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棉衣不废棉花,腊月初八前全部做好还余近一半棉花。小太子令绣娘做一些棉鞋棉袜棉手套当作年礼赏给亲戚们。最后还剩一些棉花,小太子让绣娘用布头做鞋垫棉手套。
宫中绣娘奇怪,堂堂储君怎如此节俭。
年迈的绣娘解释,小太子的脾气秉性像极了文皇帝,自然也同他一样节俭。
往年过年各宫主人都会赏身边人一些钱。小太子今年也没吝啬,但他还添了一副鞋垫和手套。博望苑诸人也有。
春望得知这件事后羡慕地忍不住同天子分享。
“你羡慕的流口水也没用。朕只有棉籽。”刘彻轻笑一声,“碎布头缝手套,得了好名声也收买了人心。一举两得,不愧是朕生的。”
春望很想杠一句,皇后生的。
而他很清楚他不敢。
陛下只有面对太子殿下的时候生气也会强忍着。
话说回来,小太子立冬日在东宫的那一番唱念做打没白忙活。正月初一,隆虑公主夫妇和公孙贺夫妇分别去东宫和椒房殿拜年,而昭平君和公孙敬声不约而同地去向小太子道谢。
卫孺不能插手儿子的棉花地很是不满也只能忍着,盖因陛下说了,这是他交给公孙敬声的差事。可她不放心公孙敬声,怀疑他不懂种地。
有一次公孙敬声被她唠叨烦了,反问她种过地吗。知道什么时候收小麦,什么时候种黄豆吗。
卫孺打小在平阳侯府为奴,麦苗都认不清,哪会种地。
公孙贺当了多年太仆也没下过地。
公孙敬声又问夫妇二人此前见过棉花吗。
夫妻俩哑口无言。打那以后不敢再提棉花。
隆虑侯府的情况差不多。
由于俩人有了“差事”,公孙贺和隆虑侯考虑到儿子难免得跟友人去食肆,租车前往秦岭也得花钱,分别给他们一千贯钱。
两人谢小太子主要是因为平白得了这笔巨款。
小太子问:“二位表兄好没诚意啊。”
昭平君:“诚意?”
“嘴巴说声谢谢就没啦?”
昭平君被问住。
公孙敬声:“近日家中时常有客登门,我得帮父亲待客。过几日我请你去东市最好的酒楼吃饭。”
昭平君福至心灵:“改日我请你去西市挑礼物。但只准挑一样。”
“吝啬鬼!”小太子勉强满意。
刘彻犹豫去东宫还是去椒房殿,看到太子宫门外的马车,他决定去找儿子。
东宫有整日一脸苦相的隆虑公主,他不想看到她——晦气!椒房殿有说起话来车轱辘转的卫孺,他也不想看见她——心烦!
推开虚掩的宫门,刘彻挑眉:“都在啊?”
卫家小辈都在,包括霍光。
除夕前后有三天假。前天霍光就随霍去病回到冠军侯府。今日霍去病随母亲和继父进宫,自然不好留霍光一人孤零零看家。
霍光慌忙起身:“陛下!”
“过节呢。无需多礼。”刘彻拿掉斗篷扔给宦官,看到卫步和卫广的儿女,难怪他觉着屋里全是人。
小太子在茶室,闻言出来:“父皇怎么来了?”
“朕不可以来?”
小太子过去拉住他的手晃晃:“可以。祖母知道吗?”
“朕昨日跟你祖母说了,今日可能有事去不了,叫你三位姑母陪她。”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怀疑他小小年纪就耳背:“不是四个吗?”
刘彻脸色微变,有点尴尬。霍去病一把拉过小表弟:“陛下,臣刚煮的茶,您尝尝?”
刘彻随他去茶室。
小太子找陈家表兄,他记错了吗。
昭平君把他拉到正殿外屋檐下,令霍光替他跟公孙敬声下棋。
“怎么了?”小太子压低声音问。
昭平君低声说:“你知道外祖母入宫前成过婚,还有个女儿?”
小太子一时忘了。
“祖母不希望别人知道此事?”
昭平君点头。
太后此生没想过认回那个女儿。偏偏刘彻多事去认那个长姊,导致太后不得不认,又不能怨任何人,只能尽量不见那个女儿。
刘彻起初不清楚,这几年约莫看出来了,自然也不敢再多事。
修成君能感觉到太后不想见她,自然也不好在太后很高兴的时候进宫问安。
小太子:“难怪我从来没有在东宫见过她。”
昭平君好奇:“那你在哪里见过?”
“每年我生辰那天她都来。”小太子可以看出修成君试图讨好皇后,但她又因为出身尴尬不敢讨好,是以她每次来的时候都很拘谨。
昭平君:“你见过她儿子吗?”
小太子仔细想想:“见过几次。不过这几年没见过。好像他比你大,跟去病表兄年纪相仿。不好再去后宫。”
“没见过就好。”昭平君想拉他回屋。当他注意到表弟俊美稚嫩的小脸,天真的模样,又很不放心,“以后不巧见着他也离远点,他不是个好东西。”
小太子认真打量一番昭平君。
果真跟他猜的一样,笼罩在他周身的雾霾淡了,但依稀可见。这种情况表明昭平君意志不坚定,有人故意引诱,或家中出现变故,他依然有可能杀害无辜之人。
“比你还坏吗?”
昭平君手痒,朝他脸上捏一下。
难怪冠军侯喜欢捏他。
打不得骂不得,可不是只能捏脸了吗。
“我干什么了?”
小太子认真想想。
昭平君又想捏他,居然还敢犹豫。
“据儿,你是太子也是表弟。兄长教训弟弟天经地义。”
看把你厉害的!
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可是我看那个姑母的秉性不像啊。”
昭平君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是因为隆虑姑母子嗣艰难。公孙敬声小时候被宠成小霸王是因为他生来富贵又是独子。修成君的儿子两样都不占——算着时间老父亲找到修成君的时候她儿子得四五岁了。修成君还有一个比儿子年长两岁的女儿,后来嫁给淮南王太子。再后来被迫和离。
修成君以前家中并不富裕,养俩孩子捉襟见肘,她儿子应该懂事才对。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太子听人说过。
昭平君:“那个姨母挺好。不如你姨母爱唠叨,也不如我母亲成日哭哭啼啼。可惜穷人乍富,她儿子更甚。”
小太子点头:“我懂啦。我们进去吧。”
霍去病下意识看对面的帝王。刘彻给他使个眼色,小太子步入正殿,霍去病喊:“据儿,你的茶。”
小太子跑进去,看到窗外怒放的寒梅,惊得微微张嘴。
刘彻笑出声:“发现了?”
小太子低声咒骂:“昭表兄好没脑子。”
他俩居然一直在茶室窗外聊天。
正殿墙高窗也高,他身量矮小没有发现里面有人,陈家表兄是瞎吗。
刘彻递给儿子一杯茶:“以后还敢背后议论别人是非吗?”
小太子打出生没有这么尴尬过,以至于他驻足不前。
刘彻长臂一伸把他拽到身边:“据儿还有围棋吗?朕跟去病走几局。”
“有六博棋。”小太子买来打发时间的。
六博棋不可能放书房或寝室。霍去病朝左右看去,小太子指向他身后。霍去病身后是个低矮的柜子。柜子里头不止有六博棋,还有备用的蹴鞠。
霍去病拿着蹴鞠掂几下:“陛下?”
刘彻:“朕不能出去!朕忙!”
霍去病想笑。
宣室离东宫好几里路,平阳公主等人还能亲自来看看他是否在忙。
霍去病把球扔进去,拿出六博棋,淡淡的紫檀香飘入鼻孔,他很是诧异:“你竟然把钱用在这上面?”
刘彻不以为意:“一副棋。”
“臣前几日才听人说太子殿下像极了孝文皇帝,碎布头也不舍得丢。”霍去病目光灼灼地盯着小表弟,“不止一个人这么说,不至于是杜撰吧?”
小太子摇头:“当然不是杜撰。这副棋也是我买的。”
霍去病看向皇帝,小太子很奇怪吧。
刘彻认真起来:“据儿——”
“父皇!”小太子脸上尽显无奈,“可不可以先问清楚再给我定罪?这副棋是京兆尹四处抓赌钱的人的时候我买的。”
刘彻和霍去病瞬间明白,禁赌令下,一时间六博棋无人问津,紫檀木雕棋盘也会大降价。
如今百姓知道不赌财物在廷尉府玩也没人管,六博棋价钱回升,紫檀木做的棋自然不便宜。
“是我误会你了。”大丈夫敢作敢当,霍去病痛快道歉。
小太子收下他的歉意:“下次记得问清楚。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待人宽厚。”
霍去病手痒:“过来我捏捏你的脸有多厚。”
小太子高傲地白了他一眼:“我是太子!给你捏?”
霍去病的手更痒。刘彻替他捏一下,令伺候的小宫女退下,他把茶点移到儿子跟前。
就在此时,正堂传来一声惊呼,刘彻透过置物阁影影绰绰看到他外甥手舞足蹈,跟疯了一样。刘彻猜他个无脑的定然忘了他还在茶室。
昭平君确实忘了。
平日里他没少同公孙敬声对弈,但从无胜绩。霍光替他战公孙敬声,赢得他毫无招架之力,昭平君哪能不忘乎所以。
霍光没忘天子在置物阁后面的茶室里,他一把拉下昭平君。昭平君踉踉跄跄摔坐在他身边气得皱眉:“拉我作甚?”
“陛下回去了?”霍光低声问。
昭平君像突然被人掐住喉咙,憋得脸色通红。
公孙敬声毫不客气地低低笑出声。
昭平君横他一眼,小心翼翼朝东看去,不见人脸,只能看到他舅头上的金冠。皇帝舅舅既然没有出来训他,想来只顾得同冠军侯品茶。
昭平君长舒一口气,勾着霍光的脖颈。霍光何时跟人这般亲密过,以往在霍仲孺的尽心规划下同霍光往来的公子哪个不是诗书礼仪俱佳。纵然不如霍光聪慧,也不会像昭平君这样放肆。
霍光眉头微蹙:“昭平君,请放手。”
昭平君放手,手臂搭在他肩上。
既如此,他走还不行吗。霍光拨开他手臂作势起来,昭平君手上用力把他按回去。霍光扭头,昭平君冲棋盘扬起下巴,“再帮我下一局。不用担心,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霍光不懂他此话何意。昭平君像是不舍得叫他等太久,随身携带的荷包往棋盘上一扔,挑衅般冲公孙敬声挤眉弄眼。公孙敬声拿起荷包扔给他。
昭平君压低嗓子问:“不敢?”
“你想死别捎上我。”公孙敬声以前试图同他有商有量,后来发现棒槌纵然开窍也是棒槌,听不懂人话,便不再忍让。
昭平君眨了眨他那双充满了愚蠢的眼睛:“说什么呢?”
“你是不是太久没耍钱所以忘了陛下还没有解除禁赌令?”
昭平君又眨巴眨巴眼睛,瞬间如入定,接着惶恐不安地朝茶室看去。
公孙敬声看不下去:“放心吧。你声音低的我都差点没听见。”
昭平君朝头上一巴掌,脑子呢?叫小太子的花斑狗吃了吗。
一定是这样。
不然怎么解释他自打来到太子宫就一次比一次粗心大意。
霍光唬一跳,拉着他的手臂劝,其实不怪他,只怪茶室过于安静,容易被忽视。
公孙敬声张了张口想反驳,陛下是很安静,可茶室外杵着三名宦官也容易被人忽视吗。
依他看昭平君不该打头,该请太医给他治治眼睛。
瞎成这样,普天之下独一份吧。
霍光再次想起来,昭平君又把他按回去,“不耍钱。你继续帮我下。”
霍光无奈又想笑:“我替你下赢了还是我更快乐吧。”
“你能赢他我跟你一样快乐。”他指着公孙敬声,“我就没赢过他!”
后面这句不必说啊。霍光心想。“公孙兄?”他看向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瞥一眼舅舅家的五个孩子,不下棋就得陪孩子:“可以!”随即叮嘱卫伉和卫不疑照顾好三个弟弟妹妹。
卫伉深感责任重大,很是郑重地应下来。
公孙敬声的声音让小太子想起表弟表妹还在。他爬到霍去病身后拿出备用蹴鞠,令吴琢领五个小的出去玩儿。
哪有孩童愿意窝在室内啊。
五个小的出了太子宫高兴的蹦蹦跳跳。
随从们禁不住提醒他们小心。
吴琢又叫人拿来小太子平日里玩的蹴鞠,又叫樱桃找出她自制的毽子,叫她陪卫步的女儿踢毽子。
五个小的带出去一群人,室内顿时空旷许多,也安静许多。刘彻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不怪早年卫老夫人要把你二舅送给他生父。那么多孩子三个人也顾不过来。”
何况卫老夫人只能一人照顾儿女。
小太子摇头:“不是。”
“还有什么隐情?”刘彻问。
“三舅和小舅太小,外祖母养不起。”
刘彻看儿子,跟他说的有何不同。
小太子递给他一块油炸点心。刘彻嫌弃:“自己吃!”
小太子嘎嘣咬一口,含含糊糊解释:“母后说三舅和小舅要有五六岁大,不用外祖母照看,外祖母也可以做事的话,她和早逝的大舅就可以养活三个小舅舅。”
霍去病奇怪:“说到这点,臣一直想不通,当年外祖母一家都是侯府奴隶怎么还用她养?”
小太子比他还奇怪,表兄竟然不知:“府里不养无用之人啊。”
霍去病愈发糊涂:“一两岁大的幼儿怎么做事?平阳侯府对下这么严苛吗?”
刘彻:“平阳侯府的奴仆够了,不需要你外祖母再生。”言外之意,她又跟人私生几个,前平阳侯虽然不会把她赶出去也不会格外施恩。
前平阳侯又没有天眼,自然不知道卫青乃天生将才。
老父亲说得好含蓄。小太子有理由怀疑表兄这样问正是因为舅舅姨母们美化了他们遭遇的苦难:“在已逝的姑丈眼中奴隶等同牲畜。长大了可以干活卖钱很好。死了也不心疼。表兄府上死了一只鸡心疼吗?”
霍去病张口结舌,像是头脑中有什么东西炸开,他以前知道的一切都是假的:“可可,人毕竟不是牲畜。”
刘彻瞪儿子,会不会说话!
小太子反瞪一眼老父亲:“男奴如耕牛,女奴如肥羊,十岁左右的男女如同小羊崽子。三四岁大的幼童是小鸡。盖因小孩难养易夭折,不值什么钱。”
霍去病突然说不出话,胸口憋得难受。
霍去病缓了许久,依然无法理解一向贴心的表弟怎么能说出这样刻薄的话:“那是舅舅啊。”
“孤宅心仁厚,自然不会把人当成两脚羊。可是在很多公卿眼中他们就是啊。如今也是。”小太子转向老父亲,“你问父皇贫民和奴隶一样吗。”
贫民死了上告官府,廷尉严查。奴隶死了上告廷尉,廷尉会认为上告之人病得不轻。
这种情况刘彻自然知道。
宫里也有奴隶。
像韩子仁自愿入宫为奴,户籍上依然是平民,刘彻要杀他也得胡诌一个罪名。斩杀奴隶就无需走这一步。
“据儿,你知道的太多了。”
修真界没有奴隶,只有主仆契。刘据以前很不懂怎么可以养一群奴隶,还把人跟牲畜一样养。但他又很清楚此间像他这样想的才奇怪。以免被当成鬼附身,他一直没有跟任何人聊过“奴隶”。
小太子摇摇头:“孩儿不知道的更多。表兄,你不要伤心啦。别人怎么样是别人的事,你不把府里的奴隶当牲畜,无愧于心就好啦。”
这叫他如何无愧于心啊。
霍去病懂事时卫家已显贵,刘彻赏的和卫子夫给的足够卫家老小衣食无忧。再后来卫青从军,卫家不止富贵还有兵权,平民生活也离霍去病越来越远,他自然想不起来关心奴隶。卫家为奴的最后一年他才一岁不记事,他潜意识认为奴隶就是长平侯府或宫里的奴隶那样。
虽然日日要做活,但也不至于把人累死。吃穿不如平民,但食可果腹衣可蔽体,比贫民过得好。要不然二舅怎会宁愿放弃在生父身边为人的机会也要回到平阳侯府为奴。因为他这样认为,霍去病一直知道他二舅幼年苦,偶尔想起来也心疼舅舅,但从来没有很难受。
霍去病沉默下来,脸上神色复杂。
刘彻忍不住瞪儿子,用口型令其闭嘴。
小太子擦擦小手,托着下巴:“父皇一直不许我说话,你说吧。”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被你说了,朕还说什么?”刘彻此刻真想打他。
霍去病眼睛湿润,艰难地开口问:“所以据儿说的是普遍情况?”
“天下权贵一百家占九十九户。”小太子道。
霍去病很想问,那唯一一户是不是就是长平侯府。
勇冠三军的冠军侯却在张开口的那一瞬间退缩了。
刘彻揪住儿子的耳朵转一圈,小太子很疼很疼,却没有哇哇大叫,也没有任由泪水流下来:“父皇先提的。孩儿只是顺着你的话说出奴隶现状。”
刘彻松手:“你想干什么?”
“父皇说大汉人口增长缓慢?”
刘彻神色认真起来。
小太子:“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朝中也该有新的东西了不是吗?”
刘彻挑眉,等着他语出惊人。
“从年后到二月底各地官吏都很闲。父皇不如叫他们统计天下有多少奴隶,给奴隶个身份?倘若主家解释不清奴隶来源,那么奴隶归官府?不过这点不能叫官府以外的人知道。这样做还有个好处,杀人越货的游侠们只能钻进深山老林之中。”小太子很清楚年仅九岁的他想说动老父亲不容易,“父皇,孩儿可以跟你打赌,此令一出,天下凶杀案少一半。”
刘彻来了兴趣:“给了身份又如何?”
“循循渐进。想一口吃成胖子只会把自己噎死。”小太子想想又问,“父皇泡过脚吗?”
刘彻点头。
“父皇认为温水慢慢加烫泡的舒服,还是把脚放在冒着白烟的水盆里舒服?”
刘彻淡淡地瞥他一眼。
“定然是前者啦。”小太子得意地抬起下巴,“快夸我聪慧过人!”
刘彻朝他后脑勺一巴掌。
“父皇答应了?”
刘彻:“你是不是还怀疑有人不经官府私下里买卖人口?”
“父皇,有需求就有买卖啊。经官府不得交税吗?一个奴隶税不多,两个奴隶出得起,十个二十个,百名奴隶呢?能省一点是一点啦。”
霍去病忍不住说:“就是买一百名奴隶也用不了多少钱。”
“顿顿食燕窝我不心疼,但要是给外人钱,一文我也肉疼。”小太子说到此,斜着眼瞥老父亲,“有的人为了种出荔枝恨不得用金水浇地,亲儿子找他要一点钱他都不舍得,仿佛剜了他的心头肉。”
刘彻气笑了:“说谁呢?”
“没说表兄。”小太子招呼大表兄喝茶。
霍去病看向对面的人。
刘彻冷哼:“越大越会挤兑人。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小太子抿一口茶,凉凉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咳!”霍光被口水呛着。
小太子回头看去,吓一跳,置物阁另一边多出六只眼睛三个脑袋。
三人意识到暴露了,慌忙下蹲。然而置物阁从上到下都是一格一格的。三人相视一眼,默默地转过身。
霍去病揉揉额角,不该叫弟弟跟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玩,这才多久就传染傻了。
“进来!”霍去病高声呵斥。
公孙敬声抢先进去,仿佛怕慢了挨罚。
霍去病:“你们仨什么时候过来的?”
霍光不敢撒谎:“殿下说‘两脚羊’的时候。”
刘彻问他们还有谁听见了。
霍光看一下刘彻带来的三位宦官。其中一人是春望,刘彻喊一声“春望”,春望立刻回:“奴婢明白。”
刘彻转头训他仨,最后吓唬他们刚才听到的那些话不许告诉任何人。
倘若只有霍光一人,刘彻用不着吓唬。刘彻怕他外甥被人哄两句恨不得把隆虑侯的丑事也抖露出去。
要说还是舅舅了解外甥,昭平君确实抖露过。
小太子明白,老父亲听进去了。
见好就收。
小太子把点心盘移到老父亲身边:“父皇尝尝,这些全是孩儿最喜欢的点心。”
刘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小太子,这招又是跟谁学的?”
少年眨眨眼睛,父皇说什么呢。
“父皇,您快四十了,孩儿还未满八岁,咱俩差这么多。”小太子用手比划,“说点孩儿能听懂的。”
第124章 小太子发愁
刘彻不想理儿子,也不希望听到儿子顺着他的话说出令他堵心的话,拿一块点心吃着,又令霍去病也尝尝。
霍去病拒绝,吃不下去。
普天之下除了皇室中人也只有他敢拒绝皇帝。
刘彻不以为意,转手给儿子。
“表兄不吃的才给我。”小太子气得哼哼。
刘彻手痒:“刘据!”
小太子伸手夺走,委屈巴巴的咬一口。
刘彻气饱了:“朕劝你收起这副可怜样儿。”
小太子咔擦咬一口点心,刘彻怀疑儿子故意发出响声挑衅:“再作怪父皇就生气了。”
小太子抬头看他,刘彻神色严肃,微微颔首证明他这次没同儿子说笑。小太子脸上露出惧怕之色,刘彻心底有一丝不忍,欲说些什么又担心儿子装的,他索性继续沉默。
小太子沿着厚厚的地毯缓缓走到角落里,一边靠墙一边靠着置物阁跪坐在地上缩成小团子,看起来可怜的像无父无母没人爱。
霍光、昭平君和公孙敬声面露疑惑,刘彻气得头顶冒烟,霍去病原本没心思陪小太子闹,见状他忍不住好奇太子表弟又做什么了。
霍去病扭头,一身红衣的小太子轻轻咬一点点心,抬头望着他们一脸胆怯地轻轻咀嚼,仿佛害怕发出一丁点声响。
突然知道奴隶现状霍去病心底有些烦闷,即便笑得出来也很勉强。可看到小太子这样霍去病眼底堆满了无奈的笑意:“做什么呢?过来!”
小太子下意识看老父亲,浑身上下都在诉说着惧怕。
霍光心生不忍,拱手求情:“陛下,太子年幼,小孩子都希望得到最好的,臣请陛下不要怪罪太子殿下。”
小太子的嘴巴僵住,刘彻和霍去病很是不解,他说什么呢。昭平君怀疑他听漏了什么,皇帝舅舅因何怪罪太子表弟啊。
公孙敬声低头翻个白眼,霍光看似聪慧,心眼怎么不像大表兄反而像石庆。
“霍光,朕何时怪他?”刘彻指着一脸懵的少年太子。
霍光被问住,什么叫何时?不是此时此刻吗。
刘彻看懂他的神色,却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并非他,也不是霍光。刘彻拔高声音:“滚过来!”
小太子意识到老父亲真生气了,起身跑过来扑到他怀里。刘彻猝不及防身体微微后仰,出于本能伸手搂住儿子。
霍光懵了,像是不知道身处何处。
“起来!”刘彻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还敢撒娇。
小太子抓住他的衣襟耍赖:“就不起!”
刘彻扬起巴掌。
小太子身体微微颤抖低声抽噎,刘彻手臂僵住,昭平君上前:“舅舅——”刘彻睨了他一眼,昭平君不敢求情,公孙敬声一把把他拽回来,瞎掺和什么。陛下舍得打小太子他的名倒过来写。
霍去病起来拽走小太子:“还没玩够?”
“玩?”霍光发出一声讶异。
霍去病反问:“不然你以为他真介意陛下把我不想吃的点心给他,会因为陛下的两句话就吓得躲到角落里?”托起小太子的下巴转过他的头面向三人,“昭平君,他哭了吗?”
小太子脸上干干净净,甚至霍去病的眼角都比他湿润。昭平君张了张口,可是,太子表弟刚才明明就吓哭了啊。
公孙敬声瞥一眼太子表弟,果然不出他所料:“太子表弟打记事起就没哭过。”
“谁说的?”小太子大声反驳。
刘彻开口嘲讽:“会说话啊?”
小太子闭嘴。
霍光终于搞清楚状况:“所以大兄沉默不语并非不知如何劝说?”转向公孙敬声,“你也不是因为害怕陛下而不敢开口?”接着又问昭平君,“你是因为害怕——”
“我不是!”昭平君打断他。
霍去病:“他被你一声求情求糊涂了。因为你求情他误以为陛下很生气,据儿被陛下吓哭了。”
昭平君点头。
公孙敬声没眼看,这么笨还好意思承认。
霍光看看太子又看看皇帝:“可是,陛下看起来很生气。”
小太子挣开表兄的桎梏,笑嘻嘻朝老父亲扑去。刘彻抬手挡住:“还来?”
小太子抱住他的手臂晃晃:“父皇,孩儿跟您闹着玩呢。”
“朕知道。朕也没打算理你。”刘彻瞥一眼霍光,可惜被这个没眼力见的架出来。
霍光终于明白这次跟往常一样看似严肃实则又是一次父子斗法。
公孙敬声实在好奇:“据儿,假如陛下一直不理你,霍光也没有替你求情,你该如何收场?”
“不知道啊。”小太子诚实回答。
公孙敬声惊得不敢信。
小太子:“走一步看一步,哪有那么多计划啊。”转向霍去病,“不信问表兄。”
霍去病点头:“他就算能掐会算也算不到陛下给我点心我却不想吃。”
昭平君脱口道:“不怕一发不可收拾?”
“不会的!”小太子看着大表兄甜甜一笑,“表兄在呢。”
霍去病心底涌出暖暖的感动:“你就知道我会管你啊?”
小太子点头:“你是我最喜欢的表兄啊。”
闻言,公孙敬声忍不住问:“我呢?”
“你是二表兄,排第二。”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显然都没料到小太子会这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