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昭平君很无辜。刘彻转向儿子:“是这样?”
“他要教训昭表兄,昭表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拉他一把。此人就认为我帮昭表兄。”小太子指着子仲,“你自己说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可是你若不拉他,我也不会撞到护栏上面。”子仲回头看一眼,“我的手臂都撞伤了。”说着就捋袖子。
刘彻看到妻女慌慌张张出来:“住手!”
子仲停下。
修成君疾步过来,“这是怎么了?”看到匕首,想起方才宦官禀报,小太子跟她儿子打起来了,“据儿,您哪能跟表兄动刀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昭平君目瞪口呆。
小太子张了张口,一脸无语地转向老父亲,“我跟他动刀子?”
刘彻冷声道:“修成君,仔细看清楚这匕首是谁的!”
修成君拿起来,匕首上镶有名贵的宝石,自然是太子的。除了太子还有谁?修成君转向昭平君。
昭平君无奈地翻个白眼。
隆虑公主本想数落儿子,看他俩打起来也不知道劝架。见状忙说:“大姊,昭儿从来不用匕首。”
修成君反问:“难不成是我儿的?我儿要匕首做什么?”
刘彻:“你该问他!朕看得一清二楚!”
“母亲,这匕首是我从——我从昭表弟手中夺过来的。”子仲看出小太子乃皇帝的心头肉,他不敢招惹小太子。而昭平君素行不良,他这样说就是皇帝舅舅也会忍不住怀疑。
昭平君顿时怒上心头,抬脚就踹。隆虑公主慌忙拉住儿子。昭平君推开她:“你让开!”趁其不备,伸手夺走修成君手中的匕首,“既然你说是我的,我也不能白白担上这个名头。”
“住手!”
太后扶着平阳公主的手出来。
昭平君本能停下。
“反了你们!”太后推开平阳公主,“究竟怎么回事?”
子仲指着昭平君:“我想跟太子表弟亲近亲近,他拦着不让。我拉他,他还给我一巴掌。外祖母,您得为我做主啊。”
昭平君平日里脾气就不小。太后转向他:“是这样?”
“当然不是!”昭平君大声反驳。
太后:“就算不是,你也不该动刀子。这是谁?你亲表兄!”
昭平君想骂,去他老母的亲表兄。接着又想说,你不知道他方才说了什么。这两句话在他嘴边转一圈又咽回去,担心气死外祖母。外祖母刚刚帮他向舅舅讨到差事,他不能如此不孝。
“舅舅,你就别看热闹了。你最清楚怎么回事!”
刘彻:“朕确实没有看到他从你手里夺匕首。所以不能证明这匕首是他的。”
“你——”昭平君怀疑他故意的,“这种匕首值得我随身携带?我要带也是带吹可断发的匕首。”
子仲嗤笑:“世间有这种匕首?”
“你没见过不等于没有!”昭平君忍不住鄙视他,“大将军有一把,冠军侯有一把。”卫长公主也来了,他看向卫长公主,“从骠侯也有一把。公主可曾见过?”
卫长公主颔首:“确实有一把。父皇赏的。”
“听见了吗?”昭平君再也忍不住骂:“蠢猪!”
子仲霍然起身,“再说一遍!”
“蠢猪!”昭平君这几年收敛性子不等于他性子变了,抓住他的衣襟往前使劲一拽,膝盖顶到他腹部,抬手把人推倒在地,指着他,“以后别叫我看见,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子仲气得眼睛充血,顾不上身体疼痛爬起来跟昭平君对打。
昭平君不如他胖,未满二十的昭平君也不如正值壮年的子仲骨头粗硬,但他不怕。昭平君打小就是个混物,若非这几年多跟公孙敬声在一起,少同混账往来,方才就不是给子仲一膝盖,而是给他一匕首。
太后大喊:“快拉住他们!”
宦官侍卫不敢上前,盖因俩人都是太后的亲外孙,不小心伤着谁都是他们的错。修成君和隆虑公主上去劝架。可她们一个年迈,一个多病,哪拽得住两个怒火中烧的男子。
曹襄微微叹了口气上前,平阳公主一把把他拽回来。南宫公主眼角余光看到这一幕,伸手把她儿子拽回来。
太后吼刘彻:“快叫他们住手!”
“住手!”刘彻高喊。
二人本能停手。
刘彻瞥两人:“闹够了?”
昭平君:“我没闹!”
子仲:“我只是被迫还手!”
刘彻冷笑:“以为朕在深宫之中不知道你二人什么德行?春望,送去廷尉议罪!”
“俩啊?”春望试探地问。
刘彻看向子仲:“他一人!”
子仲的脸色煞白,大声为自己喊冤。刘彻不为所动,侍卫上来控制住他,子仲慌忙向母亲求救。以前修成君听人说过,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但她不信。隆虑公主要给儿子提前卖命,修成君没少说她病糊涂了。是以真听到“廷尉”二字,修成君吓傻了。
修成君的女儿拽一把母亲,跪下替弟弟求情。
修成君回过神,慌忙说:“陛下,孩子小不懂事——”
“三十岁的孩子?”刘彻打断她。
修成君哽了一下,“可,可他是您亲外甥。”廷尉府是什么地方修成君还是听说过的,好好的人进去也能脱一层皮,“这事还没弄清楚,您也看见了,昭儿先动的手——”
此话令隆虑公主不满:“你什么意思?”
“昭儿打子仲凭什么把子仲交给廷尉议罪?”修成君反问。
隆虑公主亲眼看到儿子打人,听到这话一时无法反驳。
刘彻:“说够了吗?说够了听听朕怎么说。”瞥一眼子仲,“他要跟据儿和昭儿玩,可他比据儿大二十岁,比昭儿大十来岁,他俩跟他无话可说,子仲不这样认为,上去拽昭儿,昭儿挣开他的时候不小心给他一下,他认为昭故意的,然后对昭出手。如据儿方才所说,他本能拉一把昭,这个蠢货就认为据儿帮昭不帮他,脑袋发蒙,拿出匕首吓唬据儿——”
“不是这样的!”修成君大声反驳,“匕首不是我的。”
刘彻点头:“朕是不清楚这把匕首是谁的。除了你们三人也没有旁人看见。但像这种镶有宝石的匕首整个长安也不多见。兵器铺一个月难卖出去三把。掌柜的定有印象。你的奴仆应当也清楚这把匕首是谁的。要朕把人拿来一并交给廷尉?”
修成君膝盖发软,身体下滑。侍卫拽住他,以免他瘫在地上。
修成君问:“匕首真是你的?”
刘彻:“还用问?带走!”
“不,不行!”廷尉是酷吏,修成君拦住,“陛下,昭儿又没受伤——”
刘彻不想听她废话:“他差点伤着据儿。”
“可是,可是太子也没受伤啊。”修成君下意识说。
卫子夫转向婆母。
太后最晚出来,没看到子仲拿着匕首吓唬小太子:“皇帝,究竟怎么回事?”
刘彻:“我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冲着据儿挥舞匕首。”冲侍卫抬抬手。侍卫把人拽走。子仲急得大喊,刘彻冷声道:“堵住嘴!”
侍卫掏出手帕堵住他的嘴,修成君跪在太后面前:“母后,儿臣只有一个儿子,您不能把他交给廷尉。母后,陛下,要不你,你们把我抓——”
平阳公主打断她:“大姊糊涂了?陛下只是把他交给廷尉议罪,又没说要他的命。”
“可是进了廷尉府,还能活着出来?”修成君不信。
平阳公主:“廷尉办案也讲证据。他乃陛下的外甥,谁敢屈打成招?”
刘彻挑起眉头:“大姊怎知他不能活着出来?因为子仲这些年没少横行霸道!以往城中平民商贾认为他乃太后的外孙,长安令不敢抓捕,廷尉府也不敢审,无人敢告到御前,朕就一无所知?”
修成君忙说:“陛下说的我知道一些。您误会了,子仲是跟人起过争执,但都是别人招惹他。就像刚才要不是昭儿给他一下,他哪会——”
“够了!”刘彻没想到他都这样说了,她还坚信自己的儿子无辜。
修成君一见他不想听,越发着急:“陛下不信可以派人查。”
刘彻转向外甥女,跟淮南王太子和离的那位,“要朕派人查吗?”
此女跪下说:“不必。但求陛下给他留个全尸。”
修成君猛地转向女儿,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他是你弟弟!你忘了这些年他对你多好?你和离回家可是他出城迎的你。”
“淮南王没要我的妆奁,还给我一笔钱,希望我看在钱财的份上莫要在舅舅面前多嘴。那些钱足够我用三生。如今还剩几个铜板?”
修成君不禁大声叱责:“钱有你弟的命重要?”
“倘若那笔钱还在,加上我的妆奁可保弟弟不死。”修成君的女儿转向隆虑公主,“您不是说过,小姨母曾想过给昭表弟提前买命。既如此,说明钱可以买命。很多官员犯了错也可以拿钱买命。为何我弟不可?”
修成君被问住。随即她转向刘彻:“陛下,我的钱——”
“也不是什么命都能买。”卫子夫看出婆母的态度,走到刘彻身边,“叛国、谋逆这类罪名你就是有座金矿也无用。”
修成君下意识说:“子仲没有叛国,他也没胆子谋逆。”
刘彻:“朕的儿子是太子,是储君,储君也是君!”
修成君哑了。
刘彻对外甥女道:“你还算知礼。你母亲上了年纪,以后在家好好照顾她。”
修成君的女儿听懂他言外之意。
刘彻:“你该知道试图伤害太子是个什么罪!”
她明白,若非太后在此,他要了子仲的命,还会把她全家贬为庶民。
修成君的女儿跪地谢恩。随即去拽母亲。修成君挣开女儿的手臂:“我不走!母后,子仲死了我也不活了!”
太后转身回去。
修成君抓住她的衣摆,平阳公主蹲下掰她的手:“休要胡搅蛮缠。若非陛下宽宏大量,十年前他就该被关进大牢。”
修成君大声反驳:“长安横行霸道的人何其多?”指着昭平君,“他以前没有欺负过百姓,没有为难过商户?”
刘彻:“休要攀咬。朕把他交给廷尉议罪只因他对太子动刀子。他日昭儿敢伤害太子,朕也会把他交给廷尉议罪!”
隆虑公主忍不住说:“昭儿开始惹事生非的时候多大?十岁左右。你儿子开始惹事生非的时候二十岁左右。一个成年人跟一个小孩子比,亏你说得出口!”
“小孩犯了错就可以网开一面?”修成君问:“小孩是人,我儿子也是人!”
隆虑公主张了张口,她在说什么鬼话。
刘彻抱着儿子进屋:“皇后!”
皇后带着女儿女婿跟进去。
“陛下!”修成君大喊。
刘彻转向外甥女。修成君的女儿拿出手帕捂住她母亲的嘴,拉着她的手臂往外拽。修成君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给她女儿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所有人都打懵了。
卫子夫确实重男轻女。不提小太子懂事贴心,只说一点,若非她生下皇长子,陛下不会立她为后。
太后也是更疼儿子。但这不表示婆媳二人不爱女儿。刘彻也一样,否则他不会留二公主到十六岁还没议亲,也不会在卫长公主的婚事上犹豫不决。
三人从未跟女儿动过手。就算平阳公主当着太后的面抱怨帝后偏疼霍去病,曹襄这个亲外甥反而得靠后,太后也不曾骂过她。
三公主不安的抓住母后的手。卫子夫抽出手搂着女儿。
昭平君拽着母亲靠后。
曹襄挡在平阳公主前面,指着修成君:“再胡闹我叫人把你绑起来送回去。”
修成君看到女儿脸上的红印像是才意识到她干了什么。其女气红了眼,不想管她。可看她头发凌乱,因早年日子苦,只是比平阳公主大几岁就仿佛比她年长十几岁,其女不忍心甩开她,“回家吧。”
修成君不死心地回头,满眼乞求地望着母亲。
太后别过脸再次转身回屋。
刘彻叹气:“朕当年不该赏她千万贯钱,百顷良田。”
“父皇,不怪你。”小太子搂住他的脖子,“若是孩儿穷困半生,突然得到这么多钱只会寝食不安,唯恐钱财招来杀身之祸。”
昭平君想说什么不敢开口,给他大表兄使眼色。
曹襄:“舅舅,就算没有今日之事,凭子仲这些年犯的事也足够交给廷尉议罪。”
太后不禁问:“他打死过人?”
“何须他亲自动手。比如他把人家赖以生计的铺子砸了,掌柜的到期交不出货,最后全家只能卖身为奴,还不如被打死。”曹襄解释,“我一直认为把人逼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比直接杀人更可恶。杀人可以直接定罪。那种情况张汤出面都不好审,很容易叫他脱罪。”
平阳公主担心:“你怎么这么清楚?”
曹襄:“有些事城中百姓人人皆知也不敢叫你们知道。”
昭平君不由得想起以前的他。
太后坐下:“都回去吧。哀家累了。”
平阳公主带着妹妹们以及儿子儿媳告退。
刘彻把儿子放到身边:“说吧。”
“说什么?”小太子问出口,王太后看过来。
卫长公主本想告退,闻言坐回到母亲身边。
“朕知道子仲蠢。但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拿出匕首伤你。”
小太子抿抿嘴嘀咕:“就知道瞒不住你。”
太活不禁问:“还有什么事?”
刘彻:“无论因为什么子仲试图伤害太子这一点是事实。”瞪着眼睛看着儿子,“快说!”
小太子吞吞吐吐道:“他叫我让开,否则对我不敬。孩儿身为太子就算害怕也不能退缩。就问他如何对我不敬。他想跟我打架,可他那么高,孩儿这么矮,哪敢同他硬碰硬。他扑过来的时候孩儿躲了一下,不小心碰到他的脚,他自己没站稳,摔倒在地,爬起来就要跟孩儿拼命。”
“只是如此?”刘彻盯着他问,“算着时间可不对。”
小太子轻咳一声:“孩儿就多说一句,他的身体被酒色掏空了,我一个能打他俩。”
刘彻揪住他的耳朵:“朕就猜到这里头有事。你不知道他是个混账东西?激怒他他六亲不认?太傅没教过你,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竟敢往刀口上撞——”
“疼,疼,疼,我是太子!”
刘彻:“宦官侍卫都是死的?要你亲自动手?”
“孩儿哪知道他身上有匕首。”小太子真没想到。
刘彻气得手上用力:“你还敢犟嘴?”
“不,不敢了。以后有事孩儿第一时间喊侍卫,喊宦官。父皇,耳朵要掉了,要掉了。”
刘彻松手,无奈地叹气:“你就不能安生几日?”
“孩儿也没想到他狂的不知道他的一切是谁给的。”
子仲当然知道他拥有的一切是皇帝赏的。但他认为那些是给他母亲的补偿,他们一家应得的。
皇家对不起他母亲。
当着太后的面,小太子不敢说实话,同昭平君一样担心把人气死过去。
刘彻:“他若是个知礼的,也不会仗着你祖母的势横于京师。你那么喜欢出去,不知道他在民间的名声如何?”
“孩儿错了。孩儿发誓,绝无下次。”
刘彻瞪他一眼,转向太后:“母后,儿子当年不该认回她。”
“谁能想到今日之祸?”太后摇头,“哀家一直知道那孩子不成器。也曾提醒过她,叫她严加管教。可你的这些姊妹,在别的事情上一个比一个精明,唯独不擅养孩子。”
小太子点头:“父皇擅长养孩子。阿姊知书达理,孙儿乖巧懂事。”
太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你就会讨巧卖乖!”顿了顿,不放心地问:“刚才吓着了吧?”
刘彻:“你看他这样像吓到?朕刚才就不该出去。”
“父皇,不生气了。”小太子抱住突然的手臂,“您若气出病来谁如意?”
刘彻拨开他的手:“朕不想看到你。”
小太子起身坐到太后身边:“祖母,您给过那混账机会。您当年也不想抛下他母亲。这些年您尽力弥补了。以前谁不知道淮南王的贤名?多少人想跟淮南王结亲?只是谁都没想到淮南王有那种心思。不要总把错推到自己身上。”
刘彻挑眉:“所以你总喜欢怪朕?”
“子不教,父之过。我不懂事犯了错,不怪您怪谁?”小太子反问。
修成君之子妄图伤害太子一事并没有因为子仲被交给廷尉而就此结束。
刘彻一直知道许多世家子弟横于京师,也知道很多皇亲国戚目无法纪。他不能把这些人全抓起来,可是为了江山社稷也不能不管,所以胆敢撞到他跟前的他严惩不贷,还知道惧怕的他权当不知。
子仲是个莽夫,以刘彻对他的了解他没被怒火冲昏头脑给他个胆子也不敢冲太子挥舞匕首。可今日是子仲,明日就有可能是子孟。
为了以儆效尤刘彻没有答应外甥女给外甥一个全尸。刘彻也没有令子仲在牢中自裁,而是把他送到菜市口斩首。菜市口人多,不出一个时辰皇帝外甥被斩一事就能传遍八街九陌。
行刑前一日刘彻令宦官去公孙老宅,去隆虑侯府,去告诉平阳侯以及南宫公主,修成君之子何时行刑。
修成子仲行刑那日刘彻给满朝官员放一天假。
公孙贺纳闷,不年不节放什么假。回到老宅,公孙贺懂了。修成君之子行刑那日他带着家中十五岁以上的侄子侄女前往菜市口。
公孙敬声看到昭平君一点不意外。倒是昭平君看到他很意外:“你怎么也来了?”问出口他明白了,“陛下?”指一下未央宫方向。
公孙敬声点点头,眼角余光注意到曹襄。公孙敬声拱手:“平阳侯。”
“又不是外人,弟无需多礼。”平阳侯曹襄一脸无奈,“我虽文不成武不就,可也没犯过事。平日里碰倒卖柴的老农都会道歉,怎么还有我啊。”
昭平君:“敬声老弟招谁惹谁了?跟我们一起看砍头。”
曹襄:“你家只有你自己过来?”
昭平君:“舅父的人又没去大伯府上,我大伯的儿女也不敢来,我也不好说这是陛下的意思。”
“这倒也是。”曹襄点头,“我就没敢告诉母亲。”
前平阳侯去世后,平阳公主改嫁汝阴侯夏侯颇,如今与夏侯颇同住。
昭平君想说宫里来人走后他母亲差点吓晕过去,耳边传开一阵噪杂声。昭平君扭头看去,竟然是一群膏粱子弟。其中一半几年前唯他马首是瞻。自打他跟公孙敬声合开铺子,那些人认为他跟他们不是一路人,而他又因为常去太学,就同他慢慢疏远了。
以前昭平君无论去哪儿身边都有十来个人,加上奴仆,呼啦啦一群,昭平君那时候觉着前呼后拥可谓威风了。自打看到小太子的侍卫,一个能打他一群,他就觉着自己像头蠢猪。
除了公孙敬声,昭平君现在只剩三位好友。
曹襄无法理解:“杀头是什么好事?”
昭平君想说那些人无知无畏。他的三位好友映入眼帘。三人大体知道昭平君会来,走到人群中就左右张望。看到他跳起脚挥挥手,挤开人群过来。其中一人一副料事如神的说:“我一猜就知道你在这儿。”看到公孙敬声,“公孙兄。”瞥到曹襄,惊得眨了眨眼睛,像是无法接受他爱这种热闹,“平阳侯?”
曹襄无奈:“诸位怎么也来了?”
那人不好说实话,毕竟修成君的儿子是曹襄亲表兄,“见这里人多不知出什么事了过来看看。”
昭平君:“你们也不怕回去做噩梦。”
三人不以为意。
然而当他们亲眼看到鲜活的人头,一个个吓得面色发白,双腿发软,其中一人还尿了。
昭平君没眼看,脱掉外袍裹在他身上,令随从送三人回去。
公孙敬声胆大不怕,没想到昭平君跟他一样:“你不怕?”
“我都守过灵,怕他?”昭平君说的是他祖父去世时。
公孙敬声戳他一下,昭平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先前那群纨绔一半像大白天见到鬼满脸惊恐。他想嘲讽几句,不经意间瞥到曹襄的脸色,赶忙过去扶他,“姑丈去世时不是你给他换的衣物?”
曹襄手脚发软,有气无力:“那事能跟这一样吗?”
前平阳侯去世前身上已有死人气。曹襄早有心理准备,而他为父亲擦身体换衣物的时候尸体还没僵硬,如同睡着了一样。现在是亲眼看到鲜血喷涌而出,尸首分离。曹襄此生头一次看到如此骇人一幕,被斩首的人还是他亲表兄。
公孙敬声:“就你这样还想跟去病表兄出兵匈奴?”
曹襄连连摆手:“不去了,不去了。”
“母亲!”
一声尖叫传来,三人循声看到修成君的女儿,淮南国前太子妃。
曹襄和昭平君相视一眼,二人走过去。公孙敬声找他父亲。公孙贺冲他抬抬手,公孙敬声过去帮忙。
曹襄:“表姊,出什么事了?”
修成君之女不知从何说起。
她也是昨日才知道弟弟今日在菜市口斩首。其怀疑跟母亲后来大闹有关。她不敢叫母亲知道,暗暗吩咐仆人置办棺材,准备车马给她弟收拾。
也不知哪个奴仆说漏了嘴被修成君听见,修成君哭天抹泪整整闹一夜,今早又要过来。修成君之女不敢绑母亲,就把她关在房中,她回屋歇一会。
迷迷糊糊听到婢女大呼小叫,她出来才发现母亲从窗户翻出去。她紧赶慢赶赶到菜市口还是来晚了——修成君气急攻心晕过去。
曹襄自幼体弱多病,久病成良医。他叫表姊让开,须臾,修成君睁开眼,先是一阵恍惚,接着想起什么扒开众人往刑场跑。此时修成君之子的尸首已经被奴仆放入棺中。修成君没有看到儿子就问女儿,儿子在哪儿?是不是还在牢里?
其女想说她别再自欺欺人。到嘴边又不忍心,哄她回去。
曹襄:“如今知道后悔了?晚了!”
昭平君:“她真知道后悔就不会这样自欺欺人。指不定还怪舅父心狠无情。”
公孙敬声点头赞同:“这世上也就太子能令陛下心软。”
昭平君低声说:“那也是太子表弟懂事聪慧贴心。换成我这样的,舅舅早把永巷塞满了。”言外之意,只为再生一个。平阳侯曹襄听懂了,禁不住瞪他,嫌他口无遮拦。
昭平君拉着公孙敬声回去。
公孙敬声摇头:“我父亲——”猛然停下,惊得微微张口。昭平君不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公孙贺一手搀扶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
昭平君:“你堂兄?”
“除了他们还有谁。”公孙敬声因为离父亲较远,也知道公孙贺不可能怕斩首,所以就留意他身边的情况。现在看来没比昭平君的几个纨绔朋友好多少。
公孙敬声感到丢人,远远喊一声“父亲”就坐昭平君的马车回他自己家。
与此同时,太子宫收到修成君之子行刑的消息。
韩子仁派出去的宦官没有看到行刑,但看到他确实被拉到菜市口。这种情况不可能刀下留人。除非文可定邦或武可安国,朝中无人可取代他。
韩子仁见小太子面上无悲无喜,还是有点担心:“殿下,您那日怕吗?偷偷告诉奴婢,奴婢不告诉任何人。”
小太子摇头:“昭表兄不敢看着孤受伤。孤不远处就有侍卫。”
“您跟陛下请示一下,往后随身带个匕首防身吧。”
小太子:“不必。经此一事没有孤的允许无人敢在孤面前舞刀弄剑。你说孤要不要去东宫陪陪祖母?”
“奴婢先前令人出宫的时候看到皇后往东宫方向去了。”
小太子心安理得的给自己倒杯水:“其实该迟几日再行刑。”
“为何?”
藩王秋季朝见天子。
小太子:“藩王都到了?”
韩子仁想想这几日宫里的情况:“离得近的到了。远路的还没到。”
“他们有心朝见过了三伏天就出发,日行百里此时也该到了。”小太子可惜,“也不怕回去的时候大雪封路冻死在半道上。”
韩子仁想笑:“那不会的。他们可以去驿站。再说了,来时用时一个月,回去可能只用三日。”
小太子突然想起一件事:“你速去告诉敬声表兄和昭表兄,安排人跟着藩王进京的车辆吆喝,天下第一香胡麻油,便宜的楮皮纸,可以书写的竹纸。”
韩子仁明白。
虽然长安有钱人多,可胡麻油不是衣物,不穿不可。再说了,可口的饭菜天天吃也腻。今年二人种了两百五十亩胡麻,做出的胡麻油足够长安富户用一年。怎奈上林苑也有几百亩胡麻。胡麻油放在酒坛中不好长途运送,也没有多少商人找他们买胡麻油。
韩子仁骑马出宫去得快,他到昭平君家中他还没用午饭。昭平君找上林苑要了一些聋子,去年跟博望苑的哑奴学会做胡麻油,这些日子日日做三十斤胡麻——昭平君担心做太多卖不完久放不香。
前些日子昭平君去秦岭小住,管事的奴仆提醒他,等到天热胡麻有可能生虫。聋奴们一日做五个时辰、算上歇息的时间也能做五十斤胡麻。
昭平君近日正为此事发愁。韩子仁的到来堪称及时雨。韩子仁一走他就去斜对面,叫上公孙敬声,二人到铺子里写几张告示贴在藩王入城口。随即又挑两个胆大心细的小奴分别去宫门外和城门外等着。
这些事安排好二人才去用饭。
昭平君到食肆点了菜就跟公孙敬声感慨:“祖母随手赏我的钱也比两处铺子一年赚得多。我为何要这样辛苦啊?”
“谁说不想听长辈唠叨?”
昭平君:“那是以前我年轻气盛。现在想好了,只要给我钱,随便他们唠叨。左右不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