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江雪禾微抬的眼眸,沾着几滴血渍,更加的黑亮。
江雪禾道:“你也在找梦貘珠是么?比我幸运的是,你早就知道自己在幻境,并且你见到?了梦貘珠,和那位做好了交易。你答应了它什么要求,它愿意在事后把梦貘珠交给你作为报答,对不对?
“这个大型幻境中,不断有?人进?入,又不断有?人离开,你和梦貘珠都在旁观,看着十年前的事一次次发生。同样的事情一次次发生,你们必然在从中找什么符合你们条件的东西。
“我在此?之前,没有?听过梦貘珠害人。但是梦貘珠是被妖王抛弃的,妖王说它无用,它却直通天?道,直通天?道的修行不一定最快,但一定是最有?效的。而?修行,必然要有?灵力的变化?、交替……梦貘珠还是拿走了人的一些东西吧?
“比如魂魄,比如记忆,比如情感……总有?一样是它要的吧?
“我一直沉浸在这个梦境,这让我觉得,其他人未必是你们要找的,而?我正是你们要找的对象。鉴于我身上确实有?一些别人的冤孽……我便斗胆猜,你们就是要从我身上得到?些东西。”
黎步笑嘻嘻:“然后呢?”
江雪禾眨一眨眼,突然提起另一件事:“这里?的墓碑,名字与现实中的古战场对比,是少了的。”
他修长枯白?的手指缓缓抚摸墓碑。
黎步眸子?轻缩,面上却仍然笑:“我没注意看什么墓碑。这很?重要吗?”
江雪禾垂着眼:“墓碑上少了两个名字——一个是叶呈,一个是韦不应。”
黎步呼吸不变:“咦,你不就是用的叶呈身份入梦吗?”
江雪禾反问:“我是吗?”
他微抬眼。
黎步神色不变。
江雪禾道:“我一直都是用的‘夜杀’身份,夜杀到?底算不算是叶呈,尚未可知。
“何况,我一路杀过来,也没有?杀到?一个韦家,没有?杀到?一个叫韦不应的人。”
黎步不耐烦:“你到?底要说什么?这个人也许只是没有?对应的人入梦,没有?人抽到?这个身份而?已。”
江雪禾:“上一个梦境,也没有?韦不应这个人。”
江雪禾慢条斯理:“梦貘珠根据现实演化?梦境,必然有?一个规则。
“现实中死去的人,在这个梦境中应该要么有?墓碑,要么有?人入梦扮演,但是我怎么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韦不应这个人。
“而?你与梦貘珠做交易——小步,这里?冤孽众多,秽息众多,现实中的古战场,便有?妖怪想借此?修成无支秽,操纵世间万千秽鬼。
“你和人做交易,我想不出你有?什么东西是别人没有?,别人需要你帮忙的。该不会是你助谁成为无支秽,那人将梦貘珠送你吧?
“想从我身上得到?东西,你们又不知怎么做到?的,把小婴骗来,莫非是觉得小婴可以复活人,想借她的力复活谁?你可能从当初追杀小婴的那些人口中得知她复活的本事,可是,小步,你被骗了,我可以告诉你,她不会。
“而?你们……能在传音符上做手脚,梦貘珠已经?厉害到?了这个地步吗?
“梦貘珠果然有?主人……主人是柳轻眉吗?而?你,你敢做无支秽的交易?”
话音一落,黎步双手掐印,浩瀚道法向江雪禾拍胸袭来。
黎步不承认不否认,端的是不在乎。
半空中的少年修士冷冷笑:“你知道了又如何?你不会以为我像你一样在装好人,做什么伪君子?吧?
“我就是要得到?梦貘珠——背后的事,我不在乎,也不关心。
“我只是要,江雪禾你输给我!”
死亡瞬至眼前。
江雪禾被囚于杀气中,凡人之躯,无法脱困。
他并不惧死,他甚至根本不在乎生死。
忽然,天?边生起第四?盏天?灯。
雪上符亮,星河银灯到?眼前。
江雪禾呼吸微滞。
死亡当面。
明知只是幻境中的死,但是汗毛倒立周身发寒,骤痛袭击,这一瞬的一切都不作假。
死亡带来的疼痛十分骇人。
当死亡来临,江雪禾眼中映着的是雪上符伴随的天?上银灯,耳边隐约听到?少女?急促的呼唤。
在法印拍入眉心、他呼吸顿停的一刹那,他有?个念头十分模糊:
若这是真?的死亡,他最不舍的,是什么?
他这样不在乎一切的人,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师兄,师兄!”
缇婴见江雪禾气息乱而?弱,有?一瞬间,她见他呼吸停了。她登时大骇,趴伏在床榻上,摇晃他的身体,又顶着神魂的疼痛,将自己的灵力注入给他。
他真?的没有?呼吸了。
缇婴心神大骇,大脑空白?。
她眼睛一下子?通红,开始掉眼泪,抽泣间,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
是她误判了梦境,她以为梦境无害,才敢让师兄进?入。如果梦境有?害,那岂不是她害死了师兄?
她慌乱间,被她拍打的江雪禾骤然反手握住她手心,呼吸重新恢复。
缇婴惊喜:“师兄!”
他似经?历极大的痛,喘息剧烈,心跳恢复时,冷汗淋淋,扣紧她手腕,蓦地睁开了眼。
缇婴扑过去时,竟被江雪禾一把抓住。他倏地翻身,将缇婴压到?了身下,呼吸仍凌乱无比,睫毛向下滴一滴水。
他扣她手腕的力量很?大。
缇婴被抓得痛:“师兄?”
她仰头看他,有?些被他此?时的模样吓到?。
江雪禾长发散下,眸子?冷而?寒,微微涣散。少年面容苍白?,枯萎的伤痕攀爬上他脸颊、眼角,瞳眸幽黑若深渊下的寒剑,带着几分狠戾之气。
如艳鬼一般,吸魂摄魄,鬼气重重,不像常人。
缇婴畏惧,好半晌,才勉强自己不要晕倒,试探着叫他。
黥人咒的黑雾鬼气在他眉眼间萦绕,趁此?吞噬他,他这副阴冷的模样沉寂了许久,待他听到?缇婴一叠声的叫唤,他才微微清醒,双眸凝神,看到?了被自己按在床榻上的缇婴。
二人对视。
好一阵子?沉默。
他努力平复呼吸,呼吸却仍有?些乱。他看她的眼神,不见了狠戾,冰冷寒意仍在。而?那份寒意下,另一种如钩子?一般的温意渐渐涌上。
缇婴模糊地想:他刚才好像失控了。
……因为,他正伸手拂开她面颊上的发,目不转睛地看她。
缇婴抓着他手腕的手指曲起,暗自琢磨,自己要不要施一个清心咒给他?
……他看起来不太对劲。
她胡乱想着时,江雪禾的指腹,轻轻落到?她颊畔上。他极轻地揉了一下,缇婴睫毛颤抖,畏缩看他,见到?他眼神专凝,目不转睛。
他自然目不转睛。
任谁经?历过生死一瞬,在最后一刻,恍惚以为自己真?的会死,执念重重之下再次睁开眼,看到?自己想要的,便都会克制不住。
江雪禾手指抵在缇婴脸颊上。
他慢慢地想:是她吗?
他自以为一切都在计划中,一切都逃不过自己的安排,情感也应在其中……可是睁眼看到?她,心中跳疾的心脏,如同闷棍,骤然打醒他。
他好像控制不了情感。
好像“日久生情”,开始变得像奢望一样。
生死一瞬,他只想见到?她。
……本来只是他的小师妹罢了。
本来只是按部就班、总有?一日可以打动?的小师妹罢了。
屋中烛火灭了。
夜已深,床榻间,少男少女?气息过近,让人生出一层燥意。
月光浅浅照入,才有?了零星一点儿光。
幽黑间,月光莹莹,悬在江雪禾眼皮上,清清凉凉,柔白?点点。
那是十分惑人的美。
缇婴本来被他握得痛,但他清醒后力道松了,她便跟着松口气。
他垂眼,不吭气,只轻轻揉她被捏红的手腕。
缇婴的心跳,不争气地乱了。
她唾弃自己看他美貌便心动?,又生气觉得他也没那么好看,自己乱心动?什么。
而?且,还不知道他在梦境中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忽然一下子?就没了呼吸……
缇婴清清嗓子?,问他发生了什么,他除了没告诉她自己尚不确定的猜测,梦中事情都说给了她听。缇婴听到?黎步出现,惊讶又担心,皱起了眉。
江雪禾慢慢道:“不必在意。一次次入梦,我已逐渐摸清规律,亦有?了法子?应对。”
缇婴相信他,便点头。
江雪禾便又问她来做什么。
缇婴努嘴:“我、我梦游。”
她说完便闭眼,声音很?小。
但是她没有?听到?师兄吭气。
缇婴偷偷睁开一只眼睛,见师兄垂着眼,为她揉手腕,分明没有?要拆穿她的意思。
他只是察觉她的偷看,掀起眼皮看她。
缇婴的心,一下子?活了起来。
“师兄!”她娇滴滴,冲着他撒娇。
在他慢慢的“嗯”一声后,缇婴大着胆子?,搂住他脖颈,冲他又甜甜叫了几声“师兄”。
他似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但江雪禾向来顺着她,继续意味不明地“嗯”几声,应几声。
缇婴心间飘飘然。
许是黑暗拉近人与人的距离,许是生死之后江雪禾对她的纵容让她喜欢,许是师兄身上的清冽气息十分和她口味,许是她眼巴巴被勾了很?久、实在是有?些坚持不下来了……
缇婴在一瞬间,稀里?糊涂地想,算了,我才不在乎那些,我喜欢师兄,我要答应师兄,要答应跟师兄成亲,和师兄永远在一起!
以后就算不情愿了……我哭着闹着求他,他这么疼我,肯定也会同意的。
她就要纵情享受,就要任性地得到?师兄!
缇婴搂着江雪禾脖颈,甜甜腻腻,哼哼唧唧。她磨得江雪禾呼吸凌乱,哑声道:“别闹。”
缇婴蹭一蹭他,问他:“我不走了好不好?”
江雪禾睫毛颤一下。
他道:“不走去哪里??柳叶城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今夜说不走,明天?又怕了。我了解你的,你别……乱说话。”
缇婴噎住。
她想说的本是“今夜不走”,想和师兄玩一玩话本中那些她没有?太明白?的事情……谁知道师兄居然想的是她离开柳叶城的事。
那、那柳叶城那么危险,她肯定要走的嘛。她要不走,自己受惊不说,师兄也会担心的嘛。
缇婴再接再厉,目生贪婪,醉翁之意不在酒:“师兄,你的嘴巴长得真?好看。”
江雪禾:“……”
他好沉默。
缇婴以为他还是不懂,她急死了,缇婴干脆仰身,凑向江雪禾的唇。
江雪禾却正好在此?时偏了下脸,俯眼看她的唇。
许是江雪禾被她玩得多了,又心神紊乱,一时间没弄明白?她又在玩什么。
他看这眼神灵动?活泼的少女?半晌,温温和和:“我没注意我的嘴巴。”
缇婴:“……”
江雪禾认真?看着她:“你的嘴巴是不是起皮了?”
缇婴:“……?”
江雪禾竟然看了半天?:“抹点药吧。”
他目中没有?旖旎,缇婴大惊失色捂嘴巴:“……!”
——小仙女?的嘴巴怎么会起皮?!
你怎么回事?!
你怎么突然笨了,突然都看不出我的意思了?
玉京山上黄泉峰, 镇压着那世间最猖狂的无支秽,
玉京门有先祖遗训,世代大长老在失去价值后, 便会被送到黄泉峰。他们在风光时, 用自?己的血镇压无支秽;在失势后,用自?己的血喂养无支秽。
还有那些不成器的被人遗忘的小弟子, 也会成为无支秽的养料。
千年来,这头无支秽,已经被喂养得十分强势。
千年间,也曾有人不堪忍受痛苦,想除掉这无支秽。但这只无支秽, 本就是千年来玉京门众长老的怨气与秽息所养,有整个仙门的气运在身, 谁能杀得了它??
他们杀不了,又不能放其出去, 只能继续赡养。
好在这无支秽强大无比, 可号令天下所有的无支秽,当?之无愧是“秽鬼王”。
有秽鬼王在,玉京门可通过它?, 来做一些不太方便仙门弟子出面的腌臜小事。
至少, 在近几百年中,玉京门是有计划地赡养各处无支秽,再通过黄泉峰的秽鬼王控制这些无支秽。
平时也无人在意。
会愤恨的, 只有在失去价值后、被丢来喂养秽鬼王的大长老们。
此夜间,无风无月, 黄泉峰中又是一阵虚弱的嚎哭以及咒骂。
陈长老哆哆嗦嗦的声音散在潮闷的空气中:“沈行川,沈玉舒!你们不得好死……我死了, 也绝不放过你们!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我竟死在无支秽手中……”
这陈长老昔日?利用这只秽鬼王,想成为玉京门的掌教,失势后被送入黄泉峰,这只秽鬼王,成为他的噩梦。此时间,时过一年,他已半身骷髅,血肉皆无,神魂半消,恐怕再消一些时日?,他就要被秽鬼王彻底消化?。
而葛长老、花长老躲得远远的,希冀秽鬼王先吃尽陈长老再说。
葛长老曾是药宗大长老,黄泉峰没有灵力,幸好他修行一路靠的也不是灵力。他在四周布满了药草灵丹,每当?秽鬼王出没,他都用灵丹来代?替自?己的血肉神魂,换得自?身平安。
但是他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葛长老听到陈长老的咒骂,他自?己缩在角落里,念念有词:“我女儿是长云观的掌教夫人,叶师侄一定会救我的。等?叶师侄在猎魔试中拿到‘忘生镜’,他就会救我……”
这是叶穿林昔日?临走?前,不耐烦掌教夫人的哭哭啼啼哀求,随口答应葛长老的。
叶穿林不一定履约,但葛长老将?这个当?做救命稻草,只想着坚持到那时候。
他们中,最?平静的,是花长老。
不同于陈长老的癫狂咒骂,葛长老的求助他人,花长老一直在修炼。
之前花时来黄泉峰探望他,无意中带来一缕神魂。那神魂化?了一门功法、一门阵法后,便消失。花长老死马当?活马医,在这没有一丝灵气的地方,他无法正常修行,只能试着修炼这门功法。
而今,花长老吃惊发现,这门仙法,竟然真的可以修行。
他修为涨进速度,一日?胜过往日?的半年。此功法可将?周遭的秽息,转化?为灵气用,供他修行。随着他修为一日?千里,渐渐的,他冥冥中感觉到,这门功法,直指天道,修到极致,当?真有一叩仙门的可能。
昔日?白掌教陷入衰劫,又有重重心魔相?扰,最?终渡劫不成,只得陨灭。但花长老对自?己这门功法有信心——只要修行下去,诸多心魔,当?是最?少的。
曾经他怀疑这门仙法的所有者是恶徒,但恶人哪有那么?好心?
这似乎是天道相?助。
天道助他得道。
花长老心中窃喜。
修道之人,自?然相?信天命。如今天道不选沈行川那样的天才,反而选他,他自?然不可辜负。
只是……
花长老看向识海中留下的那门“封仙阵”,陷入沉思。
莫非是千年前的仙人敕令,虽灭了魔,却也灭了仙,天道为此不满?天道借他之手,重新布局,要废除那仙人敕令,让世间仙魔重新诞生?
天道已不在仙!
天道要万物生!
花长老压抑着心中的激荡,努力保持冷静。他在心中试探着向天道赌咒发誓,什么?也没发生,天道确实?默许了这一切。
花长老沉吟:封仙阵、封仙阵……这世间唯一有仙人可能的,就是那个弟子首席,江雪禾啊。
可是江雪禾是青木君转世,青木君是他们的祖师……玉京门是仙门之首,岂好欺师灭祖?那必为天下人不耻。
若是有什么?能证明,江雪禾不是青木君转世就好了……
唔,可是天道为何要对付江雪禾?
还特意赐下“封仙阵”?
莫非那并非是寻常的仙人?
花长老心中突然一动,想到一事:在玉京门的青木君成仙之前,天地间似乎也有过其他仙人。但是在仙人敕令出现后,并没有任何一个仙人现世,来解除敕令。
这有两种可能:一,仙人们早已离开此界,心性淡漠,认为一切都是天命,且认可那仙人敕令,认为无仙亦无魔,不算坏事;二,仙人们无力战胜那发出敕令的仙人,只能默许无仙亦无魔的敕令。
若是第一种,众生无话可说;若是第二种……
花长老静静看着识海中的“封仙阵”,心想,难怪要赐下此阵。
他慢慢地将?神魂凝成一根弦,向黄泉峰外刺探。昔日?修为不足,而今,他却渐渐可以让神魂离开此处。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便可以冲破黄泉峰的封印,镇住那沈玉舒,抢到玉京门的控制权。
花长老送出这缕神魂,找到他本家的嫡传的可信任的长老,要那人帮他查阅宗卷,探查千年前仙人们的仙迹,是否可寻到早已离开此界的仙人们的半点痕迹。
还有——
花长老道:“不是让黎步去拿梦貘珠,查青木君的生平吗?为何还没有动静?”
花长老的神识能够离开黄泉峰,让花家这些长老们激动万分,只觉得花家复兴,指日?可待。
那被选中的长老连忙回答:“黎步三月前就找到了梦貘珠的踪迹,但是自?那以后,我便再也联络不到黎步了。想来他进入了什么?秘境幻境,隔断了外界消息。
“不过您放心,我会再催促他!若是他再拿不到梦貘珠,我便亲自?下山!”
花长老满意:“还在跟踪江雪禾吗?”
答话的人诚惶诚恐:“这、这……江雪禾行踪不定,他已经失踪很?久了。除非他主动向玉京门联络,我等?都寻不到他……我等?怕他发现,不敢跟得太紧。”
花长老皱眉,又释然。
那本是断生道出来的天才少年,行踪缥缈难寻,倒也符合“双夜少年”的名?号。
花长老宽慰那人几句,说不妨事,让他们继续查便是。
白鹿野这一边,苦不堪言。
与师妹分开,引走?大妖,他自?己在其中吃了不少苦。
不过白鹿野心中仍是记挂小缇婴的。
他抽空给缇婴发了好几道传音符,都没收到缇婴的只言片语回复。
起初他以为是缇婴受自?己连累,一直被身后的大妖追,疲于奔命,没有空看他的传音符。但昨日?傍晚开始,那追在后方的毕方便追上了白鹿野,白鹿野险些在毕方手中吃大亏。
白鹿野好不容易又将?毕方甩开一段距离,换了装束面貌遮掩气息,进了一城,再次试图和缇婴联络。
缇婴依然不回。
白鹿野面色肃然起来。
街巷人来人往,他心中几动,抓过旁边一路过的年轻少妇,露笑询问:“夫人留步,我初来乍到,好像迷路了。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少妇被一面白俊逸的少年叫“夫人”,不禁心花怒放。
少妇再顺着少年的手指方向看去,笑容却收了收,压低声音:“那是柳叶城……你年纪轻轻,可别想不开,往那里去。”
白鹿野心中一沉:他和小师妹分开时,正好将?小师妹丢在了那处山头。
白鹿野疑惑笑问:“那里怎么?了?我有个兄长说他最?近在那里,我正好奔去投靠呢。”
少妇惶然。
少妇吃惊:“怎么?可能!柳叶城早就是一座鬼城了,根本没有人住。你当?真有兄长在那里?你兄长、兄长……”
少妇齿关发冷,硬拽着白鹿野,向他指点一座宫:“快,小公子,你快去‘神女宫’中拜一拜,别惹上不干净的东西。那柳叶城只进不出,不知道吞噬了多少活人……你那兄长,恐怕凶多吉少。”
白鹿野心中一沉。
他抬头,看了眼少妇所指的“神女宫”。
自?下山,入了中州,四处可见这种“神女宫”“天官宫”。这些都是巫神宫的神女天官在人间所修的宫殿,供凡人叩拜,他们收集信仰之力,炼化?修行。
白鹿野对巫神宫的地盘没什么?好感,但他惯会装模作样。
他继续对“柳叶城”表示好奇,他还半真半假地笑:“……我兄长好像和城主女儿打得火热,都要谈婚论?嫁了……”
他倒巴不得江雪禾为色所迷,放过可爱的小婴,这话说出来,却让少妇面白如纸,焦急万分。
少妇跺脚:“你怎么?就不信呢!十年前,秽鬼潮降临在了柳叶城,吞没了整座城池。巫神宫的天官神女们赶去除秽鬼,却根本救不过来。当?年死了好多人,引来了瘟疫,周遭城池跟着受罪。
“柳叶城倒是确实?有过一位城主女儿,不过在秽鬼潮后,整个城池都没了,活下来的没有几个人,那城主女儿早就散了城,让活着的百姓都离开了。
“我记得,那小姑娘也是可怜人。”
白鹿野:“……那她还活着吗?”
少妇:“这我怎么?知道?具体的事,你应该问巫神……”
少妇再次为白鹿野热心指引那座“神女宫”,道:“柳叶城的百姓遣送,就是巫神宫办的嘛,神女们肯定知道细节。小公子,你赶紧去拜一拜,咱们这位新来的神女,可是个大美人……
“就算她不知道当?年的事,但是神女问天命,神女大人她一定可以帮你算出来。”
白鹿野哭笑不得。
他对巫神宫丝毫没有好感,却不想这少妇三番两次向他推出“神女宫”。
他自?然知道巫神宫真正的天命术很?厉害,可这样的小城池,巫神派来人间修行的神女天官,修为只会十分低。这种修为低微的神女,能算出什么??
白鹿野当?即便想返回去找缇婴。
他知道江雪禾在柳叶城,但他与自?己这位师兄,很?少联络,偶尔联络,也都是通过缇婴来递一言两语。此时白鹿野终于绕过缇婴,主动捏出传音符,与江雪禾通话。
没有回复。
他心中有了数。
柳叶城若已经是一座鬼城,整整大半年,江雪禾到底在和什么?玩意儿打交道?
就算他对这半路师兄有些不喜,可江雪禾此时恐怕与缇婴双双被困,他少不得担心。
然而若折返……想想那毕方,白鹿野心中一顿:这大妖,有没有见过缇婴呢?
他一人很?难降服毕方来问话,若找个帮手……
白鹿野将?目光投向了两条街外、傲然矗立于云雾间的“神女宫”。
整整半个时辰后,白鹿野踏入“神女宫”,领到了排队名?牒。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他进入讲法堂,去向神女诉说自?己的难题,叩拜神女。
殿门缓缓打开。
白鹿野热心地拱手,笑意浅浅浮在微挑的一双桃花眼中:“神女大人……”
白衫女子背对着他,乌发边,蒙眼布带被殿外吹入的风牵着扬起。
树叶婆娑落光,神女宫中的仙乐法音,聒动天地,若有若无地被格挡在外。
白鹿野眸子轻轻一颤。
她回了身。
南鸢蒙着眼,朝向他的方向。
黄昏的光从白鹿野身后的殿外照入,流金一般奔泻而来,让视线变得一派朦胧、模糊,只看得到大片大片的柔白色,宛如雾中浮动的水烟。
风拍打衣袍与拱起的手腕,白鹿野久久未动。
心间仿有碎珠,在她回身刹那,碎珠辟里啪啦落了一地。他俯下身去捡那一颗颗碎珠,却在这个空隙间,向她投去了一眼又一眼。
南鸢立在烟岚云岫间,垂眼间,静美圣洁:“我‘看’到了你的拜访。白公子,我说过,有缘再会。”
有缘千里来相?会。
她从命运的万千可能中看到了他的到来。
她伸出手,握住了那根有他的可能的弦丝。
柳叶城中,缇婴正到了要被江雪禾送走?的日?子。
她郁郁寡欢。
因对师兄有些怨气,江雪禾帮她整理?包袱时,她一径抱着臂靠窗而站,扭头专注看着院中的花草葳蕤。
叶大成荫,荫蔽帘幕。
从天亮到天暗,让人几多惆怅。
缇婴听到江雪禾的轻声细语:“一会儿天暗了,我送你出去。你我踪迹,最?好不要被他人知道,好便宜我行事。”
缇婴心想:哦,是说我人走?了,你还要装作我人没走?,不告诉任何人?你要从我的行综上做文章?
她满脑子想法,偏偏不开口,自?己憋在心中。
只因她心中记恨——记恨他昨夜的拒绝。
她羞窘回屋,照镜子时,发现自?己唇瓣鲜妍水润,花瓣一般,哪里有起什么?皮?
他睁眼说瞎话,不过是搪塞她罢了。
缇婴心中再次生了几分怀疑:夜杀对她那么?明确的喜欢,难道都是假的?师兄本人,只把她当?妹妹?说要和她成亲,只是因为知道她不肯,他找个借口拒绝她?
那她……岂不是自?作多情很?久了?
她懵懵懂懂,犯傻了一次又一次,他江雪禾,全都看在眼中,心知肚明?
说不定她辗转反侧间,他还在头疼,怎么?拒绝这个觊觎他的小师妹,才不伤了二人间的情分?
可他平时对她很?亲近啊……那都是师兄对师妹的关照?
他只把她当?妹妹?
缇婴脸色阴晴不定。
她什么?情绪都放在脸上,这样想时,剜向江雪禾的眼神,便如刀子一般,恨不得扎得她一身血。
江雪禾似有所感,回过头,缇婴却重重哼一声,扭过了脸,拒绝看他。
江雪禾:“……”
他半晌道:“小婴,你有和你二师兄联络吗?”
缇婴和白鹿野失联已经好几日?。
但她怪罪江雪禾,心想自?己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师兄。她张口就来:“联络了呀。我二师兄说在我们约好的地方接我。”
江雪禾一怔。
他蹙眉:“真的?”
……这和他的猜测,又偏差了。难道是他想多了,柳叶城很?正常,小师妹当?真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