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春季出兵匈奴,那么十月十一月就得筹集粮草。李广算算时间,求见刘彻。刘彻当时满心全是没钱没钱,没心思琢磨李广又想做什么,就同意他进宫。
李广跪求以校尉的身份随军出征。
刘彻当时都懵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冰天雪地出兵匈奴?
他疯了还是李广疯了!
刘彻懒得浪费口舌,面无表情的把人打发走,就问霍光:“你年少耳朵灵,听见他刚才说什么了吗?”
霍光一字不漏的叙述一遍。
刘彻当即下令,以后李广不准进宫!
第155章 白鹿皮币
刘彻不想解释,半真半假道:“朕一想到李广就不由地想起去病面无血色的样子。”瞥一眼儿子,“还要聊他吗?”
小太子托着下巴摇摇头。
“只说你二舅?”
小太子点头如捣蒜。
刘彻从他发现卫青的军事天赋说起。小太子很爱听,然而他习惯时辰一到就睡。刘彻眼瞅着儿子困得哈欠连连,小脑袋一点一点,最终趴在榻上。
刘彻担心他憋过去,轻轻把他转过来。小太子虽然警惕性高,但他潜意识里认为老父亲身边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以至于非但没醒,还翻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刘彻捏捏儿子的小脸,“醒来时有睡着时一半乖巧多好啊。”
话音落下,呼啸声传入殿内,刘彻的手僵住。
须臾,刘彻躺下把儿子拽到怀里。
睡梦中的小太子烦得抬手就是一下,刘彻吓一跳,按住儿子的手臂,呼啸声消失,他放松地躺好,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晚上听口技。
一夜无梦。
刘彻神清气爽,准备喊人,隐隐听到春望的声音,他披着大氅出去,看到春望正在整理外间的榻:“你怎么在这里?”
春望已经想好怎么糊弄,小黄门率先禀报,春总管担心他们不会照顾太子殿下,昨晚特意留下和他一起守夜。
刘彻看着春望,似笑非笑:“太子阴晴不定,还是听不懂人话?”
同春望一起值夜的小黄门慌忙解释:“陛下误会了,春总管——”
刘彻:“你快住嘴吧。你的春总管快哭了。”
小黄门条件反射般转向春望,春望苦笑:“奴婢应当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奴婢昨晚确实怕了,不敢一个人回去,更不敢一个人休息。”
小黄门难以置信,无所不知的未央宫总管还会害怕。
“据儿醒了。”刘彻听到动静。
小黄门习惯性过去,一看到春望又停下。春望给他使个眼色,小黄门进去伺候小太子更衣。
刘彻的早饭跟儿子的不一样,小太子洗漱后就准备回太子宫。他到寝室外又退回来:“父皇,孩儿在太子宫外等你啊。”
“你不是号称天热不练武,天冷不习剑吗?”刘彻盯着他,目光灼灼,“故意的?”
小太子点头:“孩儿是说过这话。可那时孩儿年幼,您叫孩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乃揠苗助长。孩儿现在不是长大了吗。”
“你父皇老了。”刘彻抬抬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小太子料到他会这样说,“身为父亲不能以身作则,也好意思嫌弃孩儿。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啊。”
“嘀咕什么呢?”刘彻高声问,“大点声。”
小太子作揖:“孩儿告退!”
寒冬腊月,小太子也不想动弹。但他养成习惯,一天不持剑像少用一顿饭。宫外寒风凛冽,小太子也有办法,他早早令宫人收拾两间屋子,角落里点上炭火,令韩子仁同他切磋。
小太子身上隐隐冒汗,一炷香结束。韩子仁担心他一热一冷着凉生病,给他披上斗篷,小太子出去遛花花。
此时,刘彻在宣室殿高台上来回走动,活动筋骨的同时思考“盐铁官营”。豪强世家定绞尽脑汁阳奉阴违。如今国库空虚,此举属远水解不了近渴。
刘彻头疼,令宫人先摆饭。
看到熟悉的鹿肉,刘彻灵机一动,“春望,宣三公九卿。”
“诺!”春望领命出去安排小黄门宣三公九卿。
小太子领着花花回来看到宣室殿一下出去好几人,一个比一个着急,他心下奇怪,一大早又出什么事了啊。
“枇杷!”小太子跑进太子宫就喊。
枇杷从正殿出来,手里拿着抹布。小太子眉头微蹙:“你在干嘛?打扫的人去哪儿了?”
“婢子收拾的是殿下的寝室和书房。”
小太子曾对下说过,不许小黄门小宫女去书房和寝室打扫。端的是他们莽撞或好奇心盛发现他的宝物。
“忙完了吗?”
今日不必伺候小太子洗漱,枇杷道:“快了。”
“找宣室殿的宫女宦官打听打听又出什么事了。孤来的时候父皇还好好的。”
枇杷应一声诺,把抹布给樱桃。
“等等!”小太子叫住她,“孤回来的时候没事,也没有急奏,十有八九父皇突然想起什么事令人宣百官。饭后再去。”
韩子仁:“殿下,是不是有点风声鹤唳?”
“孤了解父皇。能让父皇认为迫在眉睫的事绝非小事。
一个栾大都能叫陛下失态,还不是小事?韩子仁暗暗腹诽,面上不显:“奴婢回头问问侍卫陛下今日都见了哪些人?”
小太子颔首:“饭菜好了吗?”
炒菜的厨子徒弟出来:“快了。”
小太子净手后到正厅等着。
炒菜的厨子亲自上菜:“殿下,您说的大鏊子打好了吗?”
小太子拍一下小脸:“孤忘了。吴琢!吴琢!”
吴琢端着五颜六色的粥进来:“奴婢出去问问。”
小太子:“多带些钱。”
韩子仁疾步进来:“殿下,张贺来了。”
“又给孤送吃的?孤又不是小猪。博望苑的东西实在吃不完以他的名义卖了,去表兄的铺子买棉花给博望苑诸人添冬衣。肥水不流外人田!”
韩子仁想笑:“张贺要是听您这样说一定很是高兴。但他这次来不是给殿下送吃的,他说殿下买的石涅送来了。”
小太子放下勺子:“何时的事?”
“昨日。”
小太子想想宣室殿还有事:“告诉他,孤下午不上课,午时过去,叫他准备好午饭。”
韩子仁顿时明白,宣室殿的事午时前务必弄清楚。
饭毕,韩子仁同吴琢兵分两路,吴琢出宫买锅,韩子仁佯装无事闲逛,巧遇巡逻的侍卫。
韩子仁在外转一盏茶左右就弄清楚了。
太傅石庆离开,枇杷疾步进来。
韩子仁向禀告:“陛下宣了三公九卿。”
小太子眼神示意枇杷补充。
枇杷:“奸佞小人常常把钱融了另铸,钱样不变,但钱币薄了。为了抑制这种情况,陛下想用鹿皮做币。上林苑多鹿,鹿皮很多用不完,堆在库房也是积灰。陛下宣三公九卿正是问他们此法是否可行。”
小太子拧眉,他怎么感觉父皇的理由很牵强啊。
上林苑是有很多鹿,三天两头往宫里送鹿肉。母后和阿姊快吃腻了。可鹿多少养几头便是,一来可以省下粮草,二来也可以腾出人手做别的事。
“三公九卿怎么说?”
枇杷:“御史大夫赞同,大农令反对。其他人皆附和二人。”
“丞相乃百官之首,他竟然唯二人马首是瞻?”小太子很是诧异。
枇杷摇头:“陛下好像一开始就要把此事交给丞相。丞相也不好反对吧?”
小太子颔首:“是不好反对。难得父皇对他委以重任。”忽然想起老父亲跟他哭穷,小太子瞬间明白,鹿多是借口。“三公九卿走了?”
枇杷:“还在商讨此事。”
小太子张口结舌:“没——还没聊完你就打听到了?”
“有宫女出来拎热水,婢子跟上她她说的。她起初也说不知,婢子假传您的口谕,说您担心陛下,她才告诉婢子。殿下,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您怎么看起来愁眉不展。”
小太子想冷笑,铜钱都无法抑制偷奸耍滑之辈作假,鹿皮就能杜绝。
“张汤这些年不是抓人就是审人,他懂造币?可笑!外头传他很会揣度圣意真没冤枉他。”
韩子仁听糊涂了:“殿下的意思大农令是对的?”
“大农令秉性如何?”小太子问韩子仁。
韩子仁:“说是颜回的后人,廉洁正直。”他往四周看一下,令樱桃去外面守着,“假如御史大夫真如殿下所言,陛下想往西他绝不会提议往东,两人私德恰好相反。”
小太子想笑:“假如?汲黯怎么骂他的。说来听听。”
汲黯是个大嘴巴,这事韩子仁还真听说过:“奸佞,不分是非公正,一味迎合陛下。”顿了顿,“可他是张贺的父亲。”
“张贺三天两头给孤送吃的就是学了他。但他是他,张贺是张贺。张汤又不是贪赃枉法,张贺是民脂民膏养大的,孤没必要为了他父亲的所作所为为难他。张汤也不曾针对过孤。”
韩子仁:“御史大夫知道陛下疼您,只会敬着您,哪敢给您添堵。”
“大农令此人很好。”
韩子仁不这样认为:“听说他和张汤有私仇,反对造币不见得全是为了江山社稷考量。”
“张汤跟谁无仇?”小太子问。
韩子仁被问住,盖因太子的一个老师也跟张汤有些嫌隙。太子不止石庆一个老师,霍去病指点他剑法,他还有骑射老师,音律老师等等。
只是小太子不爱学,这些课也不是日日上,他又三天两头缺课,就显得他好像只有太傅一个老师。
自打长安迎来一场小雪,除了太傅的课,小太子就把其他课停了。他也时常缺石庆的课。让他一直坚持到现在的唯有剑术。
“陛下不知吗?”枇杷试探地问。
小太子:“父皇什么不知道啊。用父皇自己的话说,不试过怎知不可。”
“试错了呢?”枇杷又问。
小太子满不在乎:“错了就错了呗。”
枇杷噎住。
韩子仁忍不住说:“难怪李广领兵全军覆没陛下还敢用他。去年无功而返,前几日还召见他。用陛下的话说,这次不行不等于下次不行?”
小太子笑而不答:“枇杷,收拾一下,我该去博望苑了。”
枇杷:“那陛下那里?”
“造币乃国之大事,三公九卿又都在,孤此时过去也是被父皇撵出来。”小太子喝口茶起身,枇杷去拿斗篷,韩子仁出去令人被备车。
临近午时,小太子抵达博望苑。
博望苑有田地,田地以前种小麦,自然不缺砸麦场的石头和轧场的石磙。
小太子令人把石涅移到射箭场。夏日生机勃勃的射箭场如今很是荒凉,小太子令奴仆把石涅倒在无草的空地上,又叫人拉来石磙抬来石块。两人先砸石涅,石涅裂开黑灰四散,韩子仁挡在小太子前面。小太子拉开他:“戴上手帕遮住口鼻!”
众人系好手帕,小太子往后退两步,看着他们继续砸。并州的石涅很好,轻轻一砸就散开,小太子令人去地里弄一些细土——博望苑有一亩地留着种棉花,已经犁好耙好,只能开春育苗种棉花。
农奴很快把土弄来,小太子令他们先把土倒在一旁的空地上,令人拉石磙压石涅,石涅碎成渣移到细土旁跟细土掺匀。
韩子仁小声提醒:“土不能烧火。”
“孤知道。石涅多土少。”小太子等乍一看看不见土了,令人倒水和泥和石涅。
张贺好奇:“殿下,为何要在石涅中加土?”
小太子:“你单弄一些石涅试试?”
张贺弄一铁锨石涅,加点水,然而石涅不能成块。小太子令他加土,散开的石涅凝成块。
张贺:“石涅不能直接烧吗?”
小太子点头:“可以。但大块的烧不透,散碎的怎么往里加?用着铁锨?你不担心一铁锨扔进去,石涅灰飘进锅里?”
张贺懂了:“难怪您叫人做成薄片,再穿几个空。石涅晾干就像匈奴人用的牛粪,拿着火钳夹两块进去即可。”
小太子点头:“不可用石涅烤火。此物比木柴还容易叫人憋过去。”
“下官不敢。”太子殿下花重金买的,赏给他他也是用来煮茶。
张贺还有一事好奇:“殿下,听说此物比炭便宜?不知殿下是否可以告诉下官何处有卖?”
“并州。”小太子说出来,眼中一亮,老父亲不是缺钱吗,可以卖石涅啊。
想到这,小太子想回去。当他看到太阳下自己的阴影,决定饭后再走。
未时左右,小太子用过饭歇半个时辰就起驾回宫。
马车行至宣室殿,小太子令韩子仁先回去,他独自一人面圣。
发生在宣室殿的事是枇杷哄骗来的。小太子不好暴露传信的宫女,就问老父亲上午为何突然召见三公九卿。
刘彻自然不会告诉儿子他打算用鹿皮套钱。
“与你无关。”刘彻抽空瞥一眼儿子,“听说你下午又没上课?”
小太子骂:“以前怎么没有发现石庆还是个大嘴巴。”
“你缺课也好意思怪石庆?这么快回来,去博望苑了?”
小小太子:“孩儿先问的父皇。”
“真想知道?”
小太子点头:“不方便说吗?”
“你十岁了,有些事也该告诉你。”刘彻随即说出他打算用鹿皮造币。
小太子很好奇:“因为父皇没钱了吗?”
刘彻瞪他:“你可以换个词。”
“父皇,孩儿有钱!”
“朕知道!”
小太子拿掉他的玉笔,“父皇知道石涅吗?”
刘彻挑眉。
小太子看他这样顿时知道他知道。
老父亲懂得真多。
“孩儿听说有的地方的石涅只需往地下挖一丈。有的地方赶上洪水,洪水过后就能把石涅冲出来。父皇想着盐铁官营,何不把石涅收为官营?”
刘彻认真听:“继续!”
“大汉人少,孩儿认为地面的石涅足够用。这跟盐比起来一样是无本的买卖。倘若大汉只有并州地面有石涅,您可以叫人去草原上看看。亦或者叫舅舅和表兄查查。”小太子说出以前同霍去病说的事,“不瞒父皇,孩儿曾请表兄留意过草原上的盐井。要不是李广和张骞迷路,表兄受伤不敢在路上耽搁,返回的途中他一定会派人四处查看。”
刘彻听懂了:“石涅当成炭卖给百姓?”
“平民卖木柴,朝廷卖石涅,并非与民争利。平民也不舍得买炭。地面的石涅来得容易,价低,平民买得起冬日也容易些。”
刘彻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听谁说的?你知道为何没人用石涅?寻常百姓家用的火盆大块石涅烧不透,小块散碎不好用,且比炭脏。”
“父皇可以等儿子三日吗?”小太子不答先问。
儿子果然还是个孩子,盐铁官营都解不了近渴,石涅就可以了吗。
刘彻很想知道儿子又给他什么惊喜,佯装答应给他三日。太子前脚离开,后脚刘彻令人杀鹿。
春望:“鹿肉如何处置?”
“上林苑那么多人,多少头鹿够他们吃的?”
春望羞愧,他怎么忘了上林苑还有“期门军”。
要说这“期门军”最初只是期门禁卫。以前刘彻喜欢微服出巡,期门侍卫护驾。众人在乡间狂奔很难不踩坏庄稼,有一次甚至跟当地县令对上了。刘彻不好再这样扰民,他就把上林苑扩到秦岭。他狩猎无需出上林苑,期门侍卫平日里也有地方训练。最初期门侍卫人数不多,卫青也是其中之一。最初期门侍卫也只是习骑射武功,后来刘彻给他们加了辨别方向,在野外如何生存等等。
刘彻见成效显著,又在关东、陇西、上郡等地良家子中选新的期门侍卫,民间称其为“六郡骑郎”。随诸将出征的士兵中就有很多期门骑郎。
卫青和霍去病军中有期门骑郎,公孙贺、公孙敖、李广和张骞率领的部众之中也有。所以刘彻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他们一到公孙贺等人军中就不辨方向了。
李广令朝廷损失惨重之后,刘彻还敢令他和张骞领兵,正是因为他们军中不止有期门军,还有匈奴人。然而就是这样他们还是不辨方向。
话说回来,经过多年招人上林苑已有很多期门侍卫。莫说一天一头鹿,一天百头也不够他们吃的。
春望忽然想起什么:“陛下要杀的可是白鹿?”
“用寻常鹿皮做皮币还不被人仿去。”刘彻无奈地看他,脑子呢。
春望自是知道只能用白鹿。世人认为白鹿出现乃祥瑞降临之兆,无论平民还是藩王都不敢私藏“祥瑞”——发现白鹿就会送到长安。如今除了尚未出现的白鹿,天下白鹿尽在上林苑。
春望斟酌道:“您把白鹿肉赏给期门侍卫?”
刘彻嗤笑一声:“白鹿红鹿有何不同?剥掉皮谁知道是什么鹿?”顿了顿,“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必如此吞吞吐吐。白鹿出现乃吉兆,早两年何至于下大雪冻死那么多人?”
春望震惊。
“您您,陛下,您——”
刘彻抬抬手:“小心呛着。甘泉宫出现灵芝是吉兆,白麒麟降世也是吉兆。那么多吉兆朕为何二十九岁才得一子?”
“可您看到白鹿的时候格外高兴啊。”除非必要,帝王很少装模作样。
刘彻挑眉:“荒凉的冬日里你看到怒放的寒梅,甚至艳丽的牡丹不高兴?”
春望哑口无言。
“您跟太子殿下不是这样说的啊。”
刘彻淡淡地瞥他一眼:“什么都告诉他,朕在他面前还有威信可言?何况朕也不知道能不能做成朕想要的样子。自战国,再到秦末,多年战乱,礼乐崩坏,哪还有人用皮币。”早在西周,甚至春秋时期的贵人还很注重礼节,珍贵的皮或布卷起来相互赠送。如今几乎没人做这种专供贵人之间往礼的东西。上林苑能工巧匠虽多,却极少有人见过皮币,“其实朕不在乎做成什么样,最重要的是不能被人仿去。朕的叔伯兄弟不知藏了多少珍宝,难保其中就有白鹿。”
春望:“倘若三日后太子殿下真给您一个大大的惊喜,您还做吗?”
“为何不做?”刘彻算过,白鹿皮币套的钱足够张骞出访匈奴。倘若他的姊妹或世家懂事,他连明年出兵匈奴的钱都有了。
春望的神色复杂,堪称一言难尽。
刘彻轻笑:“除非据儿会点石成金。”
以前刘据会点石成金,可如今不会,所以他到太子宫就令韩子仁前往博望苑告诉张贺趁着暖阳高照把石涅全做成块状。
冬日里的博望苑最不缺闲人。老幼妇孺齐上手,两日就把石涅做完了。
骑射场空旷,风从四面八方刮来,三日后张贺就把第一次做的石涅送到太子宫。
一车石涅足足有一车半石涅块。
石涅送来的那日午时左右,小太子令吴琢随他前往宣室殿,其实是叫吴琢帮他拎石涅。
到宣室殿门外,小太子自己拎进去。
御案不远处有火盆,小太子喊一声父皇,用夹炭的火钳夹一块穿孔的石涅扔进去:“父皇,父皇——”
“看到了。”刘彻移步过去,“朕以为你会点石成金。”
小太子反问:“石涅卖了钱还不是点石成金啊?”
刘彻噎了一下,夹一块石涅,“这样看真跟炭有几分像。为何还有孔?”
“不如炭易燃啊。”小太子眼巴巴看着他,“父皇,能卖钱吗?”
刘彻点头。
小太子不禁惊呼:“我就知道可以卖钱。”
春望见状不禁同情小孩,您不知道的更多。
卖石涅还不如收商人的赋税来得快。
刘彻不希望民怨沸腾,日前就决定收商人以及手工业者的货税。而今年才颁布收税法令,最快也得年底才能见到钱。刘彻令人算过,这笔钱不足矣支撑他购买粮草。刘彻把他的意思透露出去,果然郑当时趁机提出“盐铁官营”。头几年他得分一些利益给盐商以及冶铁商。钱分出去,国库依然空虚,刘彻这才想到用白鹿皮套钱。
匠人若能做出令他满意的白鹿皮,今年依然可以令张骞出访西域。他会先令大农令颜异拨钱,往后用白鹿皮币套的钱全归国库。
“据儿,你有没有想过世家豪强更喜欢炭。他们不在意多花几吊钱买炭。”
小太子想过:“城中百姓也不是人人都舍得买炭啊。”
“他们可以烧木柴。乡野小民可以烧麦秸豆秸。你的石涅卖给谁?卖给朕炼铁?左手倒右手啊?”
小太子被问住。
刘彻颔首:“也行。正好朕打算开春就令人下去选址修炉炼铁。有了石涅也省得买炭。”
“找人挖石涅也需要钱啊。这能省几个钱?”
刘彻:“一个炼铁炉自然省不了几个钱。如果是四十乃至五十处呢?”
小太子惊得张大嘴巴。
刘彻捏捏他的小脸,“朕会令人找露天石涅。届时也会像你这样做来卖。就如吾儿所言,蚊子再小也是肉!”
小太子依然闷闷不乐。
“据儿,你才十岁。”刘彻摸摸他的小脑袋,“习惯是慢慢养成的,若让买得起炭的人改烧石涅也得慢慢来。”
小太子懂:“父皇,你叫人去塞外找石涅吧。”
“为何?”刘彻不懂了。
“塞外地广人稀,我们无法像扎篱笆一样把舅舅和表兄打来的土地围起来。以后一定还会有匈奴人过去。我们把石涅和盐挖回来,而盐坑和石涅坑寸才不生也没有水,匈奴人还去吗?”
刘彻失笑:“一举两得?不对,一举三得。如今很少有人用石涅,在草原上找到一处露天石涅就够用了?”
小太子点头:“如果还有露天盐就更好了。您派出去的官吏找出的露天盐矿自然只属于官家,到那时您就不用担心关内盐商阳奉阴违了。”
“哪有那么容易。”刘彻捏捏他的小脸,“你以为盐矿是你宫里的白萝卜?”
小太子:“不试试怎知没有?”
刘彻点头:“这倒也是。朕这就给主父偃、东方朔等人去信。”
“他二人在边关几年了?”
刘彻:“明年秋令他们回京。再待下去该成土皇帝了。”
“他俩不敢吧?”
刘彻点头:“有人敢。边关不是只有五原和朔方二郡。”提起毛笔,他又停下,“据儿,这些事朕自有分寸。”
小太子能做的也只是提醒他,“父皇,孩儿叫人做了四口铁锅,您和母后以及祖母各一口,已经令人送去膳房。您中午就可以吃到铁锅做的菜。”
“吾儿有心了。玩儿去吧!”
小太子见他得写信,很干脆的起身告辞。
春望越发同情孝顺孩子:“陛下,殿下孝顺又善良,要知道您骗他,怕是会很生气。”
“据儿也很贴心懂事。”刘彻摇头,“朕偶尔不能陪他练剑,他也只是抱怨朕懒。他不知朕因何无暇陪他?”
春望不由得朝永巷方向看去。
刘彻颔首:“他也曾不止一次亲眼看到过。”
春望很是意外:“奴婢一直认为殿下年幼无知。”
“他无知还跟身边人感慨,已婚男人身不由己?”刘彻嗤笑一声,“人小鬼大!”顿了顿,“你去膳房看看什么锅。朕不记得博望苑有铁匠?”
春望点头:“博望苑确实没有。倘若真好用,那午饭?”
“尽可能用铁锅做。”
两日前铁锅就买回来了,但越洗越脏,锅里水干了还生锈。韩子仁就想起宝剑,就让厨子试试用油多涂几遍。厨子先用猪油,后来又用猪肥肉,来回四五遍,花花吃肥猪肉快吃撑了,锅才可以炒菜。
厨子试做炒鸡腿肉的时候正好赶上石庆给小太子上课。鸡腿肉往热油锅里一倒,刺啦一声,片刻,石庆就闻到浓郁的香味。
石庆服了。
太子宫的厨子若是出去开食肆,东西市的酒肆都得关门。
铁锅底下火大熟的快,小太子下课,鸡肉被盛出来。小太子请石庆尝尝。石庆闻香味都闻饱了。可厨子很是机灵的拿个小碗出来,给他剥几块,看起来还没有骨头,石庆也不好拒绝。
炒鸡腿肉硬而不柴,鲜嫩可口。最主要一点比蒸的香,又比酱炖的清淡。
饶是太傅石庆烦死爱试菜的厨子们了,也忍不住夸他们几句。
厨子得了夸奖并不满意,满眼希冀地等着小太子。
小太子颔首,厨子笑成傻子。
太傅石庆没眼看。然而休沐到家,他就令家奴出去打听哪家打铁铺会做铁锅。
小太子令吴琢和韩子仁给长辈们送过的时候,也一并把厨子研究的新菜送过去。
未时左右,刘彻吃到炒萝卜丝,炒羊肉,炒鸡腿肉,虽然都是铁锅做出来的,但味道全然不同。
春望伺候他用饭:“陛下看起来比殿下叫您看石涅的时候还高兴?”
“这才是点石成金啊。”刘彻满意地颔首,“宣大农令,即日起严控铁的买卖。”顿了顿,“左右今年不出兵,兵器暂时够用,你交代下去,明日起打铁锅,放在敬声和昭儿铺子里卖。”
春望:“铁锅比石涅好卖?”
“食不厌精,你说呢?就是不好卖朕也会让它变得好卖!何况没有替代品。”刘彻想起儿子对石涅的看重,“据儿真是守着宝山不识宝。”
第157章 日进斗金
民间打铁铺一口锅得辛辛苦苦许多天,朝廷出面造铁锅可不会一点点敲,而是先做模具。
刘彻一心二用,一边用菜一边吩咐春望分别做小、中、大以及特大四种铁锅,比例按照四比三比二比一。日后朝廷有了自己的盐铁石涅铺子,如今的铜鏊子也可以改用铁的。铺子的事交给大农丞去办。
大农令下属有两位大农丞,现在分别由盐商以及冶铁商担任。春望问:“铁锅的事先不告诉两位大农丞?”
“我儿做的铁锅在我外甥铺子里卖,他们也想分一杯羹?”刘彻放下碗,神色严肃,“此事你亲自去办。铁锅怎么用,做什么菜,叫韩子仁写下来,还有据儿送来的石涅。改日拉五车送去敬声铺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