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贺不禁说:“就这事?关中没有牧草,俘虏的牲畜不搁草原上搁哪儿?全宰了吃了我们一时也吃不完。天气炎热也没法储存。”
其他人听到这话纷纷点头,指责匈奴人想多了。
小太子轻咳一声,令众人先停一下,给韩子仁使个眼色。韩子仁把准备好的荷包给金日磾。随后告诉他卫伉和卫不疑明日就回去了。他明日也可回宫继续养马。
博望苑规矩少,人少地方大,太子殿下和善,饭菜比马厩的好,瓜果蔬菜不断,金日磾不想回去:“殿下何时回宫?”
“孤过几日。”
金日磾一听只剩几日,把嘴边的话咽回去。翌日上午同卫家兄弟一同出去,然后到皇宫门外分开。兄弟二人进城他进宫。
刘彻从清凉殿搬回宣室殿,不经意间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的人牵着马往马厩方向去,心下奇怪:“春望,那是何人?”
春望不知,就问驾车的驭手。驭手经常去马厩送马,解释他乃休屠王长子金日磾。
刘彻有有印象:“长这么大了?朕怎么记得他同霍光年龄相仿?”
浑邪王带休屠王妻儿觐见那日春望也在,“今年好像才十八。长得快?”
没有刘彻的允许没人敢放他出宫。刘彻见他从南边过来:“去博望苑了?改日太子回来叫他来见朕。”
春望怀疑小太子又得挨训。
皇家就这一根独苗苗,他竟然敢私下里同休屠王长子来往。也不怕其想替父报仇打不过冠军侯而找上他。所以小太子回宫那日春望亲自去太子宫找他。
小太子无奈地摇头,父皇真是该操心的时候不操心,不该紧张的时候瞎紧张。
果不其然,刘彻见着儿子就问他找休屠王的儿子做甚。没等小太子回答又问他怎么会认识休屠王长子。
小太子叹气:“此事说来话长。”从他第一次见到金日磾说起。接着说后来又在马厩见过他几次,但只是说几句话,没有来往。近日卫伉要恶补骑术他才想到金日磾。
金日磾很尽心,到博望苑就先给卫伉挑马,后来又一点点纠正他的姿势。远比他的骑术师傅仔细。在金日磾的指点下卫伉骑术突飞猛进。近日卫伉回长平侯府,他无需金日磾指点就令其回来继续养马。
刘彻仍然不放心:“据儿,你当知道他以前是匈奴王子。他来大汉仅仅四年,不一定真心降汉。”
“他很孝顺,他还有个弟弟。”小太子提醒。
刘彻一时忘了。
小太子笑了:“父皇放心了?孩儿知道‘非我族类,其心有异。’”
刘彻禁不住感慨:“倒是我多虑了。”
“父皇,此人秉性不错,您可以试试。”小太子道。
刘彻摸摸他的脑袋:“父皇记下了。回去休息吧。”
以前刘彻认为儿子纵然懂事也有限。自打年前下雪那日听到小太子的一番话,刘彻就不好再把他当成无知幼儿。虽然小太子一脸稚气,但脑袋不幼稚。
刘彻令春望找人试试他。
虽然刘彻不放心儿子同匈奴王子接触,但他不怕重用匈奴人。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春望派出去的人禀报,此人不但可用,还很崇拜太子殿下。
刘彻怀疑他听错了:“崇拜?”
春望点头:“好像说他没有想过殿下骑术那样好。比他小六岁却跟他相当。殿下剑法精湛,身份尊贵,合该高高在上却很是和善仁厚。”
刘彻无奈地摇头:“仁厚?他哪里是仁厚,分明不拘小节。”
“陛下,那他?”
刘彻:“昭儿升为御史,他的空缺是不是还没补上?”
春望明白了:“明日?”
“不,年后。他刚得据儿青睐,朕就把人调到宣室殿,以后那些人一定会想法设法往据儿身边塞人。”刘彻不希望儿子被饿狼盯上,“你找个机会叫朕发现他。”
春望懂了:“奴婢明白。对了,陛下,馆陶大长公主近日身体抱恙。奴婢进来的时候碰到太医,见其神色好像不大好。”
第186章 嚣张小太子
近日换季,今日冷明日热,小心谨慎也会着凉生病。刘彻怀疑馆陶大长公主就是这样病的。
刘彻同他姑母关系极好。翌日上午下朝后,刘彻着便装前往堂邑侯。
馆陶公主的夫君乃堂邑侯陈午,陈午去世后其长子陈须袭侯,而馆陶公主不曾改嫁,因此一直住在堂邑侯侯府。
刘彻甫一进入室内就闻到一股怪味。到馆陶公主榻前刘彻明白那是大限将至的死人气。观馆陶公主神色,跟早几年王太后病入膏肓时很像。刘彻不由得想起儿子送他的药,卫青猜测很适合女子。
刘彻沉吟片刻决定暂时忘记那些药丸,安慰他姑母。
临走前看到董偃缩在角落里,刘彻想起他以前很是懂事贴心,停下看向他,董偃疾步过来,神色哀伤:“陛下有何吩咐?”
“你该回去了。”刘彻提醒他。
董偃胆小不敢不从。其实是刘彻清楚他两个表兄什么德行,董偃再待下去极有可能为他姑母殉葬——活人殉葬。
四日后刘彻接到大长公主病逝的消息。
刘彻携太子前往吊唁。太子见昭平君双眼通红,趁着老父亲同陈家兄弟寒暄之际,小太子悄悄移到表兄身边:“不要太难过。公主年过七旬风流半生也算喜丧。”
昭平君嘴巴动了动,未语泪先流。
小太子奇怪,馆陶公主是很疼这个孙子,但她不止一个孙子,也不止一个儿子,分给昭平君的疼爱有限。再说了,前几年孙子儿子排在董偃后面,这几年昭平君住远了,祖孙见不常见感情淡了,昭平君怎么这般难过。
上次他这样难过还是隆虑公主去世的时候。
陈须和陈蟜两兄弟看起来伤心,实则眼皮都没肿,就算做给外人看也轮不到昭平君这个小孙儿表孝心啊。
“你这样难过谁接待你的亲友?”小太子指的是昭平君的同僚友人以及岳丈。
昭平君擦擦眼泪,点了点头。
“太子!”
刘彻的声音传过来,小太子按一下他的肩膀疾步过去,“父皇。”
“走了。”刘彻牵着儿子的手腕,端的怕一眼没看见他丢了。
出了堂邑侯,小太子禁不住嘀咕:“我都快十三岁了。”
刘彻假装没听见,眼神示意他上车。小太子无奈地踏上马凳,眼角余光看到什么又停下。刘彻关心道:“怎么了?”
小太子示意他朝墙角看去,刘彻转身,董偃像只受惊的兔子躲到胡同里。
“那就是董偃吗?”小太子问。
刘彻颔首:“他倒是情深义重。”
也不止是情深义重吧。董偃也是个可怜人,十来岁就被家人卖给馆陶公主。虽为男宠,可馆陶公主给予的关爱钱财一样不少。董偃对馆陶公主的感情大约早已不是简单的恩客和金主,亦或者男女之情。馆陶公主在董偃心里是仰仗,是他的第二次生命。
小太子:“昭表兄的父亲和伯父很不喜欢他。”
“昭儿说的?”刘彻问。
小太子点头:“姑母在的时候很疼昭表兄,昭表兄不甚在意他祖母的钱给谁。”昭平君不止一次提过馆陶公主很宠董偃,但他说起馆陶公主给董偃钱财以及为他置办家产之时像说别人家的趣事。虽然有时他面露嫌弃,但不嫉妒和气恼。其实也气不过来,他父亲陈蟜就很能糟蹋钱。“他们认为公主的钱都被董偃哄走了。”
刘彻嗤笑一声:“不过九牛一毛。上车!”
御辇经过董偃躲藏的胡同口,小太子推开车窗,胡同里空无一人。
一个多月后的休沐日,小太子在长安西边城门下等卫伉,卫伉没等到反而等来董偃。小太子眉头微蹙,同董偃策马前来的男子上前解释:“这位公子是来参加赛马的?我这位兄长近日心情不佳,听说此处有赛马,在下就叫他出来散散心,请您莫怪。”
双眼无神的董偃陡然睁大眼睛,张了张口,而没等他说出来,小太子点头:“无妨。在下姓王名孙。敢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董偃打个激灵,他本是伶俐人,慌忙拱手见礼:“在,在下董——董偃。”
“董公子。”小太子笑着回礼。
董偃连连点头,神色慌乱。他朋友担心:“董兄怎么了?”
董偃的嘴巴动了动,对上小太子噙着微笑稚嫩和善的面容,董偃憋出一句:“风大,有点冷。”
“快下雪了。”带他来的男子信以为真。
一阵马蹄声传来,小太子扭头看去,卫伉带着几名随从,身后还有其他人。小太子仔细看看,不禁庆幸,那些人很面生。
果然,当卫伉介绍这是他表兄“王孙”的时候,非但没有人说“这位公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反而嘲笑卫伉,大将军之子何时有个姓王的表兄,他莫不是太子殿下。
卫伉气得脸通红。
董偃再次欲言又止,万分想说,有没有可能卫将军之子是真的,王孙是个假的。
小太子:“废话少说!怎么比?”
众人当中最小的也比卫伉大三四岁。见小太子口气很大,而他看起来同卫伉年龄相仿,嘲笑他“黄口小儿,休要嚣张!”
董偃吓得呼吸暂停,又很想说,不可对太子殿下无礼。
“你是来同我打嘴仗的?”小太子冷冷问。
卫伉拿出他准备的彩头,嘲讽小太子的人不甘其后也拿出一个彩头。卫伉的乃一对水晶杯,稀少难寻有市无价。对方的是天马踏龙雀,看起来像金铸,小太子怀疑只是镀金。东西很好,栩栩如生,但并不罕见。
上次拔得头筹的人对小太子说:“赢的人这两样皆可带走。”
小太子点头:“何时开始?”
这次比早几年雪地里那次人多,除了众人的仆人以及看热闹的人,单单参与者就有近四十人。城门外宽阔的空地上快排满了。
充当裁判的人移到最边上:“诸位准备好了立刻开始。”
众人慌忙整理马鞍衣裳以及活动活动拿着马鞭的手。须臾,裁判一声令下,仿佛万马奔腾,头一次看赛马比赛的人吓得闭上眼睛。随后睁开眼睛又用手捂着,盖因尘土飞扬,仿佛出现沙尘暴。
跑出去一里小太子意识到不对,总有人挤他。大体没把卫伉放在眼里,卫伉兴许也有些紧张,起跑的时候没跑到前面,小太子看起来来势汹汹信心满满,以至于原本他左右各一人,如今有六人。
小太子气笑了。他落到后面,前面人果然回头给他个嘲讽的笑容。小太子抓紧缰绳,扬起马鞭,跟在后头看热闹的人以及裁判,还有众人的侍从就看到太子的马突然飞起来,竟然从几人夹缝中跳过去,马落地时小太子小小的身体甚至被震的离开马鞍,整个人站起来。
便衣侍卫吓得呼吸骤停,慌忙加速上前。董偃的友人惊呼一声,接着就转向他,见他难以置信,以为他看傻了:“来对了吧?”
董偃暗暗感慨,不愧是大将军的外甥,陛下的儿子。
卫伉一看到表兄领先,信心大增,不怕被撞,擦着前面人的脚跑到表兄身后。
这些人耍阴招,小太子不敢分心,闷头到终点才敢回头。
“伉弟?”
卫伉激动的脸通红,连连点头:“表兄,赢了!我们赢了!”
小太子的马乃万里挑一的良驹,他骑术得大将军、冠军侯以及他的师傅和匈奴人指点,年幼矮小身体轻,再比不过这些人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小太子看着气急败坏的几人:“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提供彩头的人瞪着他说一声“不就一个小玩意”。裁判过来就把两个彩头递给小太子。卫伉替他接过来。小太子给卫伉使个眼色,卫伉扔给便衣侍卫。
小太子又给卫伉使个眼色,表兄弟二人慢悠悠往回走。期间没同任何人废话。
上次拔得头名那人不忿,只因他比小太子大五六岁,认为输给一个小子乃奇耻大辱:“还不是仗着坐骑好。我若是皇亲国戚,我也可以弄到这么好的马。”
小太子拉住缰绳:“所言甚是。那你怎么为何不是皇亲国戚?因为你不会投胎!”
“你——”那人气得脸色涨红,指着他,“你莫嚣张。我不如你,有人比你厉害。有本事跟太子殿下比一场?”
董偃差点被口水呛着。
“我为何要跟太子殿下比?”小太子好无语。
“不敢就不敢!”
小太子:“这话说得好像你能请来太子殿下一样。”
“你不是太后的侄孙?”
小太子好笑:“你嘲笑我不如太子殿下,合着还指望我把人请出来比试?你的脸真是又大又圆。”
“再说一遍。”那人打马向前。
小太子敛起笑容:“技不如人还想动武?剑给我!”
便衣侍卫本能把佩剑递过去。小太子冲他对面的人努努嘴:“给他一把。”
那人比小太子高一头,下马就放话:“别后悔!”
“我什么都厚,就是不后悔!”小太子扔下剑鞘直冲其面门。对方下意识躲闪反击,只见对面的人像个泥鳅逗他玩。等对面的人终于累了停下,那人想嘲讽,耳边传来抽气或喷笑声。那人把嘴边的话咽回去,想问怎么了,低头一看,身上的劲装四处漏风。
小太子把剑扔给便衣侍卫,上马:“我们走!”
这次没有再慢悠悠行走,而是打马跑起来。
那人羞的指着小太子的背影放狠话:“士可杀不可辱!以后不要让我看到你!”
董偃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看到对方身上的衣物又把话咽回去。
太子殿下这番做派真真像极了陛下。他还是不要多事为好。否则极有可能连累带他来看热闹的友人。
卫伉很是满足:“表兄,你可太厉害了。”
小太子:“爽吧?你剑法精湛也能像我一样。”
“太学授剑师傅哪能跟你比。”
小太子想起一人,以剑术闻名的雷被。去年出兵匈奴的人中好像有他。他如今好像还在京师。回到宫里小太子就去宣室殿找老父亲。
刘彻:“太子殿下又有何指教?”
“父皇,太学缺个授剑师傅。伉弟说的。”
刘彻挑眉:“然后呢?”
“雷被如何?”
淮南王筹谋多年雷被不可能一无所知。刘彻想到这点就不想用他。雷被本是游侠,刘彻也不想用游侠。他虽允许雷被随卫青出兵匈奴,却没有令其在军中或朝中出任任何官职。
“太学?”
小太子点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再说了,雷被也不一定愿意教蒙学学生。”
“叫他教卫伉那些小的?”
小太子点头。
刘彻脑海里浮现出一群小崽子叽叽喳喳,一个比一个难缠:“可以!”
小太子拉着老父亲的手臂晃啊晃:“孩儿谢父皇。父皇——”
“停!”刘彻打断他,“这些不用钱的迷魂汤还是给你舅你表兄你母后留着吧。”
小太子甩开他的手起身就走。
“站住!”刘彻气笑了,指着身边:“坐下!”
小太子坐下,冷着一张脸。刘彻给他几卷奏章。小太子眨了眨眼睛,故作不知:“父皇这是何意?”
“你说呢?”刘彻令小黄门准备茶点。
小太子嘟着嘴嘀咕。刘彻靠近儿子,一句没听清:“看完你就可以走了。”
若非奏表内容过于离谱,小太子绝不指手画脚。刘彻给小太子的几份奏章很寻常,小太子看完就还给他:“可以走了吗?”
刘彻眼角余光注意到儿子看得认真,闻言微微颔首。想起什么又叫住他,刘彻打量他的衣着:“你骑马出去的?”
小太子愣了一瞬间,拔腿就跑。
刘彻气得起身:“春望!”
“奴婢在。”春望躬身向前。
刘彻叮嘱:“别找他的人,他身边那些人跟他一个德行,不说谎话,但嘴里也没有一句真话。”
春望懂了,找随小太子出去的侍卫打听。
小太子休沐日出去通常找卫尉调人。卫尉离得远,约莫半个时辰春望派出去的人才回来。春望见帝王忙着批阅奏章,他悄悄出去询问探听结果。
刘彻虽不喜欢一心二用,但他警惕性高。春望进来他便立刻察觉到:“怎么说?”
“此事说来话长。”
刘彻手上不停:“长话短说。”
“卫大公子前些日子出去玩碰到有人问他姓氏名谁,大公子是个老实人,自称卫伉,结果被很多人好一番嘲笑。大公子年幼不受激,同他们比赛马,偏偏又比输了。奴婢听说大公子都气哭了。殿下今日出去只是帮大公子出气,并非故意惹事。”
刘彻放下笔:“他倒是疼卫伉。”
“若不是殿下冒用大公子的姓名,导致世人不敢再相信大将军长子,也没有这么多事。”
刘彻颔首:“就这些?”
“殿下赢下彩头转手就送给卫公子。”
“还有吗?”
“殿下跟人比剑术的时候把人的衣裳挑的破破烂烂。”说到此,春望小心翼翼地看看帝王的神色,见他面无表情,一时摸不清他的想法,老老实实说:“奴婢觉着伤害性不大,但极其侮辱人。殿下此番怕会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刘彻拿起玉笔:“他自称王孙不是吗?”
“王家人口简单,经不起打探。”
刘彻:“寻常百姓不敢冒充母后侄孙。即便他们打听到王家没有十来岁的少年也不信。恰好王家有个小子,朕记得比据儿大两三岁。据儿个高,说他十四五岁旁人也信。”
春望不禁问:“殿下知道吗?”
“不,他不清楚。”刘彻没有听儿子提过,他十有八九不知道还有这么巧的事。
小太子见过他祖母的兄弟弟媳,但他没有见过祖母的侄子侄女这些人。刘彻不喜欢太后同母异父的弟弟,也不喜欢她同父同母的兄长。太后同父兄长盖侯没少干糊涂事。异父弟弟武安侯田蚡贪得无厌。刘彻很少宣召他们,又从来没有跟儿子提过那些人,是以小太子只知道他父亲有几个舅舅。
从太子宫绕到西边城门来回有十多里路,赛马来回又有四十里,又只用短短一个时辰,以至于小太子到茶室放松下来就觉着有点累。
也是因为他没跑习惯。
小太子歇一炷香就用午饭。午饭后睡一会,再去椒房殿陪陪母亲,一天就差不多了。
天空昏暗,小太子坐在屋檐下托着下巴望着天上繁星点点:“韩韩,明日又是个好天气。”
“今年应该是个暖冬。暖冬也好,象喜欢。”韩子仁为他披上斗篷,“别着凉了。”
小太子点点小脑袋:“孤要当舅舅了。”
不出意外下次休沐小太子就是小舅舅了。韩子仁试探地问:“需要奴婢准备贺礼吗?”
“不必。父皇母后早备好了。”小太子想起什么,禁不住笑了。
韩子仁借着月光打量一番太子:“殿下很开心?”
“想起一件趣事。父皇认为是男孩,母后认为大姊可能跟她一样头胎得女。所以他二人一个准备男孩用的东西,一个准备女孩用的物品。”小太子扭头问,“你猜是男是女?”
韩子仁:“太医署有个太医能把出男女,他说是男孩。昭平君夫人就请他把过脉。”
小太子好奇地问:“很懂女子的身体吗?”
韩子仁点头:“奴婢听说好几个宫妃都找他开过方子。”
“调养身体?”小太子见他应一声,不禁说:“父皇后宫也是怪了,这么多年新人不断,父皇也算勤快——”
韩子仁被口水呛着,慌忙提醒他慎言。
太子宫晚上没有女子,宫女和非阉人宦官另有住处。阉人在外很受鄙视,只能在宫里当差,不敢轻易背叛小太子,小太子不怕他们乱说。
小太子:“孤相信你们。”
吴琢过来:“奴婢们不相信自己啊。有时晚上睡觉都不敢说梦话。”
“百官粘上毛比猴还精,你们是该谨慎点。但也不必太过谨慎。”小太子安慰他。
韩子仁:“殿下,进去吧。”
小太子摸摸冰凉的脸,起来活动一下筋骨:“睡觉。明日早起。”
翌日清晨,小太子没等来老父亲就叫韩子仁和吴琢二人陪他练剑。身上热乎乎的,小太子很开心,听课的时候也不觉着石庆烦。
如此过了四日,宣室殿传来喜讯——卫长公主生了,是个男孩。
休沐日,小太子把他亲自洗干净的暖玉送过去。当日刚刚查出身孕的二公主也在,美其名曰沾沾喜气,他日一举得男。小太子觉着她太过忧虑:“你身为公主又不必指望儿子种田养老,生个女儿又怎么了?”
“你懂什么?”二公主瞪他。
小太子反问:“你家有皇位要继承?还是吴蛮子有长辈催你传宗接代?生个儿子跟以前的敬声表兄似的,或跟以前的昭表兄一个德行,你还不如生个女儿。”顿了顿,“最少不要你花钱买命。”
二公主哑口无言。
卫长公主笑的身上疼:“二妹,据儿说得有道理。我们这样的人家儿女都一样。女儿糟蹋钱也就像大长公主一样养几个面首。要是儿子,轻则养一群人,重则你白发人送黑发人。”
小太子连连点头。
二公主捏捏他的脸:“就你懂。大姊给你添个外甥,你这么舍得,我要是给你添个外甥女,你还能这么舍得?”看一眼卫长公主手里的玉雕。
小太子点头:“我准备好了,你们仨一家一个。谁先出生给谁。父母多是疼小的,没有我的礼物有你们的疼爱也一样。”
二公主:“谁跟你说当父母的都疼小的?”
“父皇母后不是吗?”小太子反问,“几个舅舅家不是吗?”
二公主很想反驳,然而一时竟无言以对。
“大姊,我去看看昭表兄。算着日子他该脱孝了。”
卫长公主知道他跟表兄弟们要好:“休沐日人多,路上慢点。”
“知道。”小太子上次帮卫伉赢了比赛就想绕路去看看昭平君。馆陶大长公主去世的时候昭平君太反常。小太子不怕他受委屈,怕他头脑发热犯糊涂。
到昭平君和公孙敬声所在的里巷,小太子不想在公孙敬声家里看到他不会说话的大姨母,犹豫片刻,直接去昭平君家。
门房不认识小太子,昭平君的随从认识。随从在院里收拾什么东西,听到敲门声往外一看,慌忙放下东西跑出来:“王公子?请进!”随即找个人令其去花园。
昭平君用斗篷裹着女儿跑过来,一看当真是太子,就把孩子递给婢女,令其带下去。
小太子:“好父亲啊。”
“你嫂子有喜了。”昭平君说出来甚是不好意思:“才两个多月。太医叮嘱头几个月小心些,出点什么事孩子没了事小,大人遭罪。”
小太子很是意外,意外他竟然能说出这番话。不过没等他开口,昭平君夫人就从室内出来。相互见了礼,昭平君请小太子去书房。
小太子看一下天色:“外面暖和。”
昭平君引他去后花园。小太子令宦官和随从下去歇息。昭平君见状令他的随从准备茶点。到观景亭昭平君请他坐下才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阿姊生了你知道吧?”
昭平君点头:“你来之前表姊府里报喜的人才走。”
“我去看看她身体如何,顺道看看你近日怎么样。”
昭平君任由他打量:“如何?”
“有心思哄女儿,挺好。”小太子趁着随从婢女还没过来,问他那日怎么那么难过。
昭平君叹了一口气。
小太子挑起眉梢,当真有事啊。
其实是好事。
馆陶大长公主虽然身份尊贵,其实也跟寻常老人一样希望儿孙有出息。可惜一个比一个烂。哪怕昭平君到宣室殿当朝,馆陶都没指望他能光耀门楣。
馆陶花钱厉害,不会跟隆虑公主似的提前把私藏给儿子,端的怕人没死钱没了。但她去世前几个月有想过以后家产怎么分。就在那时昭平君出任御史。馆陶了解她侄子,要不是用得着她孙子,绝不会令他为御史。馆陶很是高兴。昭平君出任御史不久,馆陶就令人给他送几车收藏,名曰都是人情来往用得着的物品。
昭平君打开一箱看一下,确实都是些可以转送的金玉珠宝或笔墨砚台。昭平君趁机找他父亲要钱,理由是同僚家中婚丧嫁娶他没钱买礼物。
隆虑侯认为他这辈子还长着呢。不想给儿子太多钱,就给他一箱东西。
馆陶大长公主给孙儿准备东西的时候担心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结果孙儿很认真,也没有被上峰退回来,她又找机会给他几车物品。
昭平君的堂兄和伯父很是不快。暗示她的东西归长房继承。馆陶一听这话还得了,这是咒她死呢。一边是不成器还惦记她家产的儿子,一边是浪子回头给她长脸的孙子。馆陶又令人给小孙子送几车钱。钱送过来那日昭平君才意识到祖母反常。他把祖母前前后后送来的东西聚到一起,结合以前听母亲说的,估计是祖母半副身家。
仲秋拜月节,馆陶大长公主病重前几日,昭平君带着礼物和妻女前去探望她。昭平君试探地问她还有没有钱。馆陶公主对这个孙子越发满意,临走前把他们的马车塞得满满的,名曰给曾孙女的妆奁。
昭平君的女儿还不会走。他伯父伯母气得头顶冒烟,可惜不敢说半个不字。
“我没有想过她那么舍得。”昭平君把去年发生的事大概说一遍,又有点难过,“我一直觉着她糊涂。甚至觉得她丢脸。她买董偃的时候五十多了,祖父还活着,董偃才十来岁。祖父去世后她无所顾忌,闹得满城风雨。每次出去都有人明里暗里拿她的事调侃我。别人说起两府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老老小小没一个好的。”
小太子:“她兴许知道家产全留给你伯父和你父亲也是被他们赏给外人。倒如留给孙子重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