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见势不?对,忙捂住嘴,拼命摇头:“只是我一人片面之言,县令大人爱民?如子,宽厚待人,绝不?是那样的人。”
话虽如此,却在大家心里埋下一粒种子,只待日后破土发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苏源的笑容苍白而无?力:“我也相信,父亲绝不?会这么做,他之前还让管家给?我送饭食呢。”
陈姓同窗梗着脖子:“你既然这么认为,为何不?接受县令大人派人送来的午饭?”
提及此事,苏源语气再度哽咽,以袖掩面(遮掩住嘴角翘起的弧度):“可是我不?敢接啊,只要我一看到管家,就会想起那日,父亲拿着棍棒,说我恶毒顽劣,我分?明什么都没做……”
大家慌了,一改原先事不?关己,或是不?赞同的态度,你一言我一句地安慰起苏源。
“不?就是过?继改姓么,这又有?什么大不?了,你早就被县令大人除族,一切行为都与梁家无?关了不?是么?。”
“此言有?理,我记得苏源之前科举报名的籍贯填的就是咱们镇子底下的一个村,既然籍贯落在此处,上族谱改姓也是情理之中啊。”
诸人看着双目泛红,深陷痛楚之中的苏源,惊觉苏源他也才十一岁,比他们还要小几岁。
小小年纪承受这么多,搁他们身上,说不?定早就崩溃了。
苏源还能取得这般好成?绩,着实?不?易。
“苏源你莫要伤心,这些事都过?去了,凡事要往前看。”
苏源眼睫低垂,闷闷应了一声,好似还没从负面情绪中挣脱出来。
众人见状不?由责怪起陈姓同窗:“过?继改姓是苏源的自由,又没碍着你什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若你被三?番五次陷害泼脏水,你是否也能做到如苏源这般坚忍?我猜你第一天就哭着跑回家去了!”
陈姓同窗里外不?是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后悔不?迭:“苏源对不?起,我只是一时冲动。”
苏源抿一口水,嘴角牵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像是在强颜欢笑:“没关系,此举太过?离经叛道,我都明白的。”
张衡正愁该如何和苏源恢复关系,闻言立刻说:“苏源你莫要担忧,你一人势单力薄,无?法澄清缘由,可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帮你澄清,一传十十传百,效率更?快!”
“对对对,我在其他私塾也有?相熟的好友,届时我们往一处使劲儿,很快就能澄清了。”
苏源他才十一岁,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只是吃了太多苦,遭受了太深的伤害,像蜗牛一样把自己藏在蜗牛壳里,不?敢面对罢了。
过?继也好,改姓也罢,他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们作为同窗好友,必须承担起相应的责任,保护苏源这个弟弟不?被流言再次伤害。
得了大家的保证,苏源总算眉眼舒展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就多谢诸位了。”
诸人忙摆手:“我们只是看不?惯有?人编造谣言,中伤无?辜之人。”
待人群散去,苏源掏出方巾擦了擦脸,除却微微泛红的眼尾,再看不?出半点伤心的痕迹。
唐胤和方东全程围观,目瞪口呆。
原本他们以为要和那群人扯皮许久,没想到苏源竟这般轻易地化解了危机。
唐胤咽了咽口水:“还、还能这样?”
苏源执笔悬腕,音量只他们三?人能听见:“世人总是可怜弱者,不?过?是演一场戏,何乐而不?为?”
该强强,该弱弱。
既然有?捷径可走,为何非要逞能,靠打口水战与人一较高下呢。
善用心理学,看似处于弱势,实?则把控人心,操纵全局。
梁守海试图用舆论逼他低头,那苏源就用魔法打败魔法,让他也体验一回处于舆论风口的感觉。
唐胤不?明觉厉,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以后我也这么玩。”
等他学会这招,也就不?会总被他爹拎着耳朵训话了。
方东颔首表示赞同,默默把话记下。
很好,今天又是学到的一天。
下午,月度考核如期而至。
考完已是傍晚时分?,苏源上缴了考卷,把书本塞进小挎包,踩着夕阳回家。
而甲班的同窗们回去后则纷纷行动起来。
知?道这一届得了双案首的童生吗,他改名字了!
对方好奇不?已,于是他们一顿科普,将苏源塑造成?无?辜可怜的小白菜,与亲娘相依为命。
最后又加上一点个人看法——
其实?我觉得县令大人做得不?太地道,他作为一县长官,怎能如此轻信他人言,任由嫡妻嫡子被污蔑陷害。
事关苏源,又牵扯到梁家,把大家蠢蠢欲动的八卦本性?都给?勾了出来,转头又将此事分?享给?旁人。
口口相传,等传到梁守海耳朵里,已经变成?“县令大人宠妾灭妻,偏爱庶子苛待嫡子,不?配为官”。
彼时他正准备让管家再去私塾送饭,双重打击,梁守海一时急火攻心,“噗”地喷出一口血,晕倒不?省人事。
管家胆裂魂飞,大声疾呼:“来人!快请大夫!”
接下来一阵鸡飞狗跳,又是扎针又是煎药,闹得人心惶惶。
梁盛从府学回来,听说他?爹吐血晕倒,当即色变,直奔正院而?去。
父子二人虽因云秀生出些许隔阂,可到底是血亲,他?娘已?经没了,不能再?没有父亲。
梁盛在床前守了一个多时辰,梁守海方悠悠转醒,嘴唇蠕动,似在呢喃着什么。
“爹您说什么?”梁盛听不真切,索性倾身凑上前去听。
梁守海眼睛半睁半闭,神志不甚清明,从喉咙里挤出气音:“去找......梁......源。”
担忧之色陡然沉滞,分明是夏季,梁盛却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梁盛僵立许久,才?缓慢坐回去。
他?呆呆望着一脸病容的梁守海,思绪飘远,爹竟这般惦记苏源,连病中昏迷都唤他?的名字吗?
可惜苏源永远不会回来了。
苏源过继改姓一事在整个凤阳府传开,有人赞同,自?然也有人鄙薄。
有与他?不睦的同窗故意问他?作何感想,更?有甚者,在众目睽睽之下质问他?爹是不是真的宠妾灭妻,重庶轻嫡。
对此,梁盛只能捂起耳朵佯装不知,心中却是窃喜的。
苏源改姓,他?就?是梁家唯一的子嗣,爹就?算再?如?何悔不当初,木已?成舟,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然而?事实却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事已?至此,他?爹还在惦念着苏源!
梁守海锲而?不舍地念叨着,一遍又一遍,不得回应不罢休的架势。
去还是不去,两股思想极力拉扯,让他?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几息之后,梁盛再?度俯下身:“爹您说什么?声音太小,儿子听不见。”
梁守海意识混沌,仍下意识重复:“去找梁源。”
梁盛死死掐着眉心,这里面疼得快要炸开,痛楚与嫉恨交织,让他?面色扭曲。
心里有多恨,掖被子的动作就?有多温柔:“爹您别想那么多了,好好睡一觉,您想要什么儿子都帮您去做。”
终于?得到回应,梁守海沉沉睡去。
梁盛静坐片刻,唤丫鬟进来守着,独自?回了住处。
房门阖上,不多时屋里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尖锐而?压抑。
发?泄过后,他?又将书案上的物什逐一归位,翻开书本,开始放声朗读。
声音越大,脑袋里的钝痛就?越明显。
梁盛瞳孔充血,像是毫无感知的机器,嗓音愈发?高昂。
梁家发?生的一切,苏源一无所知,他?正与季先生告假,打算明日去一趟府城,将童生信息更?正好。
季先生正批阅课业,闻言立刻同意了:“去吧,缺漏的课程回头找方东补齐便是。”
苏源这孩子是他?看着一步步成长起来的,秉性淳良,向来以直报怨,远离梁家不见得是坏事。
早日解决了这些琐事,苏源才?能尽早投入到学习当中。
苏源一口应承,又请苏青云将自?己的打算转达给苏大石。
翌日天蒙蒙亮,苏大石就?坐着牛车来到镇上。
耐不住苏源母子的热情邀请,他?又在苏家吃了二遭早饭,抱着滚圆的肚子和苏源前往府城。
靖朝是没有水泥的,道路虽四通八达,大多都是土路,牛车从上面驶过,颠簸晃荡,耗费几个时辰才?抵达目的地。
苏源运气甚好,刚到府衙就?恰好撞见外出公干的林璋,身体比大脑先反应过来,拱手见礼:“大人!”
林璋见是苏源,立时会意:“我让人带你过去。”
苏源眸光微亮:“多谢大人。”
林璋摆手,只道不必言谢,又瞥一眼他?身旁的苏大石。
苏大石还是头一回和知府大人离得这样?近,不免有些拘谨,学着苏源拱手:“草民?见过大人。”
林璋多少也能猜到苏大石的身份,对随行的府知事说:“你领他?二人走一遭,免得他?们不熟悉流程,平白?耽搁了时间。”
待林璋进了府衙,府知事寻思着林璋对苏源的亲和,态度也算客气:“您二位是要办什么事儿?”
“我是灵璧县杨河镇福水村童生苏源,前几日改了姓氏,今日特?来更?正童生信息。”
府知事恍然明悟,原来这位就?是放着县令亲爹不要,非要过继到生母那边的童生梁......苏源。
他?不由多看了苏源几眼,抬手示意:“你们随我来。”
有府知事引路,又有苏大石这个村长作证,苏源并未遭到刁难,顺利更?正了信息。
亲眼目睹考引上的名字从梁源变成苏源,苏源勾了下唇,同府知事再?三言谢,从容走出府衙。
看一眼日头,约摸已?到午时,梁源极力忽视汗湿的后背:“时辰不早了,不如?咱们就?近吃顿饭?”
苏大石摸了摸胸口的铜板,正要说找个便宜的面摊,几文?钱解决午饭,就?被苏源拉进了一家酒楼。
酒楼的装潢在中上水平,价格也不算太贵,饶是如?此,苏大石都心疼得不行:“两个菜就?行,用不着点那么多,吃不完该浪费了。”
“今儿天这么热,您可是为了我才?跑这么远,别的不说,可得吃顿好的。”苏源笑言,“况且吃不完可以打包。”
一旁的小二生得机灵,说话也讨巧:“老爷子你就?放心吧,吃不完咱们都给您打包带回去,您回去热一热也能接着吃。”
苏大石这才?放心,苏源点了四道菜,两荤一素一汤,又让小二上了一壶凉茶。
两人一阵疾风扫落叶,飞快解决了午饭,盘子里也不剩多少了。
但苏源还是让小二打包起来,带上了牛车,放在他?和苏大石中间。
临近傍晚,苏源跳下牛车,站在杨河点心铺门口:“村长您下来喝口水再?走?”
苏大石连连摇头:“不了,再?不回去天都要黑了。”
“那成,您赶紧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还有今天谢谢您了。”
目送着牛车继续前行,稍过片刻才?进了屋。
等苏大石回了村,正要下牛车,被人叫住了:“村长你咋把东西落下了?”
苏大石拿起一看,竟是在酒楼打包的吃食。
他?很快反应过来,哭笑不得,摇摇头把吃食带回了家。
韩氏已?经做好了饭,开饭前见自?家老头子又往桌上添了道菜,奇道:“这菜哪来的,应该不便宜吧?”
苏大石说明缘由,韩氏招呼一家人坐下,感叹道:“幸亏源哥儿不像姓梁的,他?现?在这么好,都是因为咱们老苏家!”
“没错,是老苏家的好孩子。”苏大石点头称是,乐呵呵地说。
......
走完改姓的最后一步,算是彻底抹去了“梁”姓的痕迹。
日后金榜题名,旁人也只会说“那个凤阳府苏源如?何如?何”,这让苏源有种想要上天入海的冲动。
只可惜这里是古代,而?非修仙世界,苏源也只能对着空气一阵拳打脚踢。
苏慧兰听到动静走出来,见苏源如?此孩子气的举动,不禁莞尔:“左等右等不见你回来,我还准备去镇门口等你呢,赶紧去洗手,等会吃饭。”
“好嘞!”
方才?那一番动作,让胸腔里快要爆炸的兴奋得以疏解,苏源利落收手,跑去水缸边洗手。
洗完手,就?见苏慧兰把一大碗肉放到桌上,苏源就?知道他?娘今天心情应是极好的。
果然,下一秒他?娘拍了拍手:“今儿娘心里高兴,买了二斤肉,明早用肉汤下面做浇头。”
苏源只听着就?忍不住口舌生津,忍不住笑,嗯嗯点头,拿筷子夹了一块肉给苏慧兰:“娘先吃。”
苏慧兰除去襜衣,也不跟他?客气,大口吃了:“去府衙办事顺利不?”
苏源把肉汤倒进米饭里,边说边把汤汁拌开:“正好遇到知府大人,他?让人领着我们去办事处,一刻钟就?好了。”
苏慧兰暗自?松一口气,她之前还担心府衙那边会卡着源哥儿,不让他?更?正那什么信息呢。
现?在又转念一想,府衙可不是县衙,梁守海的手再?怎么长也伸不进去,他?那县衙甚至连更?正信息的资格都没有。
这么一想,苏慧兰更?痛快了,笑得合不拢嘴。
苏源扒一口饭,见他?娘笑成这样?,悄然弯了弯眼。
次日,苏源照常去私塾。
比平日里早了一刻钟,方东却已?经到了,正在课室后头做八段锦。
一板一眼,格外认真。
苏源倚在门口看了一会,拎着小挎包进门:“方兄,早。”
方东口中正念着数,只点了点头,微笑示意。
待一整套八段锦做完,方东擦了擦汗,在苏源身旁坐下:“办成了?”
苏源冁然一笑:“成了。”
方东也替苏源高兴,又回座位上取来笔记:“先生昨日教我们写文?章,讲的不多,很快就?能誊写好。”
苏源双手接过:“多谢方兄。”
趁着早读没开始,苏源抓紧时间将笔记誊写下来,又在季先生来之前还给了方东,翻开书本,迎合着众人摇头晃脑的频率,一道放声朗读起来。
早读结束,季先生肃声道:“有两人从乙班升上来了,那几张没人的桌案都收拾收拾,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放到自?己桌肚里。”
对此,甲班的学子早已?习惯,齐声应道:“是,先生。”
季先生前脚刚走,后脚苏源就?在两位新同窗里看到了唐胤。
苏源怔了下,旋即喜上眉梢:“唐兄!”
方东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唤了声唐兄。
唐胤一路咧嘴笑:“惊不惊喜,前天先生就?告诉我,我可以升上来了,但是我没说,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苏源颔首:“确实十分惊喜,可喜可贺。”
方东帮着唐胤放书本:“这证明唐兄的努力没有白?费。”
唐胤叉腰,喜不自?胜:“那是自?然,这阵子我挑灯苦读,眼睛都快瞎了,再?这么下去,我就?不叫唐胤,干脆直接改名唐半瞎好了。”
苏源:“……”
“好了唐兄,赶紧收拾收拾,等会该上课了。”方东适时泼他?一盆冷水,“你要知道,若是考不好,还有可能再?退回乙班的。”
翘得老高的嘴角倏然耷拉下来,唐胤整个人都蔫了,语气弱弱:“那、那我再?努力,争取不掉下去?”
苏源握拳:“唐兄加油!”
方东拍肩:“唐兄加油!”
压力一下子就?上来了,那点骄傲自?得荡然无存,唐胤有气无力:“好,加油。”
果真应了源哥儿那句,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时隔五个多月,好友三人终于?再?次齐聚。
午饭时唐胤几乎是泪眼汪汪,一是因为不用再?跑老远找他?俩吃饭了,二是因为甲班的竞争比乙班大很多,方才?他?不过是弯腰捡了张宣纸,再?抬头就?不知道讲到哪里了,后面全?程云里雾里。
苏源见状,好气又好笑:“这很正常,我们刚开始也跟不上,过段时日就?好了。况且难度提升,你上升的空间也会随之变大。”
方东深以为然:“源弟说得对。”
唐胤抹泪,自?我安慰:“这才?哪到哪,还有县试等着我呢,我可以的。”
二人相继出马,安抚了唐胤好一会儿,唐胤才?忍住低落的情绪,解释说:“真不是我笨。”
苏源张嘴就?来:“是题目太难,唐兄还是很聪明的。”
唐胤重重点头,自?信瞬间回升。
方东无奈一叹,摇头不语,源弟就?惯着他?。
许是两人的安慰鼓励起了作用,下午唐胤明显进入了状态,季先生提问,他?答得也算圆满,至少得到了季先生的表扬。
傍晚时,三人互相道别,各回各家。
因着每日练字的缘故,苏源的毛笔总比其他?人换得勤些。
这不,下午又坏了一支毛笔,苏源得去书斋再?买两支。
付钱时,苏源瞥见柜台旁摆放着新出的科举教材,已?经卖出不少,只剩下三两本,孤零零躺在那。
心思流转,苏源上前拿了三本,他?和方东各一本,至于?唐胤,未来总会用到,也来一本。
一块付了银子,苏源刚踏出书斋,就?被人拦住了去路:“源少爷,老爷请您过去。”
苏源转眸,不远处的巷子里停着一辆灰顶马车。
思忖片刻,苏源还是过去了。
车夫主动撩起车帘,苏源踩着凳子弯腰钻进马车。
马车外表瞧着并不起眼,内部却别有洞天。
矮桌暗格,糕点茶水,样?样?不缺,考究又精巧。
这可不是一个七品县令该有的配置,苏源眼尖,一眼就?看出那茶盏价格不菲,估摸着能有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
苏源垂眸,眼观鼻鼻观心:“县令大人叫我来有何要事?”
盛夏时节,起码有三十五六度,梁守海却穿着略厚的袍子,唇色发?白?,不时咳嗽两声。
他?没头没尾来了句:“他?们说的都是假的,是不是?”
苏源哂笑:“大人是指您宠妾灭妻,还是偏爱庶子苛待嫡子?”
梁守海眼神黑沉沉的:“你在怪我?”
苏源都想当场翻白?眼,您这反射弧可真够长啊,遂暗讽道:“当今爱重嫡妻,奉行嫡长子继承制,大人不过标新立异了些,又有何错?”
怒气上涌,梁守海捂着嘴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边喘气边质问:“你可知这些流言对我和梁家的影响有多大?!”
“我是苏家人,梁家如?何与我又有何关?”
梁守海握拳,额角青筋直跳。
若不是林璋警告过他?,苏源有功名在身,并非当初任他?处置拿捏的痴儿,他?定要让苏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略胸口的闷痛:“你可以不回梁家,但是关于?我的一切不利言论,都要由你澄清。”
语气软了些,但还是命令居多。
苏源含笑道:“这些都与我无关,凭什么让我澄清?大人若有本事,大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嘴。”
“梁源!”
苏源一本正经:“我叫苏源。”
“……你当真以为我不能拿你如?何?”
苏源深知狗爹的阴险伪善,狗急了还跳墙呢:“若我当初参加县试,还是个白?身,你只需动动手指,就?能把我一辈子摁死在灵璧县。”
梁守海闭了闭眼,他?又何尝不悔。
“可惜你既不喜我这个嫡子,又舍不得双案首给你带来的荣光,踌躇不决,结果没等到我回到梁家,却等来云秀为了除去我这个障碍,再?次加害于?我。”
苏源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银针扎进梁守海心口,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梁守海呼吸急促,浑身颤抖,只能满目憎恨地瞪着他?,喉咙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我劝大人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一旦我和我身边之人出了事,您完美无瑕的仕途或许会再?次增添一抹黑。”
苏源只在马车里待了一刻钟,很快跳了下来,一整衣袍,信步离去。
车夫等待片刻,始终不见车内动静,与方才?请苏源过来的小厮相视一眼,逾矩撩起车帘。
马车里,梁守海早已?晕死过去,衣襟一片殷红,鼻息间尽是铁锈味。
“老爷!”
苏源一通连怼带讽,硬是把狗爹气吐血。
愧疚是不可能愧疚的。
梁守海想名利双收,世上哪有这等好事,这反噬还是来得迟了些。
苏源漫不经心想着,背着小挎包连走带跑回到家,当晚一口气吃了两碗饭。
别问,问就?是高兴。
次日,苏源把科举教材书给二位好友。
两人接过,二话不说掏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一点他?们向来默契,有好书可以帮买,但银钱得各付各的。
利落又爽快,免除许多因为银钱带来的尴尬局面。
方东翻阅一番,中肯点评:“挺好,不错。”
唐·未来县试选手·胤照葫芦画瓢,翻了几页:“不错,很好。”
方东:“……”
“对了。”苏源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唐胤,“还望唐兄让人将此物送去府衙,林大人手中。”
唐胤翘着二郎腿,在得到苏源应允后打开信封,抖着腿说:“让我看看,这里头写了啥……啥?!”
方东从科举教材书中回过神,见唐胤嘴巴大张,半天没合上,不由好奇,凑上前看一眼,然后陷入沉默。
“这些,都是真的?”
苏源手指轻搭在桌边:“这还能有假,若知府大人心中存疑,大可派人前往核实。”
唐胤咂嘴,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恢复原样?,放回信封里:“放心吧,今晚回去我就?让人去送。”
苏源抿唇轻笑:“辛苦唐兄。”
“你若真要谢我,不如?提前给我说说这科举教材书,刚才?我看了几页,有两处疑问。还有蛋黄酥,上次没吃够,还想再?尝尝。”
因蛋黄酥的制作流程比较复杂,费时又费力,苏慧兰没打算对外售卖,只有自?家人尝过味儿。
前几天唐胤收到一盒蛋黄酥,吃完一直惦记着。
苏源自?无不应,又与方东自?发?分工而?行,一人讲解一处疑问。
答疑完毕,又各自?拟写文?章。
写完后苏源和方东交换批改,至于?唐胤,他?的目标是县试而?非院试,自?然由他?俩一同批改,批改完再?作修缮。
两日后唐胤带来消息,管家已?将书信亲自?转交给林璋。
“管家说知府大人看完书信后只是挑了下眉,什么都没说,源哥儿你说知府大人到底怎么想的,是生气呢,还是生气呢?”
苏源提着的心放下一半,知府大人公正廉明,想必定会秉公处理。
“水至清则无鱼,在知府大人看来,这些不过是寻常事,只要不是放肆无度,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方东补充:“可前提是那人在其他?方面挑不出错处。”
唐胤摸摸下巴,咧嘴笑了,颇为期待那一刻的到来。
又过了三日,季先生将几位童生叫到书房,沉声道:“你们已?是童生,有谁想去府学读书的?”
府学是府级官办教育机构,师资力量肯定是雄厚的,季先生希望他?们都能接受更?好的教育。
再?者……
季先生又说,眼睛却是望向苏源的:“为师的功名只止步于?秀才?,但为师相信你们的目标远不止于?此。”
苏源沉吟片刻:“学生回去同家人商议一番,明日再?告知先生结果可好?”
其他?人也都纷纷表达出与苏源相同的意愿。
季先生捋须,欣然应允。
苏源晚上和他?娘提及此事,苏慧兰不假思索道:“若是府学里的先生比季先生教得更?好,咱们肯定要去府学的。”
虽说季先生帮了源哥儿很多,可在苏慧兰眼里,回报的方式有很多,源哥儿还是得去府学读书。
“还有,姓梁的前段日子一直让人给你送饭,这些天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坏,以防万一,咱们还是去府城,至少那地方他?管不着。”
苏源想也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这年头读书不易,能有再进一步的机会,谁也不愿错过。
共六位童生,无一不接受了季先生的提议。
季先生甚为欣慰,叮嘱道:“去?了?府学亦不可懈怠,不出意外你们会在后年八月参加院试,为师希望你们都能榜上有名。”
“府学是有学舍的,被褥和衣袍都由那边统一提供,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府城路远,回来一趟可不容易。”
苏源等人感受到季先生潜藏的关切,心?口微暖,齐齐作揖:“是,先生。”
“行了?,你?们都回去?吧,不出意外的话,这会是你?们在私塾的最后一日。”
几人神色动容,又听季先生告诫几句,方?垂首退出书房。
待走出几步,苏青云看了?眼两旁:“不若明日我们一同出发,路上也有个照应。”
苏源和方?东正有此意,其余三人也都赶忙应了?。
这时,一位同窗打开?话匣子,喋喋不休道:“原本我觉得季先生教得很好,并不打算去?府学,可我爹说府学的教授大多是进士出身,教学经验丰富,我这才应下,唉唉,实在是......”
欲言又止,大家都听明白了?。
其实不仅这位同窗,大多数人都抱有这种想法。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他们的目标是院试,甚至是乡试、会试,不可能永远停留在杨河镇这个小地方?。
季先生是他们的启蒙恩师,是他们由衷感激的人,日后如?有所成,也定会回乡拜谢。
一时的离别,也是为了?日后更好的相见。
苏源暗忖,目光又在周遭的一草一木上流连。
他在这里度过一年多的时间,虽与同窗有过龃龉,但更多是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