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仙人说:
“比起天道这种说法?, 我更愿意自称为仙人。我不?过是万千天道中的一缕,你可以说我是天道, 但我不?代表天地所有的意志……红尘人世,是你成仙的修行之路。而所有一切, 都是我的一场修行。
“天意无情,有情人间。我是‘有情’的那一部分。
“因果轮回,世情皆孽,我维护的,只是‘秩序’。这不?难以理解,尘世种种,千年万年,其实都是亘古不?变的。仙也好,魔也好,谁占上风,我都一视同仁。
“世间万物皆有气运一说。天阙山以往多出?仙人,已经用尽了自己?的气运。天阙山为魔所害,魔物崛起,魔起正?如?仙隐神灭,亦符合‘定数’。”
他竟然在耐心跟她?解释什么叫天道,什么叫秩序。
魔女睁大了眼睛。
一滴泪噙在她?眼中,她?看?着他的脸,再一次感觉到?了这种荒唐——他始终不?理解她?在痛苦什么。
魔女不?禁询问:“那我呢?对你来说,我是什么?你说过你偏爱我,你的偏爱,不?值得为我做点什么吗?”
仙人微滞。
他半晌回答:
“我亦想过你,想为你打破一些‘定数’。但天地秩序,本就是天道所定,我不?过是万千天道中的一缕,我想战胜所有的‘无情’,亦是艰难。
“天阙山灭门那一日,我确实知道。我只是被自己?压制,去不?了……我很?抱歉。
“你放弃自己?的所有天赋,堕为魔,日夜受魔气侵蚀,你若控制不?了它,总会走向归于混沌、彻底消散的结局。我和你有缘,我不?愿看?到?你这样。我希望你成仙,长伴我身边。”
“有缘?”魔女反问,“是因为你在千山修行时,我总去烦你么?是因为你动?了凡心,你开始对蝼蚁生出?同情心了吗?”
仙人无言。
事情不?是那般简单,但他淡漠惯了,拙于口舌,在伶牙俐齿的魔女面前,向来占下?风。
他只是说:“我很?早就认识你了。”
他的平静,更是激化了魔女的怒。
魔女冷笑一声。
她?有很?多话?要骂出?来,觉得很?多事荒唐可笑,觉得他既然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帮她?杀尽她?想杀的人。但她?勉强有的一丝神智,又告诉她?,这不?怪他。
也许一切在天道眼中都是正?常的。
人死灯灭,与日月轮回,没有任何区别。
他偏心一只蚂蚁,为了这只蚂蚁,他可以稍微做一些改变,但他永不?会知道蚂蚁在想什么,在爱什么恨什么怨什么。
除非他也变成一只蚂蚁。
魔女定定看?着他。
仙人以为,按照缇婴的脾性,她?必然发疯,必然与他大打出?手,与他决裂。
他想着该如?何挽回……
他看?到?了魔女一滴泪眨落。
如?滴水溅入一汪清池,其实寻常,却让他心头微滞。
他眼眸幽黑沉静,旁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魔女却并未将剑砍过来。
她?好似生气,又好似疲惫。魔女掉头便走,化为血雾,在风中一吹便散。
仙人江雪禾在尸山血海中站立许久,他抬手,化了这里的怨气后,才离开。
怨气多了会生魔气,生魔气对仙人来说并无妨。但仙人不?想缇婴身上沾更多因果了……他不?想她?走到?万劫不?复那一地步。
仙人依旧跟着魔女。
默默跟在她?身后。
某一日,魔女在浑浑噩噩间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自己?当魔时的洞府。
流水潺潺,石桌石凳,面前跪着一人。
她?因为神智受损严重,已经忘了自己?在糊涂前,在杀什么人,做了什么恶事。只知道睁开眼,便看?到?江雪禾跪在石榻前,捉着她?一只手,在净化她?的魔气。
魔女静看?他。
冷隽的青年低垂眉眼,眉眼线条凌厉,鼻梁与唇角的弧度也透着寒意,但他看?人时,又是温润和气的。那点温润中和了他的凛冽,让他仅是冷淡,而不?是谁也不?能靠近。
魔女微微出?神。
她?昔日就是被他皮相所迷,去隔壁的千山玩耍,在万木枯败间,看?到?了坐在净池边的江雪禾。
她?回去告诉师兄师姐,说千山多了一个修士,大家都不?相信,说她?胡说。
那是一个实在存在感低弱的小修士,缇婴将江雪禾看?作是山林野修——问他什么,他都回答;他却从不?起头询问她?。
他也不?见她?的师兄师姐、同门师父师伯们。
天阙山压着千山定亲,她?其实没什么底气,不?确定他的心意,但他只是看?了她?半晌,目色惊讶、迷惘,之后是若有所思,他点了头。
现在想来,从他“惊讶”开始,就应当打住的。
他根本不?理解她?的感情,他只是觉得她?有趣罢了。
魔女回想这些,冷冷开口:“我又做你接受不?了的事了?”
仙人一怔,没想到?她?会愿意与他说话?。
他抬头看?她?一眼:“没有。”
他似想安慰她?,多嘴了一句:“你做任何事,我都可以接受。”
这话?却倏一下?,点燃了魔女的怒火,让魔女想起了两人的不?同。
她?阴阳怪气:“你当然可以接受,你又不?在乎。”
江雪禾叹口气。
他道:“我在乎你,我没有骗你。我希望你开心一点。”
魔女满是戾气的眉眼,在此怔住。
她?道:“师兄。”
他抬头。
魔女看?着他:“我永不?会开心的。”
他怔住。
他道:“我会陪你的。”
魔女道:“我迟早归于混沌,救无可救,你陪不?了我。”
她?倾身,俯到?他耳边,声音甜下?来,诱哄他:“……你想救我吗?”
仙人一动?不?动?,半晌“嗯”一声。
她?坐到?了他怀中,搂住他脖颈,甜蜜道:“师兄,你帮我杀干净仙门所有人,助纣为虐的不?够,知道玉京门计划却装不?知道的人,也该死。没有去救的人该死,事后嚼舌根的还是该死……让我们杀杀杀!”
她?杀气深重。
仙人看?到?了她?的魔气丛生,沿着她?的灵脉,侵蚀她?的一切。
那魔气顺着他的身体向上攀爬,魔物极尽诱惑本事,要将他变成她?手中杀戮的刀:“……师兄,只要你帮我杀干净这些,我会跟你回去。
“到?时候,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不?和你捣乱了,我乖乖克制自己?的魔性,跟着你修行,跟着你修仙,生生世世陪着你,好不?好?”
仙人面容低垂。
他心中空茫。
他知道她?此时所言所行皆代表了她?的无可救药,他想救她?,却不?知如?何救。
仙人只好将仙力输入她?体内,帮她?缓一缓魔性。
他怀中依偎的少?女一点点僵硬,眼睛抬起,懵懂又怔忡地看?着他,他便知道她?又找回了一些人性。
魔女缇婴问他:“我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她?连刚说的话?都不?记得了。
仙人沉默片刻。
他抱住她?,轻声:“没事的,你睡吧。”
魔女状态很?差。
她?反覆无常,脾性暴戾,动?不?动?就会发火。
她?的暴怒,与现实中缇婴那种小打小闹不?同。待在她?身体中的缇婴,都要被魔女的糟糕状态吓得一惊一乍,惶然十分。
魔女自己?也感觉到?了自己?魔性的难控。
有一日夜里,她?睡在石榻上,醒过来时,看?到?仙人又在为她?输送仙力。
她?看?他半晌,缓缓说:“师兄。”
仙人知道她?一清醒,就要折腾。
他应了一声。
他听到?魔女说:“师兄,我恨你。”
仙人搭在她?脉上的手指定住。
他垂着眼。
躺卧着的魔女看?不?清他神色。
她?盯着他,看?到?他又一次,轻轻地“嗯”了一声。
魔女继续:“我知道不?怪你,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你想拉我回头,可我还是很?难过。
“我更难过的是,你不?知道我在难过什么,你连问都不?想问。”
仙人江雪禾微微抬脸。
他顿悟了她?的想法?,微有迟疑:“……你在难过什么?”
魔女脸上浮起一丝古怪的笑。
她?却叹口气,从座上爬起来,依偎向江雪禾。
他习惯她?的靠近,并没有推拒之意,直到?她?伏到?他耳边,半真半假:“师兄,即使我魔性深重,无药可治,你也会陪我,对不?对?”
仙人点头。
她?问:“那我消失了怎么办?”
仙人以为她?态度终有松动?,心中竟有一丝安慰。
他温温和和,也试探她?的态度:“你不?会消失……如?果你愿意让我帮忙的话?。”
她?眨眨眼。
她?转着他的发丝,偏脸打量他,道:“我是你最喜欢的一只蚂蚁?”
这话?,仙人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好在魔女也不?在意他的答案,她?只是在趁着这片刻清醒时间,在思考,在整理自己?浑噩的大脑。
魔女说:“我消失了,你也依然在乎我,对不?对?”
仙人说:“……我尽量不?要事情到?那一步。”
魔女嬉笑:“那怎么行?你是天道,你可不?能违背你自己?定下?的原则。万物有序,若因你的私情而改变什么,搅乱了一切,那你可要愧对除了我以外的众生咯。
“那怎么行?我可怜你,喜欢你,才不?舍得你那样。”
仙人疑心她?在阴阳怪气。
他半晌道:“你不?是恨我吗?”
魔女怪异地看?他这副不?通情的样子一眼。
她?道:“我既恨你,又喜欢你。”
这恐怕是仙人难以理解的感情。
他便又保持沉默了。
而魔女追问:“如?果我消失了,你还会在乎我吗?”
仙人被逼无奈,答:“会的。”
魔女便像是松了口气。
她?趴在他肩上,落落地说:“那么,你就陪我走到?我消失于混沌好不?好?等我消失了,我就不?恨你了。”
她?执着地要他答应。
很?久很?久,他才很?低声地“嗯”一声。
那声极轻,如?烟似羽,落落簌簌,魔女却不?在乎。
她?好像为他的答案而高兴,好像因此而原谅了他几分。
她?在他耳边说话?:“那师兄,我想要你。”
仙人怔住。
在她?身体中魂不?守舍的缇婴也怔住。
仙人和缇婴都如?稚子一般,被魔女的语出?惊人,而惊得心中无措。
魔女笑吟吟地弯着眼看?仙人。
仙人询问:“你是想和我双修,拿走我的一部分力量,提升你的修为?”
魔女身体中的缇婴:“……”
她?呆呆地看?着这个木头仙人。
魔女的眼神微冷。
她?却笑:“是啊,不?行吗?”
仙人说:“……随你。我不?在意这些。”
缇婴在心中想:你身体都开始僵硬了,你说你不?在意?
原来你还是有一点感觉的嘛。
缇婴在心中挤兑半天,忽而看?到?自己?扒了他的衣衫,他肩头露出?……她?一下?子脸红,有点尴尬。
缇婴便保持着这种既想偷看?、又不?想偷看?的状态,她?在心中想着一件事,好转移一点自己?的注意力——
她?知道魔女在骗仙人。
魔女只有一句话?是真的,她?恨江雪禾。
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让天道怜惜一眼的,就应该万世长存;被他看?也不?看?一眼的,就堙灭得无声无息。
魔女心中爱慕仙人,但她?在天阙山灭亡后,永不?可能接受旁观一切的仙人。
事情不?怪他。
但她?喜欢他,她?便会恨他。
魔女脑中有了一个计划,她?想报复仙人。
她?想要无情无欲的仙人,也知道她?的感受。
魔女睡过仙人后,仙人再次被抛弃。
这一次,仙人想找寻魔女的踪迹,却遇到?了一些阻力。
她?实在是一个有天赋的孩子——
双修后,拿走了他一部分气息,既用来提升修为,也用来屏蔽他的感应,对付他的“无所不?能”。
他再次能感应到?魔女时,魔女已经将事情做绝,要将事情导向最无法?挽回的一步——
她?去杀青木君了。
她?要在青木君的成仙大典上,阻止青木君成仙。
她?要与青木君同归于尽,带着青木君一同归于混沌,消失于天地间。
她?要趁着自己?还有意识的时候,消灭掉她?自己?,与死去的同门永远地告别:
万事万物自会长存,只是她?不?想长存于这个世间了。
仙人探到?缇婴的气息,无所不?知的他,便知道她?要怎样一个结局了。
江雪禾立于天地间,长久地凝然,长久地空茫。
他洞察她?的念头。
他回到?了千山。
他坐在千山静水边,在日落日升、第一缕阳光俯下?时,点化了一个山水精怪化出?人形。
山水精怪喜不?自胜。
精怪不?过是千山的万千气息中最寻常的一道,却因长伴仙人左右,而有了一丝灵气,从而能被仙人点化,化为人身。
对精怪来说,这是成仙的第一步——江雪禾常日在千山,精怪当然知道这不?是寻常的仙人,是比仙人更厉害的存在。
精怪要道谢仙人点化之恩。
仙人道:“你叫什么?”
精怪恭敬:“小人给自己?取了个名,叫林青阳。小人愿侍奉大人……”
仙人背对着他,一道光拂过,敕令落在了林青阳身上。
林青阳得到?仙人的敕令:“从此时开始,千年为期,你将守于千山,守护小婴生生世世。敕令不?解,你永远踏不?出?千山十里之畴。”
林青阳猛地抬头。
对仙人的感恩,多了一丝震惊、怨气。
林青阳藏好自己?的不?服不?甘,想挣扎一二:“是天阙山的缇婴吗?她?都成魔了,她?哪有生生世世……”
仙人起身。
他说:“我带她?回来。”
林青阳小心询问:“那千年以后……”
仙人道:“千年以后,若是她?依然无法?成仙,我依然无法?渡化她?……我便陪她?一同消失吧。”
他开启那只创了一半就被缇婴抛弃的大梦术。
他设下?大梦咒,将天地法?则困住千年,将自己?困于大梦阵中。
大梦术从混沌中抢走魔女的一丝魂魄,将仙人的魂魄融入其中,就此生效,护二人魂魄一日日轮转,一日日清洗净化。
大梦术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仙术。
它只是为了救一魔而设下?的一种可能——他要给缇婴,完美的一生。
从此以后,天地间失了法?则,天道再无法?回应任何人。永无仙生,永无魔诞。
仙与魔是一切起源,莫测难定的人心是注脚。
他违背自己?定下?的法?则,亦要为此付出?代价。他一步步踏过自己?的法?则,走出?千山,向她?走去。
千年大梦。
他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不?知道那句“我恨你”,是否永远无法?渡化。
也许仙人的偏爱一文?不?值。
他亦只能等待。
“轰——”
噩梦散去,缇婴醒来。
她?睁眼时,眉目间戾气仍在,大脑混沌不?能清醒。
上一刻,她?还在玉京山和那青木君大战,又悲又怒,想拉着所有人死……下?一刻,倏然梦醒,她?却依然维持着魔女那种浑噩的状态,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她?听到?外面夜杀的声音:“我愿意和你合二为一。”
她?听到?江雪禾轻声:“好。”
柳轻眉的追杀又来了。
可恶的梦貘珠,可恶的柳轻眉……维持着魔女阴沉状态的缇婴倏地站直,沉着脸向外走去。
夜杀已经判断出来, 梦貘珠想要摄取的,应该和“天道”有关。
江雪禾必然和天道有些关联,那能够摄取世间梦境、知晓过去的梦貘珠, 才会与柳轻眉联手, 一同对江雪禾穷追不舍——
柳轻眉要韦不应活过来;
梦貘珠要江雪禾的真正力量为它所用。
如此,二人合二为一, 才有对抗梦貘珠的一丝胜算。
夜杀尚有不甘:他没有和缇婴告别。
但是?……与江雪禾相融,也是?为了能够出梦。
江雪禾终于将那不听话的少年神魂收了回来,他舒口气,再面对柳轻眉时,法力顿涨一波。
柳轻眉并?不在意。
在这个梦境中, 她是?梦主,江雪禾不可能杀得了她。而缇婴又陷入昏迷, 梦貘珠从过往的些许死魂梦境中曾看?到?过,缇婴控制不住大梦那样强大的力量, 她不会醒的……
柳轻眉才这样想, 就听到?少女阴沉的叱声:“师兄,我来了!”
江雪禾正与柳轻眉交战,忽感到?身旁一片水掠过, 幽蓝色的道光一闪之后, 他顿时感觉到?黥人咒上那些鬼孽又开?始不稳,被召唤了出来。
水色化人,正是?他那个本应躺在洞穴中的小师妹。
缇婴施展江雪禾没见过的诡谲术法, 手势简单却迅捷,法印捏出, 周身散发出寒光。缇婴一重攻击落到?柳轻眉身畔——
肉眼可见,旁边繁茂树木一瞬枯败, 露出断枝。
那攻击所?落之处,如同水墨画褪色一般,断壁残垣肉眼可见。
但只有一瞬,周遭景致重新恢复。
柳轻眉脸色微变。
她面前的小姑娘扬下巴,冷冷看?着她:“果然,大梦术和你?的梦貘珠同出一源,可看?破虚妄,打破你?的梦境。你?才这么怕我!”
柳轻眉脸色几变后,她露出一种肃冷的、不符合她本人形象的神色:“你?频频用大梦术,灵根支撑不住,于你?有害。”
缇婴傲然:“要你?管!”
江雪禾在后,微蹙眉。
缇婴此时,傲天傲地,一副睥睨万物的模样。这虽然是?她,却不像是?她……
他暗自怀疑她莫非是?被什么奇怪妖物夺舍了,就见缇婴扭头,幽幽地看?着他。
缇婴眼神幽暗,森冷,还带着一腔从噩梦中带出来的恨意、怨气、悲怆、寂寥。
她看?他的眼神,像是?他是?她的仇人一样。
缇婴强迫自己从噩梦中醒来,神魂稍微受损,灵根裂痕加剧。她就像一个人,塞入了两个人的灵魂般——
一半是?现世缇婴;一半是?深陷魔气、大脑浑噩的魔女。
缇婴寒着眉目,教训江雪禾:“我教你?大梦术,大梦术破除此梦,你?我一同杀了她,共同出梦。”
她语气还有几分嘲意:“你?这么厉害,现学现卖,不成问题吧?”
鬼魂就跟随在她身后,但她熟视无睹,压根没有畏惧之色。
她好像对他敌意很深。
江雪禾心知她此时有异,她的脾气更加坏了。
他顺着她,颔首。
缇婴似对他的表现满意,面上的寒色缓一分,走向?师兄。
柳轻眉气笑:“不自量力……”
缇婴一掌挥去,声音厉狠:“要你?多?话了吗?闭嘴!”
她脾气这样暴躁,江雪禾面不改色,柳轻眉微有惊异。
在那三人大战的功夫,黎步摆脱那梦貘珠的监察,步入柳轻眉的房舍。
他用术法打开?这里的禁制,顺着地道一路向?下蜿蜒潜行。
柳暗花明,黎步终于在地宫最中央,见到?了一座棺椁。
他松口气,露出笑:果然,韦不应的尸身就应该在这里。
柳轻眉将尸身从现实?带入梦境,在梦境中好好保存。她深爱那个人,必然将那人藏在离她最近的距离。
黎步好歹被困在梦境中这么久,又与江雪禾不断用秘法联络,他终于找到?了这个暗室……
寻常情况下,梦境之主是?不可能对付得了的。他们能想出的法子,便是?让柳轻眉受到?韦不应尸骨的钳制,拖累那个梦貘珠,让梦貘珠的力量露出破绽。
那可能是?他们出梦的唯一机会。
黎步为人谨慎,他在找到?这方棺椁后,仍不大意。
他悄然运用术法,一根根敲开?棺椁上的钉子,打算查看?一番尸骨对不对:
韦不应被砍去了头颅,这里躺着的,应该是?一个无头尸。
“刺拉拉——”
木板被他一点?点?推开?,悬于半空。
黎步俯身去看?,面上笑容僵住——
棺中空无一物,没有尸身!
怎么可能?!
他一下子失神,以为柳轻眉骗自己,却又觉得柳轻眉不应拿韦不应的尸骨做文章……那毕竟是?她的爱人,她怎么忍心?
难道是?……
他心中乱糟糟,忽而,神魂中出现了一行字,是?江雪禾询问:“可有找到?韦不应?”
黎步看?眼空荡荡的棺木:“……出了一点?小问题。”
江雪禾沉静:“什么问题?小婴神魂有异,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黎步心头生怒,烦躁不已:小婴小婴,你?满脑子只有小婴。我出生入死帮你?找尸骨,你?就一点?也不关心?
江雪禾下一行字写道:“你?可有受伤?若是?太难,就出来吧,我另想法子。”
黎步挑眉。
他压下心中突兀的舒心。
他强行掐断了两人的秘法交流:“好烦,我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不用管,等着出梦就是?!”
大梦术当真?是?对付梦貘珠所?织梦境的不二之法。
大梦术不只可御鬼魂,本身法术就很适合缇婴,像为缇婴量身定做。
大梦术的法术,是?将缇婴毕生所?学的各家?法术相融,贴上印记,由她自己修改,成为她自己的,让旁人找不到?头绪。这门术法施展之下,便见缇婴时而用咒、时而捏符掐诀、又时而将剑气挑出,逼得柳轻眉开?始后退。
术法所?到?之处,皆现枯萎之相。
虽然会很快复原,但随着大梦术术法之下鬼魂们的重创,梦境的修复越来越慢。
江雪禾现学现用,惊讶地发现,他竟然能学会这据说只有缇婴能用的法术。
虽然初学时有些粗劣,但他担心缇婴受伤,便不动声色地迎身上前,将缇婴慢慢护在身后,不让她打头阵。
他小师妹在他身后冷笑一声。
小缇婴嫌弃的嘴脸十足十:“要你?多?事。谁稀罕?”
江雪禾:“……”
他当她有病,不加理会,神色沉静安然。而他越是?这样,缇婴就越是?生恼:魔女带出来的怨气,因缇婴灵根不稳,影响她至深。
师兄妹二人共同迎敌,柳轻眉虽受到?些阻碍,但不至于落败。
她更多?的力量用来修补被大梦术所?迫害的梦境。
就这样胶着之时,忽有人破开?空间,从半空中一道无形门中步出。
那人出现,便被察觉,雷电当空劈去。
那人身手好极,拖着一棺木一同向?后跳跃,躲开?雷电。
少年带着恶意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柳姑娘,要不要管管这雷?要是?劈坏了,里面的人可就被劈成焦木了。”
柳轻眉回头,眸子当即一沉——
黎步与棺木一同立在半空,雷电再劈,黎步毫不在意地将棺木朝天上雷光掷去。
柳轻眉:“住手!”
她阻拦雷电,阻拦梦貘珠突然的杀念重重。
黎步浑不在意,松开?棺木上张开?的结界,让正方天地的恶念都向?棺木投去。
柳轻眉飞身至半空,一手阻挡,一手拦棺。
黎步指尖轻绕。
柳轻眉好不容易抢到?棺木,黎步手一捏,一重火就在柳轻眉头顶落下,烧向?棺木。这不是?梦貘珠的力量,柳轻眉阻拦不了。
柳轻眉以身去拦。
黎步的法术岂是?那样不设防的。
他的火躲开?了柳轻眉所?有的阻拦路线,欺负柳轻眉只是?个借助梦貘珠力量的凡人,稳稳地烧在了棺木上。
柳轻眉:“住手——”
棺木在不灭之火下遽然成灰,她恨怒尖叫扑过去时,又突然愣住——她看?到?了被烧毁的棺木盖下,空无一物的内部。
黎步笑弯眼:“柳姑娘,你?被骗了。”
大火弥漫,烧尽梦境半边天。
柳轻眉怔怔地看?着那竖起来的棺椁。
她衣袍溅上火星子,她耳边听到?黎步的恶语:“可怜的柳姑娘,你?被梦貘珠骗得好惨。它用一具假的尸体骗你?说是?韦不应的,把你?骗入梦境,心甘情愿地相信按照它的计划,你?可以复活韦不应。
“但是?韦不应尸骨不存啊。
“梦貘珠一开?始就是?骗你?的——它要的是?江雪禾的力量,它骗你?与它同路。”
缇婴声音,恰时响起,与黎步一样,将恶意再加深一重:“你?好像不知道,我师兄的黥人咒中,其实?没有韦不应的魂魄碎片。韦不应的气息在黥人咒中存在过,但很快就消失了。
“鬼孽消失,要么是?我师兄解开?了那部分咒力,那部分鬼孽归了天地、彻底消散,要么是?,他只是?气息存在过,根本没有真?正存在过,黥人咒都留不住那点?薄弱的气息,风一吹就散了。
“你?愿意相信哪种说法?”
柳轻眉回身。
缇婴法术向?她劈下,一重光渗入她体内。
“轰然”巨响之下,梦境破裂,众人跌出。
“结界解开?了……”
南鸢起身。
白?鹿野正要恭喜,又听南鸢抬头,诧异道:“梦境也破了。”
真?正的柳叶城出现。
现实?中这座城池,在众人入梦前,人流若水,熙攘繁闹。此时这座城池,四处挂满了白?幡,鬼影幢幢,高?低间伏于墙头,寒鸦拍翅惊飞。
柳府中那些和厉鬼打斗间莫名其妙昏迷过去的道人们一个个清醒过来,意识到?他们上当受骗,进入一个荒唐的梦境,成了柳轻眉手中的伥鬼。
道人们脸色青白?,不再试图除掉厉鬼,而是?聚众找人:“柳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