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拳打在棉花上,钱教?谕自讨没趣,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方?东忿忿,低声说道:“钱教?谕怎么这般……”
课上成那样也就算了,怎么私底下如?此品性,对自个?儿的学生如?此较真。
苏源摊手,坦然道:“没想到这些荷花这么贵,我?确实买不?起。”
方?东失笑:“任何事物都分三六九等,这荷花或许就属上上等了。”
“或许吧。”被钱教?谕这么一嘲讽,苏源也没了赏花的心?情,“咱们先?去饭堂吧,等会他们结束再去,又该排长队了。”
方?东欣然允之。
苏源预判得不?错,两人刚放下筷子,学子们一窝蜂涌了进来。
“没想到啊,梁盛竟然考着考着晕倒了,他就在我?正前方?,摔下去的时候吓了我?一大跳。”
“谁说不?是,我?还注意到他的考卷都没写完,休沐没了也就罢了,脸也破了相。”那人在额头比划,“一寸长,流了不?少血。”
苏源面露讶色,好好的怎么就晕倒了?
和方?东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回学舍看书去了。
下午又是连着两场,考核日就此落下帷幕。
府学的教?谕们阅卷速度极快,一个?上午的功夫就把成绩统计出来了,由专人誊写到红纸上,张贴在木板墙上。
大家?围在木板墙前,争先?恐后往里挤,让苏源有?种重回府试放榜日的错觉。
红纸上写着考核合格的名单,从头看到尾,有?人欢喜有?人愁。
苏源好容易挤到最前头,正欲看个?仔细,就听一人嘀咕:“第一竟是苏源?”
第40章
能?在诸多童生中夺得头名,说不欢喜是假,苏源轻咳一声掩下笑意,面对他人目光,从容而淡定。
待方东看到自己的名儿,两人双双退出。
望着苏源的背影,有位学子忍不住酸里酸气地嘀咕:“真没想到?啊,咱们?这么多人,却被苏源拿了第一。”
“我曾听灵璧县的考生提过,苏源过目不忘,一篇文章顶多读个一两遍就能倒背如流。”
那?学子侧头一看,认出说话?之人是今年府试第二,瞠目结舌:“过、过目不忘?”
程阳颔首:“天赋和后天努力,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他此番言论意有所指,闻者?皆臊红了脸,继而摒弃妒羡,陷入深思。
苏源不知程阳站出来?为他说话?,背着小挎包和方东走去?饭堂。
学子们?的素质都很高,不存在什么插队的行为。
苏源站在队里,不时往前挪动半步,忽而取出书本,哗啦啦一阵翻动,停在某一页上?,口?中喃喃自语:“备预不虞,古之善教......”
课堂上?教谕曾对这段做过详细讲解,方才?他灵光一闪,又生出其他的见解。
在大脑中理?清思路,苏源寻思着明日有空找那?位教谕探讨一二。
就在这时,一股被什么盯上?的黏腻感从后背升起,激得他耳后窜起一片鸡皮疙瘩。
苏源扭头,发现后面换了人,由?一位面相憨厚的学子变成了梁盛。
他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眼神阴翳,像是蒙着一层灰雾。
苏源几乎是下意识地把目光落在他额头上?。
比一寸略长的伤口?横亘在右额角,上?头覆着一层褐红色的痂,格外醒目。
梁盛仿若未觉,紧锁着苏源的眼,声音沙哑:“你?考了第一。”
梁盛似乎比上?次更?瘦了,原本合身的学子服空荡荡地罩在身上?,面颊凹陷,眼下青黑,让苏源有种他身患重病,命不久矣的错觉。
第六感告诉他,梁盛这时候不能?再受刺激了。
思及此,苏源只嗯了一声,便回过头,继续将注意力放在书本上?。
梁盛声线颤抖,低声质问:“害我娘丢了性命,又将我害成这样?,你?很得意是不是?”
苏源索性合上?书本,目视前方,语气平缓:“云姨娘那?是咎由?自取,若她阴谋得逞,受伤害的就是我和我娘。”
“至于你?,以前我从未针对过你?,现在来?了府学亦不曾有过。”
“风光也?好,落魄也?罢,都与我无关。”
云秀得了应有的报应,苏源虽嫉恶如仇,却不会迁怒他人。
至少眼下他不会对梁盛如何,顶多是无视。
苏源可算看出来?了,梁盛一直在钻牛角尖,一门心思想要压过他,好证明自己不比他差。
当然这其中可能?也?有狗爹的因素,在原主的记忆里,梁守海一向对梁盛严要求,眼看着他考中双案首,给梁盛施加压力也?不是没可能?。
殊不知他越是这般,状态就越差,又如何能?考过他。
苏源越想越头疼,在心里掰手指头数算一番,若知府大人动作快,奏章应该已经在半路了。
一来?一回,起码要等到?秋季。
姑且再忍耐一段时日,苏源这般安慰自己。
再说梁盛,他被苏源的冷漠直言戳中心结,被刺激得不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他嫉妒苏源。
嫉妒他迟来?的天赋,嫉妒他一个后来?者?,抢走了在梁守海心中原本属于他的位置,更?嫉妒他如今的好人缘。
梁盛想到?这愈发偏激,音调抬高,惹得路人侧目:“你?凭什么......”
“源弟,我帮你?打好饭了,咱们?走吧!”
方兄可真是场及时雨,苏源喜不自禁,忙不迭接过饭盒大步离开,留梁盛话?说一半,被噎得半死,五脏六腑憋得生疼。
羊肠小径上?,苏源歪头避开柳枝,轻拍好友的肩膀:“多谢方兄。”
方东则笑着回拍,一切尽在不言中。
太阳东升西落,转眼间苏源来?府城已有三月。
夏季的尾巴早已从指缝溜走,秋风飒飒,吹落一树枯叶。
期间他经历四次考核日,次次稳居第一,学子们?也?从一开始的妒羡转变为麻木。
你?问考核第一是谁?
不用想,那?肯定是苏源。
苏源那?厮不仅记忆超群,背书速度秒杀他们?一众人,就连作诗写文章,也?都连着数次被教授当众夸赞,还让人贴在木板墙上?,当做范文让大家借鉴学习。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现在他们?连与之一较高下的心思都没了,退而求此次,与其他人争起了第二。
短短三个多月,苏源凭一己之力带动所有人一起卷,整个府学充满学习氛围,教授们?脸上?的笑一直没落下过。
正值月中,再过两日就是教谕们?考核的日子。
许是精神紧绷以致心情不好,钱教谕连着斥责了三位学子,最后甚至动起了戒尺,打得其中一位手掌心肿得老?高,比馒头还像馒头。
瞧着垂首默默落泪的那?位学子,苏源不由?感叹,他还真挺倒霉,撞上?钱教谕的枪口?。
前面两位暂且不提,他不过是翻书的声音大了些,就被钱教谕指责打扰其他人听课,逮着一顿教训。
估计他心里正六月飘雪呢。
苏源腹诽,手上?的动作愈发小心起来?,唯恐自己也?被拎上?去?吃戒尺。
一堂课在钱教谕的低气压中结束,钱教谕留下课业,铁青着脸走出课室。
苏源合上?书本,缓慢动了动僵直的腰背,叫苦不迭。
他刚才?回忆了课表,发现明日还有钱教谕的课,真是遭老?罪了。
顶着绵绵细雨与方东汇合,苏源不是藏得住话?的性子,当下一顿噼里啪啦,把钱教谕的“恶行”说给他听:“钱教谕不仅较真,还喜欢迁怒。”
学生和教谕同样?每月都要接受考核,谁都有压力,可只有钱教谕把情绪发泄在他人身上?。
读书人的手尤其重要,那?位学子手肿成那?样?,估计连笔都握不了,怎一个惨字了得。
方东听后眼神微闪,待二人走到?人少的地儿,压低声音说道:“早上?上?课前我去?了趟茅厕,出来?后撞见钱教谕和梁盛在一处。”
举止闪躲,不时左右张望,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梁盛和钱教谕?”
苏源猛然想起开学第一课,梁盛和钱教谕之间的细微互动。
时隔三月,期间两人再没发生过类似的你?来?我往,他也?把这事儿撂在了脑后。
方东提及,他才?又想起。
眸光微闪,迟疑间还是选择将两人的异常告知方东。
说话?间,已抵达学舍,方东推开木门,将饭盒放在桌上?,拿布巾擦去?肩头的水汽:“若不是你?我亲眼所见,任谁都不会相信他俩私底下有交集。”
苏源打开饭盒,扒一口?饭:“管他呢,看他们?偷偷摸摸的,遮掩还来?不及,应该也?闹不出什么事,咱们?只当没看见。”
不论是钱教谕还是梁盛,苏源感官平平,有那?个闲工夫想东想西,还不如抓紧时间多写几篇文章练练笔。
方东想也?是,便不再关注,吃完饭小憩片刻,又撑着伞急急奔赴课室。
......
两日后,教谕考核如期而至。
教谕忙着答题,几位教授不是监考就是忙着其他事,苏源等一众学子们?被留在课室里自学。
苏源和方东来?得早,特意选了临窗的位置。
窗外恰好有一棵古树,繁茂枝头肆意舒展,一阵风吹来?,泛黄的树叶沙沙作响,在学习之余也?可愉悦耳目。
写完一篇文章,二人互换阅览。
苏源借着机会临窗远眺,余光中瞥见一片黑影从旁疾行而过。
下意识望去?,为首的是一位双鬓斑白,面容严肃的老?者?,身后缀着府学里几位眼熟的教授。
领头的那?位苏源认识,是府学资历最老?,最受人尊敬的一位教授。
据说这位方教授当年考中了探花,却拒绝入朝为官,而是来?到?凤阳府府学当教授,一当就是二十?余年。
许是觉察到?苏源的目光,方教授看了过来?,吓得他连忙埋头。
就有种上?课时开小差,冷不丁和前来?巡视的班主任对视的心虚感。
这时,苏源听见方东咦道:“张信怎么和方教授他们?在一起?”
苏源略一回想,张信正是前天被钱教谕打肿手心的那?位。
待一行人走过,苏源才?抬目看去?,原来?张信是走在最后,他本身个头又不高,很是不起眼。
苏源眉梢轻挑,存着看戏的心态,分?出一份心神注意窗外动静,继续看方东的文章。
不多时,有喧闹声响起。
“方教授我没有作弊,这是我打的草稿,我不过一小小教谕,又哪来?的本事提前知晓试题内容?”
回廊空旷无一人,叫屈声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苏源耳朵尖,即刻分?辨出这道声音来?自钱教谕。
抬眼望去?,果真如他所料,被两位教授押着的,正是钱教谕本人。
“是非曲直,待查明过后自有分?晓。”方教授虽上?了年纪,声音却浑厚有力,“张信,你?说的那?人在哪间课室?”
张信避开钱教谕杀人的眼神,直指向苏源所在的课室:“应该在这间。”
方教授嗯了一声,率先踏入课室,身后诸人紧随其后。
“张信你?来?指,那?日和钱知远在一起的人是哪个?”
张信闻言攥了攥手心,红肿仍未褪去?,一碰就钻心的疼。
他上?前一步,铿锵有力地道:“就是他!”
学子们?此时也?顾不上?用功,纷纷朝张信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然后:“嚯!”
待看清那?人,绕是一贯沉稳的方教授也?面露震惊:“梁盛?”
梁盛一脸茫然,辨不出真假:“什么?”
方教授道:“张信向我们?举报,钱知远花钱买你?的文章,用于教谕考核中。”
梁盛当即色变,连连摇头:“怎么可能?!且不说试题研内容事先保密,我不过一介童生,水平有限,又如何能?给举人写文章?”
方教授一时沉默,教谕的考核试题都是由?他亲自出的,后期负责印刷的也?都是他信得过的人,倘若真如张信所言,钱知远又是从何处弄来?的试题?
“教授只需将梁盛的字迹和那?张草纸上?的作比对,就算不是十?成十?,也?绝对有七八分?相像。”
张信拱手上?前,掌心摊开朝上?,语气哽咽地说:“正因为那?日学生撞破钱教谕和梁盛的交易,钱教谕才?会这般对我,当时我只是在翻书,却被他狠狠责罚了一顿,至今仍不能?握笔。”
听到?这里,苏源转头看向方东,方东也?默契回望。
苏源:就是那?天?
方东点头:应该是。
苏源:你?比张信运气好,不然肿成包子的就是你?了。
方东中肯点头:没错,幸亏我跑得快。
苏源死死低着头,不让上?面的几位教授看到?自己疯狂失控的嘴角。
方教授瞥一眼张信手心的惨状,旋即移开眼,确实伤得有些重。
“方教授,这是梁盛的笔迹。”张渐鸿趁梁盛不注意,一把夺过他跟前的宣纸,颠颠上?前,交给方教授。
身后是梁盛强烈的目光,如芒刺在背,张渐鸿笑容加深,倘若这是真的,方教授这般铁面无私之人可不会留下他。
方教授将两张纸并排,只一眼看过去?,就已知道结果——
两张纸上?的字迹几乎一个模子拓出来?的。
尤其是“之”字,最后一笔明显有力道加重的痕迹,这应该是某人长此以往养成的习惯,或许连自己都没意识到?。
方教授脸上?一片风雨欲来?,让梁盛上?前,眸如利箭:“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梁盛脑袋里嗡的一声,后背布满细细密密的冷汗,绞着手指一声不吭。
因着被当众体罚的缘故,张信恨屋及乌,连梁盛都恨上?了,出言道:“不如教授您让人去?梁盛的学舍搜查一番,那?天钱教谕应该给了他一张银票,至于面值,应该是五十?两。”
方教授见梁盛脸色变换不断,以及钱知远眼神飘忽,心底有了计较:“王教授,你?带人去?一趟。”
梁盛急忙道:“教授我和您一起去?吧,我的东西都是放好的,翻乱了就不好了……”
方教授出言打断:“翻乱了我亲自给你?整理?。”
王教授随机点了两名学子,三人一道前往梁盛的学舍。
一刻钟后,王教授匆匆折返,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方先生。”
五十?两银票明晃晃映入众人眼帘。
梁盛呼吸乱了一瞬,强自镇定:“这是我爹给我的银票。”
张渐鸿嗤笑:“七品县令一年的俸禄撑死不过九十?两,你?的意思是你?爹将他大半的俸禄都给了你??那?他又是如何过活,家中开销又该如何?你?家里的丫鬟婆子都是缝了嘴,平日里不吃饭,以叶片遮身?”
话?虽粗鄙了些,却是不无道理?,方教授也?就默许了他继续往下说。
“一个县令随随便便可以拿出五十?两银票,不是太过疼爱你?这个庶子,就是贪了不该贪的。”
贪污这顶帽子啪叽扣在梁守海脑袋上?,梁盛一时慌了神,不顾钱知远疯狂给他使眼色,不打自招:“这银票是钱教谕给我的,他只说让我按他的要求写文章,事成后会庇护我,让我免受欺辱,还会给我五十?两银票,旁的学生一概不知啊!”
课室内,吸气声此起彼伏。
虽然梁盛因云秀声名狼藉,但大家还是认可他的学识,却不曾想,他竟用这份学识给人当枪手,帮他人作弊。
张渐鸿看热闹不嫌事大:“梁盛你?也?太过分?了,你?都不问他让你?写文章是为了什么吗?还是说你?为了银票不顾任何后果?!”
眼见方教授脸色沉下,梁盛百口?莫辩,只干巴巴地说:“学生真的毫不知情,钱教谕他只说欣赏我的学识,想借用我的文章在文会上?大展风采,若我知道他是为了考核,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他这番话?确是事实。
自从云秀被判绞刑,梁盛在梁家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梁守海心心念念都是被他除族的苏源,又见他始终毫无长进,直接让管家断了他的月银。
在府学凡事都要银钱,梁盛为了维持最后的体面,只能?答应和钱教谕的交易。
他真没想到?,钱教谕这般无耻,竟将他的文章用在教谕考核中。
方教授见他神情不似作伪,至少比之前真实,面色稍霁,又问道:“你?总共给他写了多少篇文章?”
梁盛不假思索:“六篇!”
“什么时候开始的?”
“五月。”
方教授暂且让梁盛退到?一旁,不顾在场这么多钱教谕曾经教导过的学生,步步逼问:“这么说来?,自从你?成为教谕,之后的几次考核都不是自己作的文章?”
钱知远脸色煞白:“不、不是的,这都是我……”
“你?还在撒谎!”方教授厉喝一声,“你?是打算让我将你?送去?府衙,让知府大人调查此事?”
府学可是官学,容不得钱教谕这样?的人。
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方教授断不会容忍考核作弊这样?的歪风邪气影响到?府学的学生们?。
钱知远必须严惩!
“教授我错了,你?别把我送去?府衙!”钱知远慌了,竟当着诸人的面流下眼泪,“那?些……那?些文章都不是我写的。”
这番话?落入耳中,宛若五雷轰顶。
方教授气得眼前发黑,差点摔倒,幸好被王教授及时扶住。
他强撑着一口?气,颤着手再度逼问:“那?你?又是如何提前知晓的试题内容?”
钱知远缩了缩脖子,嗫嚅道:“是王游。”
王游,正是负责印刷试题的人。
方教授到?底上?了年纪,怒气填胸,一口?气没缓上?来?,竟直接晕了过去?。
“教授!”
众人惊呼,连忙将方教授送回住处,又去?请大夫来?。
王教授是府学里除了方教授资历最老?的一位,当即决定:“将梁盛和钱知远看管起来?,还有王游也?一并带过来?,等教授醒来?再作决断。”
等教授一走,课室的学子们?嗡然议论起来?。
“难怪那?天钱教谕……啊呸,他才?不配当这个教谕,钱知远那?么凶狠,原来?是被人撞破了交易啊。”
“张信也?是可怜,月底就是考核日,就他那?只手,能?不能?恢复还是个问题。”
“之前张渐鸿针对梁盛,我还替他不平过,现在看来?,他可真是活该。”
“没错,就算他不知道那?是考核试题,也?不该帮人作文章,要是人人都像他们?这样?,还给不给咱们?活路了?”
方东一边听,一边点头:“梁盛这事做得确实不厚道。”
就和作弊一样?,若请人代笔成为一种风气,无才?无德之人也?能?被包装成才?子,对那?些挑灯苦读,苦练文章的来?说极为不公。
苏源一手支着下巴,不作评价:“且看方教授如何处理?吧。”
方东想也?是,遂再度提笔:“来?来?来?,咱们?继续。”
苏源笑笑,无视周遭的嘈杂,沉下心看起文章。
方教授也?算雷厉风行,悠悠转醒后立刻对三人作出相应惩处。
钱知远明知考核作弊不可为而为之,收买学子和训导,肆无忌惮,罪无可赦,按照学规打了五十?戒尺,逐出府学。
训导为利所惑,打了三十?戒尺,逐出府学。
随后又将二人的行为公之于众,且永不录用。
如此一来?,这二人的名声也?算彻底臭了,甚至连开设私塾都做不到?。
试问谁家愿意把自家孩子送到?一个品行不端的先生家中读书?
至于梁盛,因他也?是被钱知远蒙蔽,尚不知情,故从轻处置,打了二十?戒尺,罚抄十?本书,以儆效尤。
经此一遭,梁盛本就不太清白的名声更?下一层楼,整个人愈发阴沉,骨瘦形销的模样?,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的情况特殊,在府城有住处,无需住在府学的学舍。
期间梁守海也?曾来?府城看望过他,却不是关心他的身体,而是学习情况。
近日梁盛每晚都学到?深夜,自以为能?考过苏源,到?头来?反而越考越差,最近一次考核直接被判了不合格。
梁守海得知这一情况,当即怒不可遏,扬起巴掌抽了过去?。
梁盛满打满算也?才?十?一,再加上?身形消瘦,直接被他掀到?了地上?。
这时梁守海才?注意到?梁盛的异样?,盯着他凸起的颧骨,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梁盛垂着头,遮住他嘴角的讥讽。
自从云秀不在了,他一日瘦过一日,前有苏源这个竞争对手,后有梁守海这个鞭策者?,他只能?不眠不休地读书学习。
身体熬不住,自然就变成这样?。
好几次梁盛喘不过气,摔倒在地爬不起来?,缓了许久才?好些。
他以为梁守海会心疼愧疚,谁知他竟一句话?没说,转头就走。
梁盛愣在当场。
第41章
方教授如今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担心其他教谕也存在代写情况,又组织了一次考核。
当场出题,当场作答。
所?幸,在座教谕皆是真才实学,并非弄虚作假之?辈。
至于原本钱教谕负责的那门课,自有新来的教谕补缺。
新教谕是?位年轻男子,性情内敛,寡言少语,授课却很?负责,在学生中的评价极高?。
值得一提的是?,在新教谕的教导下,苏源本来自我感觉有些滞涩的行文流畅不?少,变得文思如泉,落笔成章。
眨眼又到第五次考核日,苏源依旧稳居榜一。
路过木板墙时,他的文章依旧被当作范文展示,不?经意间抬眼,惊觉枯叶尽落,只余下一树枯枝。
掐指一算,消息也该到了。
“我向?教谕讨了一份书单,明日正好?休沐,去书斋看看如何?”
府学的休沐一般在考核出成绩的次日,为?期两天?。
苏源接过书单看一眼,都是?些院试必备书目:“自然要买的,顺便再?备一些笔墨纸砚,快要见底了。”
“我也正有此意。”方东望着半空中打?旋的落叶,慨叹一句,“过些时日就入冬了,再?有三两次考核就能回去了。”
二人皆是?初次出远门,离家数月,自是?惦念家人。
苏源嘴角笑意淡了淡,许久轻叹一声?:“如今院试尚未开始,日后如果有机会能往上考,可是?要去省城,甚至千里外的京城。”
除非家人随同,否则这?期间铁定是?要分隔两地的。
若中途再?来个游学,一两年见不?到面也是?寻常。
“也是?。”方东把书单揣进怀中,自然转移话题,“听说今日饭堂加了新的荤菜,咱们可得脚程快些,去迟了就抢不?到了。”
饭堂除去坚硬程度可与青砖匹敌的馒头和面饼,其他饭菜味道都挺不?错,偶尔还会上一两道新菜。
苏·守财奴·源也只在出成绩这?天?才会犒劳自己,多点一道荤菜。
天?时地利人和,苏源也顾不?上伤感,拉上方东就往前奔:“快快快,咱们可不?能落后他人,先到先得,吃肉就要吃大块的!”
方东哭笑不?得,只得跟着一起跑。
排队时苏源看到了梁盛,他正和黄玉一道吃饭,抬手间宽袖滑出一截,纤细的手臂好?似用力就能折断。
太瘦了,脸色也很?难看,泛着病态的苍白。
苏源不?禁蹙了下眉,亲儿?子变成这?样?,梁守海都不?管吗?
饶是?他一直对梁盛采取无视态度,也有些看不?下去。
苏源虽然没看过原文,但根据室友的描述,梁盛这?个男主在考取童生后高?歌猛进,男主光环开到最大,一直到位极人臣都没遇到过什么太大的坎坷。
可他现在这?样?,让苏源怀疑他的记忆是?不?是?出了差错,记错了室友的剧情梗概。
苏源眼神微闪,不?着痕迹移开眼,随着队伍缓慢前移。
很?快买到饭,和方东找到位置坐下。
方东尝一口新菜,嘶气道:“今儿?的百叶炒肉丝里面放了茱萸,有点辣。”
“我尝尝。”苏源倒是?对辣的接受程度很?高?,夹了一筷子百叶炒肉。
肉丝嫩滑,百叶爽口,再?加上茱萸的辣味在口腔里爆开,味蕾瞬间被刺激到。
苏源喝一口菜汤,又扒了一口饭:“确实有点辣,你不?能吃辣就少吃点。”
方东应声?,幸好?他没打?太多,旋即又道:“今日课堂上教谕讲解了一篇八股文,我有个地方不?太明白,结束后教谕又走得太快,回去你帮我看看吧。”
倘若今天?不?把问题解决了,他一整天?都得抓心?挠肺。
“那成,我快些吃。”说着苏源加快了扒饭的速度。
待两人一前一后走远,梁盛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苏源,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黄玉和梁盛也认识几年了,他心?里想什么多少也能猜到一点,撇撇嘴说:“你说苏源他有什么好?横的,咱们好?歹也是?官家子弟,他现在不?过是?个农家子,自以为?考取了童生就了不?得了,整日里呼朋唤友,等他真考上状元再?说啊,哼!”
黄玉此人也是?说话不?过脑,无意中得罪人都不?知道,时下侃侃而谈,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一字一句都在戳梁盛的肺管子。
官家子弟又如何,他似乎已经被放弃了,以前爹从未凶过他,这?短短一年内已经数次对他动手了。
不?过是?个童生……可苏源是?双案首,比他们都要厉害。
至于状元郎,三岁起爹就说他是?文曲星下凡,天?生状元郎的料,可现在呢,他的成绩一日差过一日,能不?能考上秀才还得打?个问号。
梁盛呼吸急促,捏紧筷子,手背上青筋毕露,机械性地往嘴里塞饭。
明明是?价高?一筹的白米饭,软糯清甜,入了喉咙却难以吞咽,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