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源忍笑,一本严肃道?:“实在不行可以向学?士大?人反映,手头差事?尚未完成又?被安排其他差事?,明显不妥。”
三人你一言我一句,压根不给郝治耍赖的?机会?。
苏源还作势起身,要为郝修撰讨公道?。
郝治脸色黑如锅底:“不必了,既然苏大?人不愿帮忙,我自己做便是,没必要扯这么多。”
说罢搬起文书,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内登时清净下来。
三人相视一眼,朗声而笑。
岳坚喝一口茶水,提醒苏源:“苏贤弟你就是太?过良善,人善被人欺,偶尔就得?强硬一点。”
尽管苏源和郝治都为修撰,但苏源好歹是帝王钦定的?状元郎,身份上就比郝治高了不止一点。
苏源转动笔尖,心说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对于郝治,周修倒是知道?一点:“前几日我看郝修撰跟雷大?人走得?挺近,事?后又?听人说起,他二人多少沾点亲戚关系。”
翰林院共两位侍读学?士,一位陆大?人,另一位就是这位雷大?人。
陆大?人和雷大?人不和,是翰林院众所周知的?事?。
也正是有雷大?人撑腰,郝治才会?明目张胆地犯懒。
不过一介修撰,就敢趾高气昂地拿年底考绩威胁他人。
苏源脑海中浮现雷大?人的?模样。
身高一米六,体重起码一百八,腰粗膀圆,人没到跟前肚子先到了。
犹记得?与雷大?人初次见面,明明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却有种肚子近在咫尺的?错觉。
没想到郝治和雷大?人之间有着?这么一层关系,难怪郝治行事?如此肆无忌惮,说变脸就变脸。
苏源掩下眼底深思,豁然一笑:“好了不提他了,咱们都赶紧着?,争取月初将手头的?史书修好。”
另两人瞬间被带偏思路,周修脑袋磕在史书上:“不瞒你们说,这些日子我晚上做梦都在背史书上的?内容。”
苏源憋笑:“周兄当真?是......没想到你在梦里都不忘学?习。”
周修默了默,看苏源的?眼神格外幽怨:“苏贤弟何?时这般促狭了。”
苏源面无表情:“总要苦中作乐的?。”
岳坚听他俩的?对话,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捂着?胸口连声咳嗽。
“可别提了,今早我家夫人同我说了句话,我条件反射地就背出?书里的?一段内容。”
苏源没好意思说,他现在满脑子也都是史书上的?段落。
每晚练大?字时,明明写的?是另一篇文章,当写到尽兴时,好几次将史书内容默写了上去,反应过来后简直哭笑不得?。
被郝治这么一打岔,三人索性歇息片刻,说笑一番后继续纂修。
至于郝治,他的?智商与他的?体型完全不符,苏源还真?没把他放在心上,转眼就忘到了脑后。
翌日一早,苏源照常来到翰林院。
正准备工作,雷大?人急匆匆赶来:“别再修那些个史书了,你们赶紧收拾一下,等?会?儿去户部帮忙。”
苏源望着?雷大?人满脸横肉的?模样,唇线平直:“是,下官这就去。”
雷大?人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
室内重归寂静,苏源面露歉意:“对不住二位,是我连累了你们。”
如果他没猜错,雷大?人不顾陆大?人安排的?差事?,把他们借调去户部帮忙,多半与郝治有关。
思及此,苏源咬紧后槽牙,郝治的?心眼真?是比针尖还要小。
他只是想安安分?分?在翰林院上班,早日升职加薪,怎么就这么难呢?
岳坚摇摇头:“户部每逢月底都是最忙的?,就算没有那茬,咱们也极有可能被借调去。”
周修也表现得?非常善解人意:“那是他蛮不讲理,小气记仇,与苏贤弟你有什么关系。”
岳坚轻拍苏源的?肩膀:“好了别想这么多,咱们赶紧过去,可别让雷大?人捉住错处。”
苏源眼底有真?切笑意浮动,重重点头:“好。”
同样被借调到六部的?还有十多位翰林院官员,见苏源一行人出?现,纷纷用自以为隐晦的?目光打量着?。
自任职以来,苏源忙着?完成陆大?人交代?的?差事?,压根抽不出?空搞官员社交,故而连对面那些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但他依旧镇定如斯,上前拱手见礼。
不论相熟与否,至少他要做到让人挑不出?错处。
双方一番问候,又?按照被指派的?部门自成一队,赶往六部。
苏源还是头一回来户部,老远就瞧见门口有一位中年男子等?着?。
还没来得?及见礼,中年官员就急吼吼拉着?他们仨冲进户部。
他边走边问:“别整那些虚的?了,会?算盘吗?”
苏源打得?一手好算盘,当即点头:“会?的?。”
岳坚和周修也都说:“略通一二。”
中年官员一抚掌:“善!”
然后领着?三人来到一间屋,指着?桌上小山堆一样的?账册:“你们三人分?工合作,争取在月底这两日把它们核对完。”
苏源眼皮狠狠一跳,这里起码有二百本,两天内完成,其艰难程度不亚于逼着?他长出?一对翅膀,直飞南天门。
岳坚和周修的?脸上也是不同程度的?呆滞。
然而中年官员压根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像是撵鸡一样,把他们撵到账册前。
“别愣着?了,赶紧干活儿。”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三把算盘,“也别觉得?这些账册太?多,我那边还有几百本,不比你们轻松多少。”
苏源神情微妙,突然心理平衡了是怎么回事??
“大?人,下值时我可以带一些回家核对吗?”
中年官员急着?离开?,语速很快地说:“只要你能保证不会?有账册遗失,可以带回去。”
“但丑话说在前头,这些账册都是记录在册的?,但凡丢失,你是要担责的?。”
苏源拱手:“多谢大?人提醒,下官知晓了。”
中年官员摆摆手,快步离去。
周修抱着?算盘坐下,唏嘘道?:“真?是累死人不偿命。”
岳坚翻开?账册:“难怪我那叔伯年纪轻轻头发就没了,我离那日也不远了。”
苏源长指轻拨算盘:“秃头和升官,你们选哪个?”
二人不假思索,异口同声:“升官!”
苏源摊手:“那就是了,加油。”
他们也顾不上说话,一手算盘一手账册,埋头苦干。
一时间,算盘的?噼啪声和纸张翻动放到声音相互交错,形成一曲颇具节奏感的?篇章。
从早到晚,除了吃午饭,苏源再没挪过窝。
直到暮日西斜,那位中年官员过来敲门:“下值时间到了,回去早点睡,养精蓄锐明天继续。”
苏源应是,利落收起算盘,将剩下未核对的?账册收拾好,打算一起带回家。
岳坚见状有些意动,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整天都和数字打交道?,他现在看到数字就生理性想吐,明日再核对也不迟。
三人就此别过,登上自家马车,各奔东西。
苏源回到春宁胡同,苏慧兰正在给花浇水。
听到动静扭头,注意到苏源身后的?陈正怀里那一摞账册,狠吃一惊:“这是?”
苏源维持着?揉捏手腕的?动作:“我被借调到户部,这些是户部的?账册,今晚要核对完。”
苏慧兰咂舌:“这么多怎么核对得?完。”
肯定是核对不完的?,但谁让他有自习室呢。
苏源老神在在地想着?,出?言安抚道?:“今日核对不完,明日也可以继续,并非一定要今日完成。”
苏慧兰松了口气,给苏源倒水:“年轻人拼一点是好事?,但不可不顾身体。”
身体是拼搏的?本钱,身体一旦垮了,又?谈何?拼搏。
苏源抿一口水,温水入喉,仿佛一天的?疲惫都散去了。
眉目舒展,温声道?:“放心吧娘,我心中有数。”
苏慧兰也是点到为止,闻言露出?欣慰的?笑。
正好这时卢氏做好晚饭,苏源用了饭,简单洗漱后带着?账册钻进自习室。
一百多本账册三人平分?,到苏源手里也就六十多本。
白日里在户部已经核对了二十多本,还剩下四十出?头。
苏源先做了一套眼保健操,食指一拨算盘,很快进入状态。
连续工作好几个时辰,最后一本算完,苏源走出?自习室,也才过去半个时辰不到。
无债一身轻,苏源将账册中的?几处错误记下,等?明日交给那位中年官员。
之后也没那个精力练字读书,一扯被子,倒头就睡。
次日,苏源将六十多本账册中所有的?错处上交。
岳坚惊得?合不拢嘴:“你都核对完了?”
苏源配合地打个哈欠:“是啊,核对完了。”
周修倒吸凉气:“怎么这么快,你昨晚一夜没睡吧?”
苏源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差不多吧,也就睡了一个多时辰。”
岳坚久久无言,竖起大?拇指:“你厉害。”
周修下巴拄在算盘上:“那你现在就回翰林院了?”
苏源颔首:“我回去继续纂修史书,等?你们回去,任务也能轻一些。”
周修求之不得?,立马起身作了一揖,拖长语调:“那就多谢苏贤弟了。”
苏源被他的?语气逗笑,同二人道?别,信步离去。
刚踏出?户部大?门,迎面撞上孙见山。
苏源退至一旁,拱手见礼:“下官见过大?人。”
孙见山步履匆匆,只象征性点了点头。
已经擦身而过,临了又?倒回来。
“苏源?”孙见山面露讶色,“你怎么来户部了?”
苏源老实作答:“雷大?人让我来户部帮忙核实账册。”
因?常年借调人手,六部与翰林院往来甚多。
作为户部尚书,孙见山也知道?雷大?人是何?人,但也没多想:“你这是核对完了?”
苏源颔首:“正是,我已将结果交到刘大?人手中,正准备回翰林院。”
孙见山当年因?天铃与苏源有了交集,这些年也从林璋口中得?知他的?优秀不凡,对苏源印象非常不错。
他目光祥和,没忍住多说两句:“户部的?各种账目多且杂,月底压根忙不过来,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从外借调人手进来。”
苏源表示理解,古代?的?记账方式本就繁琐,校对起来特别费劲,大?大?小小各种开?支加一起,更是一笔大?工程。
“尚书大?人!”
不远处有人呼唤,孙见山忙收了话头:“本官还有事?要忙,你且回去吧。”
苏源应好,目送着?孙见山小跑着?走远,这才转身。
回到翰林院,苏源老远就瞧见背着?手到处溜达的?郝治。
郝治正哼着?昨夜从青楼听来的?小曲儿,惬意地捋着?胡须。
冷不丁就这么跟苏源打了个照,猝然一惊,往后蹦了两步。
回神后深觉丢脸,色厉内荏道?:“苏大?人不是被借调去户部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擅离职守可是要受罚的?!”
起初苏源还存着?打好关系的?念头,经此一遭,可给他累得?不轻,也不打算退让。
“郝修撰不也在晃悠,其他人又?为何?不能?”
苏源虽是笑着?,眸光却极冷,似利箭剐过,郝治眼里闪过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畏色。
“更遑论我早已完成了户部刘大?人交代?的?差事?,准备回来完成陆大?人交代?之事?,又?怎能说我玩忽职守?”
郝治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失声道?:“怎么可能?!”
苏源敛下眸,俯视着?他:“刘大?人已经同意我回来了,郝修撰莫非有什么意见?”
郝治被漆黑的?眸子盯得?很不自在,挠了下后脑勺:“没有没有,我只是太?惊讶了,以前借调去六部的?官员从未这么快回来。”
苏源不想同他废话,绕开?他往里走。
郝治仗着?雷大?人在翰林院横着?走,也就学?士大?人和陆大?人敢训斥他,其他官员哪个不是客客气气。
苏源这般无视他,把郝治气得?够呛,瞪着?苏源的?背影絮絮叨叨。
“真?以为自己是陛下宠臣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状元郎又?怎样,一个从六品,倨傲自大?目中无人,铁定到死都在翰林院做官!”
郝治憋了一肚子火气,沉着?脸跑到雷大?人跟前告状。
“姨父,您不是把苏源派去户部了么,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雷大?人正悠悠然喝着?茶,闻言眼也不抬:“急什么,一次不行就十次,月月如此,总有他崩溃的?时候。”
“真?是气死我了,姨父您可没看到他那副鼻孔朝天的?样子,上次他假模假样不答应整理文书的?时候我就想揍他了。”
雷大?人对这个外甥的?脑子压根不抱希望,只是拿他当马前卒罢了。
听他絮絮叨叨地抱怨,耳朵都快生茧子:“苏源到底是新科状元,又?在陛下跟前过过明路,你若想对付他,须得?徐徐图之。”
郝治顿时不满了:“上次不是姨父您让我把文书送到苏源那边的?吗,要不是您说,我都没想这么做......”
剩下的?话在雷大?人充满警告的?眼神中咽回肚里,郝治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雷大?人冷哼道?:“你若想留在翰林院享清福,就老老实实听我的?话,再有下次,我可保不住你。”
郝治脸色发白:“是,姨父我知道?了。”
“行了,你出?去吧,别到处瞎逛,在屋里老实待着?。”
郝治连连点头,麻溜退出?去。
......
苏源一整天都在与史书作斗争,直到傍晚时分?,岳坚和周修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
他二人趴在桌上,好半晌没个动弹。
到底是同僚,彼此间关系又?挺不错,苏源放下手头的?事?情,倒了两杯茶。
岳坚几口喝完,浑身发软地靠在椅背上:“我以为纂修史书是最耗费精力的?,没想到山外有山,史书之外还有账册!”
周修掏出?随身携带的?药油,抹在手腕和手指骨节上:“说了不怕你们笑话,上次打算盘还是几岁的?时候,这一晃十多年过去,连着?打了两天,我这手腕都快废了。”
岳坚快速眨动酸胀的?眼睛:“归根结底还是那账目太?过复杂。”
苏源一手托腮:“差不多再有一刻钟就能下值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两人瘫在椅子上,看苏源精神饱满地在纸上奋笔疾书。
周修奇道?:“苏贤弟你昨夜只睡了一个时辰,现在不困吗?”
苏源笔下微顿,咳嗽一声,含糊道?:“还好,只是习惯了。”
落入他们耳中,就是苏源以前经常这般深夜苦读。
岳坚咂舌:“苏贤弟,不愧是你。”
周修配合点头。
苏源:“???”
一刻钟后,绵长钟声响起。
苏源收拾一番,乘马车回家去。
回到苏家小院,连晚饭都顾不上吃,一头扎进书房,半个时辰后才出?来。
苏源叫来陈正,递给他一封书信:“送去付家。”
陈正之前已经去付家小院送过一次书信,一来一回不过小半个时辰。
“公子,付家的?下人已经收了书信,说是等?付老爷回来就呈上去。”
苏源喝完最后一口汤:“我知道?了。”
洗漱后,苏源将昨日缺漏的?大?字补齐,又?连着?看了四篇文章,并拟写一篇,巩固手感。
一觉好眠,隔天照常上值。
午饭后,苏源正欲小憩片刻,有宫人前来传话。
“陛下宣召苏源苏大?人前往御书房,进讲经史。”
内侍嗓音尖细,戳进苏源的?耳膜,连带着?睡意也被戳破。
他不敢迟疑,忙起身整理衣物,随内侍前往御书房。
眼睁睁看着?苏源离去,翰林院内一片寂静。
郝治站在门边,耳畔回荡着?内侍的?话,傻了眼。
姨父不是说陛下对苏源的?看重都是作假,只是为了让诚郡王吃教训吗?
怎么还特意派人来翰林院请苏源过去?!
郝治慌乱不已,下意识在人群中搜寻雷大?人的?身影。
很快锁定,并投去求救的?目光。
他正是因?为听从姨父的?吩咐,才三番两次与苏源起冲突,姨父可不能撒手不管呐!
雷大?人此时也是满腹的?不可置信,哪还顾得?上便宜外甥。
前几日郡王信誓旦旦的?言论仿佛成了笑话,陛下特许的?轿撵化为一个又?一个的?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清脆作响。
......
一回生二回熟。
这次乘轿撵去御书房,苏源全程坦然自若。
轿撵在御书房前停下,内侍欲搀扶苏源下轿,被苏源婉拒:“我自己来。”
内侍满脸笑,退到边上:“苏大?人,请。”
沿着?玉阶,一路拾级而上。
苏源踏入御书房,就听见清脆的?孩童笑声。
脚下微不可察地迟滞一瞬,很快恢复如常,上前行礼:“微臣拜见陛下。”
“起吧。”上首传来弘明帝的?声音。
苏源从容起身,习惯性地目视前方。
然后就看见,陛下身旁有一小撮乌黑发顶,上头有两个小揪揪摇来晃去。
苏源怔了下,翻开?手中书本,恭声询问:“陛下今日想听哪一篇?”
弘明帝放下奏折:“不是朕想听,而是他。”
苏源抬眸,只见御案边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带有孩童独有的?天真?无邪,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弘明帝一只手把腿边的?小家伙拎起来,同时站起身:“这小子一直在朕身边嚷嚷,朕实在没法子,想着?苏爱卿应该有办法。”
小娃娃被拎在半空中,瘪着?嘴,泫然欲泣。
苏·母胎单身·源:“???”
让他进?讲经史可?以,带孩子委实有点难度。
更遑论是?金尊玉贵的小皇......苏源沉思两秒,将其定?位为小皇孙。
弘明帝绕过御案,信步走下来:“朕尚有诸多政务亟待处理,这孩子就交给苏爱卿了。”
苏源:沉默x2
陛下您政务繁忙,顾不上小皇孙,为何不将他送回亲生爹娘身边。
对上小皇孙澄澈的大眼,苏源一阵头皮发麻。
小皇孙被弘明帝拎在手里,两条小短腿不安踢蹬。
他费力扭头,试图寻找弘明帝的身影,发出奶声奶气的呼唤:“父父......”
苏源瞳孔微张。
这时弘明帝已走到跟前,将手里的小娃娃塞给苏源:“朕这幼子未满三岁,苏爱卿只需说?些通俗易通的故事即可?。”
朕这幼子......
幼子......
苏源端着轻飘飘的小娃娃,双臂僵硬。
敢情这不是?小皇孙,而是?小皇子?!
震惊过后还得感叹一句,陛下真是?老当益壮。
年纪最大的诚郡王都已经三十多了,最小的儿子还不到三岁。
思绪如野马撒足狂奔,苏源面上却再正经不过,恭谨道?:“是?,微臣遵旨。”
带娃娃而已,其艰难程度还能比得过千军马万走独木桥的科举?
问题不大。
“好了,苏爱卿自便,朕批奏折去了。”
弘明帝无娃一身轻,甩着手大步坐回御案后。
福公公放轻脚步走上前:“苏大人,随咱家来吧。”
苏源抿唇一笑:“多谢公公。”
福公公领着苏源来到偏殿,又让宫人送来零嘴和茶水,叮嘱道?:“十二皇子尚且年幼,吃不得太多糕点,烦请苏大人盯着点,一两块即可?,不可?多食。”
苏源刚把小皇子放到矮塌上,闻言颔首:“好,我记下了。”
福公公一甩拂尘,作为陛下的贴心大总管,不免要?为陛下的不负责行为解释两句。
“陛下这几日忙得午饭都顾不上吃,十二皇子又喜欢黏着陛下,提起送他回去就哭,陛下也是?没办法了,才让苏大人过来。”
苏源略微侧首,看向乖巧坐着的小孩。
十二皇子两只手抱着一块精致小巧的糕点,小口小口吃着,吃相极为秀气。
苏源收回目光:“公公放心,我定?会照顾好小皇子。”
福公公欣慰地诶了一声,转身离去。
偌大的偏殿,只剩下苏源和十二皇子,以及守在一旁的宫人。
苏源搬来一方圆凳,挨着矮塌落座,琢磨该给小皇子讲什么故事。
他虽擅长?讲故事,但针对稚儿的故事还真没涉及过。
词穷之下,只得努力回忆前世?看过的那些个童话?寓言。
心绪漂浮间,官服的宽袖传来一股轻微的拉扯力道?。
苏源似有?所觉,低下头。
十二皇子已经吃完了糕点,正仰头看着自己,带着肉窝的小手攥着他的袖角。
白生生的小娃娃谁不喜欢,苏源自然?也不例外。
他接过宫人递来的丝帕,动作轻柔地为小皇子擦去嘴角的糕点屑。
十二皇子眨巴着眼,任由苏源动作。
待苏源为他擦完嘴,十二皇子晃了晃苏源的袖子,软绵绵地唤道?:“兄兄?”
苏源眼皮一跳:“微臣苏源,并非殿下的......兄兄。”
虽说?这声兄兄狠狠戳了他的心,但他可?担不起这一声。
十二皇子似懂非懂,换成?两只手攥着苏源的宽袖,吐字清晰:“苏兄兄。”
苏源:“......”
苏源决定?略过这一称呼,清了下嗓子:“殿下,微臣给您讲故事可?好?”
十二皇子鼓起腮帮子,表情无比认真:“想要?父父。”
苏源忍住狂挼脸蛋的冲动,缓声安抚:“陛下在忙,等他忙完就会来陪殿下了。”
十二皇子有?些沮丧,却不曾大哭大闹,乖得让人心软:“苏兄兄......听故事。”
苏源不着痕迹弯了下唇,祭出万能开头:“从?前......”
十二皇子睁着滚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源,安静听故事。
半个时辰眨眼过去,苏源在绞尽脑汁想出六个故事后,取来九连环:“殿下,今日的故事就到这里,咱们?玩九连环可?好?”
九连环是?益智小玩具,对于十二皇子这个年纪的娃娃来说?有?点早,但足够打发时间。
十二皇子从?未接触过九连环,颇为新奇,小鸡啄米般点头:“好~”
苏源眼底笑意加深。
弘明帝处理完奏折,想起幼子和苏爱卿,便起身来了偏殿。
踏入偏殿,就瞧见苏源背对着殿门,十二皇子坐在矮塌上,张嘴瞪眼,不时发出惊呼。
弘明帝虽看不到苏爱卿在做什么,却清楚地听见他的言语:“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语调欢快,上扬的尾音更彰显着苏爱卿的好心情。
对面的小十二极为配合地拍手:“腻害!”
弘明帝抬手制止了福公公的通传声,轻手轻脚地走近。
十二皇子察觉有?黑影倾轧而下,先是?吓了一跳,正要?瘪嘴,紧接着发现黑影是?离开许久的父父,双眼亮起,脆声喊道?:“父父!”
苏源又沉浸在解九连环的专注中,冷不丁被这一声吓了一跳。
回头就见弘明帝站在身后,负手笑眯眯,忙起身行礼:“陛下。”
弘明帝上前拎起十二皇子,抱在怀里坐下:“在玩九连环?”
苏源捏紧手中九连环:“是?。”
弘明帝低头,捏了把十二皇子软绵绵的脸颊肉:“十二会了吗?”
坐在老父亲腿上,十二皇子开心地翘着腿:“十二没有?。”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胡乱比划:“好快,不会。”
弘明帝朗声大笑:“你不会也属正常,当年太子也是?四岁才熟练解开九连环的。”
十二皇子哼哼:“父父,坏!”
弘明帝脸上笑容更甚,又看向肃立一旁的苏源:“苏爱卿辛苦了,今日宫里正好进?了一批新鲜的荔枝,回头你记得带些回去。”
荔枝不易保存,运送途中又极易损坏,在这年头是?稀罕物。
苏源穿书□□年,也没尝过一口荔枝。
天降荔枝,还是?御赐,苏源眸光微亮:“多谢陛下。”
弘明帝玩着怀里的小娃娃,挥退宫人,只留下福公公贴身伺候。
“你昨夜送来的那套记账方法,朕仔细研究了,只是?还没来得及给孙爱卿看。”
下了早朝就忙着处理政务,午膳后十二皇子又来了,压根没工夫传召孙见山。
于弘明帝而言,苏源献上的记账法是?意外之举。
再有?小十二在旁捣乱,弘明帝被缠得不行,思来想去还是?派人传苏源过来。
左右他派去松江府的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他交代苏爱卿的任务也不急于一时,等商讨完再说?。
弘明帝兀自想着,又奇道?:“苏爱卿是?如何想到这套记账法的?”
苏源坦然?直言:“前几日微臣被借调到户部,帮忙核对账册,过程中发现账目多且杂,录入暂且不提,光是?事后核对校正,就是?一笔大工程。”
“微臣以为,若能简化记账方式,也能为户部诸位大人减轻任务量。”
弘明帝捋须:“你这法子是?不错,但具体还要?等试行一段时间才能知道?。”
苏源表示理解。
这套记账法是?他借鉴的现代记账方法,户部能否适应,能否全面推行还得打个问号。
他也是?提个建议,能成?功最好,没个水花也只能说?一句遗憾。
弘明帝面露赞许之色:“苏爱卿你这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户部那么多人都没能解决的问题,你却能提出改进?意见。”
苏源谦逊道?:“微臣也是?大胆一试,不料效果意外很不错,就立刻写信,将这个消息告诉您。”
回应他的是?十二皇子弱弱一声:“父父......”
苏源下意识抬头,弘明帝正用手指将十二皇子的小揪揪拨来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