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选择平静的一生,不被?他人左右的一生。
“不想与我为敌的话……这是唯一的机会哦。”
他回头冲她笑。
日光早已被?妖兽挡住,照不到他面上。南鸢眼睛也蒙了布条,看不到他是怎样的神情。
但是这一刹那间,南鸢觉得自己?看不到了。
她“凝望”着他,看到了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命运开始向?另一个方向?发展——
与所有人擦肩而过?的南鸢。
与所有人素不相识的南鸢。
布条拂过?南鸢冰凉的面颊。
她安然、沉静、无欲、不染尘埃。
她一步步上前,与白鹿野并肩迎妖。
南鸢轻声?:“多?谢,但不必。”
花时的战斗艰难万分。
不光她要开阵,她还要提防那些?被?陈长老控制心神、狂热地?信赖陈长老的弟子。
那些?乱糟糟弟子中,陈子春惶然地?、苍白地?、呆滞地?。
他在混乱中发着抖靠近花时,他打着哆嗦:“师姐,我该怎么帮你?”
花时打斗中,无谓地?看他一眼。
她看他的眼神很陌生。
傲慢的天?之?娇女,始终不记得卑微蝼蚁。
妖兽们的攻击,在一个阵眼处最为猛烈。
这个阵眼没有人看守。
它们感觉到黄泉峰下的阵法开启,那里有恐怖的力量让它们害怕。生灵的本能,让它们趁弟子们前来此处守阵前,破坏这里的阵眼。
房屋倒塌,洪水浇灌,生灵涂炭。
弟子们惨然逃亡,淹没在妖兽的袭击中,不断高呼:“救命,长老救命——”
那几个长老争掌教争得分不开身,哪里顾得上他们。
众人绝望时,一重红光,从倒塌的一处房舍中升起。那火焰腾天?,将扑下来的一波妖兽在眨眼间烧死。
弟子们茫然看去。
一个圆脸少年,站在洪水上只露出一个尖角的房顶上。少年一脸阴鸷,脸色惨白,身后火光凛然,面对着这些?密密麻麻扑下来的妖兽。
黎步看着它们,弯起眼睛,露出一个尖锐的戾气满满的笑。
他轻声?:“你们弄坏了我的屋子,吵到我睡觉了。”
弟子们惊喜落泪。
他们却连他名字都叫不出来——内门弟子中,这位最不显山露水,比试就没有赢过?任何?一场。
在众人的感激仰望中,少年张手,神识中的元神祭出,当空而起,迎向?这些?智商低劣的妖兽。
黄泉峰中的情形,不比外界好多?少。
月奴将开阵咒诀传入江雪禾识海,江雪禾坐于主阵,充作开阵需要的最重要力量。他不能被?任何?人干扰,任何?外界刺激,都会阻拦开阵。
那长着陈长老脸的无支秽,在此时终于坐不住,向?江雪禾冲去,要阻拦江雪禾。
月奴早已等候在此,迎向?无支秽。
持月剑本就是用来镇杀玉京门门内的无支秽的。无支秽的力量越来越强大,月奴在多?年的杀伐中,曾一次次被?秽息浸染,受到腐蚀。
但有黄泉峰在,到目前为止,持月剑还可以压住无支秽。
缇婴则和那些?秽鬼们战斗。
她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调动自己?能榨干的每一丝灵力去画符,对付这些?秽鬼。
期间,有知情的弟子进入了黄泉峰,来协助他们。但是这些?弟子应该很少来到黄泉峰,或者?有的人,从来没有来到过?。他们难敌秽鬼,很快,黄泉峰的地?面上,血肉成河,倒下了一个个弟子。
缇婴心里连骂他们无用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快速画符,又不断慌张地?抬眼看江雪禾,盼江雪禾快一些?。无支秽不死,可以召唤的秽鬼越来越多?,缇婴快要坚持不住了。
她咬破唇,靠刺痛坚持,不过?是撑着一口气——一定要赢。
一定要帮沈行川当上掌教,自己?成为沈行川的亲传弟子。
高空中,月奴忽然说:“我撑不住了。”
缇婴:“啊?”
她抬头,煞白着脸哆嗦:“不行,你不能撑不住。你是最能打的那个,你撑不住了,我们怎么办……”
但月奴的话,从来都是平铺直叙。
她说撑不住,缇婴便看到月奴周身开始散发黑气,那是被?侵染的秽息……凶剑被?秽息侵染,力量不稳,月奴在阻拦无支秽中,出现?了重重失误。
缇婴甚至感觉到一丝寒气。
她目不转睛——半空中那与月奴打斗的无支秽,似笑非笑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她,如?同她是它的最大仇敌一样。
缇婴四顾。
她望着倒下一片尸体的四周,望着昏昏天?幕,望着坐在阵眼混沌中的一动不动的江雪禾……
月奴再次:“缇婴,我撑不住了。”
缇婴咬唇。
她双目失神,颤声?:“没关系。”
下一刻,缇婴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开始抛弃自己?的所有符纸,咬破自己?的手指,就着血开始画符——
一重山隔一重水,天?涯再闻大梦生。
荡荡游鬼,九魂大梦。
大梦阵起,死亦复生……起!
地?上金光湛然,一重重幽魂,围绕着缇婴,开始从动荡的气息中飘来。
快速的灵力流失,带来强大无比的力量。
黄泉峰中那些?死去的弟子,在归来的魂魄召唤下,一个个重新站了起来,迎上那些?猝不及防的秽鬼们。
大梦四篇,御鬼驱鬼,送魂净魂,复生咒死,与天?地?通。
……这是大梦第?三篇,“复生”。
这正是那些?从千山一路追杀缇婴追杀到五毒林的恶徒们想从缇婴身上得到的“复生术”。
他们的师父曾经无意中窥到死人复活,他们认为千山派掌握着复生术,可以让人长生久视。他们妄图得到这门法术……
但是他们不知道,到目前为止,大梦术,只有缇婴能学会。
教她的林青阳学不会,听过?法术的白鹿野也学不会,这门功法,刻在缇婴的灵池中,据林青阳说,他从黥人咒阵救出缇婴的时候,缇婴身上就有这门功法。
林青阳监督缇婴学习。
但缇婴学得艰难,费劲,也一次次害怕召唤的那些?鬼怪。
何?况,在缇婴看来,这叫什么“复生”呢?
只是短暂借魂在死去的肉身上罢了。
当她的力量衰弱,当她无法让肉身长存,那些?回来的鬼魂,会彻底消亡于天?地?间,再不复存在。
这不是“复生”。
这明?明?是“灭魂”。
缇婴的灵力快速流失,那些?活过?来的弟子们前去对付秽鬼。
缇婴已经完全控制不住力量。
灵力从气脉中冲撞,为了维持大梦阵,她根本动弹不了,识海也开始如?同裂开一般,疼得厉害。
月奴忽然发声?:“缇婴躲开!”
缇婴艰难地?抬头,看到月奴无法阻挡无支秽,而死人们的复活,秽鬼的生乱,让无支秽暴怒。无支秽将月奴甩开,向?下俯冲而来。
缇婴以为无支秽要对付的人是自己?。
但是无支秽冲向?的人,是坐在混沌阵眼中的江雪禾。
缇婴倏地?急了——“师兄!”
她口吐鲜血,七窍渗血,却摇摇晃晃地?努力站起,试图走?向?江雪禾。
当是时,无支秽冲入江雪禾体内,黑气萦绕,所有人视线都被?模糊。
昏暗中,一股明?亮至极的力量,带着凛然剑意,从阵眼中冲出。
无支秽的嘶吼声?震耳欲聋,月奴厉声?:“缇婴,快逃!”
黑雾包围住了缇婴。
缇婴看到了黑雾中江雪禾睁开的眼睛,血丝密布,凌厉如?剑,带着万千邪意,向?她看来。
玉京门打斗惨烈中,忽然一重剑光从地?面生起,一刹那,万物枯萎,生灵由盛而衰。晦暗的气息从黄泉峰渗入了主峰,妖兽们尖啸间,打斗的所有人都抬头看向?高空。
琼楼玉宇坍塌。
碎裂开的灵器在剑意的召唤下,向?高空中飞去。它们合并,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山般大的虚影。
那是一个人形。
手持一剑,衣袂翩然,惊鸿掠影。
万重秽息试图冲出玉京门的阴面,阳面的妖兽们撞击山体。那道虚影挥袖一剑,万般恶念瞬间被?打退。
那道影子,只一剑,杀掉所有妖兽。
身影消散,重新散开,四分五裂。碎开的灵器所拼的人形向?下砸来。
所有人都看到了。
那人仪姿若仙,气息飘然,宛如?谪仙人。
那个只有一剑的虚影,长着和江雪禾一模一样的脸。
众人呆滞。
难道江雪禾……是祖师青木君的转世?
黄泉峰中,缇婴眼睁睁看着无支秽冲入师兄身体,师兄从阵眼中飞出,向?自己?袭来。
她根本动不了。
她闭上了眼。
凛冽的杀气,在碰到她额面前,消失。
缇婴抬起眼。
血迹斑驳、周身散发着黑气的江雪禾,垂眸望着她。
他还没完全赢了体内无支秽,以致眼神有些?呆滞,面容冷寒。
下一刻,他睫毛轻抖,能动的那只手,向?试图伤害缇婴的那只手臂斩去。
无支秽惨叫着从他身体中撞出去,月奴当空袭来一剑,递向?无支秽。
血河长流,鬼气游荡。
这天?地?寂静又荒然。
主峰中的人震惊于那道仙人残影为何?与江雪禾长着一样的脸,试图辨认青木君是否与江雪禾有联系。
黄泉峰中的江雪禾半臂垂落,衣袖边缘尽是血渍。贴颊的乌发凝血,他站在混沌中心,却依然清雅无双。
缇婴仰脸,忍怯喃喃:“师兄……”
他弯腰,用能动的那只手臂,将气力全无、面颊惨白的无助少女捞入怀中。
万物枯荣。
万物再生。
生死的距离宛如?情谊的深浅周转,荡气回肠,壮烈盛然。
缇婴听到师兄沙哑的柔声?:“别怕,我永不会伤你。”
——第?一卷完——
就好像久远的什么,在一点点回来,一点点试图唤醒她。
这一次, 玉京门变, 仙人虚影一剑,让那些怀疑玉京门并没有出过仙人的其他门派试探者们投鼠忌器。
那些人畏惧仙人之力, 打退堂鼓后,沈行川力压其余几位长老,靠着?强盛实力,成为掌教?。
缇婴坚持到?那之后,在被江雪禾抱出黄泉峰后, 便陷入了昏迷。
灵力耗损,灵池中一点都?没有了。经?她手“复活”的人再次死?去, 复生如昙花一般短暂。缇婴也难受得厉害,全身没有一处不疼, 浑浑噩噩间, 她痛得如同时时刻刻被针扎一样。
她从未这般虚弱过。
缇婴不知自己昏睡多久,只知道自己再一次做梦。在这个梦中,缇婴再次变成了另一个“缇婴”。
那个缇婴, 年少却多才, 修行天赋世间难出其二?。嬉笑怒骂间,杀人如麻。
这个梦境存在魔。且在这个梦中,那个缇婴, 是货真价实的“魔”。
这个魔,前来袭击玉京门。而?这个梦中的玉京门, 不像现实中的玉京山那样悬于高处。落在地上的玉京山,遭到?缇婴带着?魔物?们寻衅滋事。
附身于梦中大?缇婴身上的少女惶然?无助, 看到?梦中这个自己潜入玉京门,四处找寻什么,又将来阻拦她的仙门弟子们一击杀之。
这个缇婴周身泛着?魔气,每一次运功,都?让她堕魔更深。周遭阻拦她的仙门弟子畏惧她,又一个个试图说服她:
“你好歹是曾经?的天阙山少君,难道堕魔让你失去神智,来对付仙门?你的师父同门们,是这样教?你的?”
缇婴抬头看他们。
她面容仍是稚嫩的,眼?神仍是清澈的。从她年少堕魔的那一刻起,她所有与仙门有关的联系都?停止生长了,例如年龄,例如肉身。
魔气越重,有关过往的停滞,反而?越深。
她将永远地长不大?,她会枯竭在最青春的年华中。
血溅在缇婴面颊上,她天真而?肆意,对他们轻笑:“把我同门们的尸身交给我,我会放你们一马。”
天阙山被魔所袭,灭门之后,满门尸首被玉京门带走。成魔的缇婴大?杀四方后,无意中得知同门们的尸首在玉京门,神智时时徘徊在混沌之间的她,偶尔清醒过来,便前来讨要尸骨。
玉京门人气愤冷笑:“我们不会把仙家的尸骨交给你一个魔!谁知道你要拿仙门弟子的尸骨做什么!”
缇婴笑。
她笑意冰凉:“正如我的想法——我不会让你们留着?天阙山任何一个人的尸骨,谁知道你们要拿我师门的尸骨做什么。”
天阙山是仙门之首。
天下修仙之人,皆向往天阙山。天下仙人,皆出天阙山。
多少人欣羡,又多少人嫉妒。
现实中的玉京门是四大?仙门之首,但在缇婴这个梦中,只言片语中透露出来的消息,能看出在这个时代?,玉京门在仙门中,排不上什么厉害名次。
梦中的缇婴为魔,实力实在高强。她一路直闯玉京门,神挡杀神人挡杀人,她踩着?一地尸血向前走,任何人的求饶与阻拦,都?不能让她眼?睛眨一下。
进入梦境的少女畏惧这样的自己,却也为这样的自己折腰,欣羡梦中这个缇婴的实力。
梦中的魔女缇婴,在玉京门的藏书阁中,找到?了所有师门的尸首与魂魄。
天阙山那场灭门之战已经?过去了很?久,尸首与魂魄皆开始腐朽、日渐消散。缇婴踏入藏书阁中,玉京门那些厉害大?能们亲自守在这里,阻拦她带走尸骨。
那些人气怒:“天阙山被魔所灭,我们都?同情?。你成了魔之后,就要玉京门像天阙山一样,被魔所灭?”
缇婴弯眸:“不错。”
玉京门的人:“你是否一直觉得是我们害天阙山灭门,其实你误会……”
他们话不必说完,缇婴已经?杀了过去。
他们冷怒:“竖子敢尔——”
一道人影,在双方互杀间,悄无声息出现在了藏书阁中。
这个人面容肃正,一身清气,是一副儒雅严厉的中年男人相貌。
他是玉京门此时的掌教?青木君,手持拂尘,脚踏罡风,出现在此,颇有仙人之风。
且他很?快就要成仙了——他以除魔为道心,杀光天下魔物?,道心愈发?圆满。只要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能最后渡劫成仙。
到?时候,玉京门会出一个仙人。
玉京门会超越所有仙门,真正的“长生久视”。
青木君冷寒的目光,落在缇婴身上。这个魔,有仙家骨血,修仙时天赋最佳,堕魔后又成为最难缠的那个魔头。她坚持找玉京门麻烦,数年来,不知道杀了多少玉京门无辜弟子。
距离大?道越近,越能感觉到?等着?自己的劫数是什么。
青木君冥冥中能够感觉到?——自己成仙的契机,在缇婴身上。
只有这个魔死?,自己才能渡劫成功,真正的长盛不衰,不死?不灭。
缇婴已经?在玉京门闹下如此大?祸,如今又有其他大?长老阻止缇婴,哪怕是缇婴,也受伤惨重,魔气衰竭,出错频频。
青木君暗中窥探许久,冷冷一笑:一个魔罢了。
他倏而?出手。
时间一瞬凝结,飞霜玉花一样的法术向那被围困的少女袭去。为了能够一击必中,青木君甚至没有提醒自己的同门们让开。
他的同门受到?波及伤害时,青木君的攻击落到?了缇婴身上。
书阁间冷得结冰,缇婴被击得向后飞出,跌倒在地,在地上砸出一个巨坑。她脾气差极,一受伤,眼?中的魔气便瞬间浓重,杀气腾腾。
缇婴阴沉地看着?青木君,冷冷淡淡:“我必杀你。”
她说得平静,且因受伤而?语气虚弱,但青木君感觉到?冒犯,蓦地怒极。
青木君:“小小魔物?,也敢猖狂。”
他向缇婴袭来。
缇婴气力皆衰,又不想损坏藏书阁,弄坏了自己想要的尸骨。她便眼?睁睁看着?袭击越来越近,只等到?青木君人到?了跟前,她再抓他转移空间,试图杀他。
这重攻击即将击中缇婴时,树根青藤,蜿蜒而?生,从天花板上落下,缠住青木君。
玉京门的长老们提醒:“掌教?小心!”
他们的掌教?青木君被庞大?的力量击得后退,与之前的缇婴一样,同样的后退七丈,在地上砸出巨坑。
青木君因自己的狼狈而?越发?恼怒。
他抬头,看到?一道身影,拦在了自己和缇婴之间。
那道身形面容清隽,气度雅正。
缇婴抬头看着?身前人的背影。
这道身影衣襟洁白?,神清骨秀。
仙人之风,不外如此。
玉京门的人震怒。
青木君怒极:“你又拦着?我们杀魔?”
仙人道:“我从不拦你们杀魔,不过是昔日曾与青木君有约,比试一二?。不如就今日吧。”
他向后回头。
跪坐在地的魔女,看到?他清润而?冷淡的眉目。
修仙者少有不好看的,但那些好看,都?比不上他的宁静清冽,悠然?气度。此时他道:“怎么如此不中用??”
缇婴一个醍醐,醒过来,想到?了自己来玉京门的目的。
江雪禾出身小门小派,是一个他们从未听过名字的叫什么千山的门派。
千山唯一出名于,与天阙山相挨,依附于天阙山。
千山唯一出名于,那个犄角旮旯中,出了一个江雪禾。江雪禾没什么名气,没出过什么风头,在缇婴堕魔前,世人甚至从未听过此人的存在。
缇婴堕魔后,世人才知道,缇婴管江雪禾叫“师兄”,缇婴与江雪禾有婚约。
不提天阙山为何为自己的爱徒与一个偏僻小门派的弟子定下姻亲,世人根本瞧不起江雪禾,却在江雪禾成仙后,他们才开始一次次审视天阙山与千山的联系,审视仙人与魔女的关系。
无论这个仙人如何冠冕堂皇,他来到?玉京门,分明是为了缇婴而?来。
他阻拦青木君,缇婴去带走自己想要的尸骨。
藏书阁中的长老们与青木君手段百出,却依然?无法阻拦这二?人,眼?睁睁看着?他们带走了想要的东西,潜逃而?去。
玉京门上下震怒万分——藏书阁已是重要之地,却让一个魔来去自如,何其荒唐。他们一边派人追杀缇婴,试图带回缇婴抢走的尸骨;一边对藏书阁改造,发?誓绝不再让人活着?离开藏书阁。
月明皎皎,清光浮照千里。
缇婴站在荒凉的天阙山,施展法术,让一座座坟头起,一个个尸骨入土。她张开法眼?,能看到?徘徊不定的鬼魂们在天地间漂泊,茫然?。
缇婴仰着?脸看这些漂浮的鬼魂。
不成仙,无论生前再如何了不起,死?后也不过化?为荒魂,就此消散。
这些魂魄缺失的鬼魂们认不出她,昔日师门中的音容笑貌,遥远得如同从未存在。
缇婴站在霜白?的月色下,双目迷离地看着?一座座坟墓,一个个无名牌位。
她身后,站着?清姿挺拔的仙人。
缇婴的声音,在夜中空廖万分:“天阙山是被魔灭,但那些魔,就是玉京门引去的。他们想成为第一仙门,他们嫉妒天阙山,青木君这个计划,从很?早前就开始了。”
江雪禾声音不紧不慢,平铺直叙:“你一直看不上玉京门。”
缇婴笑一下:“我知道你们都?不相信这些。我也是成了魔后,能够与魔交流,才从低等魔的记忆中,翻找出来的。魔物?作恶多端,让世间生灵涂炭。而?即使?什么都?不做的魔,也会因其存在,让世间战祸连连。
“所有仙门都?以除魔为己任,你们当然?不相信魔的记忆,我也无法证明我说的才是真相。
“……何况,证明了又能怎样?”
她低头,俯看着?皓月下的一座座枯坟。
死?去的活不过来,活着?的堕落成魔。终其一生,除了见到?玉京门就杀,似乎也没有了其他意义。
曾经?师父师兄们希望她能成仙,希望她能带给天阙山真正的长盛……那些都?结束了。
她听到?江雪禾说:“你这样杀下去,魔性一日日加重,你终会害了自己,沦为混沌怪物?,彻底被天地吞没。天道不在你。”
缇婴道:“我早已弃了天道。”
她不回头,只说:“算了师兄,就到?这里吧。日后,不要再跟我见面,不要再说服我回头了。我不会回头的,我只会拉着?你一起堕入深渊。
“我好歹昔日叫你师兄……”
她笑一笑。
低头看着?坟墓的缇婴,眼?中流动着?茫茫大?雾,雾气下,水光蒸腾。
她试图伸手去碰触鬼魂,又唯恐因为自己的碰触,让这些鬼魂立刻消失。她茫然?地看着?他们,虽然?无颜面对,却终究不舍离去。
江雪禾声音温润在后:“你叫我一声‘师兄’,我一生都?是你的师兄。
“当日是我不在,害你独自面对……”
“够了!”缇婴厉声打断,尖声,“我不想再回忆那天的事!你自己都?知道是你的错,一遍遍说出来干什么,想要我杀了你?”
她扭头冷眼?:“我杀得了你吗?”
她嘲讽他:“你是仙人!你高高在上,你永生不死?,你永不会灭……我怎么杀得了你?我有什么本事杀你?”
江雪禾垂眼?看她。
他不怪她这样说。
他记得天真的、活泼的缇婴是什么样子。
如今,他看到?她的魔气深重,看到?她一日日被影响的,所有念想都?开始发?生变化?。她对世间一切都?日渐仇恨、日渐失望,她又这么一直杀仙门……
她会杀了她自己。
她已经?不想活了,他怎么救她呢?
而?缇婴似乎神智有一瞬恢复过来,她眼?神空茫地后退一步,呆呆看着?他。
缓缓的,她眼?中噙了泪。
她曾经?格外喜欢他。
天阙山还在的时候,她日日追着?一个无名小门派的弟子跑,师兄师姐们都?逗弄她,要帮她和江雪禾结亲。她曾经?大?言不惭,说江雪禾不必多厉害,他可以继续默默无闻,待她厉害了,她会保护他的。
可是如今……
她看着?他,都?生出不可控制的怨恨。她明明知道师兄又不是天阙山的弟子,天阙山出事,师兄不在很?正常,可是她心中控制不住地想——
我那么喜欢你,我日日去千山找你玩。
为什么你从来不来天阙山?
你就那般的清贵矜持,我就那么的不值一提吗?
为什么你不在……为什么你当日让我独自面对一切,让我看着?满门被屠,让我全然?没有别的法子……
而?我成魔了,你却成了仙。
缇婴别过眼?。
她伸手,平静地抚摸墓碑。
她深吸一口气,想控住魔性,不再和一个仙人说什么。
缇婴背对着?江雪禾,努力控制着?自己恨不得杀他的冲动,疲惫道:“你走吧,不要再试图劝我回头了。
“看在你我昔日情?分上,我会控制自己,见到?你就主动躲开。你回去你的千山,继续修炼去吧。你从来就不关心外面的事,昔日根本不出来,今日又何必总在外界行走?
“我和仙门之间的仇怨,不必你管。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我……”
她的话停住。
他向前一步。
他站在她身后。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用?仙力包裹着?她,短暂地压住她的魔性,带着?她发?抖的手,一同去碰触她一直妄图抚摸的鬼魂。
漂泊在月明下的鬼魂,茫茫然?地回过头来,因为亲昵的仙力,而?向他们靠拢。
月光清辉浩然?,月如雾如浮萤,在二?人指尖流动。
缇婴分明不想他靠近,但他带来的力量,让她可以碰触鬼魂。她便一动不动,手被他握着?,一点点挪动。
她望着?流萤,望着?鬼魂。在静谧中,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香。
浩大?飘然?的雪香,纷纷扬扬,在她鼻尖蜿蜒流淌。
缇婴听到?江雪禾轻声:“我还不能离开你。”
缇婴听到?他说:“我会在天阙山留下一道剑意,即使?你再不回这里,这道剑意,也会守护它。”
缇婴冷笑:“用?不着?。”
他浑然?未觉,声音清清润润,仍有些冷漠,却确实让她定下心:“我想创一门功法,让这些带出来的鬼魂可以进入轮回,不必因力量微弱,而?在流连间消散。”
缇婴怔住。
因为他的话,她安静下来。
她仰望着?这些包围而?来的鬼魂,在他们靠近时,她模糊中感受到?昔日同门的气息。她知道这是幻觉,人死?不能复生,一切都?是她的魔障。
但她太过流连这种魔障,她从不去抗拒。
江雪禾袍袖擦过她手心,声音贴着?她的耳:“我想创的功法,让你可以碰触到?鬼魂,与鬼魂交流,带回昔日的他们,短暂地掌控生死?。
“但我天资远不如你,你可否配合,与我一同创此功法?”
缇婴沉默。
她的这位师兄,无欲无求,行走于天地间,真正的不染尘埃。
若没有她的强求,他恐一生会在千山沉寂,不求修仙,不求长生。若没有天阙山的变故,她会成为天之骄子,他只会是她背后没有声音的那个人。
她的这位师兄,却为了她,愿意走出千山,为她在红尘中走一遭。
什么天资不如她……一个仙人,怎会天资不如她。
只是他以前不需要这份天资罢了,他今日妄图用?功法,来吊住她,让她留下罢了。
缇婴轻而?易举知道他的想法。
可她依然?会为了他的说法而?心动、怔忡——
她不求长生,不求不灭。她求天阙山的鬼魂们入轮回,求他们来世平安,求他们不因她的魔念深重而?遭到?天道的谴责报复。
月明下,缇婴垂着?眼?,看着?他握着?她的冰凉手指,垂下来的洁白?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