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怎么办?”刘彻问。
小太子眼珠一转,卫青觉着他该阻止。然而没等他考虑好说辞就听到外甥道:“过几年孩儿长大了,父皇把皇位让给孩儿,您学秦始皇巡视天下,顺便找长生不老之术吧。”
刘彻打量一下儿子稚嫩的小脸,矮小的身板:“你倒是真敢想!”
“哪个兵卒不想成为将军?哪个太子不想成为皇帝?就算当皇帝日理万机,没意思极了,孩儿也想站在最高点体验一下。”
刘彻:“之后呢?”
“之后?”小太子没想过,“再还给父皇?”试探地问。
刘彻又想打孩子:“你当过家家!”
卫青觉着不能任由外甥半真半假胡扯下去:“之后娶妻生子。”
小太子毫不犹豫地摇头:“我还这么小。”
卫青噎住。
刘彻差点被口水呛着:“……过几年你就长大了。”
“过几年也小。”小太子从来没有考虑过娶妻生子。
前世刘据虽说一心修炼,日子像苦行僧,但拜师兄师姐所赐,刘据不止一次出去历练,也去过秘境,遇到不少女修,并非对情爱一无所知。然而无论师姐,还是别的门派的女修,甚至妖女魔女,不管她们做什么,最终目的都是为了修成正果。情爱不过是历练途中的调味剂。
无论男女几乎没人考虑生儿育女。
妨碍修炼!
刘彻突然有个不好的预感:“据儿,你跟昭儿关系好,昭儿十八岁就定亲了。”
“他是他,孩儿是孩儿。”
闻言,卫青也有个不好的预感,大胆发言:“据儿,你不娶妻生子,以后谁继承皇位?”
小太子能说他忘了吗?让父皇再生一个?不可能!
刘彻:“这个问题这么难回答?”
很不好回答!盖因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小太子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我还得娶妻生子?”
“你说呢?”刘彻终于可以确定儿子从来没有想过儿女情长。
难怪儿子十一岁了还一团孩子气。
刘彻:“朕改日就给挑几名——”
“陛下!”卫青忙打断,“据儿才十一岁。”
刘彻被儿子气忘了:“那就过几年再说。”
小太子有个不好的预感:“父皇,是孩儿想的那样吗?”
刘彻颔首。
小太子连连摇头:“不要!”
“由不得你!”刘彻瞪儿子。
小太子反问:“您把孩儿身边的人全换成美人又如何?”
刘彻被问住了。
卫青一见要吵起来,赶忙劝道:“陛下,如今说这些尚早。”
霍去病也不敢再喝汤吃菜看热闹:“陛下,您二十九岁才有太子,若按这个算还有十七年呢。如今说这些确实过早。”
刘彻张了张口,他想人到中年才得一子吗。
还不是后宫女子不争气。
得亏太后不在此处,否则非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小太子附和:“父皇,此事十年后再议。”
刘彻轻嗤一声:“你想得美!”
“孩儿要是有了妻小,以后就是别人的父亲,别人的夫君了。现在只是您儿子。”
刘彻想象一下,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变成别人的,据儿日日夜夜得陪她们,刘彻沉默了:“用饭。”
小太子高兴的欢呼一声。
卫青无语又想笑,他是真傻还是真聪慧啊。
霍去病可以看出表弟真开心。
刘彻也能看出儿子真不想娶妻生子:“据儿,有些事计划赶不上变化。”
“有些事端看想还是不想。”小太子摇头,“孩儿好美食但永远不会成为美食的奴隶。世间那么多事,孩儿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时辰,哪有空想那些。”
刘彻:“朕怎么听说你这些天不是钓鱼就是喂象,不是划船就是同太傅下棋?”
“孩儿喜欢啊。孩儿都没有时间去东西市。”小太子又说,“孩儿还想狩猎,可惜太热了。孩儿还想做牛肉干——”
刘彻听不下去:“用饭!”
小太子乖乖端起碗喝汤。
饭毕,刘彻叫儿子滚回太子宫。
卫青和霍去病起身告退,刘彻抬抬手示意二人等等。
小太子不说假话,但嘴里也没有一句实话。
刘彻:“据儿说他没有考虑过娶妻生子,你俩怎么看?”
霍去病:“太子什么都懂,但观他平日言行,男女老幼,三公九卿,贩夫走卒,在他眼里都一样。”
卫青:“据儿还小。臣十七八岁的时候还没想过娶妻生子。”
刘彻点头:“不怪据儿说外甥像舅。”
卫青哽了一下。
陛下何时改酿醋了。
“那此事以后再说。”刘彻以前很怕活不到儿子及冠。现今有那么多补药,倒是不急着令儿子十五六岁就生儿育女,“随朕去书房。”
书房的冰块已经全部融化,不过也比正殿凉爽。
刘彻捏一个药丸,已经完全凝固:“仲卿,把据儿的荷包给朕。”
小太子装药的荷包此刻就在书案上放着。刘彻接过去,每样各装十个,然后递给卫青。
卫青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刘彻眉头微皱,卫青慌忙接过去。
霍去病宽慰他舅:“陛下还有七十粒呢。”
刘彻颔首:“你都提醒朕慎用了,朕还敢当糖似的三天两头吃一粒?七十粒足够朕用到百岁。”
“延年益寿这点应当是真的。”卫青道。
刘彻摇头:“也不一定。那年朕都要给母后准备后事了,她用半粒好了。朕只是伤风着凉,一粒没治好朕的喉咙。”捏几个药丸,“这东西玄乎得很。可能跟此药的主人一样。主人送给有缘人,它也只对有缘人最有用。”
“送?”
舅甥二人诧异。
刘彻:“朕的意思相当于送给他。这种药,就据儿这小荷包塞满能装几两金?就是匕首和宝剑,恐怕也是半买半送。”
卫青迟疑道:“可是据儿说很贵。”
这一点刘彻也是给药丸封蜡的时候才想到:“十文钱能买一大包民间小吃。两包药丸要他十两金还不贵?”
卫青无言以对。
在小孩眼里十两金着实不少。
去年秋卫伉去太学读书,卫青夫人给他一串铜钱,只是一百个罢了,卫伉高兴的大呼小叫:“好多啊。”当时卫青也在场,原本想叮嘱儿子,可以叫厨子给他加菜,但不可浪费。没等他说出来,卫伉就塞包裹里,一副怕丢了似的。卫青又担心儿子变得小气吝啬。
算着时间外甥买到药丸的时候三五岁。在那么小的孩子眼里百文钱也是一笔巨款。
外甥买到宝剑的时候比去年的伉儿还小。
卫伉不知道民间小食价几何都觉着百文钱很多,太子清楚,不对,卫青想到什么,“陛下,据儿知道好东西值高价。”
刘彻点头:“据儿说过。据儿不信世上有那么好的事。你忘了他一度认为这些药不能延年益寿治病救人,很有可能是毒药。就是买宝剑的时候他也担心被骗。”
卫青想起来了。
霍去病:“舅舅,我们曾怀疑过宝剑和匕首的主人只是清理旧物,并非囊中羞涩拿出来换钱。那等奇人肯定也不缺钱。他看到有缘人不是没有可能半买半送。兴许象征性要据儿一个铜板。”
刘彻:“倒也没有那么便宜。以前据儿隔些日子就想法设法找朕和皇后要钱。要搁以往这些药没个千金,别想从他手里抠出来。”
霍去病笑道:“他如今有钱。”
刘彻微微摇头:“朕明白你的意思。张贺会打理博望苑,帮据儿赚了一些钱。敬声和昭儿也帮他赚到不少钱。但那些钱都在博望苑单放着。”
霍去病脸上的笑容凝固。
卫青诧异:“单放着?”
“朕不许他出去,他也不敢像以前一样到处乱逛,再也没见过卖他这些东西的奇人,他的钱自然没地方用。”
霍去病算一下时间:“宝剑应该是他买到的最后一批宝物。算起来有三四年了。”
刘彻诧异:“这么久了?”
霍去病意识到失言,慌忙闭嘴。
刘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霍去病硬着头皮坦白,若非太子表弟是送他的宝剑,他不可能伤的左贤王拿不到刀,眼睁睁看着他的头被利器削下来。
刘彻转向卫青:“你知道?”
卫青老老实实承认:“臣当时以为神兵利器不易得,据儿只有一把。怕他为难就当不知道这事。”
“你倒是会为他着想。”刘彻又转向霍去病,“没了?”
霍去病解释,除了宝剑还有一碗止血药。要不是那碗药好用,他如今真有可能留下病根,一个着凉就能要他的命。
刘彻不敢想象他没能及时止血如今得虚成什么样。
霍去病一见都说到这份上,也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他指着左手臂:“臣不知是天热的缘故,还是匈奴兵器沾了赃物,原本只是小伤,不用药也无妨。结果用了药反而越发严重,有一日甚至烧的臣头昏脑涨。”随即解释出征前小太子送给他半碗跌打损伤药。他没找军医,偷偷换成太子表弟给他的药,伤口不再恶化,第二天他的烧就退了。
刘彻打量一番他的脸色,难怪现在还跟难民似的。刘彻转向卫青:“你又是怎么回事?”
“臣当日急着抓伊稚斜单于没注意到受伤。等他跑远,剩下的匈奴人投降,臣才发现整条手臂都被血浸湿了。臣只是失血过多。”
刘彻没好气道:“活该!”
卫青:“臣不该欺瞒陛下。”
霍去病嘀咕:“也是怕您担心。”
“难怪据儿怀疑你们没说实话。”刘彻瞪一眼两人,想起什么,“半碗跌打损伤药?”
霍去病点头:“据儿用过。可能骑马磨的腿不舒服的时候用的。据儿有了好东西很是慷慨大方,他要是还有定不会只给我半碗,还叫我和舅舅平分。”
“难为他了。”刘彻想起儿子小小一个,握着长长的剑,不由得心疼,“那种伤药我们自己能做吗?”
霍去病回答他已经令太医署试做了。虽然没有做出一模一样的,不过如今军医备的止血药远比以前的效果好。
刘彻想说什么,看到卫青的手势,刘彻从书房出来,春望已经进殿:“何事?”
“陛下,殿下走了。”
刘彻拧眉:“又去哪儿了?”
“从南边门出去的。想必是去博望苑。”
刘彻令他退下,叹一口气:“朕这个儿子。”无奈地摇摇头,“你们也回去吧。事情忙完好好休息几日。”
霍去病:“几日啊?”
“七月底够吗?”
一两个月啊。冠军侯乐了:“陛下,据儿今年还没做牛肉干?”
“等你们回来呢。对了,仲卿,卫伉和不疑在博望苑。还有卫步和卫广家的几个。听说叫他们几个陪他听课。”刘彻说出来很无奈,“他还叫卫伉陪他练骑术。卫伉竟然乖乖听话。你这个儿子太乖了。”
卫青:“他也不敢反抗吧。臣改日过去看看。”
卫伉听说父亲快回家了,见着他太子表兄就要回府。
小太子一脸可惜:“你一走就没人陪我练骑术了。以后又得我一个人在那么大的训练场练习。”说完叹了一口气。
卫伉想象一下,不落忍:“太子表兄,我回去见到父亲就回来陪你。”
小太子惊得不敢信:“真的?”
卫不疑跟着说:“我也来陪太子表兄。”
小太子怀疑二人哄他:“这么热的天,你俩不嫌辛苦啊?”
卫伉很想点头,可当他看到表兄很希望他说“不”,“早晚不热,我们都是早晚练,不辛苦。”
小太子大为感动:“你们都是我的好弟弟。”
好弟弟卫伉和卫不疑到家见着父亲就开始惦记表兄。
卫青要是不知道俩儿子得在博望苑听课练骑术,听二人左一个“太子表兄好”,右一个“也不知道太子表兄忙什么呢”,定会怀疑儿子贪玩。
卫青奇了怪了,平日里叫他们听课练骑射像要他们的命,他们怎么就那么听太子的话。
难道因为授课的老师乃太傅,博望苑养的马和弓箭会仙法。
卫青仗着两个儿子不敢跟他闹,假装没有听出他俩言外之意。拘着兄弟二人在府里待五六天,他俩坐立难安,开始忍不住缠夫人,卫青才同意送他们去博望苑。
卫青夫人习惯了他出征回来瘦两圈,可真看到他宛如大病一场还是忍不住心疼。卫青夫人听儿子提过博望苑亭台楼阁一样不缺,景色极好,厨子乃御厨,奴仆机灵,屋少树多很是舒服,纵然不舍也提议他去博望苑住几日。
卫青正有此意。
翌日,东方泛起鱼肚白,卫青听到奴仆来回走动就起来前往正殿。
到正殿门口恰好看到小太子身着骑装从院里出来。卫青明知故问:“去骑马?”
小太子扑到他怀里:“好累啊。”
“为何不再睡会儿?”卫青搂着跟没有骨头似的少年。
小太子在他怀里蹭蹭:“我也想啊。可是清晨不骑傍晚不练,父皇安排的师傅就从早到晚跟着我。他们得了圣旨不敢懈怠,我能怎么办。”气得蹦跶,“烦死了!”
卫青心想,还是陛下有法子。
“把他们还给陛下?”
小太子想过:“父皇会把他们贬为庶民。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我不听他的话关师傅何事。”
“舅舅陪你?”
小太子站直:“舅舅打仗辛苦,歇着吧。”
卫青想知道两个儿子学的怎样:“舅舅送你过去。”
小太子转身跳到他背上,卫青本能伸手接住:“怎么了?”
“走!”小太子手臂一挥,指向北方。
以前卫青来过博望苑,但不曾四处看过,以为训练场在那边:“自己下来走!”
“只有几步路,很近的。”小太子抱住他的脖子。
卫青无奈地背着他朝后院胡同走去。然而刚到他住的小院墙角就听到太子外甥喊停。“又不去了?”卫青问。
小太子的马场在西北方向,离这边有半里路。十一岁的太子可不轻,就算卫青乐意把他背过去小太子也不好意思。
“我去喊伉弟和不疑弟弟。”小太子朝公孙敬声以前住的小院跑去。
昭平君以前住的小院如今住着几个师傅,卫青住的是以前霍去病和霍光兄弟二人住的小院。卫步和卫广的孩子小,小太子担心他们无知无畏乱跑掉水里,叫他们跟卫伉和卫不疑同住。虽然有点拥挤,但有人玩,乱跑也有伴,也方便奴仆盯着他们。
小太子不想吵醒小表弟小表妹,悄悄去正房:“伉弟,不疑,醒醒。”
兄弟二人睡在一张榻上,闻言不约而同地捂住耳朵。
小太子:“这么累啊?那我自己去吧。唉,又要一个人学骑射。”
卫伉睁开眼,犹犹豫豫喊:“太子表兄……”小脸上尽是羞愧。
“不必内疚。”小太子挤出一丝笑:“虽然不是见到舅舅就回来,但我知道你们也不是故意的。你们还这么小,舅舅不同意你们寸步难行。”
卫伉坐起来:“表兄知道?”
小太子点点头:“知道。你俩一向言而有信。要不是被什么事绊住哪会在家呆这么久。”
卫不疑睁开眼睛抱怨:“对的。太子表兄,我们求了母亲许久母亲才松口。还叮嘱我们不许乱跑,帮太子表兄照看弟弟妹妹。说得好像我欺负过他们似的。”
“你们睡吧。我自己去。”小太子把小表弟按在榻上,孤孤单单有气无力地往外走。
卫不疑不由得起来,看向兄长。卫伉深吸一口气,开始穿衣裳。卫不疑见状拿起婢女昨晚收拾好的骑马装,套在身上趿拉着鞋往外跑,“表兄,太子表兄,等等!”
小太子转过身,惊呼:“慢点!怎么出来了?”
“我和兄长说过陪你练骑射,大丈夫哪能言而无信。”卫不疑一边说话一边系衣带。
小太子惊喜万分:“真的吗?”
卫伉出来:“我们身为大将军的儿子就要言出必行。”
卫青走到门口恰好听到这句,心说大将军亲自指点你们骑射的时候,也没见你们意识到自己是大将军的儿子。
“快点!”卫青大声催。
卫不疑吓一跳,循声看去,本能躲一下。卫青见状顿时想打孩子,他有那么吓人吗。
“舅舅,我们可以自己过去。”小太子回头道。
卫青没有回答,而是站在院门口等他们。
卫伉出来看到父亲也本能闪一下,瞬间从小老虎变成小病猫。
小太子禁不住同情他们,有说一句:“舅舅,我们自己去就行了。”
“我送你们过去。”卫青示意太子外甥带路。
卫伉和卫不疑移到太子另一侧,跟卫青中间不止隔着小太子,还有太子的随从。
骑射师傅已经把马牵过去。三人训练场就可以直接上马。不过小太子得耍一会剑清醒清醒,就用放在训练场的竹片跟两个表弟切磋。
卫青在一旁盯着,兄弟二人很是拘谨,端的怕出错挨训。
小太子见他们这般不自在,很想问他俩怎么了。眼角余光瞥到舅舅,小太子估计他俩不敢说实话,索性先上马,跑远点再问。
“伉弟,不疑弟弟,小心,我的马可凶了。”小太子怕二人粗心大意从马上摔下来。
卫伉下意识说:“你的马很温顺。”说完就看父亲。
卫青纳闷:“不看路看我做甚?”
卫伉慌忙收回视线,小声喊:“表兄?”
“走!”小太子一马当先。
师傅上马跟上。
一丈外就有障碍,卫青看到外甥跨过去,不由得往前几步。卫伉和卫不疑跟着过去,卫青长舒一口气。小太子调转马头:“不疑弟弟好厉害。这次比上次过得干脆。”
“真的?”卫不疑不禁问。
小太子一脸真诚:“当然。骗你做甚。”
卫不疑高声问:“表兄,继续?”
小太子掉过头继续跨障碍。
卫青觉着不必问也不必看了。
马都没跳起来的障碍太子外甥也都闭着眼夸,难怪儿子愿意陪练。
估计听课的时候也差不多。
听课的时候不这样。
太傅石庆教小太子没有为人师的成就感,盖因小太子有时候比他懂得多。还宽慰太傅“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还说他自己不懂的更多。
卫伉和卫不疑真不懂,太傅石庆终于像个传道受业解惑的师者,他不厌其烦地讲几遍俩小孩也不烦,不打瞌睡,是以石庆心情极好。
石庆认为上课就要专注严肃,所以以前无论给小太子讲课,还是指点儿孙都板着一张脸。卫伉和卫不疑叫他找回为人师的面子,石庆仿佛变成和蔼可亲的祖父,恨不得手把手指点他们。
卫青在窗户边听一会,无奈地摇摇头,谁摊上这样的师傅不好学。
下午音律,卫伉在太学学过一些,卫伉同音律老师聊的时候小太子夸他懂得多。卫伉小脸微红,学了半个时辰仍然兴致勃勃。
卫青坐在观景阁上遥遥望着凉亭下的情况,不由得想起三年前,他给儿子请的音律师一脸抱歉的同他说:“大公子不擅音律。”
卫青无奈地摇头,太子外甥是如何做到闭着眼睛夸的啊。
小太子前世活了几千年,哪好意思嫌弃小表弟。再说了,单单卫伉懂事,卫不疑虽然有点小调皮,也是个懂礼数的好孩子,两兄弟就值得称赞。
兄弟二人乃大将军的嫡子,京师长安除了太子就数他俩身份尊贵,可他们却没有染上功勋子弟的陋习。
小太子等两个弟弟停下,就给韩子仁使眼色。
须臾,韩子仁带着几个奴仆过来,一人煮茶,一人切瓜,一人切水果,还有一人送来蜂蜜水。眨眼间,茶几摆得满满的,吴琢叫来在果林里玩的几个小的,安静的凉亭热闹起来。卫青坐在观景阁上都能听到长子的笑声。
卫青起身,一想儿子怕他,又坐回去。
一盏茶左右,卫青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去,张贺端着果盘过来:“大将军,请用。”
卫青本能接过去:“给我的?”
“是的。殿下吩咐的。”果盘里还有个小水壶以及一个杯。
卫青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他有心了。你忙去吧,不必伺候。”
“诺。”
很多世家子弟嘲讽卫青出身低微,张贺因为不被重视不曾诋毁过他,反而崇拜他。他若有卫青的才能,随军入伍一战封侯,整个张家都会以他为荣。
张贺后来进了博望苑,没少替小太子给卫家人送东西,看出小太子喜欢舅舅们,爱屋及乌,他对卫青越发好感。
张贺见他身上没有一丝官威,同他说话很是和气,越发喜欢这位大将军。
厨子开始准备晚饭,张贺不知听谁说过,军人都爱吃肉,他令厨子多杀两只鸡,素菜可以少一些。
晚饭卫青吃多了,卫青的两个儿子也吃多了。小太子吃得刚刚好。他看到弟弟妹妹们不想睡,他小表妹哼哼唧唧肚子难受,就令奴仆准备灯笼,去果林里玩。
卫青跟上劝他:“天黑了,该洗洗睡了。”
“舅舅睡得着?”小太子瞥一眼他的腹部,不要以为他没看见舅舅偷偷松过腰带。
卫青朝外甥脸上捏一下,他知道的太多了。
这几日卫青在府里也没少用山珍河鲜,不知是他府里的厨子厨艺不佳,还是缺了什么,炖鸡不如博望苑的入味,鱼汤不如博望苑的厨子做的鲜。他还是头一次知道鱼汤是乳白色的。也不知里头放了什么。
卫青喝汤汤鲜美,吃肉肉软烂,就连炊饼也比他的厨子做的劲道,不知不觉就吃撑了。
“林子里有什么可玩的?”卫青问。
小太子指着树干。卫青看过去:“知了?”
“是的。抓来烤着吃。”
卫青眉头微蹙:“你吃?没吃饱?”
“明早吃。我的厨子说刚脱壳的知了用铁锅煎着吃很香很香。”小太子得知老父亲给他母后四口铁锅,也找他要四口。小太子自己留一口,剩下三口大锅都送到博望苑。他正院的庖厨得两口,一口最大的锅送去奴仆做饭的庖厨。
有了铁锅做饭很容易。比如如今天热,早上一锅粥,一些凉拌菜就行了。等到冬季,早上一锅粥,一些腌菜。午饭更简单,一锅炖菜,炖菜上放笼屉蒸饼。奴仆吃腻了清水煮菜、蒸菜,很喜欢先用铁锅炒一下再加水炖的菜。
张贺有一日看到奴仆到外面河里抓几条鱼,放许多豆腐进去,心说这样能好吃吗。鱼用猪油煎过再煮自然很好吃。张贺顿时明白为何给他当副手的前一任博望苑管事到博望苑不足两年却胖两圈。
博望苑奴仆的饭菜快赶上他家了。
也不怪多年以前许多平民堵宫门求陛下允许他们入上林苑为奴。
卫青相信博望苑的厨子有这个手艺。
“其实树上的也可以吃。”卫青指着趴在树上、几乎跟树皮融为一体的知了。
小太子好奇地问:“舅舅吃过?”
卫青笑笑没有回答。
小太子明白,他二十多年前吃过。
那是一段卫青此生都无法忘记的记忆,也是他难以释怀的往事。小太子不再问,给他一把铁锹,“舅舅,灯给我。”
“怎么了?”卫青问。
小太子指着树根:“挖土里的知了啊。”
卫青失笑:“那你往后退一点。”
找到一个小小的孔,一铁锹下去,土里的知了被挖出来。小太子喊小表妹过来捡知了。
卫青瞥一眼头发凌乱,小脸上也不知是泥还是锅底灰的小侄女:“怎么玩这么脏?”
小姑娘不敢扒土。
小太子:“回去洗洗就干净了。快放你盆里。”
父亲说过,陛下天下最厉害,其次是太子表兄。小姑娘听到刘据的话,认为她二伯也得排在太子表兄后面,所以大胆地扒拉土。
原本还能看清肤色的小手瞬间跟变成土黄色。
卫青心想,我要是有个闺女是不是也这样。若是这样女儿和儿子也没什么不同。这一刻,卫青释然了,不执着生女儿。
又在博望苑住五六日,日日看着两个儿子被太子外甥哄得找不着北,卫青看不下去——回府!
到家看到白嫩嫩干干净净的小儿子,卫青怎么看怎么满意。但不见夫人,卫青很是奇怪,问儿子的奶姆:“夫人出去了?”
“夫人病了,像是中暑了。”
卫青把儿子给奶姆,到寝室就闻到浓郁的药味。
前几日还面色红润的人瘦了一圈,嘴唇发白,面无血色:“这哪是中暑。看太医了吗?”
卫青夫人认为犯不着看太医。
卫青见她无力地摇头,立刻令人进宫请太医。
太医开了药,三日不见好,小儿子哭着闹着要母亲,卫青很是不安,总觉着要出事。他犹豫再三,到书房从上了锁的柜中拿出太子外甥的荷包。
在“强身健体”和“益气补血”之间犹豫片刻,卫青想想夫人面色蜡黄,拿起“益气补血”丸。卫青令婢女准备一壶不冷不烫的清水,他趁着婢女不注意,往里头扔一粒糖丸,随即给夫人倒杯水。
卫青公务繁忙,也没人教他照顾女子,所以二人成亲多年这是卫青头一次亲自喂夫人喝水。卫青夫人大为感动,又觉着自己时日不多,就着泪喝完这杯水。
水喝完也累得不想动。卫青扶着她躺下,令奶姆把儿子抱出去。等夫人缓一会,卫青又给她倒杯水,“不想吃饭总得喝点水。身体康健之人连着几日茶水不进也会头晕眼花浑身无力。”
卫青夫人知道理事这个理,但她还是不想用。见卫青很是担心他,她又就着卫青的手喝一杯。
女子身体虚弱,卫青不敢给她用太多。这杯水下去就叫她好好睡一觉。
这一觉睡了七个时辰。卫青夜里吓得醒来一次,探探她的鼻息,确定人还有气他都没敢继续睡。硬撑到天亮,困得睁不开眼,卫青给自己倒杯水,喝下去精神了才意识到他夫人还需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