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 by伊人睽睽 完結
伊人睽睽  发于:2023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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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哪有什么柳姑娘——柳轻眉,你?出来!”
单薄瘦削的白?衣女鬼泠泠立在枯败的花园中。
她看?着园中景象:没有花,没有叶。没有湖,没有水。
这才是?真?正的她的家?。
长发散至地,她垂着眼看?,在众道人叫嚷下回头,众道人深吸口气,看?到?她的样貌:
一看?便知是?鬼。
青白?相间,鬼气阴阴。
可连相貌都是?难看?的:过于瘦,过于柴,过于薄……
没有他们昔日所?见的柳姑娘国色天香的一分。
只有轮廓与衣着神色,能认出来。
道人们扬起拂尘:“杀掉这恶鬼!”
柳轻眉静静看?着他们。
她说:“只有我变成无支秽,我才能守护柳叶城。”
众人大骂:“一派胡言。”
各种法术攻击落到?她身上。
江雪禾托着缇婴的腰身,将她抱于自己怀中,回到?现实?中,看?到?的便是?被欺骗的道人们对柳轻眉的打杀。
法术攻击对她这种单薄的女鬼来说,惨痛无比。
二人看?到?时,柳轻眉长发凌散、袍袖沾雾,鬼影迷离,幽魅静薄。
她此时当真?像一缕青烟。
但她坚持着不肯散去。
她脸色十分苍白?,在大势已去之际,在知道梦貘珠欺骗自己之后,仍操控着体内的梦貘珠,控制着成为厉鬼的叶呈,帮她与那些道人为战。
来自古战场的假将军左右为难,竟不知道是?该帮那些修士,还是?该帮这个恶贯满盈的柳轻眉。
柳轻眉是?他主人生前的心上人……
柳轻眉她……
假将军怒:“你?死到?临头,还要操控厉鬼杀人!”
柳轻眉笔直站在枯了一地的花叶前。
她目光空空的,谁也不看?,只坚持:
“你?们没有经历人祭那日,你?们不知道人与秽鬼的悬殊。
“你?们不知道那时的荒芜可怖与不可战胜,那日的无能为力。如今伤亡只是?暂时的,只要我成为无支秽,我能庇佑自己想庇佑的,不会有更多?人死了。”
这是?怎样一种悲凉。
她唾弃的,正是?她想成为的。她想成为的,正是?昔日的噩梦。她以毫无修为的凡人之躯走到?今天这一步,经历种种绝望与打击,她依然坚信只要她成为无支秽,她能对抗一切。
能对抗秽鬼。
能对抗人祭。
能对抗闭眼不看?信徒的神女。
亦能对抗那欺骗她、与她互相成就互相取暖的梦貘珠。
她坚信他们不理解她,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那一日的柳叶城。她没有放弃过庇佑柳叶城之路,没有放弃过心上人,她只是?选了一条和他们不一样的路……
她不怪他们的不理解。
她只是?非要成为无支秽。
刀光剑影与法术攻击下,柳轻眉孤零零地站在一地荒芜中,回头朝空寂的院落望一眼。
如果他在就好了……
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带着笑、带着怜惜与叹气,在寒夜中阻拦了众无名道士的攻击,落到?柳轻眉耳边:“你?在找我吗?”
柳轻眉抬头。
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却又不是?熟悉的人——
她看?到?一个眼蒙白?布的美人姑娘与一个风流倜傥、神色古怪的少年郎一同从黑暗中步出,旁边跟着一个温润如玉的身着文士袍的年轻男子。
他们恭敬地行礼,叫那个男子:“杭师兄。”
就连出了梦境的缇婴,满脸忿忿沉冷,都被那拦着她的江雪禾拽着,一同朝年轻男子点?头致意。
那是?杭古秋。
杭古秋是?观天山的首席弟子,云游至巫神宫,听到?李神女的求助,便前来相助。
这是?柳轻眉第?一次见到?杭古秋。
这是?柳轻眉最后一次见到?韦不应。
他们长着一样的脸。
杭古秋叹气。
他为难地朝年轻师弟师妹们拱手致歉,又看?向?那个被人围攻的柳轻眉。
他轻声细语地和缇婴打招呼:“小婴,好久不见了,你?师父还好吗?”
缇婴不知是?孩子气还是?什么,一直闷着脸,不吭一声。
杭古秋脾气好,也不生气,只红着脸向?众人解释,手指柳轻眉:“可否留她一命,交与我?”
南鸢:“师兄何意?”
白?鹿野干笑:“这恐怕不合适吧?”
杭古秋:“我自然知道你?们为难……哎,如今情形,我也不瞒你?们了。我们观天山的功法,是?分化身行走人间,功德圆满后会回山,借助体验红尘而磨砺己身。
“韦不应就是?我当日行走红尘的一具分化身……韦不应死后,那段修行我便结束了,自然收回了。我没想到?当日的一时善念,会留下这么个烂摊子,给巫神宫的师妹与玉京门的师弟师妹们惹下麻烦……
“若非韦不应将梦貘珠交给柳轻眉,柳轻眉便不会剑走偏锋。这也是?我一桩因果吧……不如交给我,我将她囚于观天山,日夜受淬寒雪山阴气刮袭,惩罚她,同时消除她的罪孽。”
南鸢沉静不语。
白?鹿野微蹙眉,既觉得此法妥当,又觉得哪里奇怪……
缇婴倒是?意见很多?,但是?江雪禾捂住她口,怕她此时不对的精神状态口出狂言,惹了杭古秋那种大人物——
虽然世人总说杭古秋只是?活得久,寿数高?,可活得久的人必然有些本事,小辈还是?要尊敬一些。
而在这时候,柳轻眉轻轻开?了口:“你?是?韦不应?”
杭古秋看?向?她。
他目有怜悯、叹息,他看?她的眼神,像是?看?一个自己没有教好养好的猫狗玩意儿。小猫小狗在外惹了祸,找到?他头上,他不得不出来调和。
他作为上位者,俯视着蝼蚁凡尘。
他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
杭古秋温和十分:“柳姑娘,你?作恶多?端,我不能饶你?。只念你?罪有缘故,想渡化你?……”
柳轻眉低下眼。
她落落地笑了一笑。
她低声:“十年醍醐梦,我没有一次去梦功成名就之日。”
杭古秋一怔。
她低着头:“十年醍醐梦,每一场梦境,我都待在当年的柳叶城中,一次次重复,一次次回忆,一次次请不同的活人入梦,帮我想办法,怎么阻止人祭,怎么让柳叶城的凡人们活下来,怎么让阿应活下来。”
杭古秋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了,他沉稳的淡笑滞住。
鬼火重影,与柳轻眉身影交叠,包裹着她:“我想阿应如果武艺再高?一些,想我如果健康一些不拖累他,想我如果美貌无双用美貌做交易,和周遭城池打好交道,让他们来帮我。想我要拚命和巫神宫交好,最好让神女天官们经常来柳叶城,喜欢柳叶城……
“最好的,还是?有一门功法,直接对付秽鬼,可以自救。
“每一次做梦,我都在优化那个梦境。”
柳轻眉抬起眼:“但这其实?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她道:“没有夕阳残血,也没有无上的力量来助我。
“一切都是?骗局,一切都是?我的一场白?日梦。
“你?不是?韦不应——阿应早已死了。你?只是?高?高?在上的仙人。
“我被困在一场噩梦中整整十年,我从来没有活到?二十五岁,我的人生,一直只有十五岁。”
这道本就虚弱的鬼影,在各重法术攻击下,扔出了自己身体中的梦貘珠。
缇婴倏地挣脱江雪禾的控制,把梦貘珠收入怀里。她晕晕然,回头怒瞪总是?箍住她的江雪禾。
梦貘珠从柳轻眉的体内掉出。
然后,无声无息,柳轻眉的魂魄彻底消散。
就如一缕青烟。
她不过是?强留的一缕烟罢了。
不用谁拯救,不用谁怜惜。万事万物自会长存,她却不想再挣扎于无意义的人间了。
天意无情,天道不公?。
人生何处起落。
浮光掠影光怪陆离的天地间,抱着梦貘珠的缇婴抬头,忽然想到?了山上的古庙,庙中毁坏的布满尘埃蛛网的神女像。
以及神女像下刻着的那行被岁月抛弃的小字——
“轻眉呈叶韦不应。”
彼时缇婴曾奇怪怎么是?“呈叶”,是?不是?写错了。而今在心中念叨这句话,缇婴品味出别的意味:
轻眉呈叶韦不应。
青梅乘夜唯不应。
枉你?青梅竹马,枉你?夜奔困梦,枉你?十年无期,唯有不应。

折腾完柳轻眉的事, 几人都已经很累了。
江雪禾一直在观察缇婴:她拿走梦貘珠后,看到白鹿野与南鸢一同出现,那两人向她致意, 缇婴对南鸢硬邦邦地打了个招呼, 对她二师兄,压根没?搭理。
白鹿野一怔。
他目光落到缇婴身后的江雪禾身上, 意思很明显:你惹到咱们?小祖宗了?
江雪禾也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惹到——还在?梦境时,缇婴就对他有?些?不耐烦。
他以?为出了梦境,不再受到梦貘珠影响,会好一些?。但看缇婴这副沉着?脸的模样,和梦境中并无一二。
那一方, 南鸢犹豫一下,还是没?有?来打扰缇婴二人, 而是先向杭古秋请安:“杭师兄怎会游历至此?杭师兄可有?什?么需要相?助的?”
杭古秋便笑着?解释。
杭古秋又摇头失笑:“南姑娘在?巫神宫的境遇,我也?了解一些?。怎好让你难办?好在?, 梦貘珠算是到巫神宫手中了……我提前恭喜你父亲了。”
南鸢摇头。
白鹿野在?一旁看着?, 目露古怪之色:先不提梦貘珠在?他小师妹手中,巫神宫不当明抢吧;再说南鸢一向为人冷清淡漠,怎对杭古秋这么有?礼貌?
难道她在?“天命”中看到杭古秋对她很好?
可一个老好人, 对谁不好?
这个老好人, 刚刚逼得一个鬼烟消云散……虽然,柳姑娘的消失,咎由自取, 不应算到杭古秋头上。
白鹿野思量片刻,不动声色地凑上去, 听?那二人说些?什?么。同时他扭头,看到他师兄正取出乾坤袋, 向缇婴投喂糕点吃。
白鹿野嘴角一抽。
缇婴偏脸摇头,不接受江雪禾的食物投喂:“难道我不开心,就是饿了吗?你把我当小孩养吗?!我就不能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吗?”
江雪禾:“那你有?什?么原因呢?”
缇婴扬下巴:“不告诉你!”
她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手,他试探地将糕点递上去,她张口咬了一口,又眨巴着?眼,红着?脸推卸责任:“你逼我吃的!”
江雪禾莞尔。
他白白遭她骂一通,倒是微放下心:看来没?有?被夺舍,确实是他的小师妹。
经过柳轻眉的事,她心情低落,也?是正常的。
江雪禾低脸看她:“困了?”
他哄她:“要不要睡觉?”
他声音较以?往更加哑而柔,他开口时,便察觉了那种异样。他心中有?了猜测,但此时不方便查究,他便没?有?去追究。
缇婴没?注意到他的声音。
她心中乱哄哄。
他照平时那样判断她到底怎么了,她也?确实生出一些?疲惫。
缇婴恹恹地点了点头。
江雪禾伸手来握她手腕。
他感觉到,他手指贴上时,她僵了一下,似想躲避。
江雪禾心间一怔,又一凉。
他没?有?表现出来。
他顿一下,手指只是在?她灵脉上点一下,判断出她确实没?有?被什?么妖物附体或夺舍后,松开了手。
她既然排斥他的碰触,他便只是隔着?袖子拉住她手,带她一同下去歇息。
其他人得知缇婴要睡觉,都有?些?惊讶——修炼到这个地步了,竟还保持凡人的习惯?
但缇婴身怀梦貘珠,让人忌惮。她恹恹地靠着?江雪禾,露出的一点脸苍白至极,也?煞是惹人怜爱。
杭古秋忽而偏头,朝天外某个方向瞥了一眼。
他笑着?发话:“今夜已经晚了,诸位不妨歇息。些?许杂事,明日再商讨。”
几人无异议。
柳叶城的结界被破开,荒乱尘世一角,终于?在?十年后浮现。
毕方鸟趴在?一座荒山云后,扇着?翅膀,不怀好意地等着?所有?人深陷于?梦貘珠织就的梦中,走不出那重梦境。
梦貘珠自然不会害人,却可以?困住人。南鸢和白鹿野联手打它?时,它?就猜到梦貘珠恐怕出了些?问题。
毕方鸟趴在?山后,幸灾乐祸——
让你们?联手打我!
让你们?欺负老人家!
你们?去尝尝被梦貘珠困住的滋味吧。
是以?,当天色昏昏,万籁俱寂,毕方鸟打盹后忽被一重结界破开的震动惊醒时,不禁吃惊地瞪大了鸟眼。
它?顾不上暴露自己行踪的危险,赶紧伸出一缕神识,向柳叶城方向探去。
它?感觉自己伸出的神识,被杭古秋那老不死的发现了。但幸好站在?那里?的是杭古秋,而不是凶悍的其余大能,毕方才敢大摇大摆地晃一圈后,全身而退。
神识退回来后,毕方用鸟毛裹紧自己,瑟瑟发抖:梦境竟然被人为击碎了。
怎么可能有?人破得了梦貘珠的梦境呢?
毕方是听?历代妖王讲过梦貘珠的来历的:
昔日世间还有?魔气时,一位女魔王杀得天地大暗,妖族躲于?不枯海后,想避开风头。那女魔王竟然渡海而来,让妖界惶惑。
妖王举全族之力,供奉一切珍宝,求魔王手下留情,言之凿凿:妖族绝对没?有?和仙门联手,妖族和仙门不共戴天。
那女魔头大约是对妖王所称的“不共戴天”,非常满意,并没?有?在?不枯海开杀戒。
女魔头在?不枯海边坐了三日,唤来妖族中最为弱小的梦貘一族,祭炼出一法宝,交给?梦貘一族。那正是“梦貘珠”。
女魔头说:“你们?若与仙门不联手,我便送你们?一桩直通天道、可成真仙的法术。这宝物是我亲手祭炼。我昔日的法器灵宝,都是我师兄帮我练的,我于?此不算擅长,但以?我如今实力看,练的法宝也?不会太差。
“里?面?所藏法术口诀,与我近日在?创的一门法术十分贴近。我的法术已经不打算练了,却不想它?失传,就从中抽取一部分,送与有?缘人。
“他日,你们?中若有?人成仙,便是造化了。”
昔日妖族对梦貘珠捧之掌中,且喜且忧。
妖族本以?为得到了无上至宝,妖王甚至生出贪念,想从梦貘族手中抢珠。但随后,那位女魔头离开不枯海后,就前去讨教青木君,在?青木君的成仙大典后闹出大事故。
再接着?,女魔头身死,无仙亦无魔的敕令下来时,所有?人与妖都能感觉到笼罩在?头顶的一重阴影,知道仙门路断。
求仙路已断,那抢梦貘珠便没?了意义。梦貘一族之前是如何的不重要,之后也?一样不重要。
可笑那梦貘一族不死心,竟在?十几年前,联络巫神宫、玉京门,一同陷害妖王,害妖王诞子……难道梦貘一族以?为背叛妖王,就能修成仙了?
梦貘珠的梦境被破,千年前女魔头说梦貘珠中的功法是她用自己的功法分出来的一点……难道女魔头那功法,现世了?
毕方鸟深吸口气,猛地从鸟翅中伸出脑袋,炯炯目光落到柳叶城中。
它?犹豫不决、想是否要试探、回去向妖王表忠心时,神识中一道符令亮起。
毕方鸟震住。
作为女王的忠臣,它?刚得到族中老人的仓促消息:女王练功出岔,被人逼宫,女王身死。
几位大妖正与女王的长子抢夺妖王之位,还有?妖听?说女王有?血脉流落人间,生了异心……
毕方鸟眼中滴出两滴斗大泪珠。
斗大泪珠啪嗒滴在?一座山头,瞬间压得山头被削去了一层。尘飞滚滚,山间如起地龙,轰然嗡鸣。
毕方鸟哪里?在?乎那些?,只哭啼:“殿下!”
它?再顾不上柳叶城那些?疑点重重,拍翅飞上碧霄,迅捷赶往不枯海,要去保护女王留下的血脉。
柳家没?有?活人,那厉鬼和假将军这个靠秽息化形的妖怪却还是在?的。
地牢中关着?的那些?妖都在?。
杭古秋、被骗进来的道人们?帮巫神宫料理这些?事,白鹿野虽不感兴趣,却硬是凑在?一边,听?了一耳朵。
江雪禾没?有?现身。
白鹿野对此表示了解:师兄要带孩子。
发脾气的小婴,他是怵的。师兄既然不介意,他也?不介意暂时把小婴让给?江雪禾。
缇婴仍回以?前柳轻眉给?她安排的房舍住,江雪禾帮她用驱尘咒打扫了这里?后,就贴心地离开。他不放心地在?她门上画了个禁制,能够阻挡邪祟。
江雪禾则去寻找黎步。
这个故事中,本应有?黎步的痕迹。
偏偏,除了他和小婴,没?有?人知道黎步的存在?。
梦境被破开后,江雪禾没?有?感应到黎步的气息。安顿好缇婴后,他当即马不停蹄去寻人。
黎步却似早有?提防。
江雪禾跟着?那丁点气息寻到最后,发现人去楼空,黎步早已不见了踪迹。
江雪禾不禁好笑:黎步的任务,莫非已经完成了?怕他追踪,才早早逃跑?
黎步从梦貘珠的梦境中,一定知道了什?么。
黎步就这么怕他追踪?
他虽然确实……好吧,黎步对他很了解。他如今只能希望黎步有?些?分寸,见好就收,不要惹上麻烦事。
江雪禾为此,专门画了一道传音符给?黎步。
不过黎步幼稚得,根本不看他的符,那已是后话了。
没?有?追到黎步,江雪禾返回柳家自己房舍,开始处理自己身上的问题。
柳轻眉身死后,他黥人咒中与柳叶城有?关的那部分开始松动,困住他的咒术开始在?识海中时隐时现。
江雪禾一直在?解咒,对此已有?经验——他又能解开一部分咒术了。
江雪禾立即入定,进入识海查看,与黥人咒相?斗,一点点压倒它?。
这一番入定,待江雪禾终于?处理好,已经到了次日晌午。
咒术果?真解开了一部分,他的声音恢复,脖颈上的伤痕彻底消失,面?容神色也?好几分。
江雪禾盘腿坐于?榻上,手指挑着?从体内渗出的一缕黑气,眼尾轻轻勾起。
如他这样常年冷静之人,此时都因咒术的再一次松动,而露出志德圆满的得意神色。
照此下去,终有?一日,他能解开所有?。
终有?一日,他能以?自己真正的模样,出现在?缇婴面?前。
……她不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吗?
想到缇婴,江雪禾心间不禁浮起一丝欢喜。
柳家事解决,他与小婴……
他欢喜之气刚浮起,便察觉到指尖黑气弥漫,神识骤痛,黥人咒颓然之下,都不忘趁他情绪起伏之时,来偷窥觊觎他的神魂……
江雪禾向后靠着?床柱,忍着?这股神魂被吞噬的痛意,与黥人咒相?抗。
痛意带给?他一些?刺激。
刺激提醒他,这是缇婴带给?他的与众不同的感觉。他连喜欢她都要与黥人咒对抗,可他就喜欢这种感觉——
这提醒着?他,他还活着?,不是行尸走肉,不是没?有?人在?乎。
江雪禾逗弄了身体中的黥人咒一会儿,那黥人咒刚被解开一部分,力量虚弱,很快被他折腾得奄奄一息,江雪禾神魂上的痛意散去。
这种以?自虐为爱好的人,连黥人咒都畏惧三分。
江雪禾指尖黑气消失,他捏了捏手指,感觉到指间空虚,摸一摸自己袖中,才想起来自己将发带还给?了缇婴,他身上此时没?有?她的物件了。
江雪禾垂下眼。
他思量一二,净身后拿起帷帽起身,出门去找缇婴——
第?一,他刚恢复了声音与一些?容貌,他想第?一时间让缇婴知道。她会喜欢他待她的这份心的;
第?二,她从梦境开始就心情不好,不知受了什?么影响。他猜测与她的大梦术有?关,便打算去试探试探,哄一哄她,让她展颜;
第?三,他得想法子,从她那里?,拿一样物件。这是属于?他自己的龌、龊心思,睹物思人之意,不好吓到她。
穿戴帷帽的江雪禾在?柳家行走,翩然修长之姿,让道人们?驻足打招呼。
隔着?帷帽,江雪禾听?他们?说,巫神宫想拿到梦貘珠,南姑娘想请江公子代为转达,看能否与缇婴谈些?条件。
江雪禾不开口,只颔首。
众人虽不解,但向来尊敬这种法力厉害人物,便让了路。
中途遇到白鹿野,江雪禾用传音入密,询问缇婴与白鹿野分开的时间,是否有?什?么异常。
白鹿野回答了几句。
白鹿野以?为江雪禾不开口,是怕有?心人探知,毕竟这里?还住着?一个杭古秋。
白鹿野便也?收了自己吊儿郎当的模样,认真回答师兄问题。
说完后,白鹿野瞥江雪禾:“你怎么又戴上帷帽了?毁容了?”
江雪禾摇头。
白鹿野目色闪烁,却因自己心虚,而干咳两声,不计较师兄的奇怪,而是和师兄说:“那个……昨天后半夜,有?天雷劈我,好像劈到小婴院子里?的树了。我听?她半夜起床骂了半天……我没?敢过去认。”
江雪禾瞥他,心想:白鹿野住在?小婴院子的隔壁?
这么近?
不会是这个师弟怕他夜里?找缇婴吧?
但他和缇婴早就……
江雪禾心中有?些?挑衅,却到底没?说什?么。他颔首,继续传音入密:“她身上被牵连的衰劫只有?一点,我再带她凑一些?喜事,大约就够了。你不必多心自责。”
白鹿野感动师兄的体贴。
江雪禾体贴到底:“不一起去吗?”
白鹿野赶紧让路,摸鼻子:“你去找她时,呃,把她哄好了,我再去吧。她发起脾气来,我可应付不来……”
白鹿野看江雪禾一眼,微唏嘘:也?就只有?江雪禾这种性子,才愿意陪小师妹闹腾。
江雪禾待小婴,确实是很好的。
只是……
白鹿野目有?挣扎,心想可惜江雪禾身为断生道的余孽,他确实不该跟小婴在?一起。他是为了那二人好。
只是白鹿野几多阻止,时至今日,他已经不知道他的阻止有?没?有?用,是否是徒劳挣扎……
算了,还是先去找南鸢吧。
看看南鸢愿意为了拿到梦貘珠,付出什?么。还有?,南鸢怎么总和杭古秋在?一起……
江雪禾进了院子,站在?门外,轻声开口:“小婴,起床了吗?”
屋中没?人应。
他继续:“快中午了,你起床洗漱,我带你出门找些?吃的。城中如今没?有?人烟,干净的食物不好找,我们?得早早出门。”
里?面?依然没?人应。
江雪禾耐心:“是觉得梳发穿衣麻烦吗?你若是不嫌弃,师兄帮你……你可以?闭着?眼睛再眯一会儿,我不打扰你。”
他兀自说了半天,屋中只没?动静。
江雪禾起了疑心。
他道声“得罪”,手按在?门上的禁制上。手贴上去,他便惊怒,发现这道禁制不是自己昨夜下的那个。
他一掌拍下,直接用强力破了这道十分松的禁制,推开门进屋,一径去内室。
内室床榻上是缇婴习惯的作风——衣裳乱扔,被褥皱成一团,吃了半个的百合糕丢在?枕边,一些?渣滓零零散散。
这里?到处都是小女儿香甜暖融的气息,但缇婴确实不在?。
他心头凌乱,起初以?为她遭人所抢,脚踏出门的时候,他手在?那道被破开的禁制上一拂,从上面?捕捉到了缇婴的气息,才稍微冷静下来。
禁制画的歪歪扭扭很不认真,笔法时粗时细,中间还断笔几次。
这种水平画出来的禁制符几乎没?什?么效果?,缇婴身为符修,不可能不知道。她还敢大剌剌地把这种禁制贴在?门上,几乎就是光明正大地挑衅江雪禾:
就是我糊弄你的。
我就是要偷偷溜出去玩……不告诉你,你能怎样?
江雪禾绷起腮帮,身子晃了一晃,当下里?被她气到了。
他能怎样?
他当然是——
这一次,得有?些?脾气了。
打手掌看来是没?用了,打哪里?才能让她有?些?记性?

江雪禾火急火燎、又惊又气满世界寻找缇婴时, 缇婴回?去了古战场。
她沿着自己?当初与白鹿野分开时的路,爬山、走山道,朝古战场而去。
她找到了当初自己扮假新娘开始时的山庙。
山庙早就破旧多年, 失去梦貘珠的结界保护后, 蛛网斑驳,尘烟半壁。
庙顶漏雨, 神女像被昨夜雨打?湿,滴滴答答,宛如?落泪。
缇婴从蛛网密密的神女神像后座下,找出被勾划得字迹模糊的名?字——“轻眉呈叶韦不应。”
她坐在地?上,努力寻找, 在重重叠叠的划痕后,她寻到“韦不应”的名?字。但是“轻眉”两个字, 已经彻底看?不清了。
缇婴取出一把匕首,在神座下, 认真地?将柳轻眉的名?字刻得清楚些。
青梅乘夜唯不应。
她至今不喜欢柳轻眉。
可又隐隐为此女的消失而伤怀——看?到柳轻眉消失, 就让缇婴想到千年前魔女的一意孤行、走向死亡。
柳轻眉与魔女,分明是不同的命运,却都走向同一个结局。
被困于少年之?人终死于少年之?手。
想起这些, 缇婴心中浮起许多她不是很懂的怅然失落, 只觉得故事?潦草,迎来这样的结局,难免让人心中不平。
兜兜转转, 缇婴最后回?到了古战场。
她在这里?寻到了韦不应的墓碑,依照她之?前在山庙做的那样, 蹲下来在此人名?字身旁刻字。
她想了想,为柳轻眉的名?字加一些注释——“韦不应之?妻, 柳轻眉”。
做完这些,缇婴靠着石碑,端详着枯朽墓碑,以及墓碑上的两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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