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 by伊人睽睽 完結
伊人睽睽  发于:2023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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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时扣住陈子春的?手,急急道:“先不要管这?些有的?没的?了,咱们快找到江师兄吧。咱们是?来帮江师兄的?,那些秽鬼不应该和我们为敌啊……”
她拽着陈子春的?手掠入阴寒丛林中。
陈子春低头,看着她的?手。
他想到了那一日的?血,那一日自己被真正的?酸与换命,自己被禁锢在法阵中,百般哀求花大小姐……花大小姐高高在上,面色冰冷。
她穿着一身嫁衣,俯身踩住他手腕,低头冷笑:“酸与作恶多端,也配求我放你一命?”
酸与作恶多端。
可是?这?和陈子春有什么关系……
代替酸与变成无支秽、被困五毒林的?人?,凭什么是?陈子春……
阴黑邪气爬上陈子春的?脸颊,秽息顺着他手指间的?血,伴着他的?旧日记忆,开始侵蚀他。
前后无路。
后方追兵不断,前方寻不到江师兄。
符菉的?作用越来越弱,一旁的?陈子春意识越来越恍惚……花时心中焦急,不知如何是?好。
陈子春侧过脸,静静看她。
路到尽头了。
他和花时,要么都?被秽鬼吞噬,要么被身后的?追兵当叛徒杀掉。就?是?见到了江师兄,他也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江师兄;而即使是?真的?江雪禾,也未必原谅他和花时做下的?事。
人?生路到尽头。
回首间,他凝望着花时,不知是?该放弃她,还?是?放弃自己。
花时将他害得那么惨。
但?是?众叛亲离时,花时又?一直不放弃他……
花时暴躁:“你发?什么呆,你……”
“噗——”
她低头,看到少年伸出的?手,刺入她胸膛,大片血流下。
身后追杀的?修士们赶来,本将二人?当做一体,当做同样的?叛徒杀掉,却是?看陈子春脸上浮起重重秽息,眼睛变得浑浊,陈子春的?手,被花时的?血染得一片血红……
花时周身冰凉。
她仰头看着陈子春。
她看到他的?眼睛……
她喃喃:“被秽息侵蚀了……”
她生出惶然,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小师弟,连小师弟受了伤都?没发?觉,还?带他来秽鬼林,让他被秽息侵蚀。
她有办法的?……她一定有办法救他……他们是?修士,又?不是?凡人?,他们……
花时脸上笑苍白,她轻声:“没关系,师弟……”
她手中捏着符菉。
陈子春浮空而起。
他低头俯视她:“花时,你忘了你与我的?不共戴天之仇了吗?”
花时大脑空白。
身后追杀的?修士们紧张万分,盯着这?开始变成秽鬼的?少年。
陈子春淡漠:“当年,你扮作新嫁娘,骗人?娶你……你忘了你骗的?人?,长什么模样,忘了你把一个妖,变成无支秽……”
他垂下眼,看着她苍白面孔。
陈子春道:“我本是?无支秽,我是?秽鬼,我是?来报复你的?,是?来杀你们修士的?……你们将我困在五毒林中不见天日,此仇不共戴天……”
花时惨叫:“不,不是?……”
她大脑凌乱,她看着自己跌倒在地,她看着陈子春口吐陌生又?熟悉的?话……
修士们见他成秽,见他作恶,纷纷有了猎杀理由?。他们第?一次见到有人?在面前成秽,震惊警惕之下,又?带着正义的?兴奋——
“他果然和那无支秽是?一路的?,我就?说,他怎么奇奇怪怪的?。
“可怜的?花大小姐,又?被骗了……”
花时扑过去:“不、不是?这?样、不……”
意识开始浑浊、被秽息召唤的?陈子春身上浮现大片秽息,他眼睛变得模糊,他低着头,最后看眼花时。
花时跌跌撞撞,心口受伤,倒地难支,却大哭起来,朝他伸出手。
陈子春静静地看她痛哭模样许久。
曾几何时,他畏惧她,躲避她;曾几何时,他希望她求饶,希望她后悔,希望报复于她。
曾几何时……
他想藏住所有秘密,像江师兄藏住他断生道的?过往一般,去求仙问道,去走一条更好的?路,去不将人?生耽于仇恨……
那也许仅仅是?他的?一场美梦吧。
自他被酸与换了身份,一日为无支秽,也许再无回头余地了。
秽鬼林深处,沈二拥着昏迷的?缇婴。
那重可怕的?气息深入她骨髓,他想要拔出来,却无能为力……
他神色难看时,一重气息倏地自后刷来,月奴现身。
月奴直直走来。
月奴蹲到一旁,伸手探缇婴灵脉,直入缇婴识海。
月奴道:“她被种下魔气了。”
沈二眼皮微跳,撩目。
月奴漠然:“我来。”
她似有对付魔气的?法子,化为寒剑,便要深入缇婴神魂中。沈二观那寒剑之光,忽然福至心灵,在剑要斩下时,他出手护住缇婴心脉,将月奴的?气息震了出来。
月奴抬眼。
沈二盯着她:“你想杀了小婴。”
月奴不否认。
月奴道:“魔气与秽息不同。魔气深重,修仙路断,步入混沌。鬼姑用最后力量给?她种上魔气,小婴没救了。为了不让魔气四溢,藉着她的?身体踏入人?间,小婴必须死在这?里。”
月奴一字一句:“魔气绝不能留。”
沈二再次挡住她的?攻击。
月奴淡淡看着他。
沈二抱住少女:“她没有被魔气吞噬,你看……”
月奴垂眼。
缇婴的?识海中,魔气缠上神魂,神魂间记忆混沌,所有记忆的?光影飘离,被逼到一处。那光华时暗时明?,却始终不灭。
沈二淡道:“鬼姑将魔气种入小婴神魂。小婴却用一种手段,将魔气逼入一段记忆中……你只要守住她心脉,让魔气不四溢,我进入其中,唤醒她意识。
“你怎知,魔就?一定会?赢呢?
“你主人?,是?这?么教你的?吗?”
她主人?……
月奴微微一颤。她抬起脸,想到沈行川幽静冷寒的?高邈背影。

月奴心神震动。
她想到很多很多年前,当她在那个月凉如水之夜,救下五岁的沈行川时?, 她在想些?什么?
当幼童跟随她, 进入修行之门?,叫她“神仙姐姐”, 她又可曾在乎?
浑浑噩噩的一把剑,在真正的沈行川死去、在沈行川被鸠占鹊巢,在当年秽鬼林的战斗中?,她是否生出一些?感情?
当她回想起过去,当她眺望如今云端之上的沈行川, 她是将?他?当主人,还是当秽鬼, 或是当敌人呢?
沈行川哄骗她为封魔而失忆。
沈行川不与?她亲近,数十年如一日地排斥她……
沈二道:“难道小婴和你之间, 毫无感情吗?”
月奴低下头。
她想到自己与?小婴说, 沈行川不喜欢她,沈行川不用她。那些?皆有缘故,小婴说会帮她找真相……
而今真相已经历历在目, 缇婴却被种下魔气……
沈二不言语。
他?说这些?, 只是动摇月奴之心。
他?并不信任月奴,也做好月奴仍要?除魔的准备。
他?一手拥着缇婴,一手藏于袖中?做好战斗准备, 他?想着该如何限制这把剑——一把封魔执义、除秽杀恶,天生就用来碾压他?们的剑。
月奴垂下了?脸。
月奴半晌道:“我弄不懂你们人类。”
她道:“也许是因为我始终不懂你们, 主人……秽鬼王……沈行川,才始终不理会我吧。我如今甚至不知, 我该不该杀他?……
“我该怎么做?”
沈二意外:“你问我?”
——他?如今心中?盘算着救缇婴之事,哪有心思?关心一把剑。
月奴静默摇头。
月奴伸手来碰缇婴。
沈二抬臂格挡。
他?眼眸温润,神却冷然。平时?总是读不懂他?人想法的月奴,此时?却静静看着他?,若有所思?。
月奴:“你也和缇婴有什么契约吗?就像沈行川与?沈玉舒之间有生死同守之契,沈行川不能让沈玉舒死……你也不能让缇婴死?”
沈二淡声:“不是。”
月奴怔一下。
她放弃思?考这些?,只垂眼看缇婴。
她曾经封魔除秽,她应当是这世间唯一接触过魔的生灵了?。她曾经牺牲自己而将?魔气留在秽鬼林,这一次,她一定可以再次做到。
而沈二又要?救缇婴。
缇婴真的能战胜魔气吗?
也许可以吧。
毕竟沈行川当年……秽鬼王使手段甩开了?那个吞噬自己的魔气,进入人间改头换面,那么小婴,也许也能做到。
月奴做了?决定。
月奴对沈二说:“你去唤醒小婴吧。小婴曾经认识鬼姑,也许凭借对鬼姑的了?解,她对鬼姑的手段有些?提防。
“我在这里?,帮你们争取时?间。我控住小婴心脉,不让魔气继续流窜……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你若是做不到,我还是会杀掉小婴的。”
沈二温和道:“多谢相助。”
然他?进入缇婴识海前,便给秽鬼林中?的秽鬼们下了?命令——
若是他?的气息彻底消失,说明他?失败了?,那便让秽鬼们齐齐出手袭杀月奴。
绝不让月奴伤害缇婴。
人的神魂中?,充盈各种记忆。
鬼姑可以吞噬、篡改记忆。
沈二进入缇婴识海,便发觉缇婴的大?部分记忆在被吞噬……而缇婴大?约也知道,魔气在识海中?冲撞,她的意识躲入了?一片混沌包围的记忆中?。
任魔气四溢,这一片记忆却裹着她的神识,藏入最深处。
记忆团如水泡,在少女识海中?漂浮躲藏。既躲避魔气,又躲避他?人碰触。
沈二意外——这段记忆,似乎有些?问题。寻常记忆不会如此灵活地“躲避”。
沈二一径追逐。
他?快速锁住这段意识,下一刻,天旋地转,眼前骤黑,他?被这浑浊记忆泡沫吞没。
“滴答、滴答。”
沈二醒来,闻到空气中?的潮湿,一片水润泥土气息覆于四周。
他?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沈二保持警惕,睁开了?眼……
他?一怔之下,微微缩眸,睫毛快速颤抖。
旁边有一小节快要?燃烧尽的烛火,摆在微斜的矮柜上。
这是一间漆黑的、只靠一根蜡烛生光的密布蛛网尘埃的小破屋。断壁残垣在旁,瓦屑之间,尘土气息沾了?雨水,伴随着檐角滴落的雨滴声,一切浑浊得近乎窒息。
而他?旁边,背对着他?,蹲着一个小女孩,衣着破烂,赤足散发。
微黄的枯草般的乱发一径委到了?脚边,女孩看着不过四五岁幼童大?小,背影单薄至极。
初初醒来的沈二本想耐心观察,却是呼吸间,就被尘土呛得咳嗽。
那背对着他?的女孩听到咳嗽声,快速回头,目露惊喜:“你醒了?啊?”
沈二瞳眸微瞠——
稚气的幼童女孩,一把嶙峋瘦骨,似随意一碰就会捏碎。
一身?不合身?的裙衫捉襟见?肘,不蔽风雨。她的手中?捧着一片碧绿叶子,叶间不知道捣鼓着什么粘稠的东西,散发着可怖的欲呕的气息。
她脸上没有肉,枯黄,削骨,眼睛却亮而大?,明澈无比地望着他?。
她眼睛都透着笑。
这样?秀气的眉眼,微张的嘴巴……
沈二脱口而出:“小婴?!”
女孩却愣住了?。
她嗫嚅半天。
她吞吞吐吐,结结巴巴:“你、你、你怎么知道我、我叫小婴……小哥哥,你认识我吗?”
沈二怔住。
他?盯着这女孩,慢慢恍然。
这不是真正的缇婴……这是记忆中?封存的缇婴。
是一个幼小的……
沈二:“你多大??”
小女孩伸出手指,掰了?半天。
她笨手笨脚,十个手指都算不清楚,沈二听到她的翻来覆去嘀咕。他?还看到她指缝间的血、泥土……
他?心口如被刀刺。
他?见?不得她这般模样?,撑着便要?起身?抱她。
但?他?一动之下,触动伤口,撕裂一样?的痛楚袭来。他?面不改色,但?是伤口渗了?血,却被小女孩发现了?。
她扑过来,伸手捂他?胸口。
她慌慌张张:“你别乱动,不然会死的。”
沈二眉心微微一跳。
他?也许受伤很多,他?很习惯受伤,所以即使不看,他?凭着感觉,都能判断出此时?伤口的大?小……也许让他?行动不便,但?不至于致死。
然而这酷似缇婴的小女孩,却觉得他?要?死了?。
她眼中?噙了?泪。
乌泠泠,水润润。
他?看到她眼中?有泪,便不知所措,闷不吭声,不敢反抗。
他?由着这小孩轻轻地扒拉开他?衣襟,拿着她那叶间黏糊的不知道什么怪东西捣鼓出的药汁,往他?胸口拍……
他?低头看自己的胸口。
沈二睫毛微颤。
这副身?体……也十分小啊。
他?张开手。
他?盯着自己的手看。
布满伤疤、沾了?灰土、骨肉皆未真正长成……这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半大?孩子的手。
而无论如何,这是一个人的手。
不是他?夺舍的他?人的身?体,是与?他?神魂完全融合、属于他?自己的手……他?活着。
在这段记忆中?,他?活着。
沈二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
帮他?上药的小女孩见?他?不吭气,以为他?快要?死了?。
她眼泪吧嗒吧嗒向下掉,说话?磕磕绊绊,不连贯:“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就这样?了?……不是我弄死你的……你、你别睡觉好不好?
“你睡着了?,就再也睁不开眼睛了?……鬼姑说,那就是死了?,就再没办法站起来,没办法说话?了?。”
她眼泪落在他?掌心,清水滴答:“你活着,好不好?”
沈二抬目看她。
他?问:“你是不是……缇婴?”
他?听到自己的少年声。
十分清,些?微亮。如一汪泉水。
泪水模糊的小女孩哭得发抖,她抬起脸。
她一把瘦骨,伶仃年幼,头发枯黄……
她和他?日后见?到的模样?全然不同。
她不明媚,不鲜活,不会生气,不会撒娇。她没有漂亮的衣物,没有美丽的面孔,没有吸引他?的灵动眸子……
但?是她眨着眼,抽抽搭搭:“你、你真的认识我吗?
“是不是以前我当小巫女时?,你来村里?算过命,见?过我啊?
“对不起,我不会算命……我肯定给你算错了?,对不起。”
她的眼泪又掉下来。
她惶然万分,战栗万分:“但?是你别死……鬼姑去其他?地方了?,我不想你们都死了?,小哥哥……”
小哥哥倏地起身?,将?她抱入怀中?。
他?紧抱住她,手指微微发抖。
他?轻声:“我不会死,你别怕。”
小女孩缇婴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沈二从她口中?套话?,得知她以前在什么村子里?当着巫女,现在跟在一个叫鬼姑的大?妖身?边。
鬼姑答应人类,不扰乱人类。但?是鬼姑四处猎杀小妖,吃妖。鬼姑就将?缇婴带在身?边。
缇婴很害怕。
缇婴总是哭,总是拒绝鬼姑的要?求。可她是小孩子,又逃不开鬼怪掌心。这种惶惑的生活,已经过了?整整一年……
鬼姑猎杀妖物时?,她便哭哭啼啼地跟着,在鬼姑活动的范围内,翻一些?死人堆,扒一些?枯坟,找一点吃的喝的。
这一次,鬼姑去追杀一个小妖,又将?缇婴一个人丢在乱葬岗。
缇婴在乱葬岗偷吃供品时?,发现了?死人堆中?还有口气的少年。
她好奇又欣喜。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活人了?。
她吭吭哧哧将?半死少年从乱葬岗中?搬出来,又在淅沥雨中?找到一个躲雨的没人住的屋子。她还按照自己这一年来照顾自己的经验,捣鼓了?一点小妖怪尸体做的药膏,要?给少年上药,试图救活少年。
此夜,少年睁开眼,她何其惊喜?
她太久没有与?人说过话?了?,她依偎在他?怀里?,仰着脸眷恋无比地看他?。
她生怕他?死了?。
沈二明白缇婴这段经历后,便想将?她带走。
人怎能跟一个妖长期生活?
那个鬼姑……不知如何折磨过缇婴,才会让长大?的缇婴那样?畏惧。
这里?是缇婴的记忆,记忆是真的,但?是已经过去的事变成幻境后,并不是不能改变。
哪怕过去的事真实发生,沈二也希望在唤醒缇婴时?,改变那段记忆。
沈二以为这并不难。
但?是次日天亮,雨刚刚停歇,沈二提出要?带走缇婴,缇婴便抗拒万分。
缇婴催促他?走。
她眼中?写?满恐惧,不肯和他?站在一起,她躲在木门?后,结结巴巴:“你、你快走……我不认识你,鬼姑会来找我的……”
沈二耐心:“你不应该和她在一起,她对你并不好……”
缇婴:“不!鬼姑很疼我,对我很好!你是坏人、你……”
缇婴忽然一震。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召唤。
沈二阻拦不及,便看到那个小女孩煞白着脸,冲出屋子跑入雨帘,赤足踩着泥水,一脚深一脚浅、慌慌张张地跑远。
她磕磕绊绊:“我、我来了?……”
沈二:“小婴!”
他?忍着伤痛追出屋子。
眼看她要?走,他?抬手便要?施法。然而施法之时?,沈二心神一顿,发现他?用不出来无支秽的法力……
他?不光用不出来无支秽的手段;他?的术法水平也直线下跌,缩水严重。
他?查看自己的身?体,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拥有人类的灵根、灵脉……他?在缇婴记忆中?的这个身?份,实打实的是人类。
他?的法力……
他?只怔忡间,小女孩便再也看不到。他?实力不如真实的自己,感应不到缇婴的气息,生出恼恨。
他?立在雨中?看着手掌出神,翻来覆去回想此间情况到底怎么回事时?,他?感知到有陌生的气息靠近。
他?凛然回身?,警惕望去。
身?后,两道气息落地,一个青年,一个少年。
他?们看到他?,露出的神色非常古怪:既诧异,又失神,还畏惧,敬佩……
沈二琢磨他?们为何表情这样?奇怪时?,那青年先吸口气,朝他?走来,勉强露出笑:
“小夜杀,你活着啊!
“我就说,你不会死的。这只是你第一次执行任务呢……你要?是死了?,可就愧对你那一身?‘万通灵根’、无上骨血了?……”
语气中?的嫉妒不加掩饰。
些?微恶意明显非常。
沈二垂下眼。
原来在这个记忆中?……自己叫“夜杀”吗?
难道自己本名夜杀……夜杀,就是缇婴不肯告诉自己的,自己的真名吗?
沈二,不,应该称之为夜杀,他?跟随这陌生的一青年一少年,回去了?他?应该去的地方——
“断生道”。
无支秽沈二已然失忆。
谁会愿意自己对过往一无所知?
难道他?会对缇婴提起过去就回避的态度,而丝毫不在意吗?
他?当然想弄明白一些?事。
他?想找到记忆,亦想唤醒缇婴。
可是眼下他?初来乍到,不知该如何是好。缇婴跟着鬼姑,他?找不到她;他?只好先跟着这些?陌生人,以夜杀的身?份,回到一个叫“断生道”的地方。
断生道是一个杀手谷。
它养出一批厉害杀手,帮修真界处理一些?他?人不方便处理的事。
这个地方,没有温情,没有援助。这里?只有杀戮,只有以杀止杀。
谷主深居简出,神秘无比,所有杀手们的命牌掌握在谷主手中?。只要?这些?孩子们稍不听话?,谷主捏碎命牌,便可以轻而易举除掉不听话?的孩子。
在所有新一批孩子中?,谷主最喜欢“双夜少年”。
此时?的黎步只是个半大?孩子,还接不到杀人的任务,只在谷中?拚命修炼,梦想有一日可以离开山谷,跟着哥哥一起去外界执行任务。
此时?的夜杀已经是个十岁左右的少年,他?第一次出谷,第一次执行任务,第一次面对杀戮,面对他?人的恐惧,面对他?人的敬畏。
他?体会到一些?快意。
杀人很有意思?。
他?人的性命掌握手中?的感觉非常好。
只是他?能力不够,做不好的时?候,回到山谷领的罚,也比旁人严厉些?。
可是夜杀实在是天赋极佳。
如何磋磨他?,他?的修为都一日千里?,让同批孩子望尘莫及,对他?生出更多的畏惧。
……大?家都知道,每一批杀手,活下来的没有几个。
夜杀的刀,很可能捅到同批孩子的身?体中?。
夜杀越强大?,他?们越害怕。
可是夜杀越强大?,他?们出门?执行任务时?,完成的可能性越高,获得的安全感越高。
他?们实在怕夜杀,又实在依赖夜杀。
在所有孩子中?,最喜欢夜杀、不怕夜杀的,应该是“夜狼”黎步。
但?黎步太小了?。
夜杀又心事重重,频频出门?执行任务——他?想再次见?到缇婴,想找到缇婴。
这个记忆中?,他?最想唤醒的,是缇婴啊。
大?约过了?半年,夜杀终于再次见?到缇婴了?。
这一次是隆冬大?雪。
他?在山中?追杀一些?人后,杀光对方,任务完成,他?正要?离开时?,听到细微的动静。
他?侧过头,看到山中?木屋篱笆门?边的枯柴密密,确实看上去不太合理。
他?漫不经心。
他?递出手中?刀,一点点划开那柴,想要?给躲在里?面的人致命一击……
柴堆被劈开,抱膝瑟瑟的褴褛女孩,苍白着脸露出面孔。
夜杀眸子一缩。
他?抵在女孩脸前的刀还在朝下滴着血,那血落到她发顶,又顺着她的发丝,落到脸上。
院中?漫雪,雪上躺着许多尸体。尸体的血如凝河,蜿蜒到幼女脚边。
她赤着的足,朝里?缩了?缩。
她已经忘记了?他?。
她抬起头,开口声音沙沙,既有幼女的天真茫然,又有孤儿?久不与?人沟通的生涩。
她怯怯:“我、我家大?人很厉害……你杀了?我,她会找你麻烦的……
“我只是不小心躲在这里?……我和他?们不认识……”
夜杀静静看她。
在幼女的恐惧中?,她看到这少年蹲了?下来,将?刀放在了?地上。
她畏惧地闭上眼,听到窸窣声。
片刻,她听到少年清冷声音:“睁眼。”
她实在怕这个杀人魔——她先前躲在柴堆后,看到他?面无表情杀人,他?一点也不在乎他?人性命,他?毫无人性。
他?此时?叫她睁眼,她怕惹怒杀人魔,而鬼姑又不在、没法保护她,她只好颤巍巍地睁开眼。
少年的靴子摆在她面前。
她看到他?赤足站在雪中?。
她愣愣抬头。
她看到这少年低着眼看她,对她露出一个有点生疏的、古怪的笑:“你又被鬼姑丢下了?么,小婴?”
缇婴怔忡。
他?道:“半年前,雨夜屋,你不记得了??”
缇婴呆呆看他?片刻。
她迟钝地想了?起来,眼中?迸发出光华——“是你,小哥哥!
“你活着啊!”
她不怕他?了?。
她利索地从地上爬起,蹦蹦跳跳来叙旧。
夜杀也十分开心——他?一直在找她。
果真是鬼姑又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知道跑去哪里?行恶。半年不见?,缇婴照顾自己的手段更熟练了?些?,她却不穿少年的靴子,目光躲闪。
夜杀猜,她应该怕他?冻“死”了?。
以她的常识看,她总觉得凡人随时?会死。
夜杀并不纠正她。
半年时?间已过,他?在夜杀的身?体中?生活,习惯了?夜杀的一言一行,习惯了?夜杀的生存环境……他?渐渐的,也没有人说话?,也变得沉默寡言。
与?缇婴重逢,他?有满腔话?想说,可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索性缇婴对他?充满好奇。
鬼姑还没回来的这段时?间,她拉着他?问东问西,说话?越来越不磕绊,渐渐流畅起来。
他?背着她,带她在山间转悠。他?问她能不能出山,她因畏惧鬼姑而不敢。最后,夜杀便带着她,站在山下农庄前,两个半大?孩子在一汪冰水前看风景。
日光渐渐昏沉。
河上凝冰。
半人高的干枯禾草在风中?飘摇。
夜杀静立河边。
他?想着该如何与?她沟通。
只到夜杀腰间那般矮的小女孩指着夜杀的手说:“哥哥,你手上的伤,是一直不用处理吗?”
夜杀漫不经心低头。
他?看到手腕上的一圈伤痕——是先前对手死前咒到他?身?上的。
他?并不在乎这伤,但?怕吓到缇婴,便低头拿手擦拭,想随意处理。
缇婴在一旁看半天。
她小大?人般地叹口气,依偎了?过来。
一截发带递来。
夜杀眸子骤地一颤。
他?眼睁睁看着粉白色的发带被小缇婴握在手中?,她分外不熟练地拿发带当绷带用,给他?包扎伤口。
她甚至不知道伤口要?清洗,要?处理。
但?是少年低头看她,他?一言不发,并不提醒。
他?心不在焉地看着漂浮在自己手腕间的发带,看发带一圈圈缠绕少年枯瘦腕间——
而一片沉静中?,他?听到幼女稚嫩的问题:“小哥哥,你叫什么?”
夜杀冷漠:“我没有名字。”
“夜杀”只是代号。
他?此时?早已明白这不是名字,沈二也不是他?的名字,他?失去记忆……他?没有名字。
缇婴睫毛如蝶翼轻颤。
她仰起脸,迟疑小声: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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