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艰难咽下,双眼因熬夜苦读发红发涩,眨一下都很?疼:“黄兄咱们快吃吧,等会该上课了。”
黄玉意味索然,也没搭理梁盛,自顾自吃起饭来。
辛苦一月,苏源终于等来了休沐日。
生物钟让他们起了个大早,站在窗前做运动。
最近苏源又增添了两项锻炼,高?抬腿和俯卧撑。
方东有样?学样?,看一遍后也很?快学会,将其加入到自己的锻炼计划中。
一开始苏源只做了二十个,毕竟这?具身体才十一岁,循序渐进,逐次增加即可。
做完锻炼,二人又去饭堂买了馒头,温水送服,方出了府学,直奔书斋而去。
抵达目的地,进去一看,里面大半都是?身着蓝白学子服的学生。
有人认出了苏源,见他徘徊在书架前,主动打?招呼:“苏弟要买什么书?”
他也借鉴借鉴,回头悄悄把书吃透,惊艳所?有人。
方东也不?藏私,大方分享了书单,那位学子当即喜不?自胜,记下书单后再?三言谢,急吼吼跑去另一边找书了。
苏源则和方东分工合作,很?快把几本书找齐,又寻了售卖笔墨纸砚的地儿?,挑了好?些,一起抱在怀里去付钱。
两人都带了小挎包,完事后把东西往里面一塞,打?道回府。
已经出来透过气,也该继续学习了。
刚走到府学门口,身后传来高?昂的呼唤,难掩激动:“源哥儿?!方东!”
回过头一瞧,竟是?唐胤。
他二人皆露出惊喜的表情,异口同声?:“唐兄!”
唐胤半个身子从马车里探出来,疯狂招手:“快上来!”
两人上了马车,一室暖意扑面而来,苏源觉察到马车动了,遂问道:“去哪?”
“当然是?去酒楼了,咱们好?不?容易见一面,怎么能在露天?地里。”唐胤懒洋洋地倚着马车壁,不?忘发牢骚,“你们自己算算,这?都几个月了,说好?的回来呢?”
苏源语噎,这?不?是?学业太忙,抽不?出空么。
“这?男人的嘴啊,都不?可信,哼!”
苏源:“……”
方东:“……”
苏源忙拱手赔礼:“是?我们不?好?,唐兄莫要生气。”
方东紧随其后:“我们一直惦念着唐兄,却无法回镇上,心?中自是?无比愧疚。”
两人好?说歹说,才勉强哄好?了唐胤。
唐胤拿起手边的两个盒子,分别递给他们:“这?是?慧兰婶子和兰心?婶子做的点心?,她们特意让我带给你们的。”
“还有银子。”他又递来两个荷包,“也是?她们让我捎来的。”
苏源顾不?上诧异,忙一手接过一个,先打?开了盒子,里面整齐摆放着十二块点心?。
见到点心?的模样?,苏源眼眶有些发胀。
这?点心?是?他离家前留给苏慧兰的方子,制作过程有些复杂,原是?想着让她试一试,没想到竟成功了,还大老远让唐胤带来给他。
捻起一块放入嘴里,满口香甜,简直甜到了心?里。
又捏了把荷包,里面应该有好?些银锞子,沉甸甸的。
再?看方东,他竟双目湿润,边吃边哽咽,口中念念有词:“孩儿?不?孝,留娘一人在家中……”
对此苏源表示理解,方兄只是?外表内敛,内心?情感还是?很?丰富的。
车辙一路轱辘转动,很?快到了就近的酒楼。
唐胤一进雅间就招呼小二上茶,待小二退了出去,兴冲冲地说:“你们知道吗,县令……哦不?对,梁守海他被罢官了!”
苏源挑了下眉,他就说好?消息快要到了。
“昨儿?傍晚知府大人来县里传达圣上旨意,梁守海宠妾灭妻,以庶充嫡,且与当地富商勾结,大肆敛财,直接抄了他家,抄出上万两银子,还有各种稀罕物件,摆了一大摊,我派去的人说,看热闹的老百姓眼睛都红了。”
自从苏源让他把举报信交给林璋,唐胤就一直让人盯着梁家,重点在梁守海。
这?不?,事情刚发生没一会儿?,他就得了消息,一晚上激动得没睡好?,今儿?一早就赶来府城告诉苏源这?个好?消息。
苏源料到梁守海私底下非法搞钱,没想到竟然搞了上万两,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他暗自腹诽,不?忘问京城那边对梁守海的决判:“只是?被罢了官?”
不?应该啊,靖朝律法中对待贪污官员虽不?比明朝那般苛刻,却也条例清晰,惩治分明。
“当然不?是?了。”唐胤卖了个关?子,“你们猜他现在如何了?”
苏源可急,颇为?无奈:“唐兄你快说吧。”
唐胤嘿嘿笑:“除去被罢官,他还被当众打?了一百个板子,流放三千里,且子孙三代皆不?可科举入仕。”
苏源一惊,这?么说来,梁盛不?能再?继续考下去了?
方东疑惑:“可我看梁盛好?像并不?知情。”
今早他还在饭堂看见梁盛,若他知道家中出事,可不?会这?般淡定。
“昨晚发生的事,传来府城也得需要时间。”唐胤摸摸下巴,“这?个点,梁盛应该已经知道了。”
“好?了不?提他们了,我攒了好?些问题,快来帮我解答,完了再?吃午饭。”说着从袖中掏出笔记本,清清嗓子,“第一个……”
苏源暂时将梁家丢到一边,专注于答疑。
正如?唐胤所料,梁盛的确已得知此事。
彼时?他吃完早饭,正欲回学舍看书,半道上被张渐鸿堵住去路。
“啧啧啧,梁盛你可真是个祸害啊,害死?你姨娘不说,现在你爹也被你害惨了。”
梁盛心底升起不祥的预感,急切追问:“发生了何事?”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张渐鸿砸吧着嘴,“昨晚知府大人带人抄了梁家,整整抄出几万两银子,真没看出来,你爹还是个贪官。”
梁盛整个人如?遭雷击,半边身子都麻了。
口中喃喃:“你骗我是不是,我爹清廉爱民,怎么可能是贪官......”
“怎么不可能!”张渐鸿高声道,“你爹杖被罢了官后又杖一百,眼下?已经?被关进府衙大牢,只等月底流放三千里?呢。”
这个点饭堂里?人很多,大家都听见张渐鸿的话,一个个骇目惊心。
“宠妾灭妻也就罢了,竟然还做出这等子丑事,知府大人抄得好!”
“俗话说得好,有其父必有其子,子肖父,姓梁的贪官贪婪可恨,想必梁盛也不是什么好货。”
“要我说就该砍头,贪官都该死?!”
这年头老百姓赚一文钱都不容易,梁守海却与富商勾连,搜刮民脂民膏,简直罪无可赦。
听着周围义愤填膺的指责,梁盛脑袋里?嗡一声响,脚下?发软,险险没站住。
张渐鸿心中快慰,又给他来了最后一击:“当今可发话了,梁家三代不得科考,之前?你死?赖着不走,现在还不赶紧滚?!”
众人一片哗然,愤恨的同时?又对梁盛生出几分同情?。
梁盛的天赋是好的,不然也不会年仅十岁便考中童生。
仕途在此断掉,遗憾可想而知。
一旁的黄玉闻言,不进反退。
虽说他在府学的人缘不好,平日里?只有梁盛和他一起,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想被梁盛连累,让本就乌漆嘛黑的名声更加雪上加霜。
这一幕落入梁盛眼中,好似他是什么脏东西,所有人都敬而远之。
有种全世界都站在他对立面的感觉。
好容易脱身,梁盛一路疾奔,马都快跑死?,硬是在一个时?辰回了灵璧县。
刚一脚踏下?马车,梁盛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整洁阔气的梁府大门已经?贴上封条,此时?已经?被臭鸡蛋和烂菜叶糊满,又脏又臭。
还有门头上由梁守海亲自撰写的“梁府”牌匾,也被愤怒的百姓拆了下?来,折成两截丢在角落里?,任人践踏。
有人认出了梁盛,振臂一呼:“这是狗官的儿?子,大家不要放过他!”
梁盛身体比大脑先反应过来,拎起袍角狂奔进窄巷中,七拐八绕,很快甩开了气势汹汹的百姓。
梁盛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肺部灌满了冷空气,喉咙刀割一样疼。
他弓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气。
肩膀不住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方才所见的画面始终盘亘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生活了十一年的地方,以后都回不去了。
他没有爹娘,也没有家了。
唐胤的到?来,打乱了苏源的学习计划。
但?他到?底不是重学习轻好友之人,便忍痛抽出一整天时?间?,和方东轮流为唐胤解惑,下?午又陪他在府城逛悠。
直至酉时?初,夜幕落下?,唐胤才把二人送到?府学门口,三人就此告别。
今晚肯定是不回去了,所以他一早就让人在客栈订了房间?,将就一晚,明日一早再回去。
至于明日上课迟到?,唐胤表示不慌。
因为苏源和方东给了他老厚一本课堂笔记,让他带给季先生,说是给私塾的学生们看。
揣着这本免死?金牌,想必先生也不会赏他吃戒尺。
再说苏源和方东,他二人目送着马车远去,才折身进去。
随后发现学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并未探讨文章,而是在议论梁家的事。
苏源听了一耳朵,言谈间?尽是唾弃。
“陛下?圣明,直接绝了梁家的仕途,若梁盛一朝入朝为官,说不准就是第?二个梁贪官。”
众人不可置否,皆点头称是。
走出一段距离,苏源长舒一口气:“梁家就这么倒了。”
虽说梁家的下?场与他有关,也算间?接导致梁盛仕途断绝,苏源却不后悔。
梁守海就是个狠心毒辣的伪君子,一切以利益为先,为了梁盛放弃苏源母子,又为了自个儿?的名声放弃真爱云秀。
只要他得势一天,为了所谓的光耀门楣,就不会停下?对苏源的纠缠。
说不准哪天恼羞成怒,对他或者他身边的人下?手。
苏源被缠得烦了,索性暗中出手,以绝后患。
方东轻声说:“他既做了,就该想到?这一天。”
又没人逼着他宠妾灭妻,剥削百姓,他有如?今的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也是。”苏源点点头,不出意外?的话,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他们先前?已经?和唐胤一块用?过晚饭,也没再去饭堂,直接回了学舍,休整一番便摊开新买的院试教辅书,伏案苦读。
戌时?左右,苏源正沉浸在书中世界,忽而被清脆而迅疾的噼啪声打断思路。
蹙眉抬眸,原是外?面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打在窗台上发出的声音。
再有北风呼啸着撞击窗子,争先恐后地从缝隙灌进来,屋子里?温度陡然降低,二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苏源可不想受寒,继而影响到?上课学习,老老实实翻出一件夹棉的薄袄套在身上。
方东踟蹰片刻,也套上了袄子。
再坐下?,果?然暖和许多。
苏源倒一杯热茶,喝一口胃里?暖洋洋的,暖意很快蔓延到?四肢百骸,舒坦极了。
搓搓手,继续读书。
不多时?,窗外?一道白光划破天际,一副撕裂夜幕的架势,照得屋里?更加亮堂。
“轰隆——”
雷声沉闷震耳,和着噼啪雨声,吵得人愈发心烦。
苏源耐下?性子又学了一个时?辰,眼瞅着耐心即将告罄,直接把书一合,上床睡觉了。
担心夜里?冷,苏源又添了一床被褥,沉甸甸压在身上。
被窝很快由凉转温,苏源阖上眼,在极具节奏的雨声催眠中安然睡去。
次日一早,苏源起身后习惯性开窗透气,凉风扑面而来,吹得他瞌睡虫瞬间?跑没影,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啪嗒”一声关上窗,苏源呵着凉气:“今天得多穿点,降温了。”
方东外?袍都已经?穿上了,见状立刻取出冬版的学子服。
二人麻利换了衣裳,方撑着伞出门觅食。
走在小?径上,苏源注意到?好些学子仍旧一身单薄学子服,冻得缩头缩脑,一边吸气一边埋怨这见鬼的天气。
苏源忍不住笑,兀自裹紧了衣裳,阔步向前?。
这天起,梁盛再没出现在府学,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好似凭空消失一般,杳无踪迹。
梁家的事只在府城传了个把月,很快被其他事情?所取代。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人生,各自的责任,梁家就如?同过客云烟,转眼间?擦身而过,消散不见。
苏源偶尔空闲下?来,也会想起梁盛这个男主?。
想他时?下?境遇如?何,又身在何处。
他从未看轻梁盛,更不会低估男主?光环的强大,男主?不论在哪都有贵人相助,眼下?也不例外?。
就拿当初梁守海考中进士来说,当时?苏源和梁盛几乎是前?后脚出生,梁盛的姑婆为了让云秀母子站稳脚跟,身为伯爷宠妾的她特意央求伯爷动用?人脉关系,直接让梁守海回祖籍为官。
梁盛的这个姑婆算是一大助力,后期也是她央着伯爷把梁盛引荐给那位皇子,继而有了从龙之功。
而苏源之所以知晓这件事,也是室友跟他吐槽,若非男主?爹官职低微,京城那边不会对一个七品官多加关注,又有一个男主?当儿?子,上头有人罩着,早被革除功名,回家种田去了。
苏源一直将此事深埋心底,上次给林璋送信时?轻描淡写提了一嘴,只让人心领神会即可。
林璋何其敏锐,自然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而这次梁守海被罢官时?未提及回祖籍任官这一罪名,多半也与京城那什么伯爷有关。
想到?这里?,苏源轻叹了声。
真是朝中有人好做事,梁守海因着梁盛的姑婆吃了诸多好处,若再加上那项罪名,估计就能被砍头。
实在是棋差一着。
但?他很快就没心思多想了。
年关将近,考核日之后又是年末考核,中间?不过差了三两日,苏源忙得脚不沾地,满脑子都是之乎者也,连睡梦中都在背书。
不过幸好,苏源两次都稳住了第?一。
年末考核是有奖赏的,方教授直接简单粗暴地把银钱当做奖品,苏源作为第?一名,得了五两银子。
至于方东,他这次不幸失手,从第?二掉到?了第?四,只得了二两银子。
天降横财,他二人都很高兴,揣着热乎的银子赶回学舍,行?李早已收拾好,背上书箱,拎上包袱,拔腿就走。
许是乐极生悲,他们赶到?城门口,却被告知牛车已先走一步。
城门口寒风凛冽,吹在脸上像是刀割。
苏源连忙拉着方东来到?背风处,搓手哈气:“要不咱们叫个马车?”
牛车和马车那肯定不是一个级别,费用?显然是后者更高。
就在方东迟疑时?,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势头来得尤其大,盐粒般的雪花落在脸上,冰得人打个寒蝉。
方东旋即正色道:“我也正有此意。”
苏源弯了下?唇,二人一道租马车去了。
租的是最便宜的马车,车厢内空间?狭窄,两个人加上书箱和包袱,几乎挤得满满当当。
赶路时?车厢还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人有种下?一刻就要坍塌的错觉。
随着雪越下?越大,甚至有碎雪从头顶落下?。
苏源也是感觉到?头顶湿润,一抬头才发现车厢顶部裂了老大一条缝,因为在角落的缘故,他们之前?都不曾发现。
摸了把潮湿的头顶,苏源忍不住道:“真是便宜没好货。”
他就说怎么这家马车这般便宜,订下?时?周围人眼神有点奇怪,敢情?是把他们当成冤大头了。
方东递来一张巾帕:“擦一擦,不若源弟坐到?我这边?”
苏源一边擦拭头发,一边摆手道:“不必了,把它堵上就好了。”
方东不再强求,帮着苏源堵上缝隙。
之后一路上没再出什么状况,待平安归家,已到?申时?。
杨河镇倒是没怎么下?雪,只在地上屋顶落了浅浅一层,脚踩在上面,可以听见咯吱声响。
苏源背上书箱,又取来包袱,转眸意味不明地望向车夫。
车夫自知理亏,讪讪笑着,带着几分讨好。
苏源见他冻得脸都紫了,身上脸上也都落了不少雪花,无奈一叹:“你赶紧回去吧。”
“欸,欸,好,多谢童生老爷!”再三言谢,才驾着马车离去。
雪势极小?,苏源也没再撑伞,和方东往点心铺子走去。
“客人您的蛋黄酥,拿好慢走!”苏慧兰把打包好的点心交给客人,又问下?一位,“您想要什么点心,前?些日子刚出的蛋黄酥就很不错,其他的也都……”
“娘。”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苏慧兰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擦手的动作一顿,她急忙抬头。
入目是源哥儿?清隽的眉眼,嘴角携着浅淡笑意,清泠又不乏温雅。
半年不见,源哥儿?长高了不少,身量愈发修长,蓝白学子服衬得他如?同青松白杨,笔直伫立。
苏慧兰揉揉眼睛,不确定地喊:“源哥儿??”
声音发颤,难掩激动。
苏源笑着应一声:“娘,我回来了。”
苏慧兰也顾不上其他,忙拉着苏源和方东进来:“冷不冷啊,怎么回来的,哦呦今天正好下?雪,你们怎么不等两天再回来……”
总之就絮絮叨叨说着,眼睛一直盯着苏源,怎么也瞧不够。
一旁的客人促狭道:“掌柜的见了儿?子就忘了咱们。”
“你算个啥,这二位可是童生老爷,人大老远跑去求学,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该高兴高兴。”
众人忍不住哄笑,善意地道:“掌柜的赶紧进去吧,让小?赵给咱们拿就成。”
赵荷花立刻上前?应付客人。
苏慧兰见状也放下?心,转而看向方东:“你娘在屋里?头做点心呢,你自个儿?去吧。”
方东也急着见他娘,道谢后急吼吼走去了后院。
苏源则任由苏慧兰拉着去了厨房,不明所以地问:“娘您带我来这干什么?”
他书箱和包袱还没放呢。
苏慧兰也注意到?这一点,忙摆手:“那你先去把东西放下?,赶紧来啊,娘做了好吃的。”
苏源眨眨眼,心领神会,小?跑着过去把行?李搁下?,又匆匆折返:“娘您做了啥?”
苏慧兰顺势揭开锅盖,夹了一筷子猪肝喂到?苏源嘴边:“尝尝?”
这不是接近年关,她想着源哥儿?这些时?日也该回来了,就提前?买了些东西回来,反正都是荤菜,洗净后切好丢进锅里?,加上卤料,卤了一大锅卤味。
反正卤味里?放了不少盐,存得时?间?久,个把月也不会变质。
苏源也不矫情?,一口咬住。
卤料放得很足,再加上他吃惯了苏慧兰的手艺,只觉得满口留香,二话不说竖起大拇指:“绝!”
苏慧兰笑得合不拢嘴,又去灶塘点火:“早上就做好了,没想到?你会回来,我要是知道,肯定给你放锅里?温着。”
苏源倒是无所谓,卤味凉的热的都能吃,各具风味。
拿起锅铲把卤味翻了几个转,又听苏慧兰说:“等会把东哥儿?叫来,你俩一块吃点。”
苏源一口应了,待卤味热了,去工作间?叫人。
方东一开始婉拒了,只是苏源坚持,只好跟上,二人顶着细碎的雪花钻进厨房。
苏慧兰已经?盛了两小?碗卤味,正往里?面加卤汤:“快来吃,凉了就硬了,用?源哥儿?的话说,口感就不好了。”
苏源笑笑:“谢谢娘。”
方东也跟着说:“谢谢婶子。”
“你们先吃着,我去前?头帮忙了。”
年关将至,生意好了不止一点,赵荷花一人肯定忙不过来。
厨房里?有一张小?桌,苏源方东面对面坐下?。
浅尝一口卤肉,苏源抻长双腿,神色放松:“还是家里?好。”
“谁说不是呢。”方东抿着排骨,“可是咱们只放半月,过了年又要回去了。”
苏源瞪他一眼,却没什么凶气:“就不能让我继续待在幻想里??”
方东笑着告罪:“是我的错,还请源弟原谅则个。”
苏源捏着筷子又吃一口:“就是为了这口吃的,咱们都得好好读书,日后一家人整整齐齐,可比饭堂的砖块好吃得多得多。”
方东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半晌后才明白,失笑道:“那馒头……好吧确实很像砖块。”
又长又硬。
两人有说有笑,很快吃完了卤味。
刘兰心手里?的活儿?也干完了,正好外?面雪停了,母子二人就赶忙坐牛车回村去了。
苏慧兰关了铺子,穿上襜衣去做晚饭。
因着源哥儿?回来,她心里?快活,一个人硬是忙出了热火朝天的场面。
苏源把院子里?的积雪扫了,跑去厨房门口:“娘您知道梁家的事吗?”
苏慧兰背对着他切菜,头也没回:“这事儿?闹这么大,咱家又是开门做生意的,能听不到?吗,当天晚上就听说了。”
时?至今日,梁家对于他们来说也不再是什么三缄其口的存在。
梁守海被流放的那天,苏慧兰还高兴地吃了三大碗饭。
“我可真没想到?啊,姓梁的这么富,当初我还在的时?候可半点福都没享过,口口声声说什么我作为县令夫人要以身作则,带头简朴,真是男人的好一张臭嘴!”
“不过幸亏我当时?没享福,外?人也都晓得我过得什么日子,眼下?他们一个死?一个流放,就咱俩好好的,嘿你说气不气?!”
苏源抿嘴笑,上去帮着洗菜:“咱们之后会越来越好的。”
“那是自然,源哥儿?努力读书,娘努力赚钱,回头给源哥儿?买宅子娶媳妇。”
苏源差点被口水呛着,连咳几声:“娘我才十一,还早着呢。”
苏慧兰也没再说,加快手上的动作,麻利地做好晚饭。
“前?几天我去县里?送点心,恰好看到?了县令大人,还是个年轻后生呢。”
随着杨河点心铺的生意越来越好,县里?都有不少人家过来订点心。
有时?候忙不过来,就跟对方约定好哪天送过去。
苏源也没在意,只要不是梁守海,谁来都好:“希望是个好官。”
苏慧兰把菜盘子往苏源那边推了推:“过两天就要回村了,你要不要去拜访一下?季先生?”
苏源喝一口粥,点头道:“原本就想着明日登门拜访,左右私塾也快停学了。”
“那你带几根香肠过去,还有腊肉,上次你翠花婶子还带了干笋给我,你也带些过去。”
苏源自无不应,吃完饭又就着油灯把教谕们留下?的课业完成一部分。
待苏慧兰回屋,心神一动,进了自习室。
时?隔半年,苏源再一次回到?这里?。
内里?的陈设依旧如?初,沙漏不知疲倦地流淌着,在底端积聚了浅浅一层。
顶端亮着荧白色的光,三个字忽闪忽闪。
苏源按照习惯将书本笔墨摆好,目光落在“一倍速”上。
快了,再有两年不到?,他就能参加院试。
如?无意外?,只要他考中秀才,自习室就能升级了。
一倍速变五倍速,效率提高得可不止一星半点。
有动力就有行?动力,苏源摊开书放声朗读,一手执笔,不时?在旁标注着什么,面容沉静而专注。
又到?亥时?,苏源见好就收,置笔合书,自觉眼睛有些酸涩,便做了一套眼保健操,才出自习室。
窗外?似乎又下?起了雪,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躺在阔别已久的床上,苏源翻个身,很快睡去。
次日一早,苏源就带着提前?准备的年礼前?往私塾。
季先生刚用?完早饭,正要去班里?看看学生,一出门就遥遥看见了苏源。
他立刻放人进来,瞥见苏源手里?的东西,叠了叠眉:“昨天刚回来?”
苏源嗯了一声:“明日学生就要回村了,提前?来探望先生。方东本也打算今日来私塾,只是雪天路滑,便改了主?意,可能要到?年后才能来。”说着把年礼奉上。
季先生也没说什么,领着苏源去了书房,上来就是一场面对面的考校提问。
苏源应对如?流,过程中也没出什么差错。
“不错。”季先生轻描淡写地评价,又没头没尾来了句,“知道你为什么去府学吗?”
苏源忪怔了一瞬,不是接受更好的教育?
季先生微微阖目,开门?见山道:“是知府大人。”
苏源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面上愕然一闪而逝,这位他还真没算进?去?。
“知府大人担心当初那件事影响你准备院试,就?让我?建议你去?府学读书。”
又?唯恐引起梁守海的?怀疑,索性把私塾所有的?童生都打包送去?了?府学。
这弹劾奏章一来一回,期间林璋又?给梁守海找了?点事做,让他无暇顾及苏源。
等他忙完,朝廷的?问?责已经下来。
季先生说得隐晦,苏源却了?然于怀,明白那件事指的?什么。
短暂的?诧异过后,很难不动容。
梁守海是他血缘上的?父亲,对他从头到尾只有利用,让他认祖归宗也不过是拿他做筏子。
而他与林璋无亲无故,不过几面之缘,林璋却在弹劾梁守海之余考虑到他的?情况,护他免受渣爹荼毒。
对比之下,高下立现。
苏源百感交集,深深作揖:“多谢先生与知府大人关照。”
“起初我?并未想到让你去?府学,也算是我?的?疏忽,还得多亏知府大人。”季先生坦白说道。
苏源笑了?笑,他又?何尝不是。
只想着检举梁守海,却忽略了?等待结果的?那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