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夫人醒来后自己能坐起来,她很是意外,难道她的病好了。
卫青怕她多想,不待她开口就令婢女伺候她洗漱。随即往那壶水里加点热水,让她喝点水再用饭。名曰连着几日没怎么用饭,一次吃太多胃受不了。
此言有理,他夫人又就着他的手喝一杯水。卫青担心那壶水被婢女倒掉换新的,他就一直在房里陪夫人。直到她陆陆续续把那壶水喝完卫青才放心。
翌日,卫青夫人精神焕发,像是真痊愈了。
卫青进宫面圣。
刘彻见着他很奇怪:“不是叫你在家休息?”望着外面刺眼的太阳,“一年最热的几日,朕都不想动,你来做什么?”
卫青使个眼色,刘彻屏退左右,令春望守在清凉殿外:“出什么事了?”
“据儿给我们的药应该对女子最有用。”
刘彻:“比如?”
卫青解释他夫人病得跟太后以前一样严重,半粒药下去好了大半,一粒药下去就痊愈了。
刘彻诧异:“当真?据儿知道吗?”
“看他的样子不知道。”夫人痊愈,小儿不闹,卫青心情很好,忍不住笑着说,“不怪他怀疑那药可能是毒药。半卖半送他此药的人定是位女子。不给旁人给据儿一定是因为他那张嘴太会哄人。从来没有什么有缘人。”
刘彻好奇儿子又干嘛了,让他发出这一番感慨:“你又被他骗了?”
“臣吃一堑长一智。”卫青道。
刘彻嗤笑:“自己信吗?”
卫青不想回答,改说两个儿子已经被太子哄得不知道姓什么。
刘彻令他详细说说。
卫青从儿子回家就想太子外甥说起,一直说到他在博望苑看不下去,回到家中碰到夫人病得起不来。
刘彻:“她知道吗?”
卫青微微摇头:“我劝她睡一觉就好了,她也以为跟以前着凉生病一样,病气出来人就痊愈了。”
“你当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刘彻不希望因为一粒药失去一位他一手培养的肱股之臣。
卫青:“臣明白。没有陛下的允许臣和去病不会告诉任何人。顶多叫亲人到府上吃顿饭。”
这种想法同刘彻不谋而合。刘彻露出轻松愉悦的笑容:“孩子还小,你夫人精力不济,朕就不留你了。”
“臣告退!”卫青退下,刘彻前往椒房殿,提醒卫子夫此药慎用。
卫子夫没有打算告诉任何人,包括三位女儿。她和卫青的想法几乎一样。刘彻很是意外,意外她如此谨慎。
夫妻“撕破脸”的好处就是卫子夫懒得装,无奈地送他一记白眼。
刘彻没有因此不快,反而忍不住笑出声。卫子夫无语,拿出儿子送她的围棋,看向刘彻。天气炎热,刘彻不想下棋,可他一看围棋是儿子送的,不由得接过棋罐。
冰凉的玉入手,刘彻感慨:“据儿的眼光好啊。”
殿内宫女宦官都被刘彻打发出去了。卫子夫放心询问:“陛下送妾身的六粒药也是据儿给您的吧?”
刘彻的手抖一下,棋子落到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不必回答。”卫子夫明白儿子为何这样做,“妾身只是想确定一下。”
刘彻:“不想知道他给朕多少粒?”
“倘若那六粒药被女儿用了,妾身无药可用的时候陛下还能见死不救?”
皇后病重,刘彻敢见死不救。儿子的母亲病重,刘彻不敢不救。
卫子夫见他沉默不语:“既然这样那药由陛下收着和在妾身手里有何不同?”
刘彻露出笑意:“下棋!”
卸下防备的刘彻在椒房殿过得很是舒畅。
博望苑一群孩子过得很充实。
卫青夫妻二人心情极好,卫家小公子看到母亲鲜活的样子也不哭闹了。
漠南没了匈奴,边关百姓这个夏日也很踏实。
朝廷承诺今年到秋跟平民换胡麻种子,平民对未来充满希望,安心劳作,游侠和奸猾之人被刘彻整顿后暂时不敢闹事,以至于这个炎热的夏季当真四海升平。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愁。
三伏天过后,藩王该收拾行囊准备秋觐礼了。今年秋觐的藩王都比去年多出十几辆车,车里装的不是兵器甲胄,而是收藏白鹿皮币的财物。
难得今年藩王没有拖延,仲秋月圆前陆续抵达京师。刘彻一看叔伯兄弟们难得齐聚一堂,大发慈悲留他们在京师过中秋拜月节。
藩王们心里发苦,因为担心他们吃饱了又被皇帝宰一刀,不约而同地上报封国有要事急等着他们回去处理。
刘彻驳回,理由是可以交给相国。相国无用他可以召回京师换有才之士。
藩王巴不得封地没有朝廷的人。他这样一说谁还敢说有事。只能惨兮兮等着宫中家宴后出血。
刘彻收拾儿子的时候都知道不能把人逼急了,何况是有兵卒、又很富有的藩王。
刘彻确定明年藩王呈苍璧时所用的白鹿皮币钱都交上来了,家宴那日刘彻感慨白鹿皮币工艺繁琐,很是昂贵,不止四十万钱。话音落下,有藩王气得脸红脖子粗,若非怕死真想反驳,四十万钱还少,他干脆杀了他们吃肉喝血得了。
刘彻话锋一转,以后不做了。
有人欢喜,有人嘴贱故意问他,难不成以后呈苍璧的时候用手拿着。陛下不是说此举很失礼吗。此言一出,他邻座的藩王想把他的嘴堵上。
刘彻笑呵呵表示,可以用寻常鹿皮。由他们自己做。白鹿珍贵,又是上天赐予大汉的礼物,不可年年宰杀取皮。
嘲讽他的藩王被前后左右瞪的不敢接茬,暗暗嘀咕去年杀那么多白鹿也没见你心疼。
虽然这次家宴非鸿门宴,以后也不必出血,多数藩王还是担心他一天一个主意。吃饱喝足回到住所就令家奴收拾行囊,翌日一早,藩王前后离京。
刘彻得到这个消息嗤笑一声,以前这么怕他他何至于颁布“推恩令”。
小太子乍一听说取消白鹿皮币很是意外,细想想又觉着合理。不是每个藩王封地都有矿。没矿的藩王如今可以用存钱或卖收藏。若让其他年年拿出四十万钱换白鹿皮币无异于要人命。既然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换成小太子他不会谋反,只会花重金请人暗杀他或老父亲。
反正如今最不缺恨天子的游侠或奸猾之人。
“父皇不愧是父皇。”小太子感慨。
韩子仁:“奴婢也曾想过陛下不担心把藩王逼到一起又来一出清君侧吗。”
“张汤?”小太子问。
韩子仁点头:“听说白鹿皮币其实是他的主意。”
“张汤胆子不小,或许是他的主意,但四十万钱这个价不是他定的。张汤此生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韩子仁想想张贺平日穿着,春季的衣裳秋季继续穿,一块玉饰用许久:“御史大夫也是位妙人。”
吴琢送来点心,闻言忍不住说:“也是位狠人。”关上纱窗,“殿下,秋风凉,不要对着窗吹。关上纱窗屋里也不闷。”
“絮叨!”小太子拿根肉条,“他又借机打压谁了?”
吴琢:“奴婢也是听说,并非特意打听。”
“不怪你。直言便是!”小太子很是无奈,“这里只有我和你们三人,你还担心隔墙有耳?”
韩子仁生火煮山泉水。
给药封蜡那日刘彻见儿子喜欢山泉水,后来上林苑再给他送水,刘彻就给儿子一半,左右他也喝不完。
吴琢先问:“殿下还记得大农令颜异吗?”
小太子点头:“你们说过,颜回的后人。他怎么了?”
“大农令其实不反对陛下做白鹿皮币。他反对陛下令藩王用白鹿皮币包苍璧。可是不卖给藩王卖给谁?一百多年前时兴的东西,如今谁还把皮币当成贵重礼物送来送去?若不是陛下做皮币,恐怕馆陶大长公主那个年纪的人都不知道皮币是干什么用的。”
小太子:“颜异博学多才,想必知道皮币是以前贵族间相互传送的礼物。他乃颜回的后人,说不定家中就藏有皮币。他认为公卿世家会买吧。小人认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心胸狭隘,正直懂礼数之人也会认为天下也有不少像他这样的人。亦或者恨不得所有人都同他一样,好比父皇或张汤。”
吴琢仔细想想,很是赞同:“大农令确实待人有礼。奴婢有次碰到他同他见礼,他还回一礼。换成旁人就算知道奴婢是太子宫的人也只是微笑颔首。有人甚至会认为奴婢卑躬屈膝小人行径。”
小太子好奇地问:“你遇到过这种人?”
吴琢不想给他小主人招惹麻烦:“听同僚说过。他因为敬其人品,碰到他的时候笑着行礼就被当成喜欢媚上的小人。还被鄙视了。”
小太子感觉此人做派似曾相识。既然吴琢不想说,小太子就说:“说回颜异。”
“大农令的意思苍璧只值几千贯钱,陛下却令藩王用四十万钱的白鹿皮币包裹苍璧,呈上来的时候皮币甚至垫在苍璧下方,此举乃本末倒置。”
小太子:“父皇很生气?”
“陛下确实不快。不过朝中惹陛下不快的人多了,不止颜异一个。前有东方朔,后有汲黯,他们也活得好好的。听说东方朔已经回来了。陛下令他和主父偃在家休养,体谅二人在边关多年辛苦。”
小太子怀疑老父亲一时不知如何安置二人。
“继续。”
吴琢:“正直的人很容易得罪人。有人就诬告他,说他诋毁什么,奴婢也没听清,反正跟陛下有关。大农令乃九卿之一,罪名尚未核实,不能交给廷尉审理,就令张汤主审此事。”
小太子颔首:“御使大夫监查百官,确实该交给他核实。”
“以前御史大夫提出的很多建议就是前丞相李蔡也不敢公然反驳。大农令却不止一次反对张汤。张汤如何不恼?”吴琢禁不住说,“听说他已把人收监。”
小太子:“你们都知道是诬告,想必张汤也知道。”
吴琢点头。
“那他把人关起来做什么?”小太子拧眉,“捏造罪名,还是查他以前有没有犯过事?”
吴琢也不知道:“奴婢叫人打听打听?”
“不必。你们以后还得同张贺共事。大农令身为九卿之一无论给他定什么罪都得上奏父皇。我明日去宣室殿看看。”
翌日,午时左右,小太子带着厨子给他炸的鸡肉条前往宣室殿。
太子宫的厨子认为只有小孩子才喜欢炸的小巧的东西。所以同膳房厨子交流厨艺的时候不曾提过他炸鸡肉条,用炊饼炸圆子等等。
小太子拿一个就往老父亲嘴里塞:“香吗?”
早饭后刘彻一直在忙,甚至顾不上用水。突然吃到外酥里嫩的肉条,刘彻精神大振,不由得点头。
小太子用他油乎乎的小手翻奏章。刘彻伸手挡开,瞪他:“擦手!”
小太子拿老父亲的手帕擦擦手,翻他批好的奏章。
刘彻令宫人备茶。
小太子往四周看看:“霍光呢?前几日孩儿过来就没有看到他。他也跟昭表兄学会偷懒了?”
“瞎说什么呢。霍光现在是御史兼尚书令,跟敬声在一处整理各地送上来的奏章。”
小太子奇怪:“既然有人整理,怎么连深山里的女妖怪,东海夜明珠这种奏章也往上报?”说完他一副了然的样子,“孩儿懂了。”
“你懂的太多了!”刘彻瞪他。
小太子笑嘻嘻道:“跟父皇开玩笑呢。父皇,群臣送上来的奏章也会通过他们吗?”
春望解释有机会面圣或参加廷议的官员不会劳烦尚书令。
小太子懂了,张汤的奏章会直接呈给父皇:“父皇,那么多奏章一定需要很多人整理,为何不叫昭表兄过去帮忙?”
“令他为御史?”刘彻问。
小太子点头。
刘彻拿起奏章朝他脑袋上敲一下:“胡闹!”
第183章 没有证据
昭平君身为皇帝的外甥,太后亲外孙,不畏权贵。他家产万贯,还有铺子和土地,看不上小恩小惠。他打小见多了莺莺燕燕油头粉面,非绝色很难叫他堕落。
昭平君又怕他舅,万不敢学张汤打压同僚。小太子甚至觉着他比霍光更适合出任御史。
小太子不闹,摆事实讲道理,然后由老父亲定夺。
刘彻听到儿子说他外甥看到宝物不心动,甚至已经做好有人用美色贿赂他的准备,倍感意外:“竟然有人试图向他行贿?”
“他确实是个郎官,天天躲在殿外为您跑腿,可他还是您外甥啊。他不敢求到您跟前,还不敢求皇祖母?”小太子无奈,“姑母不在了,他到皇祖母跟前掉几滴眼泪,皇祖母不心疼才怪。”
刘彻点头:“这倒也是。”
“所以?”小太子眼巴巴看着他。
刘彻见他快十二岁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无奈地笑笑:“准了!”
小太子起身。
“干什么去?”刘彻叫住他,“坐下!”
小太子拿起奏章,嘴里嘀咕:“择日不如撞日啊。”
“他是朕的人,不是你的侍从官。”刘彻淡淡地瞥他一眼,“你倒是会献殷勤。难怪他和敬声都爱找你。”
小太子撇一下嘴:“不去就不去。”
奏章翻个遍也没有看到张汤的奏章,小太子一点不失望,哪能这么巧,他一来颜异的案子就结了。
小太子令宫人盯着宣室殿,倘若看到张汤意气风发、年过不惑兴奋的却像十七八岁的少年即刻来报。
刘彻恐怕委屈了儿子,二三十人伺候他饮食起居。小太子好伺候,是以很多人闲的恨不得跟太傅学文识字。可惜他们不敢蹭小太子的课。一些人就跟厨子学做菜,一些人给小太子绣荷包手帕或者做鞋袜,一些人帮粗使宫女伺候院里的瓜果蔬菜花花草草。不然一天到晚只忙一个时辰,还得在一方天地熬好些年,好好的人也会闲得生无可恋。
这也导致小太子令几名宦官出去盯着宣室殿,那几名小宦官仿佛得到重赏,兴奋地提着鸟笼到宣室殿西边阁楼上放鸟,拽着花花去宣室殿周围遛狗。
日日如此,很是反常,不过五日就引起春望注意。
春望令宣室殿外的黄门盯着他们,确定他们只是逗鸟遛狗,不跟官员搭话,也没有什么异常行为,只能归结为他多疑。
十月初一,太傅前脚出太子宫,后脚昭平君就大步进来。
小太子忍不住提醒:“持重!持重!”
“我什么样谁不知道?端方如君子别人只会认为我病了,或又在憋什么坏。”昭平君进来看到茶点眼中一亮,一边净手一边说:“我就知道你该饿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小太子给身边伺候的宫女使个眼色,小宫女给昭平君倒杯水,昭平君坐到他身边捏一块丸子,“怎么是面食?”
“肉的炸不透。里面熟了外面就老了。”小太子指着鱼肉,“刚出锅。石庆讲课的时候差点失仪。临走的时候快气死了。瞪着庖厨就差没明说,做做做,也不嫌累。吃吃吃,早晚吃成猪。”
昭平君瞪眼:“说你?”
“说厨子。”小太子无语,“给他个胆子也不敢说我。”
昭平君点头:“谅他也不敢。”
“找我有事?”小太子问。
昭平君:“无事!”
小太子摇摇头:“不信。你这些日子越发不爱偷懒。无事才不会这个时候找我。”
昭平君一听太子表弟夸他认真当差,禁不住笑出酒窝:“太子果真聪慧过人。”
“说吧。”其实小太子猜到了。
果不其然,老父亲松口令其出任御史,跟霍光在一处当差。
昭平君说到“霍光”有些不忿:“舅舅还叫我多跟霍光学学。还叮嘱我不要自以为是,不要不懂装懂。说得好像我很无知一样。”
“你不要小瞧霍光。他读的书比你和敬声加一起都多。”
昭平君下意识说:“我才看几卷——”说到此他突然停下来,讪笑道:“确实比我懂得多。”
“他大兄是我表兄,你也是我表兄,因为这层关系他不会害你,反而会真心待你。前提你别欺负他。”
昭平君惊叫:“我欺负他?”
“捉弄?”
昭平君摇头:“别看他闷不吭声很是腼腆,其实精着呢。”
“所以我怕你吃亏。”
听闻这话,昭平君高兴了。
小太子问:“你何时出任御史?”
“今日!”
小太子张了张口,“今今日——你竟然在我这里吃吃喝喝?”忍不住大声吼他。
“不吃了,不吃了。”昭平君被吼得心虚,一口气喝完茶,拿一条炸的酥脆的小鱼就往外走。
小太子很是无奈:“难怪父皇说我胡闹!”
韩子仁听到吼声进来:“殿下消消气。昭平君随性惯了。殿下看人很准,他这个性子也只能当监察百官的御史。”
“可也不能头一天当差就迟到。”小太子服了。
韩子仁令小宫女进来收拾昭平君用的茶杯:“他这不是急着告诉您吗。”
小太子哼一声,拿起小鱼使劲咬一口:“我出去看看。”
“殿下!殿下!让开,快让开!”
小太子刚起身小黄门牵着花花跑进来。确切地说他被花花拽进来。小太子担心他一脑袋磕在门槛上,急忙上前几步:“花花!”
花斑大狗猛地停下。
小黄门扶着门框大喘气。小太子朝花花脑袋上一巴掌:“跑什么跑?疯了!”
花花呜咽一声趴在他脚边卖乖。
小太子问小黄门:“没事吧?”
“多谢殿下关心。奴婢没事。”小黄门站直,“启禀殿下,奴婢方才看到张汤去了宣室殿,满面春风,定是有什么喜事。”
吴琢过来拉花花:“得偿所愿了?”
小黄门问:“陛下令其为相?”
吴琢嗤笑一声:“不可能!前丞相李蔡还没出事他就上蹿下跳,恐怕陛下一天看不见改他用别人。”
小黄门跟昭平君年龄相仿,早两年才被家人送进宫,花了不少钱才到小太子跟前。他非世家子弟,见识浅薄,不禁问:“他怎么知道前丞相——”猛地转向太子,“他他他——”
“不是他!”小太子打断他,“朝中有不少李蔡的族人,他又有军功在身,张汤不敢明着构陷。李蔡好像快七十岁了,在丞相府打个盹都有可能睡过去。”
小黄门吓得砰砰跳的心落到实处:“原来如此。可最后怎么是庄青翟为相?”
韩子仁:“他太能蹦跶。李蔡为相的时候身为御史大夫的他事事越过丞相,陛下不可能毫无察觉。”
小黄门问:“殿下要去宣室殿吗?”
“你出去盯着,他走后告诉我。”
小黄门下意识找花花。
吴琢:“我跟你一起去。”
孤单单一个人盯着宣室殿着实显眼。
花斑大狗也是个欺生的。吴琢牵着它跑它不敢跑。
一炷香左右,二人遛狗回来。
小太子张开手臂,韩子仁给他整理衣裳发簪,懒散的少年变成尊贵的小太子,迤迤然前往宣室殿。
被花花拽着跑的小黄门不是头一次看到小太子宫里宫外两个样,可他依然忍不住盯着他瞧。韩子仁笑着问:“看出什么了吗?”
“殿下好像有两副面孔。”小黄门弱弱地说。
韩子仁轻笑:“两副可不够。”
小黄门惊得睁大眼睛。
韩子仁:“陛下面前一副,皇后面前一副,太后面前一副,百官面前一副,皇亲国戚面前一副,黎民百姓面前一副。”
小黄门掰着手指头数数,惊得微微张口。
韩子仁:“多听多看多做事,慎言!指望从殿下身边出将入仕你还有的学呢。”
小黄门吓得不会说话。韩子仁怎么知道他之所以选择来伺候殿下,正是因为无法到陛下身边当个郎官或宦官啊。
盖因刘彻身边的宦官和郎官都被世家子弟或公卿子弟占了。
像这个小黄门若非家中有钱,太子年幼,得在太子身边熬许多年才有机会随太子接触到朝政,太子宫的小黄门也轮不到他。
宣室殿除了宦官和郎官只有刘彻一人,小太子放松下来,蹑手蹑脚绕到老父亲身后。然而小太子的手臂还没碰到老父亲的肩膀就被抓住,拉到前面:“又作怪?朕不聋也不瞎!”
小太子顺势坐到他身边,拿起奏章。
刘彻:“太子殿下有何指教?”
“不敢。”小太子放下奏章,朝他面前勾。
刘彻本能按住儿子的手。
小太子看着老父亲,一脸疑惑。
刘彻被看得心虚,不由得移开手。
“我倒要看看这里头写的什么叫父皇这般紧张。”小太子有心理准备,可当他看完还是没忍住朝脑袋上一巴掌。
刘彻吓一跳:“怎么了?”
“孩儿要清醒清醒。”小太子摇摇头。
大农令为人正直,为官清廉,刘据料到张汤白忙活一场不甘心有可能构陷他,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张汤如此敷衍,嚣张到说颜异虽然没有明着诋毁天子,但他在心里诽谤过——腹非,当判死刑。
“父皇,这份奏章好像还没批?”小太子盯着老父亲,目光灼灼,“父皇打算批‘准奏’,还是严厉驳回?”
刘彻拿回奏章:“与你无关。”
小太子起身。
刘彻愣了一瞬,不敢信地问:“这就走了?”
小太子点点头,回一句:“父皇,养不教,父之过。”说完转过身冲他挥挥手,头上的马尾一晃一晃,看起来很是轻松愉悦。
刘彻想说他知道,低头看到奏章霍然起身,他不知道!
“站住!”
小太子停下,转过身一脸好奇:“父皇有何吩咐?”
刘彻怀疑儿子威胁他,可惜没有证据。
“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刘彻很认真,没同儿子开玩笑。
小太子眨了眨眼:“孩儿最最喜欢父皇,最最崇拜父皇。父皇叫孩儿往北,孩儿绝不敢往西。父皇上天,孩儿不敢入地。因为孩儿是太子,是储君,孩儿不跟父皇学,以后怎能撑得起祖宗和父皇留给孩儿的这份家业。”
刘彻隔空指着儿子,气得差点被口水噎着。
朝中不缺敢直言进谏的官吏。可敢这样直谏的,他当属头一份,也是独一份。
句句不提大农令颜异,绝口不提张汤,可字字诛心!
“刘据,朕太惯着你了。”
小太子拧眉:“父皇为何这样说?孩儿没做什么啊。今日没缺课,昨日休沐也没往外跑。”随即恍然大悟,“孩儿搁心里抱怨过父皇。父皇竟然可以听到孩儿心里话?”惊得双手捂住嘴,睁大眼睛,很是惊恐。
刘彻张了张口,气得奏章往御案上一摔。小太子吓得转身就跑。刘彻呼吸骤停,捂着胸口,怒吼:“站住!”
小太子跑到宣室殿外,一溜烟躲回太子宫。
春望连忙过来扶着他:“陛下,陛下,先坐下。”
刘彻坐下。
春望好奇地问:“殿下什么意思?”
刘彻瞪他。
春望顿时不敢多嘴,更不敢问奏章上写了什么,竟然惹得小太子又提“养不教,父之过。”
“宣张汤!”刘彻冷声道。
张汤来得很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很是正直。
刘彻抬手把奏章扔过去:“张汤,你当朕老糊涂了?”
张汤心中一凛,陛下不是很不喜欢大农令吗?难道这次揣度错了?他吓得慌忙跪地请罪。
三公九卿大朝的时候跪拜天子但不必叩头。刘彻见他以头叩地就知道他很是心虚:“滚出去!”
张汤拿着奏章退出去,翌日就把大农令放了。
小太子没有叫人再盯着宣室殿,他也没去宣室殿。
休沐日,小太子也没出去,仿佛变成乖孩子。大朝那日听吴琢说看到大农令颜异了,小太子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继续练字。
十一月初,宫里迎来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小雪,小太子令厨子把鱼肉和羊肉片成片,用羊肉汤吃暖锅子。
刘彻忙了半日到殿外透透气准备用午膳,看着儿子院里奴婢来来回回很是忙碌,忍不住骂:“小混账!人不大气性不小!”
春望斗胆问:“陛下,御史大夫奏章上写的什么?竟然让殿下气这么久。”
“他气性大。”
春望一万个不信:“那陛下也别理殿下。奴婢陪您去后宫?”
刘彻没好气地瞪他:“去后宫再生一个?”
春望:“大的不懂事,小的还能不懂事?还不是您叫他是黑他是黑,您叫他是白他是白?”
刘彻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养不教,父之过。”
“朕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会说?”刘彻阴阳怪气地嘲讽。
春望点头:“奴婢以前拙嘴笨腮。在陛下身边久了自然变得能言善辩。”
刘彻想一脚把他揣进太子宫。
然而这样不但会死人,还会吓到儿子。刘彻狠狠瞪一眼,走下高台。
春望跟过去两步,想起什么停下来。果然不出他所料,陛下去了隔壁。
小太子听到脚步声想说菜够了,扭头一看,起来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刘彻心堵,还得挤出一丝笑,拉着儿子的手臂:“你我父子无需多礼。”
“礼不可废!”小太子认真道。
刘彻的笑容凝固。
儿子真是生来克他的。
刘彻让儿子坐下,小太子正襟危坐。刘彻看着都累,令伺候的宫女和宦官退下,再给他拿一副餐具。
“朕正好饿了,一起用。”
“儿臣伺候父皇。”小太子移到他身边下肉片。
刘彻想伺候他:“据儿,你该知道水至清则无鱼。”
小太子点头:“孩儿知道姨丈以前贪了不少钱。”
关公孙贺什么事。
刘彻揉揉额角:“据儿,你不了解张汤。”
小太子点头。
刘彻暗暗松了一口气,听得进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