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婴屏息。
缇婴慢慢说:“我家里妹妹倾慕柳姑娘,我可不倾慕。什么消息,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就算了。我不强求。”
她说着便痛快要走。
老板娘着急:“别、别啊!”
缇婴遂半真半假地被人强求,与这老板娘谈条件。
看来这老板娘是真的想卖消息,最后用一两银子,和?缇婴谈成了条件——
“我与你说实话吧,咱们柳叶城,名义上是城主治城,其实,真正?管事的是柳轻眉柳姑娘。”
缇婴不屑,道:“我早就知道了!”
她不喜欢柳轻眉,自然看得?出这里什么事都是柳轻眉说的算。这算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那老板娘却是有?真消息:“你别急啊,我接着说的才是重要的——
“其实原本,咱们城中书?铺,卖的最好的,就是你想要的那种闺秀与将军谈情说爱的话本。毕竟,咱们经历过十年前的秽鬼潮,都了解叶呈叶将军做的事……有?的人唾弃,有?的人感动,为了做生意,城中很多才子,连夜出了不少以二人为蓝本的话本,卖得?十分好。
“但是这种书?被柳姑娘看到了。
“当?时,柳姑娘就戴着帷帽,遮掩容貌,亲自来我的书?铺询问这种书?籍。我不知她身份,当?她是普通客人,自然热情接待——她翻了两页,轻轻笑了一声,轻描淡写说了一个?字,‘烧’。
“我的书?铺被她随意一个?吩咐,就全毁了!旁家书?铺看脸色,连夜间纷纷处理掉不合柳姑娘心意的书?,他们的书?铺才没有?被端掉,可怜我的书?铺……”
老板娘面?露怨恨。
但是在柳叶城中,怨恨也要藏得?严实,不能被人发现。
所?有?人都是柳姑娘的走狗,所?有?人都觉得?柳姑娘善良美丽无与伦比,可是在这个?老板娘看来——
那位立在书?铺前的美人,背对着他们,一个?“烧”字随意说出,毁掉他人基业。
灼灼烈火映着那美人的纤薄背影、垂地帷帽,在多年中,成为老板娘的噩梦。
她深恨柳轻眉。
缇婴轻飘飘问:“那你生意被毁了,你怎么不离开柳叶城?”
老板娘一怔。
这个?问题,好像把她问出了。
她茫然困惑:“对啊,我怎么不离开呢……我怎么没想过要离开呢……”
她卡了壳,陷入呆滞迷离中。
缇婴等了片刻,询问:“你说完了?”
那双目痴住的老板娘回神,呆呆看着这少年公子,说道:“我还有?一个?消息,我知道柳轻眉为什么要烧了我的书?铺,为什么不允许这种话本在集市上存在。因为——”
老板娘面?露狞笑,几分森然可怖,吓得?缇婴后退两步。
这老板娘却掐住她的手,尖声狠厉道:“我当?年调查了好久,才查出来,原来,她根本就不喜欢什么叶呈叶将军,她甚至很恨叶呈!
“你知道么?她原本有?个?小?情郎,叫韦不应,那才是和?她真正?青梅竹马的人……秽鬼潮发生了,韦不应去了战场,后来也被人祭牺牲掉了。
“她恨死了叶呈——你知道为什么叶老夫人在城里住不下去,叶老夫人疯了吗?你知道为什么柳叶城谁都记得?当?年的人祭,想起来就要唠叨两句,骂几声叶家吗?
“这都是柳轻眉做的!她就是要折磨叶家,就是要谁都忘不掉叶家曾经做的事,就是要在叶呈死后,把叶呈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一遍遍鞭尸。
“小?公子,我跟你说,你别看柳姑娘看着温柔好脾气,她的主意,大着呢,她……”
天边一道炸雷,打断了这老板娘说的话。
老板娘重新呆滞,去想她为什么不搬走的事,而缇婴的心沉下,想到了师兄之前带她去的那个?村子,叶老夫人搬去的那个?房子——
韦不应?
奇怪,完全没有?听到关于?这个?人的只言片语啊。
是柳轻眉刻意掩藏了吗?
不行,她得?溜去那村子找叶老夫人,重新查一下。
在离柳叶城至少十里远的江城,草长莺飞。
南鸢离开了神女宫,与白鹿野一同?出城。
二人一同?御风,仙姿飘逸,风流万分。
在此期间,南鸢告诉白鹿野:
“我开天眼,调走了巫神宫在人间行事的卷宗。十年前,秽鬼潮降临在柳叶城中,十万军士人祭后,城中人存活不过一二。
“当?时城主的女儿,名叫柳轻眉。她做主遣走了城中还活着的人,说柳叶城已不适合人居住。
“之后,柳轻眉投身火海,葬身于?大火中。自那以后,柳叶城便成为了一座空城。”
白鹿野:“不对呀。我分明记得?,小?婴多次和?我说,我师兄在柳叶城中,与柳轻眉一同?捉妖。我与我师兄说过几次话,我师兄也承认了。小?婴弄错了很正?常,可我师兄修为那么高,也认不出柳轻眉是死是活?”
雪白布条飞扬,南鸢仍是冰冷清泠的:
“有?人遮掩了天意,避过了他的推算吧。此事,巫神宫是做得?到的——神术上,有?遮挡天意、蒙蔽修士神识的方?法。”
白鹿野:“师兄是去找梦貘珠的。”
南鸢颔首:“那便更正?常了——梦貘珠与神术一道作用,确实可以蒙蔽修士。巫神宫也许参与此事了。”
白鹿野不禁侧头看她。
这位南姑娘,听了他的疑惑,毫不犹豫地开了天眼,为他卜算消息,调取巫神宫在人间行走的记录卷宗。这位南姑娘丝毫不帮巫神宫隐瞒,告知他所?有?一切——
……她莫非忘了,她就是巫神宫的神女?
或者,她有?什么目的?
白鹿野猜测间,南鸢蹙了蹙眉。
白鹿野询问:“怎么?”
南鸢:“白公子,我们得?快一些?——巫神宫已经反应过来我调取了卷宗,派人来捉拿我了。”
白鹿野:……这种事,也告诉我吗?
他一时难以评价,且看南鸢如此坦然,他只好轻笑一声,认命地施法,躲开身后的追兵。
白鹿野试探南鸢:“巫神宫为什么这么做?梦貘珠为何会与神术一起,来对付我师兄?梦貘珠莫不是会害人?”
白鹿野道:“如你所?说,柳叶城如果真的已经成了一座死城,柳轻眉早已死在十年前,那我师兄此时面?对的,必然是鬼魂作怪了。若是鬼魂,再?加上你说的什么人祭、秽鬼潮,我难免想到秽鬼、无支秽……”
他半真半假地笑:“你们该不会是联手,想吸取秽息,害我师兄,造一只无支秽出来吧?”
南鸢道:“巫神宫世代与秽鬼为敌,绝不会主动造无支秽出来,为祸世间。”
白鹿野轻笑,不置可否。
南鸢又道:“而且,梦貘珠不会害人。梦貘珠没有?害人的法子,三千梦境是用来修炼,不是用来杀人害人的。”
她扭头,面?对白鹿野:“如果你师兄成为梦貘珠的目的,如果你师兄在被梦貘珠蒙蔽,那你不妨从你师兄身上找原因——
“他是什么祸世怪才,才让不会害人的梦貘珠盯上。他是什么妖魔鬼怪,身上有?什么问题,才会引得?梦貘珠对他出手。“
她说得?平静,白鹿野脸色微淡。
白鹿野淡声:“南姑娘,我师兄是好人,若真有?事,坏人只会是你们。你们休要往我师兄身上泼脏水。”
他微笑:“巫神宫若要对付我师兄,你便也会是我的敌人。”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些?,南鸢隔着白布,轻轻看他一眼。
她道:“说的不错。”
白鹿野一滞。
他弄不清楚这南姑娘是怎么回事,南鸢忽然握住他手,带他一同?向高处飞去,躲开前方?派来的一道翅膀、以及后方?袭来的一道神术。
南鸢与白鹿野并肩立于?高空。
白鹿野轻笑:“不好,毕方?追来了。”
南鸢:“巫神宫的神女天官也来捉拿我了。”
白鹿野:“……那只好与姑娘联手了。你我二人联手,不知可否拿下这只毕方?,问出它?所?知道的线索?”
南鸢:“你若帮我对付追兵,我也可帮你问话这些?人,看十年前,巫神宫与梦貘珠之间发生了什么。”
此时此刻,夜深人静,缇婴蹲在村口,怅然若失。
她一日疲惫后,调查出来,如今那叶老夫人所?居住的屋子,根本不是叶呈的家,而是多年前,韦不应的祖宅。
韦不应早就死在人祭中。
那么,缇婴当?日从屋中找出的生魂气息,便不是叶呈的,而是韦不应的。而那气息,正?好与师兄神魂上黥人咒所?压的一些?鬼魂冤孽上的气息相同?。
怨气不得?散的人不是叶呈,而是韦不应。
这到底怎么回事?
真的像书?铺老板娘说的那样,柳轻眉是为韦不应抱不平?
不应该这么简单吧……
她发呆间,无处可去,她干脆捏了乾坤袋中师兄为她准备的传音符,开口间,是男子的低缓声线:“师兄,你在吗?”
此时,江雪禾正?扮作缇婴的模样,行在柳家的地牢中,从那些?柳家所?投的妖怪中寻找线索。
缇婴忽然燃起一传音符,江雪禾想了想,慢吞吞地捏起,开口,是女子的温和?声音:“嗯?”
像女子的声音……更是听着有点耳熟。
缇婴一听便着急, 连忙捏了第二道?传音符,凶道?:“你是谁?我师兄呢?你为什么能收到我的传音符?难道?你是柳轻眉?我师兄待你这么亲近吗?”
她的传音符发出去,那边半晌没有回应。
江雪禾没理会她?, 是因他以?缇婴的相貌, 出现在地?牢中。
此处环境阴暗,险象环生, 不敢大意。
扮作缇婴是有缘故的——柳家人不知缇婴已走,他可?以?在江雪禾和缇婴之间身份随意转变,而不让他人怀疑。
柳家会提防江雪禾,但缇婴平时那样无邪单纯,看着十分“傻”, 他们都将?缇婴看作是江雪禾的附属品,不会对缇婴设防。
江雪禾不会让缇婴涉险, 但他可?以?假扮缇婴,来涉险。
此时行在地?牢中, 越往下走, 越见水流湍湍,渐渐从脚踝淹没小腿。
江雪禾踩在水中,停顿一下, 便发?觉自己体内的灵力在快速流失——这水, 不是凡间之物?,是用来对付有修为的人与妖的。
江雪禾若无其事?,继续往下走。
乾坤袋中传音符不断亮, 想也知道?是缇婴不断催促。但他此时紧要关头,便当做无事?发?生——
一路走来, 一座座牢笼中,江雪禾看到了先前自己或其他道?人帮柳家捉的那些妖, 都老老实实地?被用仙家阵法困在牢笼中。
不知是水的问?题,还是他们日渐麻木,这座水牢安静非常,江雪禾一路走过,偶尔有妖怪反应过来,也只是用阴沉的目光打量着他,并不求饶。
但是到最里间的牢狱,江雪禾终于?听到了剧烈的挣扎。
铁链拍打着水,那被束缚的妖怪歇斯底里:“放我出去!我不娶你这个大美人行了吧,好歹你也名声?远扬,总困着我做什么。算我认输,柳姑娘,柳大小姐……”
那妖双目忽而一瞠。
他随意叫着玩,因为知道?自己陷于?此地?,这水是“炼妖净水”,专门炼化他这样的妖,自己根本?出不去。
但是出不去,也不能屈服,要恶心柳轻眉。
可?此时此刻,粼粼水波尽头,一个娇小漂亮的绿衫白裙小姑娘,出现在了地?牢尽头。
那姑娘年纪尚小,眸子乌黑如漆,昔日总是顾盼神飞十分灵动,今夜所见,她?的眸子却清静冰凉,端如冰雪玉壶,沉寂至极。
妖怪眼?睛大睁:“你、你、你……”
……你不是捉我的那个小修士吗?!
江雪禾所扮的缇婴,一眼?看到了这妖,认出这是那天古战场中、缇婴用四方旗阵困住的扮演将?军的妖怪。
此时这妖怪被锁在牢中,被高高悬起,手脚都被铁链锁住,而他竟然还穿着一身英武的盔甲,威风凛凛,不堕将?军威名。
江雪禾一只手指抵在唇间,轻轻地?朝假将?军“嘘”了一声?。
假将?军呆呆看着这唇红齿白、沉静安然的少女,脸倏地?红了。
假将?军心乱间,见这少女迈水朝自己走来。他正要提醒这“炼妖净水”对修士也有抑制作用,便见少女蓦地?双掌相合,念咒掐诀间,在半空中画符运术。
少女施法之下,净水缓缓向两方分开,向两面?高墙跃去,给中间流出了一道?平坦阔道?。
青光凛凛,少女昂然,冰雪之容,法术浩然。她?因强力施法而额上?渗汗,面?色微白,这一切,皆让假将?军瞠目,久久不能移目。
而江雪禾向假将?军瞥一眼?,眼?神却是倨傲冷淡的:还不走?
假将?军恍然,没有了净水的压制,他去挣脱束缚自己的铁链,便快很多。
一刻钟后,假将?军化作一道?黑雾,冲出牢笼逃之夭夭。
柳家尚无人察觉,江雪禾已返回住处,打开乾坤袋,有了和缇婴说话的功夫。
他并不知道?那假将?军的目的,那假将?军逃出去后也没有找他。但是假将?军靠着被缇婴抓,主动进入柳家,必有目的……他只消在旁观望事?情发?展便是。
这样思量着的江雪禾,打开乾坤袋,便见一道?道?传音符燃烧起来。
他已预感缇婴发?火,在旁让传音符耐心地?烧了一会儿,听完了小师妹对他的谩骂唾弃,才自己画了符。
他换回了男声?,回应她?:“小婴。”
过一会儿,那边郁郁回答:“小婴不在,已经被你气死了。”
声?音是小姑娘娇滴滴的声?线,不是一开始的温和男声?。
江雪禾眸中浮了丝笑,一边画符,一边回她?:“那怎么行?哪有人被气死的?你就算被气死,化成鬼,师兄也是会找到你的,不必担心。”
缇婴没搭理他。
他见她?生了气,便一个劲儿地?捏符,向她?道?歉,向她?解释自己方才在忙什么,自己不是有意怠慢她?的。
他解释并发?誓,当时情况真的不适合聊天,他若是开口,很可?能暴露行踪,被人发?现。
江雪禾哄她?:“你不想师兄被柳姑娘发?现行踪吧?”
缇婴半晌回答:“……和她?保持距离。”
江雪禾见她?气性有点?消了,才松口气,笑着应了一声?。
缇婴不可?谓不生气。
不过江雪禾以?前就说过,传音符的弊端就是忙起来时,不好接听。江雪禾身在柳家,缇婴就是再不懂事?,也不想用雪上?符催促他,扰乱他心神。
她?今日刚知道?一个叫韦不应的人的秘密,她?深觉柳家有大阴谋,一边琢磨着怎么向江雪禾透露消息、而不让他怀疑自己还在城中,一边担心他遭到柳轻眉的算计。
如今江雪禾主动道?歉,缇婴不太?痛快地?原谅了他。
她?对一件事?好奇:“师兄,刚才与你说话时,那个女声?,是谁啊?”
江雪禾那边沉默。
缇婴再捏起一道?传音符,催促他、试探他:“那个姐姐的声?音听着怪好听的,想必是个温柔大美人吧?长得好看么,是凡人还是修士啊?师兄你要和她?成亲吗?”
江雪禾那边沉静了好久,久到缇婴真的开始胡思乱想、开始着急,那边才含含糊糊地?回了她?一句:“尚可?。修士。不成亲。”
但是这个回答不能满足缇婴。
“修士”这个词,已经让她?警惕非常。
她?正要追问?,江雪禾倒是问?了她?一句:“一开始你与我说话时,怎么是男子声?音?小婴,你做了什么?还是,当时是二师弟?”
那声?音不像白鹿野的声?音。
白鹿野和他说话,也不会浪费一张传音符,只为说一句“你在吗”。
这种不怕浪费的风格,只属于?缇婴。可?是那声?音是男子声?音,还有几分熟悉……江雪禾在水牢一行,一路想着此事?。
那声?音,到底是白鹿野的,还是叶穿林的,或是缇婴在路上?又遇到了别的男子?
他想了一路,焦头烂额,心中猜测连连,倒是面?上?平静,没有让那假将?军看出来。
可?惜他再冷静,面?对师妹身边的不可?控因素,也会忍不住旁敲侧击。
他这一问?,便如同掐了缇婴脖子一样。
那边小姑娘理直气壮:“是二师兄啊,怎么啦?”
江雪禾正要再细问?,缇婴便快速:“我不问?你身边的姐姐是谁,你也不许问?二师兄怎么回事?。”
江雪禾沉闷半天,将?心头疑问?压下。
他问?起她?是否出城,是否与白鹿野汇合,身边是否有异常,有没有想好去哪里。
缇婴胡编乱造一通,一会儿说已经汇合,一会儿说没有异常,一会儿又说打算和二师兄去千山找前师父……
江雪禾疑问?:“你们不是要去长云观寻叶首席吗?”
缇婴早已忘了此事?,但她?理不直气也壮:“你干嘛对我管东管西?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管不了我!”
江雪禾一怔。
他心间微凉,片刻不语。
缇婴似觉得自己不对,又来和他说话,声?音分明柔弱了很多:“师兄、师兄……你认不认识韦不应啊?”
江雪禾沉静半天,到底回了她?消息。
缇婴便又编了几句:“我出城时,听路人提过柳姑娘和韦不应的旧情。我也不知道?具体的,但是师兄你可?以?查一查。
“你好像是被当做韦不应的替代品,不是叶呈的。”
缇婴纳闷:“那么叶呈在哪里呢?幻境里重要的不是鬼将?军吗,鬼将?军总不能在这个故事?里一点?作用都没有吧?”
她?兀自说了半天,嘀嘀咕咕,不断暗示江雪禾,想让江雪禾主动询问?“韦不应”的事?。但是她?自己演了半天,自己都有些累了,江雪禾的传音符一直没亮,就好像他一直没有话和她?说一样。
缇婴最终有些不快:“师兄,你没什么想说的?”
江雪禾这才慢慢道?:“你没有其他话吗?”
缇婴纳闷。
她?坐在深夜巷中,又冷又累,无处可?去。
缇婴将?自己缩成一团,看传音符在指尖燃烧,自以?为自己为了柳叶城的秘密十分尽心,克服自己的害怕留在此地?……
她?已经很努力地?帮他了,就算有些遗漏,他也不应苛责吧?
这会儿,新一道?传音符又在乾坤袋中亮了。
她?拿出来,看那新的符纸在指尖燃烧,微火映着她?的指尖,属于?江雪禾的声?音,在这片微火中,如烟花一般缓缓炸开:
“我很想你。”
缇婴刷一下丢开了传音符。
她?捂着自己的心跳,不知自己面?颊绯红。她?慌张地?看着那符纸烧上?自己的手指,手忙脚乱去扑火,火苗一碰就灭,她?呆呆看着传音符,又想去解救……
但是已经用过的符纸,燃烧成灰烬,怎可?能留下来呢?
缇婴跪在地?上?,呆了片刻。
她?捂住自己狂跳的心脏,靠着窄而高的墙,重新蜷缩着身子,说服自己不要畏惧,说服自己为了师兄,应该克服艰难,小小委屈自己一下。
她?蜷缩在这里,不敢入睡,生怕入梦;打坐又因灵力的萎靡而难以?坚持。
她?辗转反侧,想来想去,最后迟钝地?想:应该画一个留音的符,好留下方才那道?声?音。
真是的。
她?竟然没想到。
师兄也没有提醒她?。
师兄真是太?讨厌了。
缇婴在外流浪了几日,零零散散打听到一些韦不应的过往。
许多消息,无人注意时,永远藏在尘埃下。若是有人刻意去查,便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寻到这个人曾经活过的痕迹。
比如缇婴大约知道?韦不应家里犯了些事?,从小长在柳家,与柳轻眉、叶呈一同长大。叶呈是柳轻眉的青梅竹马,韦不应也是。
柳城主曾想杀过韦不应,但因柳轻眉病入膏肓,而缓了韦不应的罪。
叶呈是少年将?军,韦不应也是。只是韦家犯事?,城主从不封赏韦不应。
听说韦不应很俊美,少年风流,与人打马球时,曾让风华正茂的城中闺秀们一个个茶饭不思。
听说韦不应武艺与叶呈一同出色,曾与叶呈、柳轻眉结拜兄妹。柳叶城外靠近古战场的那个城隍庙,便是昔日三人结拜之地?。
但是柳叶城如今活着的人,没有人见过韦不应。
少数几人对韦不应的印象是,秽鬼潮降临,韦不应与叶呈一同上?了战场,一同死在了那里。
战后,也有人提过祭奠死者,为韦不应立碑,皆被柳轻眉拒绝。
柳轻眉只将?叶呈捧作大英雄,大豪杰。
古战场的墓碑一座又一座,其中有一座,潦草记着“韦不应”的名字。
山庙破旧,风雪侵袭,半毁神女神像下的雕木被人划乱。缇婴蹲在地?上?辨认半天,终于?认出来自己曾经见过、那时却没在意的一行古字——
“轻眉呈叶韦不应。”
柳轻眉、叶呈、韦不应。
字迹被淹没,“韦不应”的名字变得模糊不堪。
柳轻眉要世人遗忘韦不应,要所有人都不知道?韦不应,要——将?韦不应永远地?困在,年少未征之时。
……关于?柳轻眉想将?一个死人永生困住的事?,只是缇婴自己出于?偏见的猜测。
一个人爱不爱另一人,有时能看出,有时看不出。
缇婴不喜柳轻眉,便将?柳轻眉想作恶人,觉得这个人看着柔弱,说不定内心已经疯了。一个疯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她?师兄身上?的冤孽若是韦不应的,师兄若是因为那些冤孽,而被当做韦不应的替身,可?实在太?危险了。
思来想去,缇婴决定偷返柳家,观察情形。
缇婴不知江雪禾扮作她?、到处行走的事?,她?偷偷摸摸回柳家,想来想去,用的是江雪禾的样貌。
她?大摇大摆进入柳家,心中捏把汗,生怕自己被认出,但守门侍卫看她?掀开帷幕后露出的少年模样,便放她?进去了。
缇婴便不知,在她?走后,两个侍卫疑惑的讨论:
“你有没有觉得……”
“是,我觉得了。江公子似乎变好看了,他眼?睛方才看过来时,我心肝都差点?跳出去,罪过。”
“奇怪,明明看上?去没变化,可?自信看,就是和平时样子不太?一样……莫非江公子上?了妆?”
“不至于?吧?好奇怪,修士也那么在乎相貌吗?”
缇婴强壮镇定,瞒天过海,在柳家畅通无阻。她?中途甚至在花园偶遇了柳轻眉。
柳轻眉坐在花廊下,怅然凝望着一院花海。她?孤零零坐着,面?容藏在阴翳中,那份美丽,夺目之下,几见凋零之意。
便是缇婴这样不喜欢她?的人,都在一瞬间生出同情。
缇婴看到柳轻眉,掉头就走。
偏柳轻眉唤住她?,微声?:“江公子。”
缇婴不情不愿地?回头。
她?学着师兄平时模样,头微低,向那方行了一个礼。只是怕露馅,她?并没有开口说话——柳轻眉很聪明的。
柳轻眉端详那立在廊尽头、身子后偏、似随时想离开的戴着帷帽的少年公子。
她?神色本?平静,但是一阵风过,吹起帷帽,帷帽后,少年温润低敛的眉目若隐若现,柳轻眉神色便微微一怔,蓦地?站了起来。
缇婴被她?吓一跳,不解看去。
柳轻眉自己兀自回神,笑了一笑,几分惆怅:“江公子,你许久不与我说话了。是因为你师妹不喜欢我吗?我与缇婴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如请缇姑娘来,我们说开?”
缇婴回答:“我只是来捉妖的。”
柳轻眉喃声?:“是啊,你只是来捉妖的……”
她?垂着眼?。
微抬的眼?睛,忧郁怅然,美艳夺目。
可?惜缇婴不为所动。
她?拱手告别,掉头就走。
柳轻眉蹙一蹙眉,喃喃自语,重新坐下:“不愧是背着那样的冤孽,和……一模一样。神魂上?撕开的那些化不掉的鬼孽,真的是他么……”
当年柳轻眉万念俱灰,心存死志,纵身跳入火海,遇见梦貘珠,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她?从此开始接触一个庞大的、先前从未见过的广阔而瑰丽的世界。
和梦貘珠周旋的这些年,魂魄意识被吞噬的这些年,她?到底是谁呢?柳轻眉真的能凭着那一点?机会,在和梦貘珠的周旋中,胜出吗?
她?引入缇婴这个变量……真的能救所有一切吗?
她?此时,是柳轻眉,还是梦貘珠呢?
柳轻眉靠着廊柱,昏昏入睡,沉入梦境。
巫神宫神女天官寥寥几笔,就能封住秽鬼。凡人死万人十万人,在仙力神力之下,毫无意义。
她?仰望着那些未知的强大的力量,难道?只能被俯视吗?
凡人一生,如何对抗天命,如何与天意周旋,如何与那些几十倍几百倍胜过凡人的力量比试,如何胜过那些……这个答案,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缇婴进入江雪禾的院落。
她?踩在门口,立即后跃,被一重阵法阻拦。
缇婴惊疑不定地?看着师兄屋门前那肉眼?看不见的禁制:想要解咒,也可?以?。但是若是弄毁了禁咒,不就被师兄发?现了吗?
缇婴暂时不想跟江雪禾暴露自己没有离去的事?,她?选择回去自己先前在柳家住的院子——师兄不告知柳家缇婴离开之事?,那院子便应该保留着。
幸好这里没有禁制,缇婴自如踏入院落。
“吱呀”。
江雪禾推门而入。
他以?缇婴的样貌进入缇婴的房间——总要做足样子,不让柳家那些还留着的道?人修士怀疑。
一进入此间,江雪禾便发?现屋中多了一道?气息。
他不露声?色,进入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