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卫青不在意当年的事,很多百姓没忘,公孙敬声不希望世人误会,更不希望因为他二舅再次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昭平君其实也不想去祖母院中,很难避开她养的那群油头粉面:“不看是你的损失。”
小太子问:“舅舅,我们是不是很吵?”
“难得我的大将军府这么热闹。”卫青笑着说。
小太子撇嘴:“还是吵啊。”
公孙敬声起身:“那我们就别打扰舅舅了。”说完给太子表弟使眼色。
昭平君跟着附和。
卫青失笑,拉着小外甥起来,送他到大将军府门外。
离了大将军府,昭平君越发自在:“据儿,听外祖母说铁锅其实是你想到的?你也不早点告诉我们。”
刘据很想说,鬼知道铁锅比石涅赚钱。
“早点告诉你你就敢跟父皇谈分成?”
昭平君哽了一下。
公孙敬声不客气地笑了。
昭平君抬脚要踹他,公孙敬声转身躲开,碰到一支寒梅。公孙敬声随手折一大枝,慢慢拆成小枝,递给韩子仁。
韩子仁到太子宫就找花瓶,然后送到书房。
小宫女在一旁煮茶。
昭平君有点饿,叫小宫女多放些杏仁、核桃以及果脯。
公孙敬声忍不住数落他:“你当煮粥呢?”随即吩咐小宫女该怎么煮怎么煮。
小太子令人准备午饭。
昭平君立刻嚷嚷着要吃铁锅炖小鸡。
公孙敬声嫌他没出息。
天子的外甥来到太子宫不选鲍参翅肚竟然要吃鸡。
昭平君抬起下巴:“我不喜欢人参味,嫌鱼肚寡淡不行?”他移到小太子身边,“你吃过铁锅炖的吗?原来鸡肉用铁锅炒一下再炖居然比羊肉还香。”
“你吃的鸡腿肉吧?”小太子问。
昭平君点头:“怎么了?”
“你该试试鸡胸肉。”
昭平君试过,巴不得这辈子没尝过。
小太子见状又吩咐小黄门,告诉厨子中午加一道鸡胸肉。
昭平君气得瞪他。
小太子改问:“你们自己的生意如何?”
昭平君不想承认也得说:“就像大农令说的,有些人买锅顺手卖些楮皮纸,有些人因为买锅的人多来看热闹,不舍得买锅就改买棉花或胡麻酱。”
“胡麻酱还没卖完?”
昭平君:“你的卖完了。最近卖的是哑奴帮我们做的胡麻油和酱。张贺没告诉你?”
“韩韩应该知道。”
韩子仁休息去了。小太子也不想把他叫过来,“后天张贺开始休假,不出意外明日会把账簿送来。”
公孙敬声好奇:“张贺还三天两头给你送吃的吗?”
“还送。但五日一次。”
昭平君:“还算他懂事。对了,我听说张家就买两口铁锅。张汤很穷吗?”
小太子提醒他:“张家有没有钱看张安世就知道了。”
在太学读书时张安世的衣裳不如昭平君的华贵,他也不像昭平君顿顿叫厨子另做,张安世的毛笔笔杆多是木制,而他的多是玉或金亦或者金镶玉。张安世恨不得一支笔用仨月,昭平君恨不得一日换三支笔。
想到这些,昭平君点头:“张家是很穷。”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家不是在茂陵吗?”
韩子仁决定向太子引荐张贺的时候特意查过。小太子知道这事:“张汤母亲符合搬迁条件,张汤本人不符合。张家情况跟敬声表兄家类似,城里茂陵都有宅子。听说张老夫人通情达理,身体抱恙才会搬到城里就医。”
昭平君感到不可思议:“张汤乃三公之一啊。太子表弟令张贺管博望苑的时候母亲和祖母聊过张汤父子,听祖母说张汤虽为御史大夫,实则已是百官之首。”随即补一句,“大将军除外。”
小太子:“你可以说他弄权,排除异己。也可以说他贪权,身为御使大夫连丞相的事都做了。可以骂他枉法,唯独不能说他贪财。不提他的秉性为人处世,张汤担得起‘清廉’二字。”
公孙敬声若有所思:“难怪陛下那么信任他。”
“父皇信任他不是因为他清廉。”小太子微微摇头,沉思须臾,“或许有这方面原因,但不重要。张汤是一把好刀!”
煮茶的小宫女手抖的很明显,公孙敬声不经意间瞥到,令她出去,他来看火。
小宫女本能的找太子。
小太子颔首:“不用伺候。”
小宫女谦卑的退出去。
公孙敬声低声说:“你说刀的时候好像吓到她了。”
小太子笑着点头承认:“把御史大夫比作刀孤是有些张狂。”
“哪有这样诋毁自己的。”公孙敬声调小火,又叫吴琢开一扇窗。
室内茶味果仁味很重,吴琢打开两扇窗,片刻又关上,端的怕冷风进来脱了斗篷的小太子着凉。
小太子接过表兄递来的茶浅尝一口喝到半口杏仁、核桃以及果脯等物。
难怪敬声表兄抱怨昭表兄煮粥。
真跟粥似的。
小太子放下杯,对吴琢道:“张贺总担心孤吃不饱,他明日来交账簿定会拉一车吃的。你下午去博望苑把张贺收拾的东西分了。孤这里自有上林苑准备。”
吴琢:“赏给博望苑诸人?”
小太子沉思片刻:“所有奴仆得五成,张贺得两成,其他管事分三成。”
闻言,昭平君很是意外,太子表弟真真体恤下人。
公孙敬声:“五成未免过了。”
小太子摇头:“要想马儿跑,得叫马吃饱。父皇怎么对有功之臣?”
公孙敬声不由得想起大表兄的冠军侯府,快赶上皇家离宫。饶是公孙敬声很清楚他跟表兄之间的差距,也可以坦然接受,但每次过去他都忍不住羡慕。
冠军侯府远比隆虑侯府宽大华丽。昭平君也羡慕,但无力嫉妒:“据儿做得对。敬声老弟,你想想哑奴帮咱们赚了多少钱。我下午就令人去秦岭,叫奴仆把他们养的鸡鸭牲畜宰了过年。”
公孙敬声提醒他别全宰了。
自打两人允许秦岭的奴仆随便养鸡鸭鹅,如今每家至少有五十只母鸡。
夏季炎热鸡蛋鸭蛋和鹅蛋不能久放,两人就令奴仆拿去卖。两人自持身份不好意思收卖蛋的钱,就叫奴仆给他们自己买生活用品或添置衣物。
两家奴仆一见钱用在他们自己身上越发爱养牲畜。
日前昭平君到秦岭看到鸡圈足足有一间正房宽,目之所及处皆是尖嘴畜牲,他头发快竖起来。
昭平君白了他一眼:“要你提醒?”
小太子佯装好奇地问:“秦岭奴仆没给你们送他们养的种的?”
昭平君:“他们来城里卖菜卖蛋的时候会先叫我们挑。平日里不会特意送。”
“还卖菜?”小太子诧异。
昭平君:“大约穷怕了,边边角角都被他们种上荠菜、小白菜、萝卜,对了还有银丹草。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吃。你姑母喜欢,我受不了那个味。秋冬时节少一些,夏天根本吃不完。他们要往大宅送,我们没同意。有了他们的菜,庖厨不用买菜,买菜钱也是叫厨子们祸害。”
吴琢不禁问:“他们怎敢?”朝庖厨方向看一下,“我们宫里的厨子都不敢糟蹋东西。”
昭平君:“你们宫里的人都是皇帝舅舅和皇后舅母精挑细选的。隆虑侯府大厨房采买是我母亲院里老嬷嬷的亲戚,庖厨管事是我父亲身边什么人的婆母。今日你唱罢明日我登场,乌央乌央比菜市口还热闹。”
吴琢:“陛下膳房那么多人也不曾乱过。”
“他们敢乱吗?”昭平君虽然怕他皇帝舅舅,但也佩服他。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宗亲子弟,你敢犯事他就敢把你交给廷尉议罪。
若非如此,早几年他母亲何至于总想着给他提前买命。
吴琢:“既然这么乱为何不管?你母亲乃公主,你父亲是公主的儿子,还怕恶奴?”
“他们有钱不怕糟蹋。”昭平君以前也不怕糟蹋。自打他自己挣钱,知道挣钱难,越发看不上隆虑侯府的那些刁奴。
从府里搬出来的时候隆虑公主要给他几房奴仆,昭平君一个没要。
吴琢想想陈家钱财,无言以对。
公孙敬声又给他倒半杯水:“难得可以安安静静喝茶,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你若实在不痛快就学我大闹一场。”
小太子恰好今日无聊,叫他俩说来听听。
起因很简单,公孙敬声使唤不动老宅的老奴。
老宅的奴仆收拾好庖厨就懒得再开火。春冬二季老宅酉时左右用晚饭。公孙敬声亥时左右睡觉。中间两个时辰,他又正长身体,哪受得了。
休沐日,公孙敬声前往老宅,不出意外父母和祖母留他过夜,叫他第二天早上直接从老宅去太学。
公孙敬声的奴仆知道小主人戌时左右得吃点东西,他们会留两个人守在厨房,给他蒸碗蛋羹,或热两个炊饼也行,公孙敬声不挑,也不敢吃太多,怕撑得睡不着。
公孙敬声在自己家吃习惯了,到那个时辰就饿。老宅一大半开支都是他父母出的,公孙敬声自然不会委屈自己——戌时左右公孙敬声叫他的随从去大厨房端碗蛋羹。
公孙敬声自己的奴仆说过,做蛋羹不费事,一盏茶的时间就好了。曾不止一次当着公孙敬声的面夸他好伺候,跟传言不一样。
那晚他等一炷香,蛋羹还没端上来,公孙敬声穿戴齐整,到大厨房一见厨子还没开火,他抄起擀面杖碰到人砸人,碰到锅砸锅,转瞬间一片狼藉。
公孙贺夫妻俩以及公孙家老夫人听到消息赶到大厨房,橱柜都被公孙敬声踹倒了。
米面鸡蛋油撒一地。
公孙贺气得抄起扫帚要打他。公孙敬声如同回到十年前,指着脑袋,混不吝道:“朝这打!打不死我我明日就去告诉皇后,告诉太子!”
公孙贺的手僵住。公孙老夫人慌忙夺儿子手中的扫帚。公孙敬声的伯母婶娘想当理中客,而她们一开口,公孙敬声抬手把擀面杖扔出去,指着她们说:“继续!”
公孙敬声的伯母哭天抢地,公孙敬声抓起地上的碎鸡蛋碎碗就砸。
公孙贺不敢上前,卫孺劝他别闹了,公孙敬声吼她“闭嘴!”卫孺吓得一声不敢吭。当夜谁都没敢睡觉。除了公孙敬声。他一通邪火发出来,一觉到天亮。翌日清晨,看到奴仆收拾庖厨,他又把庖厨砸了。
公孙老夫人差点气晕过去。公孙贺不敢打儿子,只能轻声软语地问他想干什么。
公孙敬声把阖府奴仆叫过来,但凡以前招惹过他,给他添堵,私下里议论他和他父母的全被公孙敬声一一点出来——卖掉!
世家只有买人,哪有卖人的道理。不知真相的人还以为公孙家的日子过不下去了。
公孙敬声的祖母、伯母以及婶娘还想劝,公孙敬声抄起手边东西就砸。他堂兄弟姊妹不乐意了,公孙敬声勾勾手:“一起来!不教训好你们,我不是皇后的外甥,太子的表兄!”
此话一出,谁敢跟他动手。
公孙老夫人只能叫人找人牙子,阖府奴仆卖的还剩三成,钱被公孙敬声拿走,他迤迤然去太学,公孙家男女老少哭着喊着说,日子没发过,又叫公孙贺和卫孺管管孩子。
正当夫妻二人左右为难的时候公孙敬声回来了。
众人像被掐住喉咙,偌大的庭院落针可闻。
公孙敬声提醒父亲:“你还不该进宫吗?”接着又问母亲,“二姨母叫你今日过去,你忘了?”
夫妻俩下意识回他们小院梳洗。到院里陡然清醒,公孙贺乃天子连襟,今日一没大朝二没廷议,他迟一时半刻谁敢置喙。自打卫孺被卫少儿指着鼻子骂一顿,两姊妹就不甚来往了。卫孺不想面对婆母,干脆去她小弟卫广家帮她弟妹带孩子。
自那以后,公孙老宅的奴仆见着公孙敬声仿佛看到暴君。休沐日,公孙敬声故意去老宅,他伯母阴阳怪气“太子的表兄来了?”他婶娘接道:“瞧瞧这是谁?皇后的外甥啊。”
公孙敬声手里的杯盖摔在伯母脸上,茶杯扔到他婶娘身上。二人气得霍然起身,公孙敬声抄起面前的点心就砸。点心宛如雪花撒的到处都是。公孙敬声的伯母和婶娘问卫孺还管不管她。卫孺苦笑,她管不了,也管不住。以前可以威胁不给他钱,如今儿子能赚钱,还有太子撑腰,她还怎么管。
公孙敬声知道他母亲只会私下嘀咕,不擅跟人吵架。公孙敬声拎起茶几就砸。公孙敬声的伯父指着他骂:“混账东西!”公孙敬声混给他看,正堂有花瓶,他拿起花瓶朝他伯父脑门砸。
他伯父吓得躲闪不及被自己的脚绊倒在地。公孙敬声又抄起一个花瓶盯着众人:“继续!”
混账根本不怕闹出人命,谁还敢继续。
又一次休沐,公孙敬声到老宅,伯母婶娘堂兄弟姊妹们不敢指桑骂槐,但见着他没好脸,不是翻白眼就是吐吐沫,浑然不像世家夫人和姑娘。公孙敬声随手掰根带刺的蔷薇就往她们身上招呼。
打那以后,老宅的人再见着公孙敬声都很有礼,不敢绕道走,更不敢装瞎。胡麻油风靡京师,堂兄弟们也不敢问,“可不可以看在自家人的份上给我们留几罐。”
公孙老宅很大,左右邻居离得远听不见,不知道主子奴仆都被他训成鹌鹑。公孙老夫人一众也觉着家丑不可外扬,没敢叫人外人知道。公孙敬声的随从觉着解气,见着昭平君就学给他听。
昭平君听着也解气,但他不能这样做,一来母亲身体不好,二来父亲比他混账。公孙敬声闹的也不是父母,而是奴仆以及叔伯兄弟和老祖母。
小太子听昭平君说完禁不住说:“你早该这样。”
吴琢:“其实这事不该公孙公子出面。”
“指望我母亲?”公孙敬声嗤一声,“想都不要想!”
昭平君问太子:“以后我找父亲要钱?”
小太子赞同:“姑母的私产肯定留给你。姑丈的不好说。”
昭平君忍不住勾手搂住他:“咱们几家都是只有一个儿子,本该你最心烦,偏偏你这里最省心。我父母无所事事,舅母和舅舅一个比一个忙,反而他们有时间陪你。”
“羡慕啊?”
昭平君不羡慕他是太子,羡慕他六七岁了还被舅舅抱着哄。听说前些日子太子表弟还留宿宣室殿。他长这么大也没跟父亲如此亲近过。
“你天天在深宫之中有什么好羡慕的?”昭平君嘴硬,想说什么闻到香味,他松开太子朝外看。
小太子茶室的窗对着梅树,窗外景色很好,然而看不见庖厨的情况。
昭平君坐回去:“炸什么呢?”
“我也不清楚。自打有了铁锅厨子不用担心炸锅,隔三差五炸东西。炸过小黄鱼,炸过大虾,也炸过切成块的鱼,也炸鸡腿,还炸过炊饼片。”厨子是为了叫他多吃几口,小太子也不好数落他们,“得亏我日日早上练剑,否则早吃成小胖子。”
听到“铁锅”,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相视一眼。昭平君问:“据儿,铁锅以后有没有可能降价?”
“有啊。除非发现几座露天铁矿。”
公孙敬声:“做的人多了也有可能降价吧?”
“你俩可知为何每日有上百口铁锅?因为这些铁锅全是做兵器的匠人做的。兵器场人多,还有烧铁的高炉。”
二人不知,瞠目结舌。
小太子又说:“等到正月底肯定就不做了。一时卖不完的先放库房留着慢慢卖。如今盐铁官营,父皇想控制铁锅的价格很容易,假如卖给铁匠铺的铁只够打一把宝剑,你猜他们是打宝剑还是做铁锅?”
宝剑远比铁锅贵,自然是前者。
公孙敬声提醒:“宗亲。”
“我的叔伯祖叔伯们巴不得把民间的锄头收上来融了做兵器,舍得做铁锅?”
公孙敬声:“依你之见我还得再买两口铁锅备着?”
“买来生锈吗?”小太子好无语,“一口陶锅可以用半年甚至一年,一口铁锅最少可以用两三年。如今矿少不等于以后也少。”
公孙敬声点头:“这倒也是。以前的铁得做兵器打匈奴,如今匈奴右贤王废了,左贤王死了,伊稚斜单于够表兄和舅舅几次打?我觉着一两次就差不多了。以后不用日日做兵器,说不定铁锅就便宜了。”
昭平君:“铁锅做菜真不错。买一口以防万一吧。”
小太子想笑:“找父皇要啊。”
二人宁愿自己掏钱买也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去宣室殿。
小太子拿出六博棋:“表兄,玩吗?”
昭平君挤开公孙敬声坐到他对面。
小太子依然用左手跟他玩。
全靠运气,没有技巧,昭平君玩得挺高兴。
昭平君还没玩尽兴,小宫女进来禀报:“殿下,饭菜好了。”
茶室被火炉烧的暖和,公孙敬声不想出去。吴琢送来两张方几,表兄弟三人在茶室用膳。
饭是菰米饭,素菜有萝卜丝,有厨子种在庖厨的青菜,也有腌菜,荤菜鸡鸭鱼肉一样不少,还有一份炸物,公孙敬声和昭平君都不认识。
小太子叫他们先尝尝。
浅黄色如小拇指细长,外酥里嫩,很像鸡肉。昭平君问:“鸡肉?”
“鸡胸脯肉。”
二人惊得讶异一声。
小太子:“我的厨子如何?”
昭平君点头:“凭这个炸鸡胸肉,他若出去做菜,东西市无敌手。”
公孙敬声:“回头把做法写给我。”
“厨子不会写字,把他叫过来你们自己写。”
二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小太子见他们如此默契,仔细打量一下两人,令他很意外,以前笼罩在他们周身浅淡灰雾不知何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看什么呢?”昭平君问。
小太子胡扯:“你俩真有默契。”
“我俩不止是生意伙伴,还是同窗。”
小太子闻言顺嘴问:“到秋还去太学?”
昭平君:“再去一年。”
“一年后你该当父亲了。”
昭平君想把纸卖出京师都不需要请人吃饭,盖因太学学生来自天南海北。看在钱的份上,昭平君不介意在太学待到而立之年。
可惜皇帝舅舅不会同意。
“有婢女有奶姆,何须我亲自照顾。”昭平君尝一下酱色的鱼,“还是铁锅烧的美味。蒸的寡淡,釜炖的有水汽。”
小太子:“铁锅收汁干净啊。”
昭平君点头,公孙敬声已经顾不上说话。
二人饭后喝点茶,拿到菜谱就各回各家——昼短夜长,二人也不敢耽搁。
他们前脚出宫,吴琢后脚从博望苑回来。他还拎回来半竹篮鸡蛋和鸭蛋,以及两条大鲈鱼。
小太子头疼:“张贺塞给你的?”
“蛋是从鸡窝里捡的,鱼是一炷香前抓的。”
小太子叫他给厨子,厨子立刻用盐腌上,他们发现腌过的鱼再用酱烧比直接烧美味。
吴琢还把账簿带来了,所以翌日张贺没来,而是拉着小太子赏的东西直接回家。
刘彻近日心情大好,大发慈悲令无事的官员提前回家。
可以跟家人团聚,百官心情也很好。张汤一向严肃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到正院他脸上的笑容消失,盖因地上有许多鸡鱼菜蛋。
张汤眉头微蹙:“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
张汤的老母亲瞪儿子:“什么都不知道就嚷嚷。全家就你嗓门大?!”拉过大孙子,“这些东西都是太子殿下赏的。全是好东西。原本贺要给太子送去,太子体恤他辛苦,就赏他了。你看看这鱼,多鲜活?多大?还有这只公鸡,是不是比我们自己买的大?”
张汤问儿子:“小太子?”
张家老夫人瞪儿子:“会不会说话?”
张贺接道:“太子心善,听到父亲这样说也不会恼怒。”
陛下的儿子心善?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吗。张汤张了张口,想提醒他五六岁就敢赌钱,七八岁就敢跟人赛马的小太子心黑手狠着呢。
可一想小太子与人为善,倒也当得起“善”字。张汤:“节后随我进宫谢恩。”
张贺不想去,盖因父亲说的谢恩十有八九去宣室殿。
果然,正月初七,张贺被父亲领去宣室殿。
刘彻很是无语,向他道什么谢。打发走张家父子,刘彻问春望:“太子现在何处?”
“今早下了一场雨,殿下应该哪都没去。”
刚过完年朝中无大事,刘彻起身,小黄门为其披上斗篷。刘彻抬抬手令众人留下,他只身前往太子宫。
太子宫有个小宫女很会剪纸,小太子画图叫她照着剪,做个纸灯笼。
刘彻嫌儿子小家子气:“那么多大灯笼做什么小灯笼?”
“大灯那么重我拎得动吗?”小太子白了他一眼,不知道瞎说什么。
刘彻气笑了:“刘据,你脾气越来越大啊。”
“你要打我吗?”小太子头也不抬。
刘彻朝他脑袋上一下。
小太子的手歪了,一张纸废了,气得毛笔一扔,朝他扑去。
刘彻抬手挡住:“坐回去!”
“你还吼我?”小太子坐回去,“正好我有事找您。听说您靠铁锅真真日入斗金?”
好像忘记告诉儿子。
刘彻祸水东引:“公孙敬声告诉你的?他胡说八道!”
“特大号铁锅十二贯钱,够城中五口之家用两三年。父皇,您也真舍得!”小太小想起这事就忍不住说一声——服!
刘彻:“买得起的人都不差钱。”
“孩儿该夸您从不骗平民的钱吗?”小太子没好气地问。
“谢谢。不需要!”小太子夺回来。
刘彻伸手揪住儿子的耳朵迫使他抬头。小太子停下:“父皇,您很闲吗?”
“是的。”刘彻颔首。
小太子起身:“那您陪我练剑吧。”
刘彻愣住,显然无法理解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要练剑。
“这么冷的天练什么剑。”刘彻把儿子拉回来,“是不是不想画?父皇帮你。”
小太子很想翻白眼:“不要你帮。你又不知道我画什么。”
“除了财神你能画什么?花斑狗还是大黑猫?”
“不可以是鸟啊?”
刘彻想起他送儿子的两只鸟:“可以。据儿可知何时才用素白之物?”
小太子聋了。
刘彻倍感无趣,令小宦官去书房拿笔墨,他帮儿子画。然而他画的不是猛虎就是豺狼,亦或者兵器甲胄。小太子要气死,上元节拎着猛虎见鬼吗。
“据儿,灯笼架呢?父皇帮你糊上。”刘彻一边涂颜料一边问,“谁最疼你?”
小太子不假思索:“我!”
刘彻哽了一下。
净说大实话!
刘彻:“据儿,铁锅的事父皇不是故意瞒你。”
“是有意瞒我?”
刘彻噎的想打儿子:“朕想给你个惊喜。”
惊吓还差不多!小太子白了他一眼。刘彻见状失笑:“不气了?”
“孩儿敢跟您生气?”
刘彻手痒:“不要逼我打你。”
“孩儿确定你很闲。父皇,既然无事可做为何不去永巷?”
刘彻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知道儿子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见又是一回事:“朕以为你会劝朕去椒房殿。”
“椒房殿又没有乐师舞者讴者。”小太子奇怪的看他一下,去椒房殿做甚。
刘彻顿时感到尴尬,原来儿子是这个意思。
“没有新曲,朕听腻了。”刘彻把涂好的猛虎递给儿子,“如何?”
小太子把花花递给老父亲:“如何?”
花花吐着舌头一脸蠢样。刘彻很是嫌弃:“蠢!”
小太子想当个逆子:“你年龄大不懂我们小孩喜欢什么,我不怪您。还给我!”夺回来就朝外喊人。
刘彻气笑了:“年龄大了就不是人了?”
“男女喜好都不同,何况老幼。”
刘彻的呼吸停顿一下,运足力气给儿子个脑瓜崩。
剪纸小宫女听到“砰”一声,吓得陡然停下。小太子痛的吸气,大吼:“你想谋杀亲子?”
“你想气死朕?”刘彻反问,“你可以做初一,朕不可以做十五?”
小太子张了张口:“我——我十岁,你也十岁?!”
“现在不教训儿子,难道等朕年迈无力的时候再教儿子?”
小太子点头:“您说得对。您不怕我欺你老无力?”
“不怕!你敢欺负朕,朕就欺负你母后。”
小太子目瞪口头:“父皇,有句话孩儿不知当不当讲。”
“既然不知那就不必说了。”
小太子噎一下,身体前倾同他商量,“该说还是得说。”
“据儿,想过说出来的后果吗?”
“又威胁人!”小太子坐直,冲等候多时的剪纸宫女招招手。小宫女跪坐在天家父子中间那侧,“婢子拜见陛下。”
刘彻微微抬手:“听他的。”
小太子把方才夺回来的花花递给她。小宫女拿起剪刀很快就把花花剪下来。刘彻恍然:“原来如此。”但他很不明白,为何不直接画上去。
“据儿,不嫌麻烦吗?”
小太子:“父皇可知冬天的风多大?”
刘彻眼神示意小宫女解释。
小太子解释:“画上去的没有贴上去的好看。”
“朕看都差不多。”
“所以您不知道我们小孩喜欢什么啊。”
刘彻扬起手臂。
小太子坦白,画上去的不像真的。
刘彻心说,假的怎样都是假的。
随即令小黄门准备材料,他要亲手做一个。糊花灯的纸正是刘彻先前画的那些。午时一刻左右,刘彻做好了,他很是得意的拎起来在儿子眼前晃晃,“好看吗?”
小太子瞥一眼,抬头看着老父亲:“好看?”
刘彻指着猛虎:“不好看?”
小太子伸手接过去:“那您看仔细了。”转过身叫兵器甲胄那一侧面朝老父亲,刘彻顿时觉着阴森森的,肃杀之气笼罩在儿子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