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翌日清晨李蔡沐浴更衣后写下一份请罪书,当日进宫呈给天子。
刘彻本想嘲讽几句,见他神色萎靡,垂垂老矣,他把“消息灵通”之类的话咽回去:“丞相,你乃百官之首!”
“臣知罪!”李蔡行礼认错。
刘彻:“封国废除,贬为庶民,你可认?”
如果没有看到被翻出来的奏章,如果不是他已经安排家人补救,家人却认为他胆小怕事,丞相不认,他不甘心。
“臣知罪!”
刘彻:“丞相府的事交代下去你便可以回家颐养天年。”
“臣谢陛下隆恩。”天子手段强硬,在他之前已有几位丞相死在任上,因此李蔡做好一去不回的打算。能得“颐养天年”四个字,李蔡当真感激不尽。
刘彻抬抬手:“退下吧。”
李蔡缓缓走出宣室殿,头一次发现太阳那么暖和,春天的风那么柔和。
今日乃休沐,郎官不在,守在殿外的小黄门还不知道出什么事了,过来扶他:“丞相,您小心。”
李蔡道一声谢,小黄门诚惶诚恐,比伺候天子还仔细。
走下高台,丞相回头望着高高的宣室殿,他是什么时候认为长安最高的宫殿其实也不是很高的呢。
大体是他位列三公,成为百官之首那一日。
李蔡叹了口气,不怪他家人认为他胆小怕事——万人之上的丞相只是占了一块空地,有何不可。
“丞相,你怎么了?”小太子奇怪,宣室殿怎么了。
李蔡吓一跳,扭头看到一只花斑狗又吓得往后踉跄两步。小太子扶着他:“花花不咬人。”
“太子殿下。”李蔡看清楚了就不怕了。
小太子又问:“宣室殿怎么了?”
“无事。只是忽然觉着宣室殿很高。我得歇几次才能上去。”
小太子点头:“因为你上了年纪。丞相,今日休沐,怎么不去休息?”
“有点急事。”李蔡拱手,“殿下保重。”
小太子眉头微蹙,这老头今日好奇怪。
“韩韩,有没有觉着他很奇怪?”小太子问身后帮他提着鸟笼的韩子仁。
韩子仁:“丞相是有点奇怪。可他神色轻松,应当没什么事。”
小太子点头:“我们走吧。”望着宣室殿,少年叹了口气,“哪都不能去,好烦啊。”
“近日颁布新令,城里有些乱。陛下也是担心您。”韩子仁安慰他,“过些日子就好了。”
小太子也是这样认为的。
翌日上午,小太子还在用早饭,昭平君和公孙敬声联袂而来。
小太子瞥一眼他俩:“这里是太子宫,不是少府府衙也不是宣室殿。”
昭平君:“找的就是你。”
昨日睡得晚,今日起得晚,昭平君还没用早饭,净手后要用小太子的早饭。伺候的小宫女道:“公子,庖厨还有粥和羊肉炊饼。”
“快去盛来!”昭平君急急道。
公孙敬声没有妻小,无人打扰,睡得早起得也早,吃好喝好来的,小宦官就给他一杯清茶。
太子宫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眼神示意两人可以说了。
公孙敬声先问他知不知道临时户籍的事。
小太子半真半假道:“听说过。昨日丞相来过。怎么了?”
昨日诏令颁布的时候城里很热闹,公孙家的人一听说这件事就问公孙贺,门客们是不是不必走了。盖因有几位门客是私学老师。这些门客也由公孙贺供养。
公孙贺问公孙敬声怎么看。端的怕儿子不高兴又发疯。公孙敬声问他父亲,门客办暂留京师的证明时要不要填住在谁家。
公孙贺敢养门客,他也知道天子知道。但天子听说此事跟亲眼看到可不一样。宣室殿这两次出新令都说经百官商讨决定,其实廷议的时候他提都没提过。
如此大事,天子绝口不提,显然不想同他们废话,甚至懒得同他们解释。
这种时候还是安分些吧。公孙贺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告诉兄弟侄子谁想养谁养,但不可留大宅的地址。
与此同时,尚未离京的游侠浪荡儿很是高兴,以为能找到落脚处。然而愿意帮他们办临时户籍的人并不多。原本恨天子想一出是一出。现今开始埋怨友人不仗义。
隆虑侯仗着他乃当今天子的亲表兄,馆陶公主的儿子,先前京兆尹排查的时候就阳奉阴违。如今可以办临时户籍,他想给他养的那些人办临时住址。
昨日下午昭平君听公孙敬声提到他父亲不敢办。昭平君担心他父亲乱来,到隆虑侯府一问果然如此。
大将军不养门客,公孙贺以前养了很多门客如今打发的只剩几个,昭平君就建议他也把人打发了。隆虑侯叫他莫管。理由是他不是朝中重臣,养再多陛下也不会多心。
公孙敬声来找小太子是确定陛下出此诏令是不是针对世家公卿供养的门客。
小太子摇头:“为了排查奸佞。他们年前敢夜探博望苑,父皇什么都不做,他们会以为父皇怕了。下次敢夜闯禁宫。”
昭平君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几次贼人。所以那次一听说秦岭遭贼可把他吓得不轻。
闻言,昭平君很是赞同。
“这么说来我父亲那样的想养多少养多少?”昭平君问。
小太子:“游侠奸猾之人没钱租房,他们又想留在京师,像敬声表兄家不敢收留他们,你说他们会找谁?”
“我父亲这类皇亲国戚。或者一些胆大妄为的世家子弟。”昭平君道。
小太子又问:“以前父皇为何令豪强迁往茂陵?如今又为何令奸猾之人去边关?”
自然是他们没少在城中生事。
刘彻这两次诏令说的是天下豪强以及天下奸猾之人。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针对长安城里的情况。别的地方有没有游侠,有多少奸猾之人,其实刘彻也不清楚。刘彻甚至不关心。各地都有父母官,这是当地太守、县丞该操心的事。
昭平君懂了:“如果我父亲执意收留那些人也不算违法犯禁吧?”
小太子点头:“不算。”
公孙敬声低声道:“陛下不介意秋后算账。”
“我改日提醒一下祖母。他是祖母的儿子,又不是我儿子。”隆虑公主活着的时候,昭平君怕他父亲出事,毕竟夫妻一体,父母都在隆虑侯府,隆虑侯作孽,隆虑公主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廷尉也不信。如今母亲不在了,他又有祖母和外祖母可以仰仗,昭平君才懒得管他父亲是死是活。
小太子:“你能这样想很好。”
昭平君想起什么,忍不住露出笑意:“我有没有跟你说过?”
小太子挑眉。
“母亲去世前把她的私产全留给我了。”
小太子:“听母后说过。甚至连室内的摆件都给你了。”
昭平君点头:“后来花的钱全是府里的钱以及我父亲的私产。”
公孙敬声诧异:“你家分这么清楚?”
自打昭平君出生,隆虑公主就决定效仿祖母窦太后,她的一切都留给她的孩子。何况她的很多私藏都是宫里赏的,不分开还不被隆虑侯糟蹋了。
小太子:“他家家大业大。”
公孙敬声羡慕:“我们家,要不是我父亲几次出征弄到许多好东西,早被那些蠹虫啃光了。”
小太子下意识回想公孙贺几次出征弄的东西,忽然觉着不对。公孙家那么多人用钱,以前还有那么多刁奴。只是战场上俘虏的东西和父皇赏的根本不够用。
“敬声,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姨丈手里应该有一些不敢叫父皇知道的产业。你最好心里有底。”
公孙敬声眉头微皱:“此话何意?”
“我没有证据。也没令人查过。只是刚刚突然想到的。”
公孙敬声想想父亲的胆量:“他应该不敢。有的话母亲应该知道。休沐回去我问问。”
然而没等公孙敬声回去就出事了。
三日后,刘彻发明旨,丞相李蔡违禁,国除,贬为庶民。
当日下午,长安令逮捕几名世家子弟。翌日,人和罪证一同移交给廷尉议罪。
休沐日上午,公孙敬声沐浴后去大宅没有见到他父亲,盖因公孙贺有事进宫了。
公孙贺到宣室看到少府以及许多同僚很是意外。
刘彻似笑非笑地问:“休沐日竟然比平日里还要热闹。你们不用沐浴洗头,朕也不用休息?”随即不等诸人解释,刘彻抬抬手,春望过去送众人出去。
一众人出了宣室殿面面相觑。
公孙贺问少府:“兄找陛下何事?”
少府反问:“公孙兄找陛下何事?”
公孙贺笑呵呵说:“无事。”
少府也言无事。
真无事假无事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翌日,长安令又抓捕几位世家子弟,没等祖辈求情,几人就被移交给廷尉议罪。
许多游侠、奸猾之人见状也不敢在长安东躲西藏,纷纷返家。他们倒是想过去别的地方,比如蜀郡,比如洛阳。然而这些地方也得办临时户籍。
有些罪名可以用钱抵罪。长安令抓的这些人家中长辈很快凑到钱,以至于从抓到放不足十天。有些人认为长安令此举就是帮皇帝充盈国库。
那又如何,长安令没有胡乱抓人,廷尉也没有屈打成招。
但这个说辞令公孙贺、少府等人如梦初醒。
三月初一,大朝之上公孙贺认为白鹿皮乃祥瑞之物,很想拥有一张。
刘彻差点被口水呛着。他板着脸故作严肃:“你可知一张皮币价值四十万钱?”
“臣知道。值得!”公孙贺朗声道。
刘彻颔首允许。
少府算算他这些年搂的钱,很是心疼。但比起不知道哪天被处死,钱又算得了什么。难道他还能躲去匈奴部落?他一个汉人带着巨款到匈奴部落十有八九尸骨无存。
少府跟着请求拥有一张白鹿皮币。
大将军卫青糊涂了。
如果他没记错,皮币做出来是为了套藩王的钱的。
卫青实在想不通决定问问太子外甥,他一定很清楚。
下朝后,卫青拐去太子宫,霍去病跟上。赵破奴和连襟吴蛮子相视一眼也跟过去。
小太子刚下课,小宫女递来燕窝。霍去病顺嘴问:“喝的什么?”
“喝吗?”小太子大大方方递给他。
霍去病瞥一眼:“你一个男子汉天天喝女子保养用的东西。”捏捏他的小脸,“难怪这么嫩。”
“我前几日才满十岁!”小太子朝他手上一下。
卫青拉过霍去病:“说正事。”随即问小太子可知公孙贺为何要买白鹿皮币。
小太子庆幸他还没开始喝燕窝,否则非得呛着。
“你知道?”卫青问。
小太子:“长平侯府人口简单,大小总共五个主子,哪知道别人家人多花销大,日子艰难。”
卫青瞪他,能不能好好说话。
“姨丈这些年应该背着父皇弄到不少钱。国库没钱,他担心父皇追究,被父皇一撸到底。就像丞相李蔡。”
卫青仔细想想这些天发生的事:“没听说陛下对他有所不满啊。”
“父皇自然不会动他。因为他对父皇忠心耿耿,他夫人还是我姨母,姓卫。所以我说他心虚。”
卫青懂了:“少府也是?”
“少府也这么贪?”小太子诧异。
卫青:“不止他二人。得有七八个。”
霍去病转向卫青:“二舅是不是不懂他为何突然要收藏皮币?这些日子长安令三天两头抓人。廷尉用来临时关人的牢房快满了。姨丈定是因为这些事心虚。”
这些事小太子也听说了。
昭平君提醒过他,近日少出去,
小太子幸灾乐祸:“坏姨丈果然一直很坏。他还在宣室殿吗?我要去看看他是不是愁得寝食不安跟乌眼鸡一样。”
卫青:“他走了。”
“筹钱去了?”一小碗燕窝太子三四口就喝完了。小太子把碗递给宫女,宦官递来水,小太子漱漱口,请四人坐下。
卫青感慨:“四十万钱啊。不是四十贯钱。”
赵破奴不曾听说过公孙贺鱼肉乡民:“他哪来这么多钱?”
卫青微微摇头:“他应当没有。所以据儿才说他筹钱去了。”
“卖房卖地?”吴蛮子问。
小太子:“他家置办的宅子在表兄名下。他只能卖收藏和地。家徒四壁也活该。舅舅可知敬声前些日子大闹公孙大宅?”
卫青不知,霍去病也不知道,叫他快说。
小太子大概说一下。四人却听得目瞪口呆。小太子容他们消化消化又说:“表兄趁机把胆敢诽谤主人家以及贪财的奴仆卖了,你们猜最后还剩多少人?”
霍去病瞪他。小太子忙说:“还剩三成。”
吴蛮子出身低微,以前甚至没有接触过奴仆成群的贵人。“奴大欺主”这种事他听说过,以为极少,一家三五个也就罢了。闻言,他很是震惊:“七成?”
小太子点头:“若非公孙家太能糟蹋,至于把奴仆养的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卫青感到不可思议:“公孙贺平日里公务繁忙不清楚家中情况情有可原。大姊瞎了吗?公孙贺巧立名目弄的钱不是钱?”
霍去病凉凉道:“不是他拼死拼活得来的,确实不心疼。”
小太子好笑:“表兄这样说可就冤枉姨母了。公孙家老太太还活着,轮不到她指手画脚。凭表兄早年被惯得无法无天,也该知道她是个老糊涂。”顿了顿,“公孙家情况跟张汤家差不多,都是家有老母亲,老母亲跟儿子住。看看张汤的儿子,再看看公孙家的那些小辈。”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赵破奴听到这话忍不住说:“刚才那些人当中好像没有御史大夫?”
小太子:“张汤长子张贺如今为我做事。看其衣着,张汤家的存钱可能还没有公孙家零头多。”
霍去病以前跟曹襄和赵破奴等人出去玩耍,民间说张汤什么的都有,唯独没人骂他贪赃枉法。汲黯骂张汤弄权,审案断案不依照律法,而是根据圣意,也没说过他收受贿赂颠倒是非。
吴蛮子问:“咱们问心无愧,所以不必学他收藏白鹿皮币?”
小太子反问:“你有钱吗?用父皇给阿姊的妆奁?父皇不会夸你懂事,反而得骂你净添乱。”
吴蛮子惊得不敢信,太子不是一向懂事乖巧贴心吗?怎么这般伶牙俐齿。
霍去病:“你不要看他长得好看就觉着心是好的。其实黑着呢。”
赵破奴想起什么,喷笑出声。
霍去病瞪他。
吴蛮子糊涂了。
赵破奴:“回头告诉你。太子,既然无事我就先回去了。”
吴蛮子下意识看对面两人。卫青抬抬手,吴蛮子随赵破奴告退。卫青等二人走远才问:“国库不是今年才缺钱,陛下突然令人挑世家子弟的错,查贪官污吏,是不是因为‘夜探博望苑’?”
此事霍去病也知道。
前些日子刘彻令霍去病前往上林苑挑二十四名期门侍卫,六人一队,轮流住进博望苑。霍去病问他博望苑出什么事了,刘彻非但没有隐瞒,连秦岭发生的事也一并告诉他。
霍去病难以置信,陛下那么疼太子,小太子是皇家的独苗苗,竟然还能掀起波澜。霍去病出了宣室殿就去大将军府把此事告诉他舅。
小太子点头:“我最初以为宗亲干的。后来仔细想想我还这么小,他们没有必要如此着急。何况上林苑更好进。父皇怀疑恨他的世家一箭三雕。若能成功,一可以弄到胡麻和做纸的方子,二可以吓唬吓唬我,三可以推到藩王身上,挑起父皇的怒火。”
霍去病:“前两条我可以理解。最后一条战火纷飞对他们有何好处?”
“他有脑子有理智敢夜闯博望苑?”小太子摇头,“表兄,不能把他们当成寻常人。”看向舅舅,“城中至今还有很多人认为他们就是缺个机会,不然也能一战封侯,甚至成为大将军。你不觉着可笑吗?”
听到这些霍去病不禁点头,他至今无法理解,有些人怎会固执地认为他们上他们也行。
小太子又说:“如他们所愿,父皇很愤怒,只可惜怒火没有冲向藩王而是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后不后悔那日之举。”
刘据猜错了,不是藩王所为。刘彻猜对了,确实是世家干的。两拨人,一拨不敢公然挑衅皇帝,又眼红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的生意,不敢派人前往上林苑,盖因他们很清楚上林苑有许多精兵,所以令人前往秦岭。另一波认为不必如此,博望苑没有驻兵,找几个身手好的如入无人之境。
刘彻没有因为公孙贺等人收藏皮币就此停止查作奸犯科之辈。
三月中旬,廷尉府依然进进出出门庭若市,城中世家子弟人人自危,长安令还在继续抓人。皇帝严查贪官的消息传遍天下,各地贪官纷纷上缴家产买命,实则皇帝没有严查贪污,至此有人意识到陛下抓世家子弟的错是为了充盈国库,但不只是为了充盈国库。
贪官上缴的家产以及藩王买皮币的钱快把国库塞满了。据说陛下已经令大农令筹集粮草,今年极有可能大举发兵匈奴。
既然不止是为了充盈国库,那还有什么事。
几位关系较近的世家家主聚到一起把这几个月发生的事罗列出来,包括驱赶无产无业的浪荡子以及后来的临时户籍。
有人提到廷尉前些日子斩杀一人,只因那人试图恐吓太子殿下。结合他们从民间打听到的消息——据传有人夜闯博望苑。聪明的人明白过来,陛下怀疑这事是世家派人干的。
皇帝应该没有证据,查无可查,索性针对所有世家。
可有些事刘彻不好查,世家之间很好查。三月底就有人查到有几家年前很是异常,甚至同秋觐的藩王有联系。
查到此事的人很是震惊,自打“推恩令”推到各地,藩王已经被陛下拆的七零八落,谁还敢有逆反之心。他们此举简直像得了失心疯。
同此人交好的世家家主提醒他,陛下只有一子。天子今年三十有九,皇家几位皇帝都没能活到六十岁。陛下很难撑到太子及冠。一旦小太子出事,陛下想再生一个都来不及。届时只能过继一个宗室子弟。
查到此事的人嗤之以鼻,太子殿下又不在博望苑,此举能吓到他?可笑!
其子试探地问:“那些人是不是还干了什么?”
不为杀人,也不为财物,明知太子不在博望苑还那么做,不可能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查到此事的人希望长安令停止查世家子弟。虽然他家子弟多数是好的,但也有不成器的。长安令真想查不需要伪造证据。那人犹豫三天,给博望苑去一封信,是用左手写的,署名太子殿下亲启。
张贺拿到信立刻进宫。
小太子看一眼就去宣室殿。
那日正好宣室殿廷议,刘彻看到儿子的身影就叫他进来听听。刘彻拍拍身旁的位置,小太子坐过去,满朝官吏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天子对太子的重视。
廷议结束,众臣离去,刘彻看向儿子:“出什么事了?你都不能等到下课再来找朕。”
小太子把刚刚收到的信递给他,上面写到听闻藩王令人在博望苑埋了诅咒。
刘彻轻笑:“真看不得天下太平。”
“父皇不信?”
刘彻:“你那些叔伯兄弟又不是没有机会在宫里逗留。他们给你祖母请安的时候呆了近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他们的随从干什么都够了。”瞥向儿子,“咒你吗?”
小太子摇头:“埋在博望苑的东西肯定是咒您。在孩儿的地方诅咒孩儿,他们不怕反噬啊。”
刘彻挑眉:“诅咒朕?顺便挑拨一下父子关系?蠢!也不看看你才几岁!”
“父皇,就算你不信也得找找看。万一真有呢?”
刘彻想起什么,盯着儿子问:“你信?”
“苍蝇不咬人恶心人。”
刘彻一想也是:“春天到了,博望苑也该修整土地,载花种菜了。”
小太子把此事交给韩子仁。以防节外生枝,小太子令其搬去博望苑,东西挖出来再回来。
翌日上午,刘彻病了。
起初只是喉咙难受,喝了药反而越发病得厉害。刘彻一想到他如今三十有九,哪怕不信伤风着凉能要他的命,也禁不住心慌,令春望宣大将军以及冠军侯,又令人把儿子带过来。
小太子当时还在上课。刘彻没说立刻把人带来,是以昭平君等他下了课才告诉他陛下找他。等小太子到宣室殿,大将军和冠军侯已经到了。侍疾的人乃霍光和春望。寝室内也只有他们几人。
小太子翻个白眼:“父皇,您这是干嘛?”
刘彻抬抬手,卫青过去扶着他坐起来。小太子见他这样很是无奈:“这么严重?起不来了?”
“咳咳咳!”刘彻难受的抬抬手,“你你,你就别气我了。”
小太子令霍光和春望去寝室外守着,手里多出一粒强身健体丸。以防老父亲隔三差五来一出,他没折腾死,先把自己的小命折腾没了,小太子也不想隐瞒,问就是奇人给的保命丸。
“张嘴!”小太子过去捏住老父亲的下巴。
刘彻本能张嘴。
小太子把“糖丸”塞进去,糖丸入口即化。刘彻惊得瞪大双目。小太子半真半假胡扯:“孩儿买的。只有一小瓶。粒粒珍贵。母后没用过,年迈之人不能多用。舅舅和表兄各用过两次。不然你的冠军侯此时得比你还虚弱。”
第173章 胡说八道
刘据前世买的“糖丸”与其说是药,不如说是补品。王太后和小太子不能多用,盖因他们一个年迈一个年幼,体弱虚不受补,轻则上火鼻孔流血,重则血管爆裂命丧黄泉。
刘彻虽说年近不惑,但他懂养生,山珍海味常用,又甚少生病,半粒“糖丸”就能叫他身体大好。小太子一次给他用一粒,刘彻顿时感到全身热腾腾的跟发热似的。刘彻想问儿子给他吃的什么,热气慢慢减弱,他感到头脑清醒,好像瞬间痊愈了。
为何是好像?只因他鼻塞,喉咙还有点疼。
刘彻大为震撼,嘴巴动了动,脑海里有着千头万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小太子很是奇怪,难道老父亲真的病得很严重。他摸摸老父亲的额头:“没用吗?”
刘彻拉住儿子的手:“据儿……”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说下去。
声音有点沙哑是因为不对症吗?小太子问:“父皇,有没有觉着好点?”
小太子方才那段话乍一听很寻常。可落到卫青和霍去病耳朵里宛如一盆浆糊,把二人糊糊涂了。
刘彻依然不知该说什么。
“父皇,哪儿不舒服?”
霍去病回过神:“据儿,你且等等,什么叫我比你父皇弱?”
卫青:“据儿,刚才给陛下吃的东西,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小太子坐下,瞥一眼俩人:“你俩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刘彻终于找回言语:“据儿,是不是该跟父皇解释一下?”
“此事说来话长啊。”小太子道。
刘彻:“朕已告诉三公九卿,近日身体抱恙不能处理朝政。你可以慢慢说。朕有的是时间。”
小太子坦白,药是他多年以前买的。拢共有两瓶,一瓶补血,一瓶强身,每瓶里头只有九粒。他起初不敢用。又不舍得喂小老鼠,万一真是救命神药岂不浪费了。
祖母病重,他去探望祖母,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就给祖母半粒。药丸掰开药效大减,他不舍得浪费就冲水喝了。所以那几年他没有生过病。不过因为药效太强,他体弱虚不受补,差点流鼻血。打那以后他就不敢乱用。
卫青和霍去病不由得回忆他二人用药的时候,好像皆是出征回来身体最虚弱的时候。
霍去病拧眉:“我前年也用过?我怎么不记得了。”
“表兄前年没用。因为父皇赏你许多补品,你几乎日日用药膳,我不清楚那两种药里都有什么,担心跟你吃的东西相克,没敢给你吃。”
霍去病恍然:“原来如此。”说出来一言难尽,“你竟然骗我那是糖丸?”
卫青:“他也骗我说那是糖丸。还一脸天真地问,舅舅,吃糖吗。我早该想到哪有入口即化的糖丸。”
小太子摇头:“舅舅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我父皇今日才知道我有此灵药。”
刘彻总觉着他忘了什么,经儿子提醒,他可算想起来了:“你也好意思说。竟然能瞒这么多年?父皇是不是该夸夸你,小小小年纪心机深沉?”
“父皇,孩儿宁愿您永远用不着。”
刘彻心里五味杂陈。
“孩儿瞒着您和舅舅以及表兄也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孩儿打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卖药人。”
刘彻眉头微蹙:“不是卖玉的人卖给你的?”
小太子摇头:“不是一个人啊。”问舅舅和表兄,“我有说是一个人吗?”
卫青:“我们一直以为玉毛笔、匕首以及宝剑,还有你说的药丸,这些都是同一个人卖给你的。”
小太子诧异:“你们怎么会这样认为?谁家有那么多东西?”
人生不过百年,确实没有那么多东西。可倘若他不是人,活了几千年,东西多到堆满未央宫也不稀奇。可惜刘彻和卫青以及霍去病永远不可能知道小太子前世是人也非人。
刘彻不敢再信儿子的鬼话,盯着他问:“长安何时能人异士多到你随处可见?”
“父皇既然有心思怀疑孩儿,看来病好了。”小太子起身。刘彻一把把他拽回来,“朕猜你寝室藏着宝物,果然没猜错。去病,把朕的披风拿来。”
小太子慌忙劝他:“父皇,病去如抽丝。您才刚刚好,万不可吹风。”
卫青拉过外甥,“我也想知道太子宫藏了多少宝物。”
“舅舅,我买的那两瓶药已被你和表兄吃的所剩无几。”小太子提醒他,就是找到也不可能再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