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哥儿慧兰你们可不晓得,现在别的村多?少闺女都巴望着嫁到咱们村呢,说是沾沾童生老爷的福气,日?后也能生个聪明?小子。”
“村长家青云说他要等到后年才能再去考试,源哥儿你下次考试是啥时候?”
面对大家的热情?,梁源勉强保持镇定,双手抱着包袱,含笑道:“我应该和青云哥同一年考试。”
“那敢情?好啊,到时候咱们村就有两个......两个啥来着,上次青云还跟我说过,瞧我这记性,又?给忘了?。”
梁源忍俊不禁:“是秀才。”
婶子一拍大腿:“对就是秀才,到时候咱们村就有俩秀才老爷了?,真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旁人见梁源谈吐不凡,笑起来都不像他们那样露个大牙嘎嘎笑,不免生出几分艳羡。
心?里不免寻思起来,要不也送家里的娃去镇上读书?
多?识字总没坏处,隔壁村张二麻子家的小子不就仗着识几个字,还跑去镇上酒楼给人做账房先生了?,不用在地里刨食,还赚得不少。
万一运气好,脑子聪明?,再考个童生秀才什么的,可不就光宗耀祖了?!
越想越觉得此举可行,打算晚上家去就把这事儿知会给家里人,商量商量选哪个娃去念书。
“话说你俩回村干啥来了??”
之前梁源考上童生都没回来,怎么今儿大老远跑回来。
梁源坦然说道:“明?天刚好休沐,把我的名字记上族谱。”
“你不是户籍已经落在福水村……啥?记族谱?!”那个叔一脸呆滞,掏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慧兰乐呵道:“前些?日?子源哥儿忙着考试,没工夫回来,最近正好有空,想着麻烦村长上个族谱。”
牛车上十?来个人,原本大家聊得热火朝天,此时鸦雀无?声,掉根针都能听见。
虽然他们没啥文?化?,却都活了?小几十?年,该懂的都懂。
这落户籍和上族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梁源自从被梁家除族,户籍就被改到了?福水村。
苏慧兰把他带回来,村民们也都默许了?,承认梁源是福水村的一员。
只是血脉伦理上,梁源只能算是苏家的外孙。
倘若梁源上了?苏家的族谱,那可就真是苏家的嫡亲孙子辈了?,是可以给苏家传承香火的。
他们最近都听到点风声,梁源那县令爹还打算把他重新认回去呢。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接话。
替苏慧兰感到欣慰的同时,又?替梁源可惜。
这样一个孝顺孩子,苏慧兰没白养。
县令可是他们这边最大的官了?,梁源在这时候上族谱,就代表他放弃了?县令嫡子背后的一切好处。
苏慧兰晓得大家心?里在想什么,骄傲又?自豪:“等上了?族谱,大家都到我家来,一起热热闹闹吃顿饭。”
“那成,到时候我提前上你家去,给你搭把手。”
苏慧兰巴不得呢,忙应下,一群人又?恢复了?起初的热闹,从村头那家丢了?只鸡,讲到新嫁过来的漂亮姑娘。
梁源安静听着,目光所及皆是纯粹而质朴的笑,心?境是从未有过的平和。
牛车颠簸了?半个多?时辰,夏日?带走最后一抹余温,总算落下地平线,梁源也到了?福水村。
苏青恩老远瞧见梁源,毫不犹豫地丢下小伙伴,像头小蛮牛冲了?上来,高兴坏了?:“源哥!”
梁源让苏慧兰先回去,照旧给孩子们分糖,末了?伸手比划一下:“青恩长高了?。”
苏青恩摸了?摸脑袋瓜,嘿嘿笑:“我娘说我啥都吃,跟猪一样,就长得快!”
梁源噗嗤笑出声,咳嗽两声才止住,忽而想到明?日?之事,遂问?道:“对了?青恩,你爷爷在家吗?”
“在家呢,他刚从地里回去,源哥你找我爷有事吗,我带你去!”
梁源温和一笑:“那就麻烦青恩陪我走一趟了?。”
一路上苏青恩叽叽喳喳,问?了?梁源好些?问?题。
“源哥你现在是童生了?是吗?”
“源哥你为啥还这么白?”
“源哥我不想读书,可是我娘非要让我读书,说我不答应的话就把我五文?钱卖给货郎!”
苏青恩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无?忧无?虑,不用担心?生计,也不用担心?读不好书。
梁源对他也是十?足的耐心?,逐句回答:“嗯对,已经是童生了?。”
“为什么这么白,或许是因为我一直待在室内,不怎么见阳光。”
“至于读不读书……首先你得对读书感兴趣,才能把书读进去,若是不感兴趣,坐在那里也是煎熬,耗钱耗力不说,还会让你娘更生气。”
梁源沉吟片刻,想出个法子:“你可以先让你哥带你识字,多?看几本书再说,你年纪不算大,一切都还来得及。”
苏青恩一直仰头看着梁源,眼?睛里满是崇拜。
听到最后,一把抱住梁源的胳膊,大声嚷嚷:“源哥你真厉害,我也想跟你一样厉害!”
梁源莞尔:“那你就多?读点书,腹有诗书气自华。”
文?绉绉的,苏青恩听不懂,但他明?白了?源哥的意思,让他多?读书。
苏青恩皱着脸,算了?,既然源哥都让他读书,他就勉为其难,先从识字开始吧。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来到村长家。
苏青恩推开篱笆:“爷,源哥来了?!”
苏大石正靠在墙边抽旱烟,看见他那小孙子一蹦一跳领着梁源进门?,只在门?槛上磕了?磕烟袋:“源哥儿回来了?。”
梁源同韩氏打了?个招呼,跟苏大石说明?来意。
苏大石一手托着旱烟,浑浊的眼?睛直直盯着梁源,也不出声。
苏青恩瞅瞅梁源,又?瞅瞅他爷,识趣地没说话。
“想清楚了??”苏大石声音沙哑,一听就是多?年的老烟枪了?,“一旦上了?苏家族谱,再想改可没那么容易。”
梁源语气肯定且坚定:“想清楚了?。”
苏大石又?问?:“你被梁家除族已经一年多?了?,怎么到现在才想到上苏家族谱,改姓苏?”
这点是他耿耿于怀的,梁源来福水村都一年了?,可从未听他提过改姓。
“村长您也知道,我原先是个痴儿,被父亲嫌恶又?抛弃,只有娘将我带了?回来。”
“我很早就想过改姓,成为真正的苏家一份子,可那时我身无?功名,且背着陷害庶弟的恶名,娘也因当初离开梁家备受非议,若我在那时上族谱改姓,会连累整个福水村苏家宗族。”
“所以我在等。”梁源站得笔直,正色道,“我在等一个机会,让我和娘都能洗清冤屈,堂堂正正,清清白白走进苏家祠堂的机会。”
苏大石活了?几十?年,人老成精,如何?不懂他言语中的深意。
再联想到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云氏陷害嫡妻嫡子一案,苏大石无?法再继续冷静,腾地站起来:“你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天?”
梁源眨眨眼?:“算是吧。”
府试之前他是想着只要能查出那件事与他无?关的证据,哪怕是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他都能顺藤摸瓜,查到更多?。
这期间或许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可能一年,可能五年,也有可能十?年。
但他只想要一个结果,过程如何?漫长如何?艰难,他不在意。
府试之后,梁源好像被幸运女神眷顾了?,一切都变得顺遂起来。
不管是功名,还是洗脱污名,都顺理成章,一蹴而就。
他和娘都是被陷害的无?辜之人,他们现在站在道德制高点,他被梁家伤透了?心?,过继改姓也是情?理之中,任谁都无?法指责他们什么。
苏大石忍不住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梁源肩膀上:“你小子,有你爷当初的风范!”
梁源说得不错,过继改姓什么时候都行,关键是他们要有绝对正当的理由,堵住所有人的嘴。
既名正言顺,又?不会影响到科举仕途。
一箭双雕!
粗糙的大手力道极大,隔着单衣落在身上,说不疼是假的。
梁源暗戳戳吸气,想着是不是该加大难度,增添其他训练项目。
梁源面带微笑:“那明?日?还要烦请村长帮我上个族谱,至于改姓,族谱这边简单,就是府城那边有点麻烦。”
苏大石一摆手:“无?妨,到时候我陪你走一遭就是了?。”
这梁守海还真是个有眼?无?珠的糊涂蛋,放着璀璨的明?珠不要,非要那妾室所生的鱼目,也不知他日?后会不会悔青了?肠子。
梁源心?上一松:“那就多?谢村长了?。”
“你娘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作?为苏氏族长,这是我该做的。”
梁源正欲告辞,听见细若蚊吟的哼哼:“源哥。”
梁源一低头,就对上苏青恩满是蚊香圈的双眼?。
苏青恩摇头晃脑:“你们在说啥,我听不懂。”
苏大石对准小孙子的后脑勺,弹了?个脑瓜崩:“去看看你奶做了?啥晚饭。”
一提到吃,苏青恩无?暇顾及其他,一溜烟跑去了?厨房。
“你回去吧,明?儿辰时初和你娘过来,我带你们去祠堂。”
梁源郑重道谢,方才阔步离开。
苏大石又?坐回去,刚抽了?一口旱烟,苏青恩又?冒个头出来:“爷,我要读书!”
苏大石奇道:“前几天不是还不肯读书,怎么又?改主?意了??”
苏青恩小脸跟猴屁股一样通红:“我要跟哥和源哥一样,当童生老爷!”
苏大石咧嘴笑:“行啊,你找你哥去,让他教你认字。”
苏青恩又?一溜烟跑去找苏青云了?。
苏大石一人坐在院子里,望着屋顶的袅袅炊烟,一磕烟袋:“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喽。”
梁源回到老屋,苏慧兰正在打扫屋子。
鸡毛掸子所过之处,皆浮起一阵细灰。
梁源打个喷嚏,引来苏慧兰的注意:“赶紧出去,等会儿娘就弄好了?。”
梁源从善如流,又?拎着水桶去水井边打水。
福水村只有这么一口井,全?村吃喝都靠它。
正是饭点,不少人家过来打水。
看到梁源,惊讶过后喜上眉梢,一个个主?动打招呼。
“源哥儿回来了?,准备啥时候走啊?”
“怎么瘦了?,让你娘多?给你烧点好的,读书熬人呢。”
梁源一一回答,极有耐心?,刷足了?村民们的好感度。
等梁源拎着水桶离开,有个年轻女子忍不住爆料:“你们知道他为啥回来吗?”
“不读书不就回来了?,我咋晓得他为啥回来。”
“不对!”年轻女子一脸高深莫测,“刚才我娘跟他们娘俩一起坐牛车回来的,他们这次回来,是要把梁源的名字上族谱的!”
“啥?上族谱?!”
“那以后梁源就不叫梁源了?,老苏家也有后了??”
“那可是好事,到时候我可得去凑凑热闹。”
这边大家就梁源上族谱一事议论得热火朝天,那边梁源毫不知情?,到家后拿了?抹布,蘸水把苏慧兰掸过的地方挨个儿擦了?一遍。
苏慧兰也没制止,转而去厨房做饭。
简单应付一顿,苏慧兰把从镇上带回来的菜从背篓里拿出来,防止天热坏了?,才去洗漱入睡。
一夜好眠,次日?梁源和苏慧兰十?分默契地穿了?身新衣裳,提前一刻钟去苏大石家。
苏大石今天特地没去地里干活,等着他们母子过来,把旱烟一丢:“走吧,去祠堂。”
苏大石领着梁源来到苏慧兰父亲的牌位前:“这是你爷。”
梁源给他爷上了?柱香,又?跪地磕了?三个头,恭敬唤道:“爷爷。”
苏大石点头,又?取来族谱,当着梁源和苏慧兰的面,一笔一划地在苏慧兰名字下边写上“苏源”二字。
从今日?起,他就是苏源了?。
上完族谱,梁源又在苏家先祖的牌位前上香磕头。
苏大石在一旁絮叨:“苏老弟啊,这是慧兰的儿子,你的孙子,苏源。”
“他小小年纪就已是童生,再过两年就能去考秀才了。”
“你在下头就放心吧,慧兰好着呢,源哥儿也很好......”
说着说着,苏大石双目竟闪过?水色,喉咙发颤。
无?他,苏慧兰太苦了,嫁给?梁守海这些年吃的苦比前头十几年尝的甜还要多。
刚从灵璧县回来的那段日子,苏大石险些以为苏慧兰熬不?住了。
幸亏源哥儿来了,母子俩熬过?苦难,也算是苦尽甘来。
苏大石说了许久,又上前将牌位上的灰尘擦拭干净,细致且轻柔:“出去吧,别让你娘等急了。”
苏源撑地起身,刚一脚踏出,就被门口的阵势惊住了。
苏大石背着手,故作严肃:“一大早堵在这,地里的活儿都干完了是吧?”
黄翠花站在苏慧兰边上,臂弯里还挎了个篮子,也不?怵他,笑眯眯地说:“这不?是源哥儿上族谱嘛,大家都来凑个热闹,地里的活也不?剩多少,回头再做也不?迟,你们说是不??”
村民?们齐声应:“是!”
话音落下,众人哈哈大笑,苏大石也跟着笑。
苏慧兰招呼道:“走走走,都上我家去,好酒好菜备着,时间一到就开?饭,大家吃饱喝足,下午才有?力气干活。”
一片欢呼声中,大家往同一个方向去了。
苏源和苏慧兰被拥在最前面,日头照在脸上,有?些烫人,苏源却很高兴,侧头轻唤一声:“娘。”
苏慧兰也正兴奋着,胸口里的那颗心都快蹦出来,眼角眉梢都透着欢畅,高声应了,尾音扬得老?高。
村民?们瞧着这对母子,也忍不?住咧开?嘴角。
农家人脚程都快,没一会儿就到了老?屋。
这年头谁都不?好意?思吃白食,上别家吃饭多少会带点东西过?去。
也不?用多精贵,一把青菜两根黄瓜,心意?到了即可。
大家进了门,自发把带来的东西放到簸箕里,你一件我一件,堆得老?高。
苏慧兰也没推拒,招呼苏源去厨房把锅里温着的糖水舀出来:“家里没啥好东西,大家将就着喝两口。”
苏源把糖水分?了,大家伙低头一尝,动作一顿,表情是不?同程度的惊讶。
随后埋头猛灌,满嘴甜香。
糖水可是好东西,好些人家也就逢年过?节,有?客人上门才会煮,他们今儿可是赚到了。
喝完糖水,妇人们自发撸起袖子,给?苏慧兰帮忙打下手,男人们则搭桌子放板凳,各忙各的,谁都没闲着。
苏源和苏青云则被村里的一群孩子围住,要他们讲私塾里的趣事。
他二人对视一眼,俱哭笑不?得。
身处私塾,周遭都是学霸,整日里卷得昏天黑地,哪有?什么趣事。
苏青恩不?黏自家亲哥,反倒黏着苏源,晃着他的胳膊,叠声催促:“源哥你咋不?说,你快说你快说,我可想听!”
其他孩子也都满脸期盼地盯着他俩,点头如捣蒜。
苏源只得硬着头皮,绞尽脑汁想出几件勉强合格的趣事,好容易讲完,忙把皮球提给?苏青云:“好了我说完了,该青云哥了。”
十数道目光瞬移到自个儿身上,苏青云:“......”
两人被缠了近一个时辰,额头后背汗津津,不?知?是热的,还是被他们折腾出来的。
“开?饭喽!”
这一声如同久旱逢甘霖,小子们哧溜跑了,留苏源苏青云抱着茶碗猛灌。
真是又渴又累,仿佛犁了十亩地。
稍歇片刻,两人一道入席,坐的是小孩那桌。
中午的饭菜在大家眼中算是格外丰盛了,有?荤有?素,热腾腾一大桌,与别家成?亲的席面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大家连说话都顾不?上,筷子几乎挥出残影,热得大汗淋漓速度也丝毫不?减。
吃完饭,男人们自告奋勇扛着借来的桌凳归还,妇人们又主动留下来帮苏慧兰收拾残羹剩菜,洗好碗筷才各自离去。
待苏慧兰收拾妥当,苏源忙递上一碗晾凉的的糖水:“娘您喝点,我特?意?给?您留的。”
这一上午苏慧兰又是做饭又是洗碗,流了不?少汗,一碗糖水下肚,自觉浑身都有?劲儿了。
她把原因?归结于这碗水是源哥儿倒的,拿布巾擦了把汗:“这天越来越热了,源哥儿你赶紧回屋待着,睡一觉。”
苏源温声应好,进屋前又说:“我在院子里晒了盆水,娘您应该用得着。”
说得隐晦,苏慧兰却心领神会。
她把已经晒得温热的井水倒出一部分?端进屋里,拿布巾擦了身,拭去黏糊的汗液,只余通身清爽。
苏慧兰捏着布巾在水里搓洗,搓着搓着,一滴液体落入水中,与井水融为一体。
不?久前,苏大石将苏源所有?的盘算与顾忌,一字不?落全都告诉了她。
听完后苏慧兰一直抑制着内心汹涌的情绪,甚至连源哥儿都不?曾看出端倪,照常干活,照常喝下源哥儿递来的糖水。
直到一人独处,用着源哥儿贴心晒好的温水,苏慧兰的心理防线瞬间坍塌,泪水倾泻而出。
她何德何能,能有?源哥儿这样的孩子,事事为她着想,甚至连苏姓一族的名声都考虑其中。
苏慧兰只放纵了片刻,很快止住泪,清理了眼角的泪痕,神色如常地出门倒了水,又把布巾晾在院子里。
苏源只眯了一会儿,醒后背了几篇文章,方才起身。
推门而出,苏慧兰正坐在堂屋里给?他做衣裳。
苏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个头窜得也快,年初时的衣袍现在穿都短出一截。
这件衣裳苏慧兰已经快做完了,只需收个尾,苏源过?来时恰好走完最后一针。
她拎起袍子抖了抖:“源哥儿醒了,正好娘给?你衣裳做好了,要不?现在试试,不?合身也好再调整。”
只是外袍,苏源也未避开?,直接穿上身。
依旧是青色书生袍,样式简单,没有?繁复的暗纹,只领口绣了几片祥云作为点缀。
苏源喜欢极了,手指轻抚着祥云纹饰:“很合身,辛苦娘了。”
苏慧兰上前替他理了理衣襟:“喜欢就好,等回头娘把它洗了,晾干就能穿。”
苏源自无?不?应:“对了娘,咱们什么时候去镇上?”
“正好二石叔在家,等会儿请他走一趟,反正家里也没啥事,免得你明天一大早起来赶路。”
“成?,那我再去村长家一趟,跟他约个时间,去府城更?正一下童生的相关信息。”
将衣袍脱下,叠好放回桌上,苏源匆匆去了苏大石家。
既然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小疙瘩没了,苏大石也没为难苏源:“你哪天要去,提前一天让青云告诉我。”
苏源拱手:“多谢村长。”
苏大石一摆手,抽一口旱烟:“赶紧走吧,好好读书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这番话,倒是像极上辈子某些电视剧里长辈对晚辈说的话。
苏源思绪流转,郑重点头,又同苏青云苏青恩道别。
苏青恩依依不?舍:“源哥你下次啥时候回来?”
苏源捏了捏他头顶的小揪揪:“等你认满三?百个字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好耶!”苏青恩拍手欢呼,“那咱们说好了,拉钩!”
苏源伸手,小拇指微微屈起。
一大一小两根手指勾在一起,苏青恩摇头晃脑:“拉钩上吊……”
“好了,我走了。”苏源挥挥手,在爷孙仨人的目送下去了隔壁,请苏二石去镇上走一遭。苏二石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去牛棚牵牛。
苏源刚好同路,经过?牛棚时,旁边的茅草屋里走出一人。
许是上了年纪,佝偻得厉害,像是在背上背了个龟壳,行动十分?迟缓,拿树枝充当拐杖,颤颤巍巍摇摇晃晃,生怕下一秒摔了个四脚朝天。
因?着举止怪异,苏源多看了两眼,忍不?住上前:“老?人家要不?我扶您?”
尊老?爱幼,人人有?责,虽不?认识,搭把手还是可以的。
还没碰上对方的胳膊,那老?人竟扬起树枝,作势要抽过?来。
苏源反应灵敏,一转脚一侧身,手腕粗细的树枝擦着衣摆过?去,只留下细微的泥痕。
“滚!不?用你假好心!”粗噶的声音极为刺耳,像是含着石粒说话。
这时苏二石牵了牛出来,一见到老?人,忙把苏源拉远点,一通比划。
苏源半猜半估:“您说他是苏老?二?”
苏二石点头,又“啊啊”了几声,双手比划着。
苏源拍了拍衣摆上的泥痕:“我知?道了,谢谢您提醒我。”
苏二石憨笑两声。
待走出几步,苏源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苏老?二一瘸一拐朝水井边走去,因?腿脚不?便,费老?大劲才走出一小段路程。
苏老?二的下场之前只是从黄翠花口中得知?,亲眼所见还是头一回。
忆起靠近时苏老?二身上的酸臭味,还有?破烂不?堪的衣裳,苏源淡淡收回目光,家去了。
若他只是个普通的孤寡老?人,苏源还会出手相助。
可他是心思险恶的,且对自己抱有?恶意?的苏老?二。
苏源简单收拾一番,和苏慧兰回了镇上。
休沐结束后,头一天就是月度考核。
在一片哀嚎声中,苏源不?动如山,给?唐胤做考前冲刺。
简称,划重点。
唐胤这些日子确实?很努力,他们都看在眼里。
为了让他早日达成?升学成?就,苏源和方东两人一起发力,划重点圈题型,争取一次通过?。
唐胤坐在他俩对面,一手托腮,叼着毛笔构思文章。
苏源划完最后一段,把书推给?他:“忘了跟你们说,我改姓了。”
“砰——”
唐胤手一滑,下巴撞在了桌案上,疼得嗷嗷叫,却顾不?上其他:“你你你你说啥?”
在二人布满震惊的眼神中,苏源心定神闲,悠哉悠哉地说:“我被梁家伤透了心,过?继改姓也是理之当然。”
方东表情空白了一瞬,旋即明悟,一抚掌:“哀莫大于心死,源弟这是攒够了失望,才做出过?继改姓之举。”
唐胤揉着下巴,一寻思,很快也反应过?来,眼珠转了转:“那日后我们就要改称呼你为苏源了?”
恰好有?人从旁路过?,又恰好听到这一句,浑身一震:“唐兄此言何意??”
方东含笑应答:“源弟如今已不?叫梁源,而是苏源了。”
同窗讷然:“梁……他改姓了?”
唐胤补充一句:“源哥儿已经上了苏家,也就是他娘家的族谱,自是要改姓的,陈兄日后可不?能再叫错了。”
“这简直荒唐!”同窗指着苏源,厉声指责,“梁弟你怎能如此堕落,县令大人几次三?番同你示好,你却视而不?见,还趁着休沐过?继改姓,若县令大人知?道,他定会对你失望的!”
“自古以来,可没有?父辈尚存,就擅自将自己过?继到母家的,你这是想连累咱们被天下人耻笑吗?”
苏源心想,要的就是梁守海对他失望啊。
最好广而告之,双方彻底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不?过?,他过?继改姓,跟被天下人嘲笑有?什么关系,这位仁兄你也太会扯了吧?
苏源定睛一瞧,有?点眼熟,可不?正是前些天对他意?见颇大的同窗之一。
陈姓同窗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
却见苏源面色沉痛,一言不?发,似乎有?诸多难言之隐。
众人看了稀奇,索性?放下书本,专注八卦,权当课间放松了。
“与其无?义而有?名兮,宁穷处而守高。”此处唐胤引用名句,暗戳戳抛给?苏源方东一个得意?的眼神,“源哥儿被那般陷害,差点没了命,是婶子将他带了回去,难不?成?你想让他抛弃生母,回到那个看似富贵,却只给?他带来痛苦的地方?”
陈姓同窗一时语噎,他若应了,说不?准明日就会有?人说他狼心狗肺,不?孝生母。
他试图挣扎:“可他着实?不?该擅自改姓……”
方东起身道:“每个人都有?独立的思想,陈兄不?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旁人,这样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陈姓同窗哑口无?言。
二人唱罢退场,轮到苏源上场。
“我知?道诸位对我过?继改姓一事很是不?解,还请诸位听我细细道来。”
苏源拱手作揖,缓声道:“当初我被诬陷,被逐出家门,命悬一线之时,是我母亲将我带了回家,悉心照料,不?嫌弃我只是个痴儿。”
“许是上天眷顾,我恢复了神智,来到这里与大家成?为同窗,这期间母亲一直默默支持陪伴我,让我有?了前进的方向和动力。”
“正当我考取童生功名,欢喜雀跃之时,我再一次被泼了脏水。”
“幸好知?府大人开?明公?正,还我一个公?道,否则我也不?知?该如何澄清此事,是以死明志,还是就此荒废沉寂下去。”
说到这里,苏源深吸一口气,双眼隐约湿润:“我不?怪父亲,他也不?知?情,一样被蒙蔽了双眼,只是我心中难以释怀……”
听着苏源哽咽的话语,有?人再难忍耐,面红耳赤道:“苏源你别再说了,我们都懂你的为难。”
对苏源而言,梁家就是地狱般的存在,只要一提起,一忆起,就痛苦得恨不?得死去。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回去呢。
苏源的娘也曾被犯妇云氏陷害过?,母子二人相继被赶出门,好好的嫡妻嫡子沦为了村妇农家子,叫人如何不?扼腕叹息!
但?凡当初县令大人有?那么一瞬间,对他们所行之事升起疑惑,让人彻查,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现在这个境地。
有?人忍不?住嘀咕:“说不?准县令大人知?道其中暗藏猫腻,可就是偏爱聪慧的庶子,任由犯妇云氏肆意?妄为呢?”
声音不?大,课室里的人却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