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点头:“好看!但不适合上元节用。”
小太子还给他:“父皇可知煮熟的鸭子哪里最硬?”
“不知!朕也不想知道。”刘彻把花灯放一旁,拿起白纸,“上元节?你这也不合适啊。”指着儿子刚刚画好的大黑猫。
小宫女剪掉一个圆形的纸。小太子把黄色的纸移到大黑猫上方,瞬间变成“黑猫赏月”。
刘彻嫌弃:“多此一举!”
随即他提笔画一幅童子赏月。那童子背影很像三四岁的小太子。小太子瞥一眼,收回嘲讽的话。刘彻随后又画一幅宣室殿门外的自己。
灯笼有四面,紧接着他又画一张妻女。最后一面是长公主归宁图。
全部画好刘彻肚子咕咕叫,“据儿,父皇饿了。”
小太子也饿了。父子二人移到正堂。
饭毕,刘彻亲自给那些画上色。
灯笼做好,刘彻又跟儿子显摆:“据儿,如何?”
小太子不答先问:“阖家团圆啊?父皇觉着如何?”
刘彻四面一看全是人,禁不住摇头。
“朕怎么没想到呢。”
自然是上元节大小事务皆由皇后定夺。刘彻没有过问过花灯式样,他只觉着赏心悦目就行了。如今让他亲自上手做,他又一心想把儿子比下去,哪还有心思考虑别的。
“朕还得再做一个。”
小太子把他才做好的递过去。
刘彻摆手拒绝。
“父皇先看看。”
小太子跟黑猫并排坐着赏月。另一面是花斑狗头顶明月仿佛玩蹴鞠,眼睛朝另一边看。刘彻把花灯转过来,有一美人,一旁还有字。刘彻仔细看看,“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刘彻乐了,转过美人是一副宫殿图,另一边的黑猫和小太子仿佛坐在宫殿台阶上赏月。
“美人不该在此。”刘彻鸡蛋里挑骨头。
小太子示意他再看看。
刘彻仔细看一遍,美人轮廓似曾相识。他又打量一番,微微张口:“你母后啊?”
“十年前的母后。父皇,如何?”
刘彻:“有花花,有黑猫,有你母后,还有你,朕呢?”
小太子指着宣室殿。
刘彻哑口无言。
“父皇,贴上去的是不是比画上去的好看?”
贴上去的图高矮不平确实显得生动。
“远看都一样。”
小太子点头:“对,猫狗都一样。都是四条腿!”
“你——”刘彻又想打儿子,“你就不能让父皇一次?”
小宫女差点剪到手。
刘彻眼角余光注意到她身体抖动的厉害,令其退下。
“朕拿走了。你再做一个。”
“我还没做好。有的地方还得上色。”小太子夺回来。
刘彻:“这样最好。以后不许用宫殿代指朕!”
小太子:“阿姊都没在上边。阿姊说什么了吗?”
刘彻又想打儿子:“这是你的事。与朕何干?”不待儿子反驳,他穿上鞋走人。
小太子见天色已晚,就从书房出来。刘彻听到脚步声回头:“不必送!”
小太子无奈地瞥他一眼,转向狗窝喊:“花花,出来!”
花斑狗本能跑出来。小太子给它套上绳,大狗开始挣扎。小太子朝它背上一巴掌,“胖成猪了还这么懒。”
刘彻感觉儿子指桑骂槐。而他绝不承认自己懒惰,盖因每年秋季他都去狩猎,平日里饭后也没少走动。
“据儿,上元节晚上想出去玩儿吗?”
小太子停下:“晚上没有宵禁啊?”
“不可出城。”
小太子连连点头:“要去!”随即想起往年没听长辈以及身边人提过:“父皇,以前有吗?”
以前没有,刘彻临时决定的。
小太子一看他的神色便知他又任性妄为:“不去!皇宫这么大不够您玩的?莲池、河边不够您放花灯的?”
刘彻扬起巴掌。
小太子用绳子朝花花身上打一下:“跑!”
一人一狗迅速跑出太子宫。
刘彻气得追出去。
韩子仁和吴琢从偏房出来,相视一眼,无奈地摇头,陛下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小太子不放心老父亲,翌日就去东宫告状。
下午,刘彻从东宫回到未央宫就找儿子算账。然而小太子早早躲去博望苑。他还吩咐太子宫诸人,三日后再回来。
刘彻气得想追去博望苑。春望幼稚的皇帝:“陛下,张骞该到了。”
年后买锅的人少了,但依然每日未时前就能卖完。
公孙敬声和昭平君铺子斜对面是一家食肆。食肆东家因为用铁锅做菜,蒸蛋煮汤放胡麻油,这些日子生意极好。午饭后客人离开,东家无事可做就去斜对面跟掌柜的闲聊。
食肆东家不问也知日日上百口锅不可能是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的手笔。当今天下只有皇帝能拿出这么多铁打锅。何况他又亲眼看到官家派人来拉钱,一文不留。
食肆东家问:“辛苦了这么久都不给你们留点辛苦钱?”
掌柜的:“我们家主人要用锅还得自己买呢。前些日子你也看见了,长平侯府的管家,平阳侯,还有大长公主府里的管家,哪个不是皇亲国戚?”
“陛下要这么多钱作甚?也没听说筹备粮草。”
掌柜的也不知道。
“突然卖锅,还卖这么贵,定有他用。”
殊不知茂陵豪强聚集地也有不少人在谈论此事。
刘彻也没叫关心他的人等太久,上元节前一天休沐,大农令和张骞出现在东西市。
此时太学还没上课,昭平君邀三五好友四处闲逛的时候碰到两人,他见两人身后还有两个推车,昭平君好奇就问:“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张骞人逢喜事精神爽,笑着回答陛下令他出访西域。这些都是日常用具。
昭平君不关心朝中之事。不过因为他这一问倒让关心皇帝的黎民百姓茅塞顿开。
傍晚在家门口碰到公孙敬声,昭平君同他聊几句,话赶话提到张骞。公孙敬声恍然大悟:“难怪陛下卖锅。”
“什么意思?”
公孙敬声:“我听父亲提过,连年征战以及安置贫民,国库空虚。张骞上次出访西域有上百人,钱物不知凡几。若不卖锅,陛下拿什么支持张骞。虽说国库不可能一文没有,可给了张骞,万一地方上发生天灾,朝廷拿什么赈灾。”
“所以我们辛辛苦苦赚的钱不日便会便宜西方诸国?”
公孙敬声摇头:“话不能这样说。你还记得多年前陛下令使者前往夜郎,途径滇国时,王问使者:‘汉孰与我大?’夜郎侯亦然。我们一直不了解周边情况,早晚跟夜郎一样自大。”
昭平君像是头一天认识他:“敬声老弟,咱们说好了吃喝玩乐,你怎么可以偷偷学习?”
公孙敬声无奈:“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使者回来说的。”
“百官皆知?那得怪我父亲。”昭平君心里舒坦了,“以后不许一个人偷偷努力。”
公孙敬声点头:“快宵禁了。”
昭平君一把拉住他:“明日随我进宫。西域得去,但不能像以前一样。舅舅有了钱很会糟蹋。我母亲说的!”
公孙敬声不想太早去老宅过上元节,倒不如去宫里打发时间。
翌日,巳时两刻,二人到太子宫告皇帝的状,告皇帝不会过日子。
小太子还不知道这事,顺势答应他俩下午找父皇聊聊。
刘彻不在宣室殿。
小太子不同意他开宵禁,刘彻去东宫请示今晚推后两个时辰下钥。
皇帝没有一意孤行,太后也退一步,今年上元节去未央宫过。
小太子从宣室殿出来正好看到御辇往椒房殿去。
“父皇!”
御辇停下,刘彻招招手。小太子爬上去才发现还有一人:“祖母?”
“你父皇邀哀家来未央宫赏花灯。离天黑还早,哀家只能先去叨扰皇后。”
小太子亲昵的抱住她的手臂:“祖母能来母后高兴还来不及呢。”
太后满眼笑意:“找你父皇有事啊?”
小太子想想今日过节:“孙儿做了四个花灯,想拿给父皇看看。”
“故意气我?”刘彻瞪他,“一年就用这一晚,你还亲自做?闲的!”
太后不这样认为:“据儿手巧。不过,据儿,你是太子,万不可玩物丧志。”
“母后尽管放心,他对什么都是一阵一阵。以前骑着象八街九陌乱逛。去年骑过几次?以前拎着鸟看见谁逗谁,如今那两只鸟俨然成了太子宫一景。”
小太子摇头:“不可沉迷!”
“药柜里的药还能用吗?”刘彻又问。
小太子点点头:“昨日庖厨的厨子还用过。”
闻言,太后知道厨子病了。太后忍不住给大孙子拢一下斗篷:“春季易发病,你得仔细。”
“祖母,您该提醒父皇。父皇前几日还咳嗽呢。”小太子这招才叫祸水东引。
太后知道儿子会保养。他身边还有个细心谨慎的春望。天气忽冷忽热可不会叫皇帝生病。想到什么,太后也不好当着孙儿面直言:“你也不年轻了。哪能还跟十年前一样胡闹。”
母后说什么呢?刘彻但心地瞥儿子,小太子好像没听懂。刘彻不放心:“椒房殿到了。”
太后:“到了不停车?刘彻,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刘彻敷衍地点点头:“听见了。凡事有度。据儿还小。”瞥一眼儿子,暗示太后孩子还在呢。
太后冷哼:“不要认为哀家老眼昏花,不知道永——今日过节,哀家不跟你计较。”
太后话音落下,御辇停下。刘彻先一步出去,都没等驭手放马凳。
卫子夫带着宫女宦官等着迎接婆母,突然有个人从天而降,她吓得惊呼。太后无奈地摇摇头:“你这个父皇啊,真当自己二十多岁。他也不怕摔着。”
“陛下,小心!”
卫子夫的声音传进来,王太后叹了一口气,尽是对儿子的无奈。
“祖母,父皇又不是小孩子,不必管他。孙儿扶您下去。”
卫子夫诧异:“据儿也来了。”
“是的呢。”小太子推开车门露出小脑袋。
卫子夫上前接他,“慢点。”
“等一下。”小太子转身扶着太后从车里出来才任由小身板倒向母亲。
卫子夫把他抱下来就要接太后,刘彻先一步伸手扶她。
太后可没给他好脸,双脚落地就朝皇后伸手。卫子夫移到另一侧搀着太后的手臂。刘彻尴尬的挠挠鼻子。小太子拉住他另一只手。刘彻没好气地问:“干嘛?”
“孩儿扶着您?”小太子试探地问。
刘彻扬起巴掌,太后轻咳一声,他改摸儿子的小脑袋:“外面风大,母后快进去。”
太后轻轻拍拍卫子夫的手,意思不言而喻,这些年辛苦你了。
卫子夫很好奇陛下又干嘛了。
“母后,陛下有分寸。”
太后嗤之以鼻。
卫子夫却不敢附和,将心比心,她嫌弃儿子可以,别人嫌弃不可。
卫子夫装聋作哑的扶着她步入正殿就令宫女宣两个女儿。
一家人齐聚,虽然只有三个小辈,王太后也很高兴。看着聪慧又孝顺的大孙子,太后嘴角的笑意就没有下来过。
卫子夫考虑到天冷,收到太后要来的消息她就令膳房准备易克化的晚饭——早点用饭看了花灯太后也好早点回去就寝。
闲谈片刻,其实是王太后说,小太子捧场,卫子夫和两个女儿偶尔附和几句,不让老太后的话落到地上。卫子夫请示婆母:“用饭吗?饭后天也该黑了。”
太后先问孙儿饿不饿。小太子个机灵鬼笑着说:“祖母饿孙儿就饿。”
哪怕知道孩子哄她,王太后也高兴:“那就摆饭吧。可不能饿着哀家的大孙子。”
刘彻禁不住扯一下嘴角。
太后转向他。刘彻脸上堆满笑意:“母后说的是。”
卫子夫忍着笑冲宫女们抬抬手。
主位让给太后,刘彻跟卫子夫坐在太后左侧,夫妻二人中间也就隔一个方几宽。刘彻眼角余光瞥到她的神色,扭头瞪她。
卫子夫见婆母叫儿子过去,注意力全在儿子身上,她低声问:“陛下,母后下车的时候好像很不高兴?”
刘彻收回视线,故作高深:“与你无关。”
“那母后怎么还说辛苦妾身了?”卫子夫故意问。
刘彻张了张口,抬眼看到对面两个女儿一脸好奇地往这边看:“饭后再说。”
卫子夫确定他又干了什么荒唐事,还叫太后知道了。
左右皇家只有一根独苗,还是她儿子,皇帝再荒唐也不可能废太子,卫子夫便不再问。
饭用到一半,卫子夫给身边宫女使个眼色,宫女出去吩咐宦官把灯点上。
往年宫中天黑前下钥,上元节依然会点花灯,但只能在自己宫里赏花灯。今年可以去沧池,可以到溪边放花灯,机会难得,是以上至宫妃下至宫女宦官都亲手做几个。
做多了就交给掌事宫女,由掌事安排下去挂起来。虽说宫中诸人做的宫灯远不如御制精美华丽,可太后看腻了宫灯,乍一看到宫女宦官用竹编纸糊的灯反而觉着有趣。
“据儿,你的灯呢?”太后沿着椒房殿殿外的路往沧池走的时候问。
小太子:“孙儿叫人拿去了。”
刘彻冲身后招手,春望递来一个花灯:“母后,看看朕做的。”
太后本想嘲讽几句,看到灯上的小孩以及黑猫:“你做的?”
“不像?”
太后:“皇帝,据儿还在这里呢。”
“母后怎知是他做的?”
太后指着黑猫:“变成虎哀家相信这是你做的。”
小太子忍不住笑了。
太后拉住孙儿的小手:“祖母猜对了?”
小太子把那日做灯的情形说给她听。太后听到他竟然画兵器甲胄,用“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看刘彻。刘彻揪住儿子的耳朵扯一下,小太子吃痛闭嘴。太后朝儿子手上一巴掌:“几十岁了还这么幼稚。”
小太子抿嘴窃笑。
刘彻捏捏他的小脸,太后横他一眼,刘彻松手,到卫子夫身边抱怨:“真真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卫子夫知道他想到什么。太皇太后在的时候眼里只有梁王,梁王是她最小的孩子。梁王死后她眼里又只有女儿。刘彻这个孙儿不是大孙子也不是小儿子,又“抢”了她小儿子的皇位,是以窦太后很烦他。
“陛下,以前跟如今一样吗?”卫子夫无语又想笑。
刘彻摇头:“不一样。这大孙子是朕的小儿子。”见女儿打哈欠,“困了?”
卫子夫:“还没到戌时,哪是困了。分明吃多了。”
两姊妹羞的低下头。
刘彻纳闷:“没用午饭?”
卫子夫解释往日也是如此,只是他不在所以不知道罢了。
刘彻后悔多嘴,这倒显得他对女儿不上心。
卫子夫替他找补:“她们睡得晚,晚饭不多用些,睡前常常饿得睡不着。”
其实是三公主正长身体,少吃一口都心慌。二公主跟妹妹作伴,见她吃饭香忍不住跟着吃一点,结果就吃撑了。
卫子夫问过小女儿,要不要学敬声睡前半个时辰用点燕窝或鱼胶粥。三公主习惯用过晚饭就去洗漱,睡前什么都不用。卫子夫不舍得勉强小女儿,改吩咐嬷嬷宫女平日仔细点,一旦发现她往横了长就慢慢给她减量。
刘彻不知真相,认为他这方面有经验——他最忙的时候忙到子时,而酉时到子时中间隔了三个时辰,只喝水可没用。除非他躺着一动不动。刘彻告诉女儿晚上吃什么不发胖,也不必担心胃撑得睡不着。
太后隐隐听到儿子的“经验”,问大孙子:“知不知道你父皇为何忙到三更半夜?他白天玩儿去了。要么就是第二天另有安排,但一定不是政事。你不许学他。”
“也许真忙呢。”
太后:“赶上天灾人祸他真忙。”
刘彻高声提醒:“母后,朕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了呗。”太后没有一丝说人不是被人听见的尴尬。
刘彻无奈:“这老太太也就仗着她是朕的母亲。”
王太后停下,喧闹的声音由远及近。王太后顿时顾不上儿子,循声看去,一群宫女从远处往宫中河流方向跑。她们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盏花灯。大体以为太后一行也是宫女宦官,所以都没往这边看,仿佛去晚了无处放花灯。
太后身后的掌事宫女骂:“这群眼瞎的。太后,婢子——”
“不必!过节吗,就要热热闹闹的。我们过去等着看就是。”太后拉着孙儿朝沧池走去。
王太后虽然平日里没少走动,但很少一次走好几路。椒房殿外其实有马车和步辇。王太后不坐,卫子夫也不好说你年迈走不了那么远。
王太后累得腿酸想歇一歇,沧池终于到了。
卫子夫的人早在观景亭准备好茶水点心。太后借着孙儿的手坐下,机灵的小宫女奉上蜜茶。茶味很淡,几乎没有。卫子夫过来伺候:“儿媳担心晚上用茶睡不着。母后,这个味还行吗?”
太后正巧不想用浓茶:“还是你最贴心。”
刘彻趁机问:“不是您大孙子最贴心?”
“该上哪儿上哪儿去。哀家不想看到你。”王太后烦的摆手。
刘彻拉着儿子:“想不想上船看看?”
小太子不住地点头。
刘彻拉着儿子到船上叫春望把他准备的河灯放下去。
小太子诧异:“父皇也准备了?”
“你的花灯呢?”
小太子指向观景亭。刘彻看过去,枇杷和樱桃各提两盏灯,分别送给太后、皇后和两位公主。刘彻手痒,捏住儿子的脸:“难怪她们都喜欢你。春望,挑四个好看的河灯给她们送去,就说是朕亲手做的。”
春望只能上岸送河灯。
太后歇过乏,也有空嫌弃儿子:“不知道又是谁做的,拿来哄哀家。”
“陛下也算有心了。往年您可曾收到过他做的河灯?”
太后接过河灯,很是轻巧:“纸做的?”
“今年的河灯都是纸做的。”卫子夫解释,“母后,陛下令人放河灯了,我们过去看看?”
太后撑着她的手起来,到沧池边把她的河灯放下,宫女宦官放到河里的灯被北风吹过来,点点灯火布满整条河,宛如天上银河。
太后移步观景亭,离得远了河灯变小,灯火变淡,这条横穿半个未央宫的河越发像九天之上的银河。
小宫女们嬉闹的声音隐隐传入耳中,王太后想起四十年前她刚入宫的时候,那时的她如花灯一样艳丽,可惜那时宫里没有纸做河灯。宫灯耗时耗力耗巨资,先帝初登基很是节俭,不舍得把未央宫挂满花灯,挂几盏灯应应景就当上元节过了。而今目之所举皆星光熠熠,耳边时不时传来喜悦的笑声。
太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儿子,满怀欣慰。
虽已立春,长安的夜依然很冷。太后在观景亭站一会就受不了。卫子夫见她不自觉拢拢身上的斗篷:“母后,我们去河边看一眼就叫据儿回去,水上寒气重。”
太后撑着她的手臂到沧池边:“河边就不去了。我们过去他们哪还敢玩。”
王太后口中“他们”自然是宫女和宦官们。
“据儿,到祖母这里来。”王太后冲小船招招手。
小太子跪在船边拨水撵河灯。刘彻不许他玩他装听不见,听到太后的声音,刘彻仿佛得了尚方宝剑,抓着衣裳把儿子扯起来:“回去!”
宦官把船往岸边划,刘彻给儿子擦擦手。等船靠岸,他拽着儿子下去。小太子不如他腿长走得快,被他拽的踉踉跄跄。
老太后很是心疼,朝儿子手上拍:“你这是做什么?”
刘彻把儿子的手塞给她,太后被冰凉的触感激的打个寒颤,“怎么这么凉?”
“玩水玩的。”刘彻阻止母亲脱下斗篷给他儿子加衣。
太后给孙儿捂捂手:“水何时不能玩?等到夏天叫你玩个够。”
“孙儿不冷。您说过啊,小孩火气重。”
“那也不能玩水啊。”王太后握着他的手,“皇后,咱们回去吧。”转向两个孙女,“你俩要不要再玩一会儿?”
两位公主希望亲手放河灯,有一盏属于自己的灯。现在河灯放了,还收到弟弟亲手做的灯,两位公主很满足。
卫子夫见两个女儿点头,就给她的心腹宫女使眼色。其往北疾走几步招招手,马车哒哒哒跑过来。
太后惊讶:“哀家没见你吩咐人备车啊?”
卫子夫有一颗玲珑心,确定太后走过去很难走回来,哪怕她态度很坚决,依然令马车和步辇远远跟在后头。
“儿媳怕据儿犯困,咱们都抱不动他。”
小太子点点头:“祖母,我想睡觉。”
刘彻瞥一眼儿子,又装!
可惜太后看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以至于刘彻轻易不敢开口。
刘彻不想再被老母亲嘲讽,把儿子送上车就随卫子夫回椒房殿。
翌日,刘彻早早起来去太子宫陪儿子练剑。
午时左右,小太子在太子宫外看到老父亲出来透透气,他甩开韩子仁等人自己跑过去。
刘彻居高临下等着他:“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进来说。”小太子板着脸步入宣室殿。
刘彻楞了一下,转向近身伺候的黄门:“朕给他脸了?”
黄门心想,哪有人这样说亲生儿子。
天家父子间的事黄门也不敢掺和:“殿下兴许真有事。”
“朕倒要看看他有何事。”刘彻大步进去,发现儿子趴在御案上,撅着屁股翻奏章,过去揪住他的耳朵,“是你能看的吗?”
小太子扔回去:“谁稀罕看。”
“有事说事,没事退下。你我虽为父子,也不必一日见三回。”
小太子拨开一点空,坐在上面。刘彻朝他身上拍一下:“下来!”
“小心眼!”小太子到他身边坐下,托着腮问:“听说你准备令张骞出使西域?”
刘彻挑眉,眼角余光扫一眼殿内诸人,“宣室殿的风这么快就刮到太子宫?”
“父皇,不要成天疑神疑鬼。不丈夫!”小太子对他很是无奈,“孩儿亲眼看到张骞跟大农令选购日常用品。颜异亲自过去盯人是不是担心张骞花钱如流水?”
刘彻诧异:“合着被你碰个正着。”点一下头,“是有这事。二月出发,到西域也该暖和了。倘若一路顺利今年还能赶回来过冬至。”
“你给张骞准备很多财物?”
刘彻:“张骞属大漏勺的吗?”
“还用他说?”小太子胡扯,“颜异可能没有发现,孩儿看得一清二楚,他看张骞就像看败家儿子。”
刘彻差点呛着:“胡说什么呢。”
“父皇,孩儿认为不必准备太多金银玉器。那样很像穷人乍富。”
刘彻捏住儿子的脸:“谁是穷人?”
“别闹!”小太子拿掉他的手。
刘彻气得头顶冒烟,这孩子跟谁说话呢。
“我知道父皇此举何意。”
刘彻挑眉:“说来听听。”
“西域诸国肯定知道匈奴铁骑被汉军打得抱头鼠窜。我们不必用宝物彰显国力。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您多抽调几个士大夫,他们引经据典,能言善辩,西域诸国自然知道汉之强盛,长安之繁华。”
儿子的理由虽牵强,但不是全无道理。
“士大夫能到朔方郡吗?”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为何不能?哪个士大夫没有学过君子六艺啊?身体不好哪能驾车射箭?孩儿相信他们可以顺利到达西域诸国。父皇还可以叫他们带上最华丽的衣裳,最精美的配饰。”
刘彻笑了:“你会给朕省钱。”
“人无我有才稀奇。西域诸国定不缺宝物。”小太子又说。
刘彻明白:“纸,铁锅?”
“铁锅不可!”小太子摇头,“西域人到长安看到铁锅,尝到铁锅做菜的菜,他们才有可能流连忘返。”
此言令刘彻大为意外:“朕以为你怕他们学来去。”
“儿子是怕啊。”小太子突然有个主意,“父皇不是没钱吗?货物出关再收税?”
刘彻乐了:“那能收几个钱。”
“蚊子再小也是肉啊。您想啊,商人肯定不会赔本赚吆喝。您收他们的税,他们卖给匈奴人的时候定会加价。到头来亏得只会是匈奴人。”
刘彻提醒儿子,匈奴人可以找西域人买。
以前小太子问过张骞西域各国的情况:“西域人少做工贵,盘踞在大汉正北方的匈奴人也不会舍近求远找西域人做买卖。何况西域无纸。”
“路途遥远,纸易淋湿,只能带一些。”
小太子无力地说:“纸干了还可以用啊。父皇,钱财减去八成,您抽两成换纸和丝绸织品?”
“会不会显得朕小家子气?”
小太子:“又不必取悦他们。以前没有来往,也不是走亲串友登门拜访。就算拜访,两箱珍贵的住纸也够了。”
“珍贵?”刘彻差点呛着。
小太子问他新鲜的海鲜珍不珍贵。
对长安百姓而言很珍贵。类似的还有荔枝。
“父皇就算给他们准备人参鱼肚,他们认识吗?”小太子又问。
刘彻捏捏儿子的脸:“这点就不必说了。”
“父皇答应了?”
刘彻:“小嘴叭叭叭个不停,朕敢不答应?”
“孩儿告退?”
刘彻抬抬手,随即问春望等人:“太子主意如何?”
“太子殿下言之有理。”春望不假思索道。
刘彻嗤一声:“他说什么你都觉着有理有据。令人宣张骞。”
张骞抵达宣室殿,刘彻绝口不提儿子,他不希望百官和万民知道太子参政。小太子尚未满九周岁,若此事传扬出去,质疑声就能让儿子对他自己产生怀疑。
刘彻提到“人无我有吸引人”,张骞认同。君臣二人商议许久,敲定带的物品以及随行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