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很是无语:“朕的儿子朕还说不得?”
春望闭嘴,令小黄门伺候,他去库房给冠军侯挑补品。
补品库房离膳房不远,春望挑好就交给厨子,令其明早给小太子送食材的时候顺道送过去——上林苑通常把食材送到天子膳房,由膳房厨子给小太子送过去。
太子宫的厨子很乐意多炖一些燕窝,盖因小太子每次只喝一小碗,厨子手抖一下就炖多了。两小碗的量厨子反而熟悉,闭上眼都不会多炖或少炖。
小太子很希望表兄早日恢复元气,翌日送菜的厨子离开,小太子就令小黄门前往霍去病的住所看看他在不在,他若在就叫他往后来太子宫用早饭,再提醒一下大将军府的厨子别做冠军侯的早饭。
霍去病才成亲一个多月,妻子又是他自己挑的,他很满意,哪有心思提前进宫。
小黄门不想白跑一趟,分别告诉伺候冠军侯的宦官和大将军府的厨子,冠军侯的早饭太子宫包了。
大将军府的厨子以为冠军侯嫌他厨艺不精,唯恐被大将军撵出去,慌得把此事告诉大将军。卫青用过早饭就去找外甥,不巧碰到太傅石庆来上课。没等卫青开口,石庆就说他先去教室等太子殿下。
卫青长话短说:“怎么突然想到叫去病来这里用饭,还是早饭?”
小太子带他去放食材的房间,指着膳房送来的补品:“父皇叫人送来的。因为表兄失血过多,父皇担心他伤了根本。”
“原来如此。”卫青明白,“那你上课去吧。”
小太子:“舅舅,不如您——”
“停!”卫青指着那堆补品,“舅舅身体很好不需要。”
经过昨日试剑,小太子也觉着他身体很好:“舅舅,我送您的剑怎么样啊?”
卫青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很趁手。我一直想打一把那么重的剑,可惜不是过长就是过宽或重。不过你送我的那把剑要是再长一寸就好了。”
“再长一寸得重四五斤。您确定?”
卫青回想一下昨日握剑的手感:“现在这样就挺好。昨日舅舅忘了说,多谢太子殿下。”
“自家人,无需多礼。”小太子抬抬手,示意他免礼。
卫青没有行礼,见状倍感好笑,摸摸他的小脑袋:“别贫嘴了,快去吧。”
小太子点一下小脑袋,朝教室跑去:“太傅,我来了。”
“殿下请坐。”
石庆的声音传到卫青耳朵里,卫青在院中停顿片刻,透过纱窗看到小太子认真的模样,恍然意识到他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两三岁、用手轻轻一戳就倒的奶娃娃。
韩子仁不知道他看什么,轻手轻脚靠近,低声询问:“大将军?”
卫青笑笑摇摇头:“无事。我就是看看太子有没有认真听讲。”
韩子仁请他去正殿。
卫青朝宫外走去,韩子仁送他到门外:“殿下一直很认真。只是有时太傅讲的实在无趣,殿下会忍不住睡觉。殿下从来没有捉弄过太傅。除非太傅不知变通,殿下很生气才会出此下策。”
卫青很意外:“倒跟他以往秉性不符。”
“殿下不欺负老实人。”
卫青不由得想起陛下令石庆为太傅只因他为人实在。卫青不禁在心里感慨,知子莫若父啊。
“你回吧。”卫青前往宣室。
韩子仁抬头看看天色,从昨天下午就阴沉沉的,看起来要下雪啊。
韩子仁冲院里的枇杷招招手。枇杷担心吵到小太子听讲,蹑手蹑脚出来:“何事?”
“把殿下喜欢的棉被拿出来散散潮气,还有殿下下雪天穿的衣物。”
枇杷:“衣裳和鞋都是新的,不用再晒。再说了,也没太阳啊。”
“散散味。”
衣柜里挂着香囊,散什么味啊。枇杷不明白,但她依然领着几个小宫女把小太子的被褥衣物拿到屋檐下吹风。
韩子仁一个人琢磨一会,确定没什么事就打算回屋歇息。然而他一转身就看到张贺从车上下来,看口型他叫驭手也下来,拉着车慢慢走,应当是怕吵着宣室殿内的天子。
韩子仁迎到宣室殿和太子宫中间的路口:“你送的鸡蛋殿下还没吃呢。”
“这次不是菜。”
张贺第一次来太子宫不敢乱飘,不知道院内不止有花草树木,还有青菜以及一个鸡窝一个狗窝一个猫窝。他上次来送菜在院里停留许久,注意到小太子不缺青菜和蛋,他就不好再自以为是地献殷勤。
韩子仁撩起马车车帘:“胡麻油?”
“也不是。殿下不是说他的胡麻油够吃吗?做胡麻油剩的那些东西,乍一看跟酱似的,我们管它叫胡麻酱。听博望苑的人说,公孙公子和陈公子想尝尝?哪能叫他们试。我替殿下试过,我觉着味道不错,所以就叫人装两小坛。”张贺解释他因何事亲自来一趟。
韩子仁:“你有心了。怎么用?”
张贺:“我家做的酱除了用来蒸菜就是拌汤饼或当蘸料。蒸菜、拌汤饼和当蘸料我都一一试过。除了不能蒸菜,怎么吃都好吃。殿下若嫌胡麻酱味浓,可以加一点温开水化开,无论羊肉还是炊饼,蘸一点就很香。”
韩子仁点头:“胡麻香。”
“是的。”张贺此次过来还有一事。
小太子先前提醒哑巴们不必把油舀的一干二净。而哑巴们见胡麻酱里有很多胡麻油,就不舍得用胡麻酱喂牲口。虽说小太子提醒过哑巴们,一天做三十斤胡麻,做完就歇息,可这么多天下来依然攒了很多胡麻酱。
张贺做主换成大缸也足足有十缸。小太子把胡麻酱当饭吃也吃不完。张贺不清楚小太子的脾气,他问韩子仁是不是把胡麻酱装小坛里送去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的铺子里寄卖。
韩子仁:“我帮你问问。殿下正在上课。”
张贺把两坛胡麻酱给他:“有劳了。”
“我们都是殿下的人,都是为殿下着想,不必如此多礼。”
张贺笑笑,令驭手掉转车头。
韩子仁记得早上膳房厨子送来一块羊肉,他抱着两斤胡麻酱到庖厨就令厨子切一斤羊肉片成薄片,准备一壶热水,再把铜锅拿出来,等小太子下课用暖锅子煮羊肉片。
胡麻酱里头没盐,韩子仁挖一勺酱加温盐水化开当小太子吃羊肉的蘸料。
小太子从来没有吃过胡麻酱,他很好奇,夹两片清水煮的羊肉,蘸一点只有盐的胡麻酱,竟然很香。
韩子仁见他微微睁大眼睛:“殿下,如何?”
“你说张贺送来几坛?”
韩子仁:“装胡麻油的两小坛,两斤。”
“给孤留一坛。另一坛赏你们了。”
韩子仁举起双臂低下头替太子宫诸人道谢。
“殿下,博望苑的胡麻酱如何处理?吃咱们肯定吃不完。”
小太子:“博望苑诸人每人一坛,不分老幼。做胡麻酱的哑奴再各加一坛。”
“一两缸就够了。”韩子仁提醒他。
小太子沉吟片刻:“母后、父皇以及祖母各六坛,三个舅舅一个姨母各两坛。三位表兄以及阿姊各两坛。余下的装成小坛,三百文一坛。你告诉敬声表兄和昭表兄,每卖出去一坛分他们百文。倘若不好卖——”
“好卖。”韩子仁大胆打断他,“殿下忘了吗,这里头有不少胡麻油?”
小太子点头:“先这样。对了,问问他们有没有找到口技艺人。”
韩子仁担心他忘了,拿出笔墨纸砚一一记下。
翌日上午,小太子听石庆讲文章的时候,韩子仁前往博望苑叫张贺进城买酒坛。
小太子在宫里花不着钱,他就叫公孙敬声和昭平君把属于他的那份收益送去博望苑,由张贺收着。张贺见小太子如此信任他,大为感动,隔天就令人在太子院中修一间存钱的库房,而库房钥匙就揣他怀里。
前几日休沐,他沐浴的时候被弟弟看到,张安世调侃他胆小。张贺不是胆小,而是突然被太子看重他感觉跟做梦一样,脚踩云端不踏实。
张贺担心胡麻酱不好卖,他不但抽休沐铺子里人多的时候送过去,还把吃法写在纸上交给铺子管事。
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的铺子有两个人,一个掌柜一个伙计,分别是他二人的奴仆。张贺知道这一点,不担心掌柜和伙计阳奉阴违,东西放下他就回家沐浴。
博望苑有浴室,张贺可以在博望苑沐浴洗头,但世家公子被奴仆伺候惯了,他宁愿忍着也要回家洗头。
张贺的马车一走,围在铺子外面的人一哄而上,跟钱不是钱似的,哗啦啦往柜上扔。掌柜的大声说:“诸位,诸位,这些不是胡麻油,是胡麻酱。”
话音落下,热闹的铺子安静下来。
掌柜的令伙计打开一坛胡麻酱,又拿出他们喝茶的杯和煮茶的茶匙舀一茶匙胡麻酱,然后加一点温水化开令众人品尝。
买得起胡麻油的人非富即贵,哪怕贵人家的奴仆也不好用手指头戳胡麻酱。掌柜的看一下张贺给他的纸,解释可以当蘸料,可以就炊饼等等。
附近恰好有食肆,没买到胡麻油的人立刻去食肆买个炊饼。炊饼蘸胡麻酱确实香,对方立刻问多少钱一坛,可以买几坛。掌柜的本想说想买几坛买几坛。可他一抬头看到众人眼巴巴看着他,掌柜的害怕,试探着伸出两根手指。
来买胡麻油的人几乎都知道这家铺子东家乃天子外甥,不在乎赚钱多少,所以不可能请托。旁人一见尝过胡麻酱的人毫不犹豫买两坛,他们也跟着买两坛。
鼻子尖的客人闻到胡麻香问掌柜的:“这也是胡麻做的?”
掌柜的:“猪油渣知道吗?胡麻酱就像存了许多猪油的猪油渣。”
此言一出,犹豫的人不再犹豫,一炷香左右,张贺送来的胡麻酱全部卖完。
掌柜的把“胡麻油售罄”的牌子放到外面,接着把棉花移到门边开始卖棉花。贵人豪强用得起蚕丝不稀罕棉花,城中百姓用不起就来买棉花做棉衣。
上林苑的棉花得留着做军服,长安卖棉花的只有公孙敬声和昭平君一家,不可能降价处理,什么时候买都一样,所以棉花也很好卖。午时左右,铺子里的棉花就卖光了。来晚的人问掌柜的还有没有,掌柜的也不胡扯,直言:“有是有,但弹棉花慢,明日有多少我也不清楚,要买就早点过来,早点买回去做冬衣。”
与此同时,小太子也见着两位表兄找的两名口技人。一人擅学牲畜虫鸟,一人擅学人说话,男女老幼学谁像谁。
小太子打量着两人心说,听他们学说话不比看栾大装神弄鬼有趣吗。
小太子问清二人姓甚名谁祖籍何处,家中还有哪些人,确定不是藩王派来的探子,也不是匈奴花钱买通的细作,就带两人去宣室殿。
两人到宣室殿外一听陛下在里面顿时双腿发软,直愣愣跪在地上。
刘彻听到动静朝外看去,慌忙扔下朱笔大步出来:“据儿,出什么事了?”
小太子无语又想笑,难怪他们口技精湛却穷困潦倒——胆小!
“无事。”小太子越过门槛拉住老父亲的手,“父皇,孩儿给您寻的口技人。”
两人年近不惑,此时却像鹌鹑,缩着脖子点头如捣蒜。
刘彻皱眉:“你确定?”
小太子不确定二人的状态还能学谁像谁。
可人都来了,总要试试。不然他和公孙敬声以及昭平君岂不是白忙活了。
小太子认真说:“孩儿叫他们试过。”
刘彻令两人起来回话,二人战战兢兢应一声“诺”,同手同脚爬起来。而刘彻见状越发怀疑儿子被骗了,颇有才能之人怎会胆小如鼠。
被骗的人只会是皇帝,不可能是小太子。小太子心性坚定,平日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除非他不懂或因为是亲人不加提防,否则想骗他比登天还难。
小太子认真考虑过,如果他盯着口技艺人表演,他会因为口技艺人的脸而觉着荒诞。栾大在假人前放一块大大的纱布,不止是为了遮挡假人,方便装神弄鬼,还因为纱布看起来朦朦胧胧,加上他手拿拂尘神神道道,“神仙”尚未出现人就信了三分。
为此小太子令人搬两块屏风,他和老父亲以及宦官在屏风前,两位口技艺人在屏风后。不必直面天子,两位口技艺人不慌了。小太子令宦官准备一壶清茶,两碟点心,连同茶几搬到屏风后面。两人面前多了吃喝,宛如在家中,身体越发轻松。
随着杯盖碰撞茶杯的声音落下,小太子听到鹊鸟叽叽喳喳。刘彻本能往四周看,很是纳闷,这个时节殿内怎会有鸟。
小太子轻轻扯一下老父亲的衣袖,指着屏风。刘彻恍然大悟,听到苍老的声音问:“哪来的鸟?”
刘彻本能想回答,听到年轻的女子答:“鹊鸟进门,不贵也喜。阿公,好寓意。”
春望忍不住环抱双臂,感觉阴风阵阵瘆得慌。
刘彻身体前倾,恨不得推倒屏风一探究竟。小太子抱住他的手臂,刘彻以为他怕了,抽出手搂着儿子,听到奶里奶气的声音:“阿母,可以吃肉吗?”
“肉没有,吃炊饼吗?”
“不吃,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汪!”
狗嫌小孩聒噪,大叫一声,殿内安静下来。
“死狗,叫什么叫,再叫把你宰了吃了!”壮年男子威胁。
狗又汪汪两声,男子气得又拔高声音,“还叫?”紧接着砰一声,像是给狗一下,这一下捅了牲畜窝,鸡鸣狗吠,鸭子嘎嘎,连树上的鹊鸟也跟着凑热闹。宣室殿瞬间变成农家小院,守在殿外的宦官和侍卫禁不住侧目。若非担心天子怪罪,他们早早跑进来询问出什么事了。
小太子就在这时喊停。刘彻意犹未尽,不禁问:“怎么停了?”
“父皇,他们是人,总要叫他们歇一会。”其实二人没有任何准备,现在这段都是在太子宫他们现编的。
刘彻不知真相,想想也是,遂令人除去屏风,屏风后面果真只有他二人。刘彻久居高位,他又长得棱角分明,面无表情时令人畏惧,以至于二人又吓得跪在地上。
刘彻令二人起来回话,他二人爬起来个不敢站直,弓着身子耷拉着脑袋,仿佛犯下大错。
小太子冲春望招招手低声说:“一人一贯钱,说是父皇赏的。”
刘彻听到此话认为一贯少了,小太子眼角余光见他欲言又止,趴在老父亲耳边,“父皇,他二人擅口技不擅骑射,又是平民,小门小户谁都能进去,赏太多反而会为他们招来杀身之祸。”
刘彻欣慰,儿子考虑的周到。随即刘彻问二人师从何人,又在何处谋生等等。
二人一一应答,不敢有半句虚假。
刘彻令二人跟宫里的术士同住,俸禄也跟他们一样,此时春望也把赏钱拿来了,二人激动的跪下谢恩。
朝中没有动不动就跪的礼节,百官也只有大朝的时候跪拜天子,他二人频频跪地的样子令刘彻感到十分怪异,仿佛他是个杀人魔王。
刘彻无奈地笑笑令二人先回家,家里安顿妥了就去金马门,届时自会有人带他们进来。
二人看向小太子,欲言又止。
小太子:“直说便是。说错也无妨。孤恕你们无罪。”
“小人还需要一些东西。殿下能否宽限几日?”
昭平君和公孙敬声怕小太子等急了,给二人置办一身体面的衣裳就把人送过来。小太子对此很无语,这么多天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啊。
考虑到二人以前只懂得吃喝玩乐,小太子安慰自己,表兄们往后经历的事多了就周到了。
小太子笑道:“宫中有匠人,也有见多识广的术士,并非装神弄鬼的术士——”
刘彻轻咳一声。
小太子假装没听见,继续说:“你们告诉他们,或需要什么工具,叫他们帮你们置办。孤可以容你们在家中准备,可父皇日理万机,三五日才有空听你们演一盏茶的时间,那你们平日里做什么?”
二人跪下谢太子提点。
刘彻揉揉额角,膝盖这么软吗。
小太子令二人起来:“你们同百官一样五日一休。家中若有急事可以告假。父皇没有你们认为的那样不通情理。孤见你们年近不惑,是否收徒?也可以令徒弟随你们进宫,孤给你们一人两个名额。”
口技不能养家糊口,二人就是想收徒也没人愿意学。可小太子此举令二人感动,又跪地谢恩。
刘彻好奇,儿子在哪儿找的人。
小太子:“还有别的事吗?”
两人头摇的像拨浪鼓。小太子见状也很无语:“不必紧张。宫里虽说有不少规矩,而你们安分守己,偶尔殿前失仪父皇也不会降罪于你们。听说过东方朔吗?”
东方朔爱娶妻的名声长安皆知。
小太子此言一出,两人想起东方朔醉酒在殿内撒尿陛下也只是把他贬为庶人。前几年还令他为五原郡太守。
小太子看向老父亲,刘彻颔首:“春望,送他们出去。”
“诺!”春望送他们二人到殿外,招个小黄门送他们出宫。
二人欲言又止。
春望:“忘了什么?”
其中一人试探地问:“不是您送我们出去?”
春望想笑:“谁送你们都一样,不会有人为难你们。我跟你们出去了,谁伺候陛下和太子?”
二人恍然大悟,又想跪地道谢。春望连忙拽住他俩:“使不得!你们和我同为陛下分忧。往后咱们就,就算是同僚了。可不能跟同僚行此大礼。”忽然想起一人,“大将军除外。但大将军为人和善,你们就算不认识他,他也不会怪罪你们。”
二人连连点头一脸受教的样子。
春望望着二人下了台阶就进去复命。
刘彻:“你观二人如何?”
春望:“很寻常的乡野小民。多数平民皆如此。”
小太子点头:“像栾——”
“据儿,这事过不去了?”刘彻打断她。
小太子指春望:“叫他说。”
春望不敢说,他点头表示像栾大那般胆大包天的更为稀少。
刘彻脸色微变,揪住儿子的耳朵:“朕先给你记下。”
小太子拨开他的手:“父皇,您的假人做好了吗?做好了我们给祖母个惊喜?”
“惊吓吧。”刘彻瞪儿子,“此事朕自有安排。你休要胡闹!”
小太子点头:“孩儿听话不胡闹。父皇,孩儿可以走了吗?”
“你这一天到晚还挺忙?”
小太子摇头:“孩儿怕父皇还有事。”
刘彻确实还有事,政事。
日前刘彻令关东贫民迁移到陇西、会稽等地,总得有七十多万人。这些人贫民到了这些地方得朝廷安置。长江南天暖,冬季无雪,当地官员可以慢慢安置。陇西等北方的贫民得妥善安置。刘彻想到儿子提过西北棉耐旱。恰好上林苑存了许多棉籽,刘彻打算趁着今日无人打扰,仔细考虑如何分配,还得确保到贫民手中。
想到几十万贫民,刘彻叹了口气:“朕确实有事。”
“父皇不妨说来听听。孩儿虽不懂政务,但可以令您茅塞顿开。”
刘彻轻笑一声,很是不屑。不过他依然把专管官员呈上来的奏章递给儿子。小太子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关东怎么这么多贫民?”
“那里极寒,跟上天抢时间一年也只能种一季小麦。时常小麦还没成熟就下雪了。”
小太子惊讶:“这么冷?”
大汉真乃幅员辽阔啊。
刘彻:“五月初关中的小麦可以割了,那边的小麦才露头。朕听说经常进了九月就下雪,有时八月初就跟现在一样冷。麦粒还没长实就冻死了。”
小太子算一下:“前前后后只有三个月啊。”
刘彻点头:“也不能把关东贫民全迁走,否则日久天长那里必然会被朝鲜占去。幸好有你的冬小麦以及犁和耙,加上地多人少,留在当地的人可以活下去。”
小太子托着小脸:“要是可以缩短小麦的生长时间就好了。”
刘彻:“你倒是比朕贪心。”
小太子忽然想起什么,抓住他的手臂:“父皇,有了!”
“松手!不知道自己手劲多大?”刘彻的手臂被他抓得生疼。
小太子松手:“父皇,小麦时常被冻死,我们可以改种水稻啊。”
儿子不愧是他儿子,异想天开方面真真青出于蓝。
刘彻转向春望:“送太子回去。”
春望过来:“殿下,请!”
“我认真的!”小太子冲他挥手,“你不要捣乱。父皇,真的。您听孩儿说嘛,说嘛——
刘彻打断他:“好好说话,不许撒娇!”
小太子轻咳一声:“父皇,外面比殿内冷?”
这还用他说?刘彻无奈地瞥他:“少故弄玄虚。”
“父皇应当知道春小麦才露头,冬小麦就到孩儿膝盖这么高了。关东天冷肯定不能种冬小麦。我们可以先在屋里育苗,等天暖和了移栽啊。孩儿不知道小麦能不能移栽,但水稻可以啊。”
刘彻听糊涂了:“你怎知水稻可以?”
不是常识吗?小太子被问糊涂了,“水稻就是先在水池里育苗,然后移到田里插秧。既然都要育苗,为何不能把育苗池移到室内?就算屋里很冷,也可以点两盆炭火啊。水稻育苗时间不长,天天砍柴点火也用不了几个钱。何况父皇也说关东如今地广人稀,路边的枯树也够他们生火育苗了。”
刘彻越发奇怪:“谁跟你说水稻插秧?”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还用听谁说啊。
“水稻不插秧怎么种?直接撒水里啊?”小太子好笑,忽然想起早几年他改良耧车前,上林苑的小麦皆是撒播,“不不,不会吧?”
这这太落后了吧。
小太子惊得微微张口,观历史已脱离刀耕火种很多年,怎么还这么种地啊。
刘彻总算听明白了:“你一直以为水稻是先育苗后插秧?”
“不然往水里一撒岂不是飘得到处都是?”小太子很奇怪,天下能人辈出,怎么就没人想到这点啊。
刘彻点头:“这一点朕知道。所以水稻出来还得——”说到此如梦初醒,他怎么没有想到,既然需要忙两次,何不提前育苗。田里的水稻还没成熟就育苗,等地里的水稻割下来苗也长大了,届时立刻种下去,一年完全可以种两季水稻。
“儿子,真乃一语惊醒梦中人。”
小太子满心无奈,糊涂成这样确实像做梦。
“但关东不能种水稻。”刘彻不禁感到可惜。
小太子好奇地问:“关东不如会稽等地雨水充足?”
“可能吧。”刘彻点头。
小太子不敢相信老父亲:“您都不会种水稻,怎知关东不能种水稻?孩儿听说以前中原也可以种水稻。”
刘彻点头:“很早以前中原有些地方比现在暖和,你的象都可以在此生活。”
小太子了然:“您认为在很早很早以前长安也有荔枝,所以令上林苑匠人种荔枝?没种出来还把人砍了。”
刘彻又忍不住揪他的耳朵:“你知道的太多了。”
小太子拨开他的手:“关东如果跟鲁地一样不可以种水稻就当孩儿没说。”
“可以试着种棉花。先在屋里育苗,天暖和移到地里。”
小太子眼中一亮:“父皇不愧是孩儿父皇。孩儿就没想到!”
小太子很懂见好就收:“孩儿告退!”
刘彻望着儿子轻松欢快的背影无奈地笑笑。随即他令春望明日宣专管农事的官员以及大农令、少府等人觐见。
冬日行路难,刘彻得尽快把水稻育苗一事安排下去——会稽冬日无雪,当地平民过了除夕便可挑稻种准备育苗事宜。朝廷给迁往会稽的关东贫民准备的良种也得赶在育苗前送达。
刘彻还得令懂农事的官员前往关东教当地平民种棉花,以及查看当地降水情况。
思及此,刘彻想令人一一记下才意识到今日休沐,宫中除了当值的侍卫再也没有外臣。
左右春望记性好,刘彻干脆不想了,穿上大氅前往永巷。
小太子前往椒房殿。
卫子夫摸摸儿子的小脸,冰凉冰凉:“冷吗?”
“不冷!”小太子拉出贴胸戴着的暖玉。卫子夫又帮他塞回去,“今日怎么没出去?”
小太子在母亲身边坐下:“有事啊。”不待她问就主动解释他帮父皇找两个口技艺人,学什么像什么。末了又禁不住感慨:“比栾大装神弄鬼有趣多了。”
卫子夫失笑:“你这么跟陛下说的?”
小太子摇摇头:“孩儿还没说完父皇就叫孩儿闭嘴。”
活该啊。卫子夫心说,哪壶不开提哪壶。
“陪母后下棋?”今日休沐卫子夫不想处理宫务,而休沐也很少有人来烦她,卫子夫可以安心思考棋局。
小太子移到母亲对面,“孩儿可以陪您用午饭吗?”
“当然可以。”卫子夫好笑,“想吃什么?”
小太子试探地问:“鹿肉。暖锅子。”
“你宫里没有鹿肉?”
小太子点头:“父皇说鹿肉大补,不许孩儿经常吃。”
“父皇不许母后就许啊?”
小太子伸出小手指:“孩儿吃几块。其实孩儿也不是很想吃,孩儿只是想吃暖锅子。孩儿宫里还有张贺叫人送的鱼和菜。您叫人拿过来,我们涮鱼片?”
卫子夫隐隐听明白了:“一个人用饭无趣?”
“有时候怪无趣的。”
卫子夫先令人前往太子宫拿食材,随后又令人告诉两个女儿中午到她这里用暖锅子。
“据儿,你父皇如今还在宣室?”
小太子点头:“父皇说温室虽暖和,但比宣室小,接见百官或廷议要移去高门殿,不如宣室殿宽大方便。母后找父皇有事吗?”
卫子夫:“母后只是奇怪你父皇怎么没去温室。”
“母后不必担心,万事有儿子呢。”
卫子夫又想笑:“你才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