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低头系腰带。
任谁在剖心“我偏私你”后,等到的是对方的一言不发,大约都明白自己被拒绝了?。
可沈二又不明白:她若真?的对他毫无感情,却?又与他……莫非是她年纪太小,比他这个无支秽还不在乎凡尘俗礼,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又或是,她那样?的修士,心向大道,不将儿?女私情放在心上。
沈二慢慢说:“那我走了?。”
他又温声:“明日再来看你,好不好?”
他听到身?后衣物?窸窣声。
沈二微侧过脸,看向那坐在榻上的少女。
他见缇婴淡定地从她枕下摸出一张符菉,双手施法,在符菉上一擦。
符菉亮起后,她就这样?曲腿坐在榻上,衣衫不整,长发散肩,捏着符菉与另一头的人说话:“叶师兄,你在吗?”
沈二停下离开步子。
他看她的眼神稍冷。
缇婴挑衅瞥他一眼。
符菉再亮,叶穿林沉稳声音在屋中?响起:“我就在外面,你要见我吗?”
沈二目光,瞥向木门。
他又见坐在榻上的缇婴露出笑,摇头后,她冲着符菉说话:“不不不,不用见。我是想和你说,先前你说的秘境封印的事,我想明白了?,我要帮你。
“你不是需要大量灵气四?溢,来做实验吗?我们看运气吧。运气好的话,今夜我就能给你。运气不好的话,你再等一等。
“反正,这件事对大家都有好处,我肯定相信你的。”
过一会儿?,叶穿林轻松些?的声音,在如此气氛压抑的屋中?道:“那我便?去布阵法了?。小婴,别?太勉强自己,别?让我和你二师兄担心。”
符菉作用发挥殆尽,在缇婴指尖燃烧成灰。
沈二眸色淡淡。
他听不懂叶穿林和缇婴在说什么。
但他又敏锐听出叶穿林叫她“小婴”,还说“我和你二师兄”。
沈二想:原来谁都认识缇婴是谁,只有他是最后知道的那个。原来关心在乎缇婴的人那么多,他越是排位,越是倒数。
只因?失去记忆,他便?步步落后于人。
他死前定下的这种计划……当?真?没?有考虑过缇婴。所以世事在小小报复他吗?
但是无妨。
他想自己应当?原本是一极为冷静之人,情势如此不利于他,他也依然有一腔逆流而上的决心。
沈二便?再次与缇婴说:“我走了?。”
这一次,缇婴却?没?有不理睬他。
她抬起脸,骄纵无比:“你去哪里?谁让你走了??”
他吃了?一惊,停下步子。
方才那故意激怒他的少女一纵身?,从后扑来,双腿缠住他腰身?,整个人伏在他背上,双臂抱住他脖颈。
少女的甜香,让他身?子微僵。
她趴在他背上,搂着他,弯眸笑:“我对你这么坏,你就发那么一会儿?脾气,就没?了?吗?哥哥,你果?然待我很不同!”
她声音娇甜,气息拂在他脖颈处,非常肯定,又非常得?意:“你不是威风凛凛的无支秽吗?不是想活就活,想死就死吗?你怎么连妹妹都降服不了?啊?”
沈二低头。
他看到她勾着自己腰身?的一截小腿。
他试探着伸出手,按在她腿上。她瑟缩一下,却?没?有挣扎。
她仍抱着他脖颈,气息又软又绵,像个小火炉一样?笼着他。
沈二半晌轻声:“你一直在怪罪我。”
他温声:“你要记恨我到什么时候?”
缇婴搂他手臂的力道收紧,快要勒死她。
她很久不说话。
记恨……那怎么会是记恨?
可她不想再提她害死他的事了?。
半晌后,缇婴仍挂在他身?上,晃了?晃小腿,将脸埋到他颈侧,悄声撒娇道:“哥哥,我们私奔吧。”
沈二惊愕。
缇婴振振有词:“我不嫁人了?。我待在这里,就要应付那劳什子婚事,我不想应付了?。
“就算你帮我摆平婚事,说你不需要我冲喜,肯定还有乱七八糟的后续来折腾我们。
“而且、而且……我们是兄妹,在这里总是不方便?的。不如你带我,去秽鬼林怎么样??”
她心中?想着,叶穿林说秘境被封了?,但是师兄并不是以正常手段进入秘境的。一方面,叶师兄想办法解开封印的秘境;一方面,她和师兄去秽鬼林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双管齐下,说不定他们可以离开秘境。
她还等着报仇呢……岂能老死在一个秘境中?!
沈二看出她有些?小心思,但是她提出要跟他走,他仍是心中?生起惊喜。
他定定问她:“你确定要和我走?”
缇婴:“我确定呀。”
她狐疑:“难道你舍不得?沈二的身?份?还是你舍不得?你的十七八个……呜呜呜!”
她嘴巴被捂住。
沈二俯身?,扣住她嘴巴,不让她胡说。
他温声:“我帮你穿衣吧。”
缇婴眼珠轻转,大方地点了?点头,由哥哥坐下,捧住了?她一头细软长发。
当?夜,沈叶两家仍在觥筹交错,主人公却?都不在。
叶穿林以体弱为由,拒绝筵席,在沈家分给他临时住的院中?,不知道捣鼓什么;
月奴回到缇婴的识海中?,迷茫地发现他们在收拾细软,准备逃去秽鬼林了?;
沈二与沈三双双以体弱为借口,不参加筵席;
大小姐花时和不引人注意的庶弟陈子春在席间,见不到一个故人,只听秘境中?的沈家长辈与叶家长辈双双尴尬:“如今的孩子们,都挺体弱的啊……”
花时抬起头。
透过漆黑屋檐,她看到外面天地广阔,无风无月,乌云滚滚。
乌云压天,园林曲折。
缇婴拉着沈二的手,背着一乾坤袋的吃的喝的玩的玩意儿?,与沈二偷偷摸摸潜逃出沈家。
沈二老神在在,她却?紧张无比。
……刺激的事情让她兴奋又害怕,偏她爱玩。
缇婴带着沈二一边逃,一边时不时缩在墙角树根下看地舆图,看他们还有多久能离开沈家。
眼见离出府路越来越远,穿过一道月洞门,缇婴与沈二,撞见了?沈家一个侍卫。
缇婴定定神,作出无所谓的模样?,镇定地拉着沈二的手,还与那侍卫点了?下头。
他们今夜出来,之前也遇见过几?个巡逻的侍卫、仆从,皆被他们应付了?过去——
三小姐和二公子出门玩耍,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吧?
缇婴和沈二镇定无比地走过。
那侍卫却?在身?后突然道:“三小姐与二公子要去哪里?”
缇婴回头。
她摆出不讲道理的嘴脸,冷斥道:“主子的事,轮得?到你过问?”
那侍卫道:“不敢。只是叶公子就在府中?,三小姐不去见叶公子,却?与二公子这样?混玩,是不是不太好?”
缇婴听到沈二一声轻笑。
她察觉沈二有要动手的意思,心中?一紧,忙挽住一旁少年手臂,不让沈二在此动作。
缇婴对那侍卫说:“我正是要和哥哥一起,去找我未婚夫的。”
侍卫看她片刻,狐疑点头,让出了?位。
缇婴与沈二背对侍卫而走。
忽然,缇婴感觉到身?后一重袭击,迅捷无比。她蓦地回身?,还没?等她施法阻挡,她身?旁的沈二已然出手。
那侍卫却?也机敏无比,在原地消失。
下一刻,侍卫站在了?墙头上,低头俯视他们。
缇婴眯眼。
她开始摸怀中?的符菉:“……你是一起进来的修士!”
那侍卫低头看她。
有大天官的禁制阻隔,缇婴看不清这到底是哪位修士,只以为这是普通侍卫。而今,这分明是外来修士的侍卫开始结咒施法,伸指指向她:
“你将死于雷击之下!”
“轰——”
言出法随,炸雷瞬起,劈向缇婴。
缇婴闪身?躲过,飞纵而起,同时拔剑,寒光凛冽。
缇婴看他,嗤笑:“原来是巫神宫的天官啊……蛰伏在一个侍卫的身?份下,整日无所事事,很辛苦吧?”
天官冷然:“缇婴,大天官有令,你将死于此秘境。”
缇婴目中?阴鸷浮起:“那看看是谁先死在这里!”
那天官绝非单打独斗。
他在认出缇婴要逃跑之时,便?施法传讯,很快,缇婴这一方,被陌生侍卫、侍从、侍女们包围。
大天官有令,要巫神宫的天官与神女在秘境中?杀掉缇婴。
天官与神女通过天命术,很快确定谁是缇婴。他们按兵不动,不过是因?为没?把握杀掉如今的缇婴罢了?。
但是今夜不同——
一神女施展术法,朝天地传音,向进入秘境的所有修士传言:“玉京门的逆徒缇婴就在这里,玉京门弟子,还不与我等一同联手吗?”
缇婴冷笑。
更多的攻击到来。
她识海中?的持月剑坐不住了?,主动飞出,化身?月奴,凛然道:“小婴,我来帮你!”
玉京门赶来的弟子们打斗间,认出了?这是他们玉京门的灵宝持月剑,不禁震怒:“月奴,你助纣为虐!”
月奴很淡漠:主人送她来的,她当?然听主人的安排。
越来越多人包围。
缇婴听到身?后喟叹。
她心中?一紧。
她听到前方对手们齐齐后退,震惊仰头看向她后方:“无支秽……是无支秽!”
缇婴回头,看到沈二身?体仍僵硬笔直地站着,一重雾气从他身?后浮出,无支秽“江雪禾”步出。
新的沈二掀起眼皮。
他淡漠冷然,修长傲慢,不在意凡尘间生灵的朝生瞬死。当?他周身?的秽息向外散发时,寒夜中?,无数潜伏的秽鬼开始躁动不安,被召唤间,向这里的修士袭来。
缇婴手中?捏诀。
她感觉到自己面颊,被无支秽的秽息轻轻碰了?一下。
沈二温和而笑:“我早说过,都杀了?便?是。”
缇婴嘴硬:“之前不知道谁是谁,我不想担业果?。而今认出他们是坏蛋们,我报复回去,才不算是我主动挑起的孽。”
修士们冷笑:“缇婴,你果?真?不知悔改……你不只阻挠我们开仙路,而今还与无支秽同流合污,我们留不得?你了?!”
巫神宫的天官与神女们看到无支秽悠缓步出。
常年与秽鬼打斗,他们比任何人都知道无支秽的厉害,警惕无比:
“无支秽现世,当?诛!”
沈二掀起眼皮,漫不经心。
缇婴抬起眼。
她眼眸阴厉:“谁诛谁不诛,尚未可知!”
她踏前一步。
水光自脚下踩出,裙裾飞扬,波纹沿着裙裾,爬上她脖颈、脸颊。
沈二声音清雅幽静,一点点织出密网,罩住这片天地:“小婴,我来助你。”
施法之下,少女飞起,一重巨浪冲天在后,无支秽的秽息铺天盖地,罩于她周身?。
她眉目洌冽生辉。
打斗波动极大。
沈家筵席进行不下去,院中?打斗震得?天地轰鸣,酒樽与杯盏齐齐飞出,酒液咕噜噜浸湿地毯。
多少人惶然无比:“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席间的修士蓦地飞出法器,得?到讯息后,再不掩饰自己的身?份,向外飞去,口中?高斥——
“沈家有妖现世,无支秽挟持三小姐!
“诸位仙家,尽当?捉妖!”
他们将讯息传遍天地。
无论是在沈家的,或者不在沈家的,都要听到这话——
接到命令来诛杀缇婴的,应当?在此夜赶至;
对缇婴之事不在意之人,听到无支秽现世,也应当?前来捉妖。
缇婴与无支秽站到了?修士们的对立面,修士我辈斩妖除秽,猎杀秽鬼,绝不放过任一恶妖。
众人齐齐出动。
筵席间客人们七倒八歪。
花时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正轮到陈子春来扶她。
二人双双震惊:“无支秽!”
……缇婴怎会与无支秽有了?纠葛?!
缇婴当?真?不要命了?,要叛变修真?界,要彻底沦为修士不耻之徒吗?
不不不,不应当?这样?……
二人对视后,做了?决定:“我们也去看看!”
花时与陈子春赶到打斗剧烈的现场。
二人愣愣抬头。
他们看到冲天巨浪,看到秽鬼丛丛,看到秽息吞噬生灵,看到修士镇压恶妖。
他们看到缇婴与月奴双双为战,看到二女身?后,半空中?浮现身?形的缥缈魅影——
阴暗的、可怖的秽息,铺天盖地。
陈子春一点点抬起头。
他看到没?有了?凡人身?份的遮掩后,变成鬼魅的少年师兄清隽的面孔,温雅的眉眼,随着施法而纵扬的衣袂,托着他修长挺拔的身?子。
幽幽秽息像是密密麻麻的影子,包裹着他。而在斗法间,秽息不断被散开,就如同飞扬的风帽。
雾气飞扬,露出无支秽的形状。
好似五毒林一夜,风帽四?边纱幔飞撩,露出风帽后少年沉静安然的面容。
无支秽掀起眼皮……
记忆中?的风帽少年掀起眼皮……
旧影斑驳,今时历历。
陈子春怔怔地看着。
他喃喃自语:“江师兄……”
高空的无支秽俯眼看来。
陈子春没?料到江师兄一眼就看到了?他。
陈子春不知道这个江师兄根本不记得?他是谁。
但是这个江师兄露出温和的笑,向他伸出手:“我原谅你,只要你来帮我。”
陈子春热泪浮上眼。
他满心激动,跌跌撞撞往前走:“师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旁花时看到陈子春恍神。
花时伸手来拦:“陈子春!”
陈子春却?错过她的手,向高处为战的无支秽和缇婴步去。
他被巨大的惭愧与后悔笼罩。
他被有可能的“重生”“复活”吸引。
好像一切皆可补救。
好像梦回一瞬,他仍跟在江雪禾身?后,看江雪禾戴着风帽,牵起缇婴的手。
陈子春:“江师兄,我来助你!”
花时:“陈子春!”
她无法,她只好跟着冲进战场。她硬着头皮,朝修士们祭出了?武器。
有早已认出她是谁的玉京门弟子不屑:“出尔反尔又反尔!花大小姐,你没?学会你爹的本事,倒是把背叛的事学了?个透彻!”
花时面孔涨红。
她惶惶看眼高处的缇婴和无支秽,又看向步入战场的陈子春。
她只能厚着脸皮,追上陈子春,口上胡言乱语:“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们都停下来,不要打了?……”
可是说话间,她手中?的武器就逼退一名修士。
迎着那修士轻蔑的眼神,花时咬牙,继续去追陈子春:“你回来、快回来……那是无支秽,那不是、不是江师兄!
“江师兄已经死了?!这是无支秽的陷阱!”
……她已经没?有同伴了?。
她不想失去最后一个朋友。
空中?雷电闪烁。
半边天被各类打斗术法,映得?一片雪白。
在客人所住的一处院落中?,于阵中?步道步的叶穿林仰首,看向大战。
他的三冬小师弟,还有其他跟着他一同进入秘境的师弟们,皆被他在这些?天中?一一找到,一一确认身?份。如今,长云观的弟子们正围在叶首席身?边,陪叶首席一同画一个大型阵法。
此阵法借溃散凌乱的灵气,想捅一捅那“天”试试。
叶穿林知道想打破秘境,里面的人操作会有多难。
他借助大型法阵,又让所有童子弟子们和自己一起布阵。
缇婴说也许她可以在今夜导出大量凌乱的、失去控制的灵气……叶穿林相信她,便?试一试。
而今——
叶穿林看着天边,目中?微微生起清光。
他失笑:“她真?的做到了?。”
……一派天真?的小姑娘,学会了?算计人心,当?真?是厉害。
那他也不能输给她。
叶穿林闭目,撩袍而坐,大道端然:“继续布阵——”
三冬等弟子:“是!”
越乱越好。
缇婴想?, 叶师兄带着长云观的弟子一同尝试捅破这天,只要?自己还有能力应付,帮叶师兄, 也是帮自己。
如今这些围攻她的修士们……也许不是每个?人?, 都清楚那笔糊涂账,都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缇婴不打算解释。
她再试一试!
沈二感觉到缇婴的强硬不后退。
他?如今没有肉身, 借助诸多秽鬼的眼睛,“触觉”探查范围,要?比做人?时,要?广泛很多。
他?看?到了打斗引起混乱灵力的溃散,并没有在天地间?自然消失, 而是被引导向一个?方向。他?顺着那个?方向追踪,他?“看?”到了繁复的、还在继续画的大型阵法。
他?看?到了坐在阵中、面无血色、神色肃然的叶穿林。
他?也看?到了叶家那些跟来的仆从侍卫绕着阵法走, 口中念念有词。
在那些人?的共同作用下,溃散的灵气被导入阵法中, 阵法引起天地的动静。
电闪雷鸣, 不独是缇婴这一处的打斗引起的。
缇婴在和叶穿林合作什么。
沈二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
缇婴打斗间?,忽有一瞬, 觉得为自己护阵的沈二气息好像飘远了。紧急之下, 她以为他?受伤,仓促回头,着急寻找:“哥哥!”
她看?到了半空中漂浮着的少年虚影。
少年垂着眼, 用一种?怪异的、沉静的眼神看?她。
那种?眼神……清雪一般,冰霜一样。
那种?俯视的淡漠的眼神, 没有情绪,没有俗欲。就?好像他?什么也不在乎, 他?旁观着别人?的事,他?随时要?抽身而走……
就?好像什么也不在乎的仙人?一样!
缇婴心?骤得缩紧,她害怕他?这种?淡漠。
缇婴:“怎么了?”
沈二眸子忽地一闪,看?到一重攻击袭向缇婴。缇婴却不在乎,宁可顶着身后的攻击,也仰着脸笔直地看?他?。
有那么两息时间?,二人?谁也没动。
她倔强地、不肯退让地看?着他?。
缇婴听到沈二叹了口气。
下一刻,清风拂过她身,秽息吹得她颊畔发飞扬。当身后血溅来时,秽息在缇婴身边凝聚出实体,沈二出现,拥住了她,带她离开那一处危险之地。
缇婴:“哥哥……”
沈二温声:“没事,我方才?走神而已。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缇婴看?着他?被秽息笼罩的变得模糊的鬼魅影子,心?间?一酸,眸子微热。她来不及多说什么,只冲他?点头:“我之后……”
她想?说的“之后再解释”的话被打乱。
地平线方向传来剧烈轰鸣。
轰轰声,震得所有人?心?神空茫,皆在一瞬间?被影响到,有短暂的失神。
众人?心?血被牵制。
大家在刹那间?,听到许多缥缈的、遥远的呓语,来自回忆,来自过去。但是那些影响很快散去,诸多影响,皆朝着缇婴而去——
“轰、轰、轰!”
巨大的神像破开山间?庙宇,石像如小山,僵硬地从坐姿改为站姿,跨步而来,手上拈花,紧闭双目睁开。
神像由远而近,朝前方伸手。
登时间?,缇婴血液逆流、头痛欲裂,那诡异的悸动追随着她,缠绕向她。
她听到幽幽之声:
“小婴……
“小婴……
“归来吧——归来吧——”
缇婴蓦地抬头。
地平线后,熹微日光探出一点晕黄雾色,巨大的鬼姑神像嘴角带着神秘的笑,穿山跃岭,朝此处奔来,向她递出手臂。
所有人?看?着鬼姑一点点靠近,一点点弯腰。
动作之间?,石像上的碎屑哗哗砸地,青棠藤蔓如泪水般,自鬼姑身上向缇婴罩来。
鬼姑怜爱非常:“我的女儿,归来、归来……”
缇婴心?神恍惚。
她禁不住朝前走一步。
她身子却倏地被什么重重一刷,困住了她的手脚。冰凉阴森的气息,让她无法前进一步。
她回过头,看?到是沈二。
缇婴短暂回神。
一回神,她便生出恐惧——鬼姑!是鬼姑!
鬼姑居然真的活着,鬼姑进入了这个?秘境,鬼姑要?杀她……
从五岁到十岁,长?达五年的恐惧阴影,让她只要?见到,就?全身冰凉,心?间?害怕。
也许她已经长?大,也许她的实力早已超过鬼姑很多,可是只要?鬼姑出现,她就?、就?……
缇婴眼睛忽然被一重迷雾蒙住。
沈二声音轻柔:“你怕它?”
他?盯着这朝他?们袭来的巨大石像,他?看?着石像睁开的石眼——
当鬼姑朝他?们迈步而来时,阴影笼罩下来,沈二感?受到了很淡的熟悉的气息的靠近。
那是真正沈二体中潜伏着的、被压着的气息;
那是那夜指挥秽鬼们追杀缇婴,藏头藏尾躲在后方不敢现身的气息;
那是沈二从秽鬼林深处、无支秽聚集的一方古井中探到的一缕气息;
那是对无支秽天然充满压制的更为可怖的力量。
是无支秽纷纷躲避、本能生出惧怕的力量。
天地生灵诞生之初,在遇到压制自己的力量时,必然有感?觉……沈二此时便能感?觉到自己的畏惧颤意,感?觉到自己很有可能被吞噬。
那是、是……远超越他?的力量。
但是,沈二捂住缇婴的眼睛,温温和和道:“若是怕的话,便不要?看?。我来对付它。”
缇婴:“哥哥……”
她伸手拦不及,沈二已然离开。一重灰雾笼到她眼前,遮住她被鬼姑影响的眼睛。在重重灰雾笼罩下,缇婴恍惚间?,发觉自己有一日,竟会对无支秽这种?怪物?生出亲昵感?,竟然会不害怕无支秽。
她担忧地仰起脸。
隔着灰雾,她看?到鬼姑瞬息间?已迈步入战局。
鬼姑石像朝缇婴挥来,无支秽的气息变浓变高,浮于高空,阻拦了鬼姑的攻击。鬼姑石像僵硬地扭过头,浑浊的眼睛看?着无支秽。
鬼姑慢吞吞:“是你……”
沈二睥睨它。
鬼姑发声嗡嗡:“杀了你……”
沈二慢条斯理:“来。”
气息陡然凛冽,凝身化刃,有形转为无形,沈二攻向鬼姑,攻向这天然克制他?的存在——
他?也想?明白,这到底是什么。
他?从来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东西,会克制无支秽。
天地异变剧烈。
鬼姑的加入战局,让所有人?惶惑。
但是大家发现鬼姑的攻击对象是那头可怕的无支秽后,纷纷放下心?。
巫神宫的天官与?神女率先开口:“神姑是我们这一方的,我们的大天官说过鬼姑会帮我们。
“你们忘了你们中有人?没有灵力,是怎么获得灵力的?是神姑帮了你们!是大天官帮了你们!”
天官与?神女手指缇婴,手指月奴:“大天官之令,杀了缇婴,猎杀无支秽,便可以得到忘生镜的使用权!”
心?中生忌的人?闻言心?热。
本就?想?猎杀秽鬼的人?,不在话下。
眼睁睁看?着无支秽长?出江雪禾脸的人?,心?中畏惧连连,想?到诛仙路的失败……心?中劣根不能公之于众,代表正义的旗帜不能倒向敌人?。
所有人?眼睛生热,祭起法器,配合鬼姑,一同攻向一人?一剑一无支秽:“杀了他?们!”
“疯了、疯了!”花时被裹挟在潮流中,听着周围人?的执念疯语,她少有地生出害怕,忍不住劝说,“你们冷静一点,我们是玉京门弟子,为什么要?听大天官的话……这神姑、神姑……看?着很诡异啊……”
疯魔的人?听不到她的话。
她战栗连连。
她不知?道事情为何变得这样疯狂诡异,事情为什么从诛仙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无数人?被裹挟其中,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听着别人?的声音。
他?们代表正义。
他?们真的代表正义吗?!
“陈子春!”在一片混乱中,花时终于握住了陈子春的手。
她以为自己会再一次被抛下,她做好陈子春以魔怔的模样继续奔着那长?着江师兄脸的怪物?,为了那怪物?和修士们为敌……
但是这一次,陈子春双目一空,竟然拿回了神智。
陈子春茫茫然:“这是……”
花时又惊又喜:“你之前被无支秽控制了!你看?到他?,就?失去神智,冲着他?而去,和那些秽鬼们一起对修士们动手……你怎么会被无支秽控制住啊?”
陈子春苍白着脸仰头。
他?看?到半空乌云滚滚,稍微露出一点金光的晨曦,被半空中的打斗重新遮蔽。
缇婴与?月奴和修士们打得不可开交,混乱的阴邪的气息交错,属于无支秽和神姑的打斗。
无支秽……
陈子春看?着无支秽。
他?看?着那长?着江师兄脸的无支秽。
他?隐约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控制……
因为他?曾经做过无支秽,他?曾经在欺骗之下,感?受过秽鬼的世界。江师兄救了他?,江师兄把他?带出噩梦,他?在潮声一般的喧哗中,朝江师兄举起了刀……
江师兄含笑俯望他?,眼神冰凉。
那是他?的罪孽!
花时喋喋不休,看?到陈子春清醒后,她松口气,要?带着陈子春逃离这里。
但是陈子春甩开她的手。
陈子春仍然走向无支秽。
花时:“你、你……”
陈子春回头,朝她低声:“你觉得我们是对的吗?”
花时怔忡。
缇婴与?修士们为战。
她克制着自己对鬼姑的畏惧。
只要?鬼姑在身边,她就?禁不住发抖,禁不住回想?一些片段。
她又说服自己不必害怕。
十岁的缇婴就?能杀掉鬼姑,鬼姑不算什么特别厉害的妖怪,即使有大天官相助,鬼姑也不会是师兄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