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君一贯爱热闹,也不管舅舅此刻又在琢磨什么:“我呢?”
“你啊?”小太子轻啧一声,“我可不敢指望你。”
昭平君:“……我就多余问!”
刘彻:“自己什么德行自己不清楚?”
昭平君吓得噤声。
霍去病笑着说:“你们也坐下喝杯茶吧。”
昭平君本能摇头。
刘彻气笑了。
公孙敬声把他拽到身后:“陛下,我们不渴。”捏一下找昭平君,昭平君忙不迭说他不渴。
霍去病递个台阶,问他们还下不下棋,不下棋就把围棋拿进来。
公孙敬声可不敢跟他皇帝姨丈共处一室。姨丈气得扬起巴掌要打太子,十有九成九吓唬他。气定神闲地说出要打他,真有可能令人把他拉出去打板子。
霍光也不敢再呆下去,担心又好心办坏事,附和公孙敬声,他想跟公孙敬声下棋。
刘彻抬抬手,三人小心出去。
随后刘彻冲移到对面的儿子招招手:“过来。”
“孩儿在这里挺好。”小太子抱住霍去病的手臂,“孩儿想陪陪表兄。孩儿想表兄。表兄,你想我吗?”
霍去病虽然比不善言辞的卫青好一些,但“想不想爱不爱喜不喜欢”这些词,他真不如小太子张口就来。
“据儿,世人好像还不知道你这般爱撒娇吧?”霍去病问。
小太子点头:“表兄,悄悄告诉你,我不怕外人知道。”声音却不小,霍光几人在正堂听得一清二楚。他们也不由得支棱起耳朵。
刘彻挑眉:“你是不怕。脸皮有城墙那么厚。”
“父皇知道什么啊。”小太子白了他一眼,“孩儿这是假痴不癫。”
刘彻和霍去病一对眼就看出彼此都很意外。霍去病开口问:“据儿看过兵书?”
小太子点头:“我什么书都看过。”
刘彻嗤笑一声,还没夸他呢,这又嘚瑟上了。
这孩子究竟像谁啊。
“父皇又不信我。”小太子嘀咕一声,很是生气的大声说:“父皇可以问韩子仁!”
韩韩都不叫了,看来是真的。
刘彻:“朕倒不知道你如此好学。”
“父皇越来越不关心孩儿,知道什么啊?”小太子反咬一口。
霍光吓得敛声屏气。
然而他以为的天子发怒并未出现,天子像被太子殿下毒哑了。
公孙敬声扯一下他的衣袖,指着棋盘,该他了。
霍光朝茶室看去。
公孙敬声低声说:“哪天看到陛下和太子刀枪相见你也别靠近。”
昭平君深以为然:“靠近不止会溅一身血,很有可能会被皇帝舅舅和太子表弟联手砍了撒气。”
霍光想象一下那种场景,禁不住打个哆嗦,暗暗在心里告诫自己,远离天家父子方能长命百岁。
霍去病摸摸他的小脑袋:“我劝你适可而止。”
小太子对着窗朝外喊:“来人!”
枇杷、杨梅等宫女是不敢躲在茶室窗外聊天。她们在东边书房窗下听候差遣。
枇杷机灵,先反应过来,疾步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茶不热了,添几块炭。”小太子打开茶壶,添一些煮茶的杏仁、核桃等物进去。
霍去病:“我一会就走。”
“你走了我就不喝了吗?”小太子问。
霍去病哑口无言:“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小太子点头。
刘彻轻笑一声,此时倒会善解人意。
小太子等茶煮好先给老父亲斟满。
“父皇请用。”
现在想起来表孝心了?刘彻不吃他这一套:“不渴。”
小太子啧一声:“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咳!”霍去病被口水呛的慌忙别过脸。
刘彻又一次感觉头顶冒烟。
怎么无论他说什么儿子总有法子应对呢。
不是别人无言以对,而是除了小太子没人敢接他的话茬。哪怕霍去病胆大敢于直言,也不敢什么都接。
“既然父皇不喝,那还是我喝吧。”小太子把水壶给霍去病,轻轻把茶杯移到他面前。
刘彻扭头看他:“刘据,你猜朕还会忍你几次?”
“父子哪有隔夜仇啊。”小太子此言一出,霍去病手抖,差点把茶壶扔出去。
刘彻气笑了,同时气消了:“朕真想找点毒药毒哑你。”
小太子点头:“这样做能让父皇高兴,儿子愿意当个小哑巴。”
霍去病差点被滚烫茶汤烫着,闻言忍不住逗他:“哑巴太子?”
“父皇都不介意有个哑巴儿子,表兄着什么急。”小太子瞥他,亏他还是冠军侯,怎么这般沉不住气。
霍去病张了张口,不得不承认太子表弟说得对极了。
陛下此举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刘彻显然也意识到了,他朝儿子脑袋上一巴掌。小太子料到他不舍得使劲,一动不动叫他打个正着。
刘彻心里头畅快了,不经意间瞥到漏刻,快午时了,惊呼:“这么快?”
霍去病看过去:“陛下,辰时天亮。”
“朕得去东宫了。”刘彻起身穿鞋,霍去病跟着起来,候在茶室外的春望递来斗篷。
小太子拉住老父亲的手。
“父皇没空再陪你闹。”
小太子想翻白眼:“孩儿不用去?”
刘彻愣了一瞬,失笑道:“你说你,少调皮使坏,朕会误会你吗?”
“父皇不信任孩儿还倒打一耙?”小太子不可思议,“孩儿可算知道孩儿脸皮厚随了谁。”
刘彻揪住他的耳朵:“你就不能说以后乖乖听话?”
“父皇不可以说你错了?孩儿又不会嘲笑父皇。”
刘彻不走了,转过身直面他:“为何不能是你退一步?”
“父慈子孝。父在前。要退也是父皇先退一步,孩儿才能学父皇退一步。”
刘彻头一回知道“父慈子孝”还可以这样用。
“去病,对你大舅还有印象吗?”刘彻突然这样问,霍去病一时间懵了,“看来是不记得了。改日朕一定得问问你二舅,你大舅活着的时候是不是跟他一个德行。”
外甥像舅?霍去病无语,小太子刚出生的时候可不这样。两岁之前像个小傻子。
时间久了陛下就忘了他曾跟皇后姨母抱头痛哭过。
这件事除了天家夫妻只有霍去病知道。
霍去病确信他们不知道他知道。
那日情形霍去病至今还记得。休沐日坐舅舅的马车提早进宫,舅舅要去宣室,他不想去就拐去椒房殿。正殿的宫女宦官告诉他皇后在寝室陪小皇子,而霍去病不止一次听长辈们说小表弟如何乖巧,他心下好奇就去寝室找姨母。守在外面的宫女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就放他进去了。
霍去病那时十来岁,该懂的都懂了,等他弄清楚姨母姨丈因何流泪,慌忙悄悄退出去。又怕他们知道了尴尬,特意交代宫女不要说他来过,盖因他突然想到皇帝姨丈叫他写的文章他还没写。
宫女怕他挨罚,自然不敢叫帝后知道他来过。
“陛下,午时了。”霍去病指着漏刻提醒。
刘彻朝儿子脑袋上一巴掌:“等着!”
“父皇慢走!”小太子送他到正殿门外,“春望,扶着父皇。”
刘彻忽然想起儿子曾说他年近不惑。他明明才三十七。儿子明明九岁了,却说自己未满八岁。“刘据,朕不找个机会打你一顿,朕不是你老子!”
“气大伤身啊。”小太子替他发愁:“父皇,您快四十岁了,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啊。”
小太子一脸无奈,不捂他也不打算继续啊。
三位姑母进宫给皇祖母请安,老父亲可以不陪聊,不能不露面啊。
大雪封了草原,匈奴无法入侵边关,藩王被杀消停了,又正逢年假,老父亲说他政务繁忙无法过去见见几位嫁出去的公主皇祖母也不信啊。
今日馆陶大长公主也来了。
刘彻得给太后个机会向馆陶公主显摆儿子孝顺。
至于太后会不会真同馆陶公主显摆一番,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昭平君看着舅舅走远才敢从室内出来:“太子表弟,我没有佩服过任何人——”
“也包括我吗?”冠军侯好奇地问。
昭平君闭嘴!
怎么又失言了啊。
小太子笑了:“表兄故意逗你呢。”
昭平君看了看霍去病,不敢相信他会同他说笑。
“正月初一,一元复始,放轻松些。”霍去病笑笑,拉着小表弟进屋,“太子殿下亲自煮的茶喝吗?”
昭平君看公孙敬声,你去我就去。
公孙敬声进去,霍光也跟进去。
霍去病递给他们一碟点心。那碟点心厚如竹简,五分见方,色如黄金,表面粒粒分明。霍光没有用过这样的点心。既然大兄说轻松些,他就大胆询问:“这是米做的?”
霍去病也是头回见,眼神示意小太子跟他们说说。
“米饭中拌入薯蓣粉和鸡蛋,擀成小块过油炸,或用鏊煎成两面金黄即可。”厨子试做前请示过小太子。
昭平君好生佩服:“太子表弟竟然会做点心。”
茶室内安静到昭平君忍不住再次开口,公孙敬声问他烤羊腿怎么烤。
昭平君诧异:“年前才同你说过,这么快就忘了?”
公孙敬声:“你亲自烤吗?”
昭平君福至心灵,尴尬地笑笑:“一时忘了,知道怎么做不等于会做。”
公孙敬声白他一眼:“喝茶吧你!”
霍光再次提醒自己以后多听多看少说话。
小太子把枣泥米糕递给他:“也试试这个。”
昭平君:“小米糕吗?”
“先把黏米蒸熟揉成团,然后揪成小块擀成片,在米片上涂上枣泥卷成卷,最后撒上用鏊子烤熟的面粉就成这样。”
霍光好奇:“为何撒上面粉?”
霍去病:“不粘手。”
霍光恍然大悟:“我忘了黏米变成什么样都粘手。”
公孙敬声拿一块枣泥米糕:“也有不粘手的。改日我请你。南越人过节时吃的东西。”说到南越人,他问小太子有没有找东越人买棉树。
小太子:“没有。你找南越人买了?”
公孙敬声点头:“我怕倒霉赶上蝗灾片叶不剩。”
昭平君:“正说点心说什么棉树。敬声老弟,你说的那个不粘手的麻烦吗?不麻烦叫厨子试试。左右离用午饭还有一个多时辰。午饭可以从简。”
小太子转向他,听这意思中午不走了。
隆虑公主一直认为儿子时常找太子玩才被皇帝注意到然后叫他种棉花。昭平君随父母去东宫的路上提到他想跟太子玩,等他到东宫见到太后,隆虑公主就提醒他该去未央宫了。
昭平君走后隆虑公主同太后解释,太子愈发懂事,她希望儿子多跟太子学学。其实她怕公孙敬声抢了先。
她这点小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馆陶大长公主虽说心里不甚待见卫家人,但她也清楚陈家后代同太子交好没坏处。于是也跟着附和太子愈发懂事。
太后心想也不枉大孙子一番好意。
“我跟外祖母说了中午在你这里用饭。”昭平君说出来想起什么,问冠军侯,“你们中午去椒房殿用饭啊?”
冠军侯:“长平侯府准备了。”
话音落下,卫伉跑进来:“表兄,父亲来了。”
“真不禁念叨。”霍去病起身穿鞋,“敬声,走吗?”
公孙敬声:“我母亲也随你们回长平侯府?”
“这是自然。舅舅也只有今日有时间招待姨母和姨丈。”霍去病披上斗篷,见他一动不动,“别为难了,我知道了。”
公孙敬声立刻作揖:“多谢表兄!”
霍去病笑笑,发现卫伉脸通红:“怎么热成这样?”
自是踢球累的。
长平侯府宽敞但不允许他想往哪儿踢往哪儿踢,盖因一不小心就会踢到池中或凉亭上。太子宫门外有蹴鞠场那么大,韩子仁又找几个球技不佳的宦官陪他们,而卫家兄弟虽年幼矮小球技正好弥补了身高,堪称旗鼓相当,踢得很是畅快。
卫伉提到一半的时候卫步和卫广的儿女都不自己玩了,在挂满银枝的桃树下看他们踢球。
闻言,卫伉开心的直笑。
霍去病递给他一个手帕:“擦擦。”
卫伉先向太子告辞。
昭平君扒着窗台往外瞅:“大将军人呢?”
公孙敬声:“直接回去了吧。”
昭平君打量一番小太子,大将军到门外了都不进来,他竟然不生气。
小太子怀疑舅舅怕进来被他缠上:“再不回去就可以留在宫里用午饭了。你以为大将军跟你一样来了就不想走?”
“我又没说什么,看你护的。”昭平君关上纱窗,“敬声老弟,玩不玩六博棋?”
公孙敬声:“只是玩玩?”
“那有什么意思。”昭平君令小宫女找笔墨,赢的人在输的人脸上画一笔。
这么幼稚的游戏小太子拒绝参与,他令小黄门找来厨子,叫公孙敬声告诉厨子南越人的那道美食怎么做,倘若很繁琐,下午做好当茶点。
繁琐不是很繁琐,但费时间。厨子听说过嵌糕,单单蒸米饭打年糕就得一两个时辰。厨子把工序做法告诉小太子,小太子令他们抽出两个人来准备,昭平君紧接着补一句,午饭从简。
厨子心说,这里是太子宫。你说从简就从简啊。面上他老老实实应一声诺。出了正殿他叫闲下来的老宫女帮着烧火蒸米饭,到庖厨又挑两个年轻力壮的厨子打水收拾杵臼等着打年糕。其他人开始准备午饭。
半个时辰左右香味飘到茶室。小太子几人喝了茶吃了点心没被香味诱惑。又过半个时辰吃下去的东西消化了,午饭呈上来。
昭平君面前的方几摆的满满的,有几个菜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突然想去东宫把隆虑侯找来,叫他看清楚省得他胡扯他比皇帝懂得享受。
公孙敬声轻咳一声:“看什么呢?”
昭平君令宫女宦官退下。
众人一动不动,跟聋了一样。昭平君纳闷,他的话很难理解吗。小太子开口令众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去。韩子仁和枇杷打头,一众人鱼贯而出。
昭平君轻呼一声:“这群——”
“什么?”小太子打断他。
昭平君把余下的话咽回去:“太子表弟治下有方。”
“你想说什么?”
昭平君:“也没什么。看到这些饭菜突然想到父亲曾说过,陛下高高在上又如何,也不如他舒坦自在。”
小太子忍不住翻个白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昭平君猜到小太子会是这种反应:“宫里要什么没有?父亲又不是无知小民,他最不该这样说才是。”
小太子:“你父亲确实比父皇自在。父皇也知道。可他要变成你父亲那样,你父亲还能像如今这般舒坦?”
昭平君不懂:“什么意思?”
公孙敬声:“陛下成了昏君,匈奴打到长安你父亲身为公主的夫君连降的机会都没有。谁知道他是真降还是假意投降?不如杀了省事。倒是我二舅有可能保全卫家。”
匈奴也是人,也知道惜才。
昭平君懂了:“以后父亲再说这种话,我就这么反驳他。”
小太子:“理他作甚?”
“看见他就烦。”昭平君越懂事就越瞧不上他父亲。尤其鄙视一点——隆虑侯前半生靠母亲后半生靠妻子,他还敢讥讽母亲的亲侄子,妻子的亲弟弟。
小太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姑丈。
宫中家宴没有请过嫁出去的公主,小太子没有机会在家宴上碰到他。隆虑侯无才无德,刘彻不会请他参加国宴,他又不必上朝廷议,所以小太子想见他只能挑他随公主去东宫的时候堵他,亦或者去他家。
能让小太子堵的人只有卫家人。
太子生辰那天他也没去过椒房殿,他认为这种事母亲和妻子过去就够了。
小太子不止一次怀疑隆虑侯周身笼罩着浓浓黑烟,但他依然不想亲自证实这点,盖因他不配!
公孙敬声:“搬出来?”
小太子:“不可能!”
昭平君也想这样说,但他更想知道太子为何这般笃定:“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姑母只有你一个儿子啊。”小太子打开小汤碗,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很是讶异,难怪早饭后庖厨也没熄火,原来炖这东西。
厨子倒是越来越会给他准备惊喜。
昭平君看到小太子的神色把话咽回去,同公孙敬声互看一眼,打开他们面前的碗盖,并非天材地宝。二人奇怪,端起来尝一口,惊得睁大眼睛。
昭平君小心咽下口中的汤:“太子表弟,此物不是一向孝敬皇帝舅舅吗?”
“父皇知道今日得去东宫陪祖母吧。这一个不够姑母们分的,母后和阿姊又不爱,所以就便宜我了。”
昭平君感慨:“舅舅真疼你。”
“我也没吃过几次。”小太子摇头,“要不是熊瞎子不好好冬眠糟蹋父皇的果树还想吃人,父皇也不会叫上林苑的守卫们打杀它。”
公孙敬声:“熊也冬眠?”
小太子不清楚:“我猜的!”
公孙敬声噎了一下,选择端起碗喝汤。
由于昭平君没想到简单的一餐汤就如此不简单,他对其他菜很是期待。
太子宫的厨子没叫昭平君失望,他吃撑了。
昭平君感慨:“我以为今日跟以前大差不差。原来宫里节前节后跟过节一样隆重啊。”
小太子:“你赶巧了。父皇懂养生,不许厨子给我炖人参之类大补之物。我平日里用的可能还不如你。”
昭平君撇嘴不信。
小太子点头:“真的。父皇看过医术《素问》,很信‘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可我才多大,吃了那么多‘五’还能吃下去别的吗?”
公孙敬声诧异:“陛下还看医术?我以为他只信鬼神。”
“修仙之术可遇不可求。父皇唯有保重身体活得够久才有机会遇见。不然跟皇祖父一样就算真有此物也轮不到他。”小太子很喜欢老父亲这点,信鬼神但不只信鬼神。
昭平君忽然觉着太子口中的皇帝舅舅跟他父皇母后所说的皇帝舅舅像两个人。
不过一想小太子在他们面前很稳重,到了皇帝舅舅面前很幼稚,倒也不认为舅舅戴着一张假面面对他父亲母亲。
昭平君感慨:“不怪父亲只比皇帝舅舅大十岁看起来却像比他大二十岁。”
公孙敬声震惊:“隆虑侯快五十了?”
昭平君点点头,很是意外:“你不知道啊?”
公孙敬声没见过隆虑侯。他时常看到昭平君一脸嫌弃地抱怨隆虑侯身边莺莺燕燕不断,以为他就算过了不惑之年,也跟他父亲年龄相仿——四十二三岁。
“公主几岁?”公孙敬声问。
小太子:“四十二。”
卫孺二十多才有公孙敬声是因为她成婚晚。大汉女子十五六岁成亲,她成亲的时候二十多了。隆虑公主比卫孺还要年长几岁。难怪世人都传她儿子来得不容易。
公孙敬声在椒房殿碰到过隆虑公主:“公主看起来同我母亲年龄相仿。”
小太子在心里补一句,一脸苦相。
昭平君:“祖母擅保养。母亲的很多物品都是祖母给她买的。”
公孙敬声对女人家用的东西不感兴趣:“据儿,下午出去玩儿吗?东西市很是热闹。”
昨夜下了一场雪,虽然今日没出太阳看起来想继续下,雪没化路很干,小太子也不想出去:“风大吹得脸疼。过几日再说。太学何时开学?”
蒙学开学晚,大学早,正月二十开课。若不是担心远路的学子赶不上,五经博士恨不得正月初八开讲。
“上元节上午巳时两刻左右,我们在东市入口处碰面?”小太子补一句,“倘若下雪下雨我就不去了。”
昭平君:“我们明日出去跑马你也不去?”
小太子问:“你的朋友问我是谁,你打算怎么介绍?”
“卫大公子啊。左右没人见过卫伉。”昭平君早打算好了。
小太子点头:“可以。以后有机会就这么说。”
昭平君转向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沉吟片刻,往常姑母正月初二会来探望祖母。姑母每次过来都要见他,像是怕被皇后的外甥忘记似的。
“明日何时?”
昭平君指着西城门:“城门一开我们就走。长安到茂陵谁先到谁赢。”
小太子:“有彩头?”
昭平君点头:“有人问过京兆尹比赛彩头不算赌钱。”
“算我一个!”小太子忙说。
昭平君差点呛着:“你你——就为了拔得头筹?”
“彩头不会只是一副马鞍吧?若是这样我不参加。”小太子嫌弃。
昭平君服了:“跑马比赛必然跟马有关。一寸长的玉马。听说通体乳白没有一丝杂色。”
公孙敬声:“难怪你骑术不精也敢参加。”
昭平君瞪他一眼:“谁说我是为了马?不能是为了看热闹?”
公孙敬声腹诽,除夕刚过东西市那么多热闹不看,跑到荒凉的茂陵看热闹,脑子有病!
小太子起身:“我这就去挑马。你们跟我一起去吗?”
二人不约而同地摇头——该回家了。顺便带走两食盒刚包好的嵌糕。
马厩离太子宫很远,小太子下午无事决定走过去,顺便遛狗。
这几日天冷,小太子不出来,花花不要别人遛,可把它憋坏了。
花花看到前面只有一条路,一口气跑到岔路口等他。等着等着,它跑回来咬住小太子的斗篷往前拽。
“松口!”小太子抬脚踹它,花花松开斗篷冲他汪汪。
小太子该怎么走怎么走,花花被他气得又往前跑,但是不敢越过岔路口,端的怕跟小主人分开。
小太子走了一炷香身上冒汗才走一半。
“宫殿修这么大做什么。”小太子抱怨,“纵然广厦千间夜眠也不过三尺宽。”
他的随从们笑了。
韩子仁:“高祖也曾问过萧何类似的问题。”
“皇宫是萧何修的?”小太子头回听说。
韩子仁点头:“听说那时东西市荒草及腰,长安只有孤零零一座皇宫,看起来很是凄凉。”
小太子想象一下也觉着凄凉。
再看如今,连不可一世的匈奴都被汉军打残了。
小太子忽然觉着他很幸运,幸运的是他是父皇的儿子,而不是高祖的儿子,没有生在乱世。
听闻那时候公卿进宫乘坐牛车,满长安找不到四匹颜色一样的马。小太子感慨:“幸好我们生在当下。”
韩子仁不禁附和:“是的。有时候遇到不如意的事想想古人,虽然听起来像自我安慰,可也是事实。”
“那你开心吗?”小太子问。
韩子仁:“心情会好很多。”
“你是对的。你若伤春悲秋,不出几年就会变得一脸苦相。轻则误入歧途,重则多病早逝。”冷风吹过,小太子捂住脸。韩子仁询问:“殿下,要奴婢背你吗?”
九岁的小太子不许奴婢抱他。韩子仁才这样说。
“要的。”小太子趴在他背上,看到韩子仁累了就下来。
随后又走一盏茶的时间才看到马厩:“回来乘车!”
韩子仁令小黄门备车,他们挑好马就回去。
小黄门:“奴婢先找马监过来?”
小太子抬抬手:“不必。孤先看看。”
一行人走到马舍吓一跳,盖因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韩子仁挡在小太子前面:“何人?”
那人看起来高大,脸皮很嫩,长得也不像汉人,看到他们也吓一跳,紧张的身体僵硬。小太子拉开韩子仁:“你是不是不会说汉话?”
男人点点头,又摇摇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一点点。”
“你是匈奴人?”韩子仁问。
那人不住地点头。
韩子仁:“听得懂?你退下吧。我们挑一匹马。”
那人不走,固执地盯着韩子仁一行,像是怀疑他是偷马贼。
韩子仁气笑了,转向太子,小太子微微摇头,低声说:“此时不是喂马的时候,他在这里应该很喜欢马。匈奴人懂马,叫他跟着吧。”
小太子大声说:“你可以为我挑一匹马吗?马监知道我今日过来。”
那人乖乖点头。
众人正想跟上去,一阵脚步声传来。小太子循声看去,马监跑过来告罪:“下官不知殿下驾到,殿下恕罪。”
“此事不怪你。”小太指着先前那人,“新来的?”
马监扭头看看:“是的。原本要他去黄门署养战马,黄门署那些人嫌他年幼不会说汉话又给退回来了。”
韩子仁好奇:“他很小吗?”
“今年才十五吧。”马监也不太确定。
那人点头。
小太子:“去年跟浑邪王——不对,他是休屠王什么人?”
那人惊得微微睁大眼睛,像是害怕什么,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
马监:“休屠王长子。”
少年吓得双膝跪地,苦于不会说汉话,着急的用匈奴语喊马监。马监跟匈奴人处久了,不由得把到了这里的匈奴人当成大汉子民。马监过去拽他:“这是做什么?太子殿下最是和善仁厚。他只是没有见过你,好奇多问几句。”
马监说的是匈奴语,叽里呱啦一通,小太子没听懂。但凭少年瞬间放松下来的神色可以看出马监在夸他。
小太子问马监:“此人怎么没去休息?”
“他喜欢马。”马监指着远处的几匹马,“这几匹都是匈奴马。他看着亲切,无事的时候就来看看。”
小太子很意外,从王子到马奴,他竟然可以好好生活,还能心存善意:“难得啊。”
马监与有荣焉:“他很会养马。黄门署那些人要后悔了。”
小太子忘了带荷包,腰间倒是有一块玉。小太子拿下来仔细回想一番,不是父皇母后给的,也不是祖母赏的。舅舅表兄不送这个。小太子递给韩子仁:“我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