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样你还说我少吃一口能死?”公孙敬声一想到他刚吃一口肉就被昭平君拉出来就想骂人。
昭平君摇头:“你是不知道。以前我要钱最多给五十两金。前些日子我们买铺子的时候,我找祖母——”故意停顿一下,“猜猜她给我多少。”
“千金?太多了。五百!”
昭平君差点惊呼出声,随即意识到不是在自己家中,压低声音:“我跟你说过?”
公孙敬声:“猜的。你说过董偃日用百两金以内无需上报。你是她亲孙子,难道只值百金?你又不是往水里扔听响声。再说了,她应该知道城中铺子贵。”
昭平君点头:“言之有理。”看到菜上来,他先吃一口烧鱼,“还是铁锅做菜香。日日用都不腻。”
伙计还没走远,闻言停下:“来我们这里用饭的都这样说。”
旁边食客点头证明这点:“以前真没觉着炒菜和蒸菜、炖菜有何不同。”
该食客的友人感慨:“就是太贵了。一口小铁锅竟然要四贯钱。够我在这里吃几十顿了。”
昭平君听到这些不想接茬,一口铁锅能用好几年,算下来一次才几个铜板。
公孙敬声怕他多言,示意他尝尝炒羊肉。
食肆的厨子日日做羊肉鸡肉和鱼,熟能生巧,火候精准,反而比昭平君家的厨子做得好。昭平君正想夸几句,进来一群人。昭平君看过去,为首的那位四十岁左右,像是在哪儿见过。他低声问:“朝廷命官?”
公孙敬声摇头:“我没见过。看衣着非富即贵。”想起他二人因何在此,两人相视一眼,齐声低语:“秋觐的藩王。”
难怪眼熟,长得跟陛下有五分像。
此人带着几个随从,二人不敢盯着他打量,可只是一眼也看出此人心情不好。
翌日,二人算着小太子该下课了,偷偷溜去太子宫找他。
小太子问:“父皇叫你俩跟着上峰历练,你俩倒好,来孤这里吃吃喝喝。小心哪天被父皇撞个正着,他下令禁止你俩入太子宫。”
昭平君吃着板栗蒸糕:“我还可以去东宫。陛下总不能不让我探望太后。”
公孙敬声:“我可以去椒房殿给皇后姨母请安。”
小太子见昭平君像是没用早饭,又吩咐宫人去庖厨看看还有什么吃食。”
庖厨没了,但厨子可以做,有了铁锅做菜很快,一盏茶的时间,厨子送上一汤一菜。汤是鲫鱼豆腐,菜是小葱炒鸡蛋。
昭平君喝口汤吃口菜,禁不住感慨:“这才是人过的日子。”随即吃个七分饱,放下碗勺,“同样是宫里的厨子,我们那边的厨子做的怎么就跟猪食似的。”
公孙敬声:“大锅饭能吃饱,吃着不闹肚子就好了。”随即告诉小太子,来京的藩王面色不快,朝中可能又出什么事了。
小太子无语又想笑:“你们问我?”
二人连连点头。
小太子无奈地翻个白眼:“敬声表兄,你在少府做事。宫里有事,父皇需要钱财,少府会不知?”转向昭平君,“你想知道出什么事了,少往我这边跑不就知道了?”
二人一时忘了,他们如今可以光明正大偷听。
吃饱喝足,一人去少府,一人跟人同僚换一下,在高门殿外听候差遣——今日刘彻在高门殿接见朝臣以及藩王。
申时三刻,小太子下午的课结束,回到正殿就看到二人又来了。小太子无奈:“你俩这样是进宫当差吗?”
公孙敬声给昭平君使眼色。
昭平君叫他先说,名曰太子是他亲表弟。
小太子净手后,宫人送来点心和汤,小太子边吃边打量二人:“闯祸了?”
二人摇头。
小太子:“惹父皇生气了?”
二人再次摇头,浑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跟上个问题一样。
“那还有什么事能叫您二位吞吞吐吐?”
昭平君小声说:“你知道白鹿皮币吗?”
小太子点头:“知道。父皇嫌偷铸钱币屡禁不止,决定用白鹿皮代替。因为只有他有白鹿。”
“错了!”昭平君摇头,“陛下的意思自秦末以来礼乐崩坏,如今外无外患,内无内忧,应当恢复礼制。他用白鹿皮做了一些上等皮币,其实就是礼品的意思。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以前的贵人把上等皮布用作礼物相互传送。”
“所以这是父皇送给他们的回礼?”小太子问。
昭平君冲公孙敬声伸手,公孙敬声给他一串铜钱。
原来两人打赌天真的小太子会这样想。公孙敬声认为他表弟聪慧,不会这样认为。
小太子是聪慧,可既然不是造钱,那只能是礼物。
昭平君收了钱继续说:“你知道藩王觐见时都会送上苍璧吧?陛下说用手托着此物不雅观。今年就算了,以后用皮币包着。而此间唯有白鹿皮币配得上苍璧。白鹿皮币做工复杂,白鹿又象征着祥瑞,一张值四十万钱。”再次说出“四十万”,昭平君仍然禁不住吸气,“太子表弟,你知此话何意了吧?”
小太子知道,但他不敢相信。
“父皇叫他们拿四十万钱买一张,一张鹿皮?”
昭平君摇头:“不是一张鹿皮,而是一块鹿皮。”
小太子张了张口,突然觉着自己语言匮乏,这些年的书白看了,上辈子也白活了。
“父皇好无耻啊!”小太子佩服,他只能佩服,毕竟是他亲生父亲。
刘彻口中的茶全喷到奏章上,他转向春望,不可置信:“据儿昨日这样说的?”
春望颔首:“昭平君和公孙公子当时也在。”
“还说什么?朕不该这样做?”
春望:“这倒没有。昭平君觉着您心黑。太子殿下的意思,您乃堂堂帝王不可能不知道这种行径挺——”余下的话春望不敢说出来,“也是国库空虚。太子殿下还担心此举会令藩王心生不满。”
刘彻不禁露出笑意:“不愧是朕的儿子。”
春望也挺意外小太子如此懂事:“陛下,您不在乎名声,太子殿下在乎。您以后想在其他方面用钱,太子殿下可能比东方朔还会劝你。”
刘彻眉头一挑:“不叫他知道便是。”
小太子暂时也不想知道老父亲又干嘛了。
休沐日,小太子带着不常出去的宦官以及便衣侍卫前往西市茶肆听听民声。
刘彻不惧议论,不怕挨骂,百姓敢畅所欲言,小太子的一小块栗子糕没吃完就听到同他隔一张方几的三位读书人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陛下不愧是高祖皇帝的曾孙。”
“白鹿皮币,谁能想到是指百年无人用的‘皮币’,并非用白鹿皮做钱币。”一人接道。
另一人问:“听说四十万钱一张?也不贵啊。白鹿本就稀少,又是皇家工匠做好的皮子。”
添茶的伙计忍不住接道:“四十万还不贵?”
小太子前面的前面几人点头,附和道:“四十万我们也买得起。”
掌柜的给那几位送去两份点心:“诸位不会认为四十万钱是指四十万文钱,四百贯钱吧?”
众人下意识点头。
伙计忍不住问:“难道不是?”
“你们也说白鹿稀有,又出自皇家工艺。四十万个铜板能请动皇家匠人吗?”
刚刚进来的人不禁问:“掌柜的是说四十万贯钱?”
“不然呢?陛下大张旗鼓弄这一出只收四百贯钱够干嘛的?他年前卖锅一日就有四百贯钱。这白鹿皮明显针对藩王,藩王差那几个钱?他真要四百贯钱封国王爷能笑死。”
小太子心说,竟然有人比他还天真,且不止一位。
伙计惊得结巴:“那那得多少?”
“铜钱不好运可以用别的抵,比如黄金,比如铁矿,再比如食盐。”掌柜的摇摇头,“以我对陛下的了解,少一个铜板都不行。不然岂不是白白担了这个骂名。”
今日乃休沐,有人担心传到朝臣耳中,再被皇帝听去:“掌柜的切莫胡说,哪有人骂陛下。陛下又不是叫咱们买白鹿皮。”
聪慧的人附和:“对,对,陛下无论卖铁锅,还是小太子卖胡麻油都针对你们这些家财万贯之人。要骂也是你骂他。”
掌柜的忙说:“我骂陛下作甚?自打有了铁锅我家老母亲胃口都比以前好了。”
“这话是你说的。”有人提醒他。
掌柜的:“我是说那些不得不买白鹿皮的人。”
众人自然知道他是这个意思,但他若不说明很容易叫人误会。
小太子:“依我小孩之见,难得休沐应该说些有趣的事。纵然陛下不与诸位斤斤计较,心怀不满又不敢冲陛下发火的藩王不见得想成为诸位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想说,此地乃京师,天子脚下。随即想到那些藩王秉性,不是恶贯满盈就是声色犬马,“这位小公子说的极是。小公子何故戴着面具?”
小太子:“从额头到眼角有一块血红色胎记,怕吓到幼童。”
回他的男子见他说起胎记很不以为意,不禁佩服他小小年纪如此豁达:“敢问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姓王,家中长孙,祖母爱之,取名王孙。”
男子介绍一下自己,遥遥一礼:“王公子,幸会。”注意到他身边的随从,“王公子想必是哪位公卿或世家公子。”
小太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弟背着祖母出来的,兄就别问了。”
那人又扫一眼气质不凡的侍从们,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若非家人疼爱哪会给他十多人。这些人一看就是有功夫的护卫,而非寻常仆从。
“在下听说陛下近日令人统计各府官职。王公子可曾听家中长辈说过此事?”
小太子微微摇头:“统计这些作甚?”
“听说,我也是听说,诸位听过就忘,就算忍不住告诉旁人也不要说是听我说的。”
有人等不及:“直说便是。”
“听说陛下打算抽出一些不重要的官职——”男子说到此,往四周看一下,确定没人偷听,压低声音,“价高者得之。”
所有人都懵了。
见多识广八面玲珑的掌柜的最先反应过来:“不不会吧?”
小太子眉头微皱:“是我想的那样?”
男子点头:“不保真。听说陛下有这个意思。”停顿一下,“其实也不怪陛下,匈奴年年来犯,若不打他们,咱们哪能在这里胡说八道。从匈奴俘虏的东西陛下又没要,前几年那些牲畜诸位应该都知道,也吃过匈奴牛肉吧?那这钱从哪儿出?只是加税一年才几个钱。”
掌柜的赞同:“陛下卖铁锅那些钱——博望侯?”
男子:“博望侯此行没用多少钱。他带去的许多东西都很便宜。陛下卖三五日铁锅赚的钱就够了。”
伙计问:“白鹿皮换的钱还不够吗?”
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者起身:“博望侯没用完的钱足够买粮草。冠军侯会打仗,只需给他准备从京师到边关的粮草即可。主要是安置贫民费钱。贫民的房屋,未来一年吃喝用,这些都得朝廷出。
“诸位可以算一下,去年七十万贫民,一人一年算一贯钱,包括为其修房子,陛下得卖多少口铁锅,多少张白鹿皮?还有给贫民的良种,以及路上的花费等等。看似不起眼,大将军几次出兵匈奴恐怕也没用这么多钱。”
众人禁不住点头。
老者又言:“陛下还在塞上设郡。建城也需要钱啊。”
掌柜的顿时可以理解朝廷为何收商户的税:“难怪我听说陛下这几年都没怎么动他的上林苑。以前竟然妄想在上林苑种荔枝。”
老者摇头:“陛下没动上林苑是他现今需要上林苑的土地种棉花,种小麦,种胡麻。来年种子多了换给黎民百姓,往后无需再种那么多,他不是挖池塘就是修游廊。咱们这位陛下,闲不下来。”说完一脸无奈。
侍卫们忍不住偷瞄小太子。
面具遮住小太子半边脸,侍卫们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悻悻地收回视线继续喝茶吃点心。
小太子起身问:“老先生,不知您怎么看仁兄方才所言?”看一眼先前说朝廷打算卖官那位。
“我怎么看有什么用啊。”老者苦笑。
小太子:“您可以上书自荐。听家中长辈说,以前有位丞相六十岁才步入仕途。您比他年轻多了。”
先前提到卖官的男子道:“我知道此事正是友人建议我抓住这个机会。老者家中有钱也可以找人活动一二。此事并不丢脸。当今御史大夫当年就是走的陛下舅舅武安侯田蚡的门路。”
小太子很是失望,还以为他是个关心朝政之人。
老者问:“陛下若问我为何能到他面前,我当怎么回?无奈之举?不止一人通过自荐被陛下重用。我为何不自荐?”
男子被老者问住。
小太子拱手:“这位先生所言极是。”转向那位男子,“你只知道陛下缺钱需要卖官,而你不曾想过无人买官陛下卖给谁。”扫一眼其他人,“诸位若认为陛下此举荒唐。这位仁兄的心思同陛下一样荒唐。你认为此事并不丢脸,旁人也同你一样?你问过御史大夫?”
“这——”男子被问住。
小太子坐下:“你那样说不过是叫自己心安理得一些罢了。既然做了,何必给自己找补。无论卖锅还是用白鹿皮币换钱,陛下都不曾提过国库空虚,此乃无奈之举。打仗、迁移贫民也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兴许陛下是为了扩建上林苑呢?”
男子急了:“我也就那么一说。再说了,这事还没定。是真是假还不一定。你用得着这么着急上火吗?你乃世家子弟可以靠父兄入仕,我等可没有你这般好命。”
“你说你就说你,干嘛捎带旁人?”小太子禁不住皱眉。
有人附和:“小公子言之有理。你说这位小公子可以靠长辈,你既然能拿出那笔钱,想必家中长辈也不是凡人。为何不凭借门荫入仕走?”
小太子:“我家中长辈说凭门荫入仕之人多在陛下身边担任郎官、侍中。他资质平平,机会给他也是浪费。”
“你!”那人勃然大怒。
小太子挑眉:“我说错了?不要你跟主父偃比,你若有东方朔的才能,写一份自荐书,我叫家中长辈呈给陛下。”
那人气得坐回去。
殊不知有人很是心动,禁不住起身:“小公子此话当真?”
小太子楞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有人接话。
那位男子嗤笑一声:“黄口小儿的话你也当真!”
小太子知道这不是激将法,也知他该拒绝,可他乃太子,有责任为朝廷选拔栋梁之才:“自己无能不要认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我如今得上课。下次休沐若无大雨,不见不散!”
掌柜的忙说:“小公子切勿意气用事。”
小太子哼笑:“长辈不愿帮忙,大不了本公子探望太后的时候亲自送去。”给侍从使个眼色,小宦官付了钱,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
掌柜的张了张口,不敢置信地问:“他是?”
那位老者:“太后本家。可能是太后侄孙。”
“难怪那位小公子仪态不凡,衣着配饰都是顶好的。”掌柜的感慨,“我猜他乃世家子弟,没想到还是皇亲。”
伙计忍不住问:“那小公子说的岂不是真的?”
此言一出,老者也忍不住心动,犹豫片刻,付了茶点钱就回家写自荐书。
马车到宣室殿外停下,小太子下车。随他出去的宦官着急:“殿下,陛下是父也是君,有话好好说啊。”
小太子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宣室殿只有几位小黄门,刘彻在永巷。小太子坐到御案前,翻起奏章不言不语。小黄门看他面无表情心里打颤,悄悄退出去,急急跑去永巷。
刘彻正是潇洒快活,突然被打扰气得想杀人,面色阴森可怖:“何事?!”
“陛陛下,不——不好了!”小黄门气喘吁吁,一时也没发现他很生气。
刘彻:“诸王围攻长安还是伊稚斜南下?”
小黄门缓口气:“比他们可怕。太子殿下在宣室殿等你。”
“他叫你来的?”刘彻怒气消散。
小黄门摇头:“就是没叫奴婢找您才可怕。他从宫外回来就直接去宣室殿。进去没看到您,不说话也不喝茶,板着小脸翻奏章呢。”
刘彻连忙起来,宫妃慌得为他整理衣物。刘彻闻到浓郁的香味,“不行。这里有没有朕的衣裳?”
“有的。”宫妃连忙令婢女去拿。
刘彻闻到衣物上淡淡的花香,没了脂粉味:“走!”
婢女望着天子如临大敌的模样,很是纳闷:“太子殿下很可怕吗?婢子有次在椒房殿外碰到殿下,殿下很是和善啊。”
“陛下的儿子怎么可能和善?只是脾气像皇后和大将军甚少发怒罢了。”宫妃摇头,“往日陛下过来从未听说过殿下找他。定是出大事了。交代下去,无事不许到处走动。”
刘彻也认为出大事了,可他左思右想,除了白鹿皮币没别的事啊。
小太子听到脚步声起身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刘彻心里咯噔一下,此事不小。
“怎么不在宫外多玩一会?”
“儿臣不敢!”小太子转向春望,“你带人去太子宫把父皇这些年赏孤的钱全拉过来。”
春望心中一凛,看向天子,天要塌了啊。
刘彻拉着儿子的手臂把他拽到身边:“赏你的就是你的。”
“儿臣在宫里用不着钱。博望苑产出也能卖一些钱。那些钱儿臣留着也无用。”
刘彻笑道:“父皇还没穷到需要儿子接济。”
小太子震惊:“父皇休要安慰儿臣。若非国库空虚,父皇何须卖官?”
刘彻脸上的笑凝固。
“看来是真的?”小太子心底生出几分恼怒,父皇真真想一出是一出。
刘彻赶忙解释:“据儿,听父皇说。”他是有这个想法,不定一年甚至三年后才会施行。怎么这么快就传到儿子耳朵里了。
“春望!”
春望打了个激灵:“奴婢不知。殿下才从宫外回来。”
消息来自宫外,而并非宣室。刘彻暗暗松了一口气:“据儿,你快十一岁了,怎么还听风就是雨?”
“所以?”小太子挑眉,好奇他怎么编。
刘彻:“朕身为帝王,万民之主,哪能干这种事。”
“那外面怎么——”
刘彻打断他:“你相信外人还是相信父皇?”
“儿臣相信父皇。”小太子点头,“儿臣其实想说,父皇要卖不如先考虑儿子的侍从官。儿子年幼,尚无法参政,身边侍从官全卖了也不影响江山社稷。”
开什么玩笑!儿子的侍从官必须精挑细选。
刘彻笑不出来:“父皇可以跟你发誓绝无此事!”
儿子越大越不好糊弄。
“以后绝无此事。”刘彻拉着儿子坐下,“听父皇跟你算,盐铁官营,石涅收为国有,托铁锅的福,长安很多大户人家选用石涅炖菜蒸炊饼,这些收益都是以前没有的。加收了货税,今年上林苑还有胡麻油和纸可卖。这么多进项朕犯得着故意找骂吗?”
小太子微微摇头:“不对!无风不起浪。”
“无风三尺浪。”刘彻反驳。
小太子:“定有妖孽作祟!”
刘彻噎住。
儿子说谁妖孽呢?
“对,父皇明日就令人详查,到底是谁杜撰的,竟跟真的一样。”
小太子望着他:“孩儿静候佳音?”
刘彻揉揉儿子的毛脑袋:“你才十岁,应当好好用饭,好好读书。操心这么多也不怕长不高。”
“孩儿想操心吗?”小太子反问,“孩儿正喝茶吃点心,突然有人在孩儿身边商讨买官,还分析去廷尉门下,还是大农令门下合算。孩儿能装作不知?”
刘彻尴尬地笑笑:“不能!”
“孩儿告退!”小太子起身又停下,“父皇缺钱就告诉孩儿,孩儿博望苑还有点钱。”
刘彻老脸微红:“朕缺钱还可以把上林苑收益全纳入国库。你在宫里用不着钱,朕也用不着钱。”
小太子很是知礼的告退。
刘彻何时见过儿子走的时候跟他行礼啊。
“春望,朕的宣室殿莫不是成了茅草屋——四处漏风?”刘彻神色阴鸷,一改面对儿子时的和蔼可亲。
父子交锋的时候春望没闲着,细细回想消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陛下,此事与宣室殿无关。您在高门殿接见朝臣的时候提过一句。”
刘彻挑眉。
春望记不清具体日期:“奴婢只记得那天下午去了椒房殿,同皇后商讨二公主的婚议。”
二公主九月初成亲,没几日了。
皇家不是第一次嫁公主,一回生二回熟,天家夫妻半个时辰就把大小事确定下来。如今只等大喜之日到来。
刘彻想起来了,没好气道:“他们可真会揣度朕意。”
“恕奴婢斗胆,您当时的意思就是希望由他们上书提出此事啊。好比郑当时提议‘盐铁官营’。”
刘彻瞪他,要你提醒!
“陛下,真令人详查啊?”春望假装没看见他很是不快。
刘彻:“查!”顿了顿,“上次白鹿皮币在据儿面前胡说就算了。左右当时朕已经明确提出做皮币。此时还没影就乱传,改日不定传出什么。”
春望赞同:“倘若不查,这次是官下次可能就是兵。也幸亏殿下稳重,没有因为此事暴露身份,而是耐着性子回来亲自请您解惑。”
刘彻朝太子宫看去,“据儿还是太天真,太想当然。”
您真会给自己找借口。但凡您早年跟先帝一样节省,如今也不至于绞尽脑汁弄钱。春望不敢明说:“陛下,殿下才十岁。他打出生就记事也才九年半。您三十八岁啊。”
“朕不知道朕几岁?”刘彻皱眉。
春望闭嘴。
刘彻看到御案上的水壶,发觉饿了:“什么时辰?”
春望看一下漏刻:“午时一刻。”
“令膳房准备饭菜。”刘彻瞥一眼茶壶,“该凉透了。”
小黄门赶忙换新茶,唯恐慢一点陛下拿他们撒气。
虽然得到保证,小太子并不放心。翌日午时前一刻,小太子上午的课结束,他拎着鸟笼遛花花。
到宣室殿外,小太子冲高台上招手,小黄门麻溜的下来:“殿下有何吩咐?”
“孤那位一身懒筋的表兄现在何处?”
小黄门想笑:“昭平君在高门殿那边。陛下今日在高门殿召见朝臣。”
“竟然没有偷偷躲去睡觉?”小太子诧异。
小黄门越发想笑:“昨晚在家睡得好吧。”
“孤忘了,昨日休沐,他今早才进宫。”小太子抬抬手,“孤过去看看。”
小太子远远看到几人从高门殿出来,耷拉着脑袋跟天塌了似的:“花花,咱不去了。我们找母后玩儿去。”
皇后正在处理宫务,听到一声怪腔怪调的“皇后长乐未央”。皇后吓得手抖,随即抬头看去,两只鸟近在咫尺。皇后满心无力:“怎么又把它们带来了?陛下不是说它俩已成太子宫一景?这景还可以移动?”
“您也说是父皇说的。父皇又不是孩儿。”鸟笼放书案上,小太子往案边一坐,“花花!”
胖花花扑到小太子怀里,小太子捏住花花的嘴巴,以防不懂事的大狗乱舔。
卫子夫放下笔:“不要捉弄花花。”
“孩儿和花花玩儿呢。”小太子松开花花,指着身边,“坐!”
花花坐下。
小太子拍拍狗头,花花趴下。
卫子夫:“找我有事?”
“无事不能来找您?”
卫子夫示意他看案上堆了多少宫务。
“母后,人活着就有事,而人却不能为了这些杂事而活。”小太子双肘撑着书案,一手托腮,一手敲敲鸟笼:“母后喝茶。”
鸟跟着说“母后喝茶”。
卫子夫确定今日不叫儿子满意她别想安安静静处理事务:“来人,煮茶。”
宫女拿来火炉,又送来许多核桃、干枣片等物。卫子夫叫儿子自己添。小太子微微摇头:“孩儿跟母后一样。”
“你就哄我吧。”卫子夫示意宫女听他的。
小太子好奇地问:“母后,上林苑有没有给您送石榴、柿和枣啊?”
卫子夫点头:“想吃什么?”
“石榴。母后给剥籽。”
卫子夫朝儿子脑门拍一下。
“你和父皇一样喜欢欺负我的脑袋。”小太子捂住脑门抱怨。
宫女送来一盘水果,有柿有枣有石榴。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看起来很好看。小太子嫌弃:“柿子涩,枣不甜,石榴勉强可口。”
“你这张嘴,得亏生在皇家。”卫子夫掰开石榴,宫女递来手帕,卫子夫摇摇头,“去拿个碗。”
小太子把茶杯递过去。
卫子夫小心挑出石榴籽:“一个够吗?你还得用午饭。”
小太子点头。
两位公主一起过来,恰好看到母亲小心翼翼地剥石榴,小弟一勺一勺往嘴里塞。
三公主揪住小太子的耳朵:“你宫里的人呢?”
“又没叫你剥。”小太子拨开她的手。
二公主净手:“母后,我来吧。”
“快好了。”卫子夫躲开,“你就别碰了。”
小太子点头:“母后疼我想亲手剥给我吃。”
卫子夫不禁瞪他,混小子瞎挑拨什么呢。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小太子又舀一点石榴籽塞嘴里:“还是这样吃着舒服。”吐出石榴籽他又说,“母后,以后孩儿想吃石榴就来找您。”
“刘据,你是太子我也敢打你!”卫子夫提醒他。
小太子消停下来。
吃完石榴又喝半杯茶,他拎着鸟笼带着花花起驾回宫。
卫子夫诧异:“当真只是来找母后玩儿?”
小太子点点头:“孩儿才十岁,能有多少事啊。你和父皇一样疑心重。”无奈地撇一下嘴,快步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