一顿暴揍,倏然瞳孔骤缩。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了!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他的躯体,任凭苏源拼尽全力,也无?法挣脱它的掌控。
像是拉线木偶一般,这股力量控制着他迈开双腿,撞开紧闭的房门。
“谁?!”
梁盛和梁守海循声望去,表情凶狞,带着杀意。
当看清来人,梁守海腾地站起身:“梁源?谁让你?进来的?!”
苏源眼眶发胀,鼻腔酸涩,隐隐感觉到有液体顺着眼角滚落。
不知是梁源的泪,还是他的。
操控者?拉扯细绳,苏源像是小牛犊一样冲了上去。
他的声带也丧失了自主?权,歇斯底里地大喊:“你?杀了我娘!你?杀了我娘!”
然而还未靠近梁盛,就?被对?方一脚踹了出去。
苏源飞出很远,后背撞到博古架上,疼得他整个人蜷缩起来。
泪腺好似被打开了阀门,眼泪无?休无?止地往外涌,沾湿衣襟。
他环抱住自己,颤着身子:“娘,我好疼......”
苏源身体被操控,意识却是清醒的,对?面两?人的一举一动都瞧得清楚。
梁守海疾步上前,一脚踢在他的腹部?,神态狰狞:“废物!傻子!不好好在屋里待着,到处乱跑,偷听我们说话,想死是吗?”
操控者?再度拉扯细绳,苏源狼狈地爬起来,踉跄着往外跑。
“你?们害死了娘,我不喜欢你?们了!”
“娘你?在哪儿?源哥儿想你?了!”
伴随着声声哽咽,梁盛走到一面墙前,取下挂在墙上的长剑。
长剑出鞘,锋利的剑刃闪着寒芒。
梁盛长剑在手,追了上去,口中掷地有声:“他听到了咱们的计划,绝不能再留。”
梁守海快步跟上去,一脸可惜:“早知如此,出生时就?该掐死他,丝毫用处没?有,只?会添麻烦。”
幽静曲折的回廊上,苏源仍未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他跌跌撞撞往前跑,不时回头?看一眼:“你?是坏人,你?不是我弟弟!”
“呜呜娘你?在哪,源哥儿好怕,你?快来带源哥儿回家......”
梁盛不屑扯唇,一个身份高他一头?,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傻子,他可从未将对?方当成?自己的哥哥。
耳畔是疾行?而过的风声,苏源拼命往前跑,喉咙灌入寒风,是深入骨髓的痛。
院门近在眼前。
只?差一步,他就?可以推开院门,死里逃生。
院外有很多的仆从,梁盛绝不敢当众弑兄。
苏源却知道,他逃不出这里。
因?为剧情便是如此。
梁源死在十五岁这一年。
正如他所?料,在指尖触碰到院门的前一秒,胸口传来一阵钝痛。
利刃入肉,“噗嗤”声令人毛骨悚然。
身后传来梁盛轻蔑的笑声:“跑得真快,可那又?怎样,贱命一条,还不是得死。”
说罢,胸口疼痛加剧。
苏源低头?,长剑将他的胸口刺个对?穿。
剑身浸着殷红的血,洇入未化的积雪中。
红与白,鲜明?刺目。
喉咙里一片腥甜,黏稠的液体从嘴角溢出。
血迹与泪痕重叠。
视角不断转换,从木门到树梢再到一碧如洗的天空。
“砰——”
苏源仰面倒地。
在此之前,梁盛及时抽出长剑,嫌憎地将挂着血珠的长剑丢到一边。
胸口的贯穿伤簌簌流血,一副不将全身血液流光不罢休的架势。
苏源痛到麻木,意识逐渐涣散。
操控者?收紧系在脖子上的细绳,窒息感袭来。
只?蹬了两?下腿,就?断了声息。
黑白分明?的眼眸睁得很大,里面倒映着碧色的天,以及梁盛的脸。
苏源的意识脱离这具躯体,这次是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梁守海缓步走近,眼神冷漠地瞥了眼梁源的尸身。
“死了?”他问。
梁盛点头?:“一剑穿胸,肯定活不成?了。”
梁守海犹不放心:“不然再补一剑,万一他是在装死呢?”
“也行?。”梁盛顿了顿,“爹,不如您来吧。”
梁守海转头?,盯着梁盛看了许久。
梁盛眼里充满邪恶:“我这好大哥险些害得咱们计划泄露,爹就?不想泄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