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立刻令婢女给他来一杯。
小太子没有趁机调侃,而是再次问找他何事。
如果他没算错,表兄此刻该在军营等着受降才对。
霍去病喝一口牛乳,确定没有腥味,很是懊恼:“我以前在草原上看到母牛竟然没有想过取奶。”
“幸好你不知道。你没有时间煮,取了就喝闹肚子。博望苑的匈奴人告诉我的。”
霍去病恍然:“难怪牛乳温热。”放下杯子,神色认真,“言归正传。”先问他如果他是典客,会如何安置来降的匈奴。
小太子以为他只是集思广益,改日好跟浑邪王和休屠王和谈。
“赏浑邪王和休屠王土地和房屋,再令会种地的匈奴人帮助他们。而王以下的人,挑农民少的村落把匈奴百姓安置过去,帮助其建房,再安排几户以前俘虏的匈奴人,教他们种地以及汉话。”
霍去病:“只有这些?”
“匈奴人不善耕种,免三年地税?”小太子问。
霍去病想问有没有赏钱,看小太子的意思没有:“多大的房子,多少亩地?”
“五间正房行吗?可以给他们多批一些宅基地,浑邪王和休屠王一定很有钱,嫌房子小可以自己建。村里房子都不大,三间正房足够了。”
霍去病:“不赏钱物?”
“为何要赏钱物?”小太子不懂,“大汉国库空虚无力再打,又不能任由匈奴壮大下去,或同他们交战三七开,甚至二八,我们皆可让步。可我们和他们都知道,不叫李广等人独自带兵,他们只有挨打的份,何必如此优待?他们可以不投降啊。明年成了俘虏房屋和地都省了。”
霍去病露出笑意:“据儿,你父皇御案上有一卷奏章,你可以看看。看完之后把跟我说的这些话再同他说一遍。”
小太子疑惑地看着他,此话何意啊。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先走了。”霍去病摸摸他的小脑袋,“谢谢你的牛乳。改日我也养两头匈奴牛。”
小太子奇怪:“你怎知这是匈奴牛牛乳啊?”
霍去病:“我知道博望苑有几头匈奴牛快生了。不出意外已经生了吧。”
小太子想起来了,他看过博望苑的牲口圈:“表兄——”
“你看到奏章就全明白了。”霍去病说完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小太子转向韩子仁等人:“表兄提到财物,难不成父皇要赏匈奴许多财物?”
韩子仁:“看起来像。”
“我得去看看。”小太子起身,“还记得博望苑的匈奴人怎么说的吗?浑邪王和休屠王最不可能降汉。倘若不是诈降,那就是他们不得不降。真是如此,可以把赏浑邪王和休屠王的土地减半,理由我都想好了,不擅耕种。给他们几亩地是留他们种菜种青稞的。”
韩子仁试探地问:“不可以不赏吗?”
小太子摇头:“休屠王和浑邪王部共有六万之众,只是手无寸铁的妇人,由着她们聚在城外也是个莫大的隐患。何况匈奴全民皆兵。父皇赏二王房屋,帮助平民建房,才好名正言顺地把他们拆的七零八落。看起来四面八方都有他们的人,但想聚起来,除非朝中无人可用,父皇成了昏君。”
韩子仁恍然大悟:“奴婢竟然没有想到他们人多势众。”
小太子:“京郊大营拢共也没有六万人。”
大汉许多兵平时为民,战时为兵。倘若出兵匈奴,招兵文书下去,五日就能集结十万之众。可是如果匈奴突然来袭,来不及征兵,戍卫长安的只有五万精兵。
“殿下,快去吧。”韩子仁打量一下小太子,不需要换衣物,“奴婢送您到宣室殿外。”
宣室殿内,刘彻看着由典客润色、百官商讨出的安置匈奴办法,怎么想都觉着霍去病的神色奇怪。
小黄门唱:“太子到。”
刘彻笑了:“这个混小子!原来在这里等着朕。”随即对春望说,“出去告诉太子,朕今日很忙。”
“忙什么呢?”
刘彻的呼吸停顿一下,抬眼看去,小太子跳过门槛,人到殿内。刘彻皱眉:“谁让你进来的?”
“我自己啊。”小太子快速跑过来,双手撑着御案,讨好地笑着问:“父皇,有没有想我?”
刘彻无奈地闭上眼,叹了口气又睁开:“容父皇提醒你,早饭前朕才见过你。”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父皇,我们很久没见了。”
刘彻揉揉额角:“你怎么不干脆说,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这不是司马相如写给卓文君的《凤求凰》吗?”小太子明知故问,“孩儿也可以用吗?”
刘彻拿起奏章朝他脑袋上一下:“用什么用!不要学会几句诗赋就乱用。”
小太子撇一下嘴,绕过御案到他身边:“父皇看什么呢?”
刘彻愣了愣,慌忙卷起面前的奏表。
看来就是这份!小太子趁其不备,伸手夺走。
刘彻吓一跳:“给我!”
“什么见不得人的奏章啊?”小太子像个泥鳅,绕到御案对面,打开奏章。
刘彻伸出去的手停顿片刻,收回来:“看出什么了?”
“浑邪王和休屠王才是父皇的亲儿子吧。”
刘彻怀疑他耳朵不好使:“你说什么?”
“你待他们比待我好!孩儿的太子宫以前只是卫尉的住所。你修补一下就给孩儿住。”小太子一脸幽怨,“也不知道给孩儿盖新的。”奏章摊在御案上,“给休屠王和浑邪王置办宅子,还给他们钱财。父皇每次给孩儿钱都说上辈子欠我的。您上辈子也欠他们的啊?还叫沿途百姓出马车送他们一程。他们不是父皇的亲儿子,难不成是父皇的——”捂住嘴巴,摇摇头,“我啥也没说。”
刘彻白了他一眼:“还用说?是不是霍去病教你的?”
“我用他教?”小太子嫌弃,“我教他还差不多。”
刘彻:“你过来就跟朕说这些?”
小太子摇头:“表兄让我我跟他说的话跟你说一遍。”
“你说什么了?”既然撵不走,刘彻也懒得费口舌。
小太子记性好,把他和霍去病的谈话复述一遍,从霍去病问他如何安置匈奴说起,到霍去病叫他来看看。
刘彻丝毫不意外:“你知道浑邪王和休屠王乃伊稚斜单于的左膀右臂吗?他们二人投降,即便不会使伊稚斜单于伤筋动骨,但他对匈奴其他部落的震慑力会因此大减。所以这次他们就算是诈降,也得把人留下来。”
“既是左膀右臂,又不是在战场上被汉军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为何投降?父皇,宁为鸡口,无为牛后。”
刘彻挑眉:“此话何意?”
小太子:“我问过博望苑的匈奴人,几次同舅舅交手的匈奴主将都是浑邪王。父皇,舅舅会在什么情况下投降匈奴?”
刘彻:“你的假设不成立。倘若朕想灭卫家全族,你舅舅只会选择自杀。”
“浑邪王不是二舅啊。他是二舅的手下败将。”
刘彻恍然大悟:“你是说,伊稚斜单于——不不,不可能!”
“李广全军覆没那次,你把他交给官吏处置,不止一位官吏认为他令大汉损失惨重,应当斩首。如果他没有被直接收押,而是提前得到消息,他是跑还是自杀啊?”
刘彻:“李广还是有几分风骨的。自杀吧。”
“浑邪王有很多族人,还是部落首领。他死了他的妻子会变成别人的。”
刘彻沉吟片刻:“休屠王并非主将,他为何要降?”
“唇亡齿寒?”了解他的匈奴人不如浑邪王多,小太子也说不准,“或者他才是想诈降的那个?没了浑邪王,他又令汉军损失惨重,等他回到匈奴王廷,定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刘彻招招手:“过来!”
“不要!”小太子一脸警惕。
刘彻好笑:“不打你?”
“父皇舍得打我啊?”小太子很是震惊。
刘彻好气又好笑:“你敢夺奏章不正是仗着朕不舍得打你?过来叫朕抱抱。我儿愈发聪慧了。”
“早说啊。”小太子抬腿爬上御案往他怀里扑。
刘彻顿时气得头顶冒烟,接住儿子朝他屁股上两巴掌:“多走两步累不死你!”
一旁伺候小黄门赶忙过来擦掉鞋印。
小太子听不见,他转身窝在老父亲怀里,“父皇,这些都是谁提的啊?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教你怎么做。”
小黄门惊得失态,七岁半的小孩教他快到不惑之年的老父亲。
“说来听听。”
小太子:“问他,你上辈子是匈奴人吗?不然怎么对他们这般慷慨。”
“不可!”刘彻朝他腿上一巴掌,“不许翘腿。”
小太子坐好:“给匈奴的财物从他们俸禄里头扣。”
“这个主意不错。”
小太子摇头可惜:“也就是我生的晚。孩儿早生十年,他们主和的时候,我就叫母后认他们的女儿为义女,父皇封她们为公主,叫她们替阿姊和亲。”
宣室殿内所有人都露出意外的神色,包括刘彻。
刘彻可惜:“朕居然只想过叫宗室女和亲。”
“父皇笨啊。”
刘彻揪住他的耳朵,“起来!”
小太子移到他身旁:“父皇还没说呢。谁的主意啊。典客?”
“廷议商讨的结果。”
小太子摇头:“一定没有舅舅。舅舅才不屑扫榻迎接匈奴人。”
“刘据,你这张嘴越来越会叭叭叭了。”
小太子把奏章还给他:“孩儿告退。”
刘彻挑眉,这就生气了。
人不大气性不小。
小太子没生气,小太子该说的话全说了,他得回去学音律。盖因听了表兄抚琴他也想把前世少时学的捡回来,以后彩衣娱亲。
“这就走?”
小太子点头:“今天不是休沐啊。”
刘彻意外:“难得啊。”
“父皇!我八岁啦。”
刘彻哼哼,长大了吗。
“跟父皇撒娇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八岁?”
“撒娇还分大小啊?”小太子像是头一回听说,“皇祖母说阿姊都出生了父皇还跟她撒娇,因为太皇太后——”
“你可闭嘴吧!”刘彻打断他。
同太皇太后掰手腕那几年,刘彻没少找太后求支持。
那几年刘彻很是憋屈,无论做什么不是被掣肘就是被嘲讽,恨不得抹去那段记忆。
小太子挥挥小手:“父皇,明日再来看你。”
“明日休沐,朕不想见你。”
好说!他可以去博望苑。
先前昭平君和公孙敬声拉棉花的时候,带棉庄的奴隶认过路,近日收上来的棉花会由农奴送过来。小太子想去看看总得有多少。
刘彻等儿子走远,令黄门宣典客。
为他斟茶倒水研磨的小黄门问:“如果浑邪王和休屠王只是打累了呢?”
刘彻:“匈奴乃游牧民族,金银玉器堆成的房屋也不如他们的帐篷舒服自在。不是万不得已,他不可能降汉。可什么能让他走投无路?伊稚斜单于统领大半个草原,必是个聪明人,合该清楚浑邪王不是不想赢,而是真赢不了大将军,他不该把全部责任推到浑邪王身上。所以朕才怀疑浑邪王诈降。”
以前大汉打不过匈奴,皇帝也不曾杀主将。
李广几乎全军覆没,刘彻最终还是饶他一命。
刘彻沉吟片刻:“他想杀浑邪王,也许不是因为浑邪王屡战屡败,而是为了震慑其他部落首领。兴许匈奴内部已经有不少人怀疑伊稚斜的能力。浑邪王只是替罪羊。”
小黄门:“奴婢听陛下这样一说,那殿下猜得没错,浑邪王确实不得不降。既如此,殿下所说的房屋土地减半浑邪王也不敢有一丝怨言。好歹保住性命了。”
刘彻:“此事先放一放。冠军侯见到浑邪王自然可以从他的神色中窥出真相。”
翌日,刘彻令霍去病去军中准备。
又过两日,冠军侯领兵受降。
汉军轻装简行,很快渡过黄河到关外。
霍去病出发前刘彻提醒他浑邪王可能真降,但休屠王不一定,务必堤防此人。霍去病也是这样认为的,休屠王唯一降汉的理由是跟浑邪王相交甚笃。
即便浑邪王和休屠王有着过命的交情,也不值得他带领整个部落远离故土。
霍去病没能在约定时间见到浑邪王,立刻意识到军中有变。如果是诈降,浑邪王定然早早出现在约定地点,或者令人送来消息,设下埋伏。这种情况只有一种,休屠王反水。亦或者休屠王诈降被浑邪王发现,他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浑邪王。
霍去病当即兵分几路,不能让到嘴的肥肉跑了。他艺高人胆大,带领一支人马直奔匈奴军中,见到浑邪王后,令浑邪王帮汉军斩杀企图逃跑的军士。
这种要求霍去病没有直接提出,而是表示不信任浑邪王,怀疑他诈降。浑邪王当即把休屠王杀了。霍去病从而确定浑邪王走投无路。
乱后休整,霍去病令赵破奴快马加鞭回京。
赵破奴送到宣室的消息证实浑邪王走投无路。翌日高门殿廷议,刘彻按照小太子给出的办法,令典客协同地方县丞、京兆尹、右扶风以及左冯翊等人统计荒地荒宅安置匈奴部众。”
廷议结束,百官出来,廷尉向御史大夫请教:“陛下怎么忽然改主意了?”
汲黯捋着胡须轻笑一声,脸上尽是得意洋洋。
张汤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讥笑。
“冠军侯离京前曾三次进宫面圣。”张汤道。
丞相李蔡:“张兄听谁说的?”
“但凡你面圣前问一下宦官,陛下今日见过什么人,心情如何,你知道的更多。”张汤可不想被扣上窥视帝踪的罪名。
汲黯的笑容凝固:“冠军侯?”
不然还是你吗?张汤心说,真听你的提议,主动投降的匈奴人跟俘虏一个待遇,关中得被匈奴人搅的天翻地覆——算上以前的俘虏,关中得有十万匈奴人。
“冠军侯弟弟如今在陛下身边当差。那孩子年岁不大,心思单纯,你不如改日问问除了冠军侯那几日还有谁去过宣室。”张汤装出很想知道的样子,其实他才不关心朝廷如何安置匈奴部众。
只是匈奴投降这一点就足矣令一直主战的张汤做梦都能笑醒。
汲黯见过霍光,寡言少语,像极了多年前的大将军。但他不善骑射。听闻小小年纪已读遍五经。想必像其兄冠军侯,不同的是他在政务方面天赋极高。
这样的小子一肚子心眼。
汲黯不喜:“我跟他不熟。不好贸然询问。”
“一回生二回熟。”张骞顺嘴接道。
汲黯叫住闷头往大将军府走的人:“大将军,等等。”
卫青停下:“与冠军侯无关。”
汲黯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张汤来了兴趣:“不是冠军侯?”
“陛下收到消息浑邪王不降汉全家会被诛杀。”霍去病出发前卫青跟他谈过,不把浑邪王和休屠王带到陛下跟前,不可有一丝松懈。
舅甥二人闲聊,虽然卫青是以大将军的身份,但气氛也很轻松。霍去病不由得说起小太子。
小太子堪堪八岁,卫青不希望他受到太多关注。
以后出现变故,小太子也好出其不意。
卫青对刘彻忠心耿耿,从不提防他,但他不信任百官。这些年他虽不掺和朋党之争,但见过不少,主父偃就差点被已故的丞相公孙弘弄死。
东方朔虽然放荡不羁,但很少与人交恶,可他却不止一次被人上书告状。
东方朔被遣往边关,宣室变得很安静,刘彻一时无法习惯,曾跟卫青提过几句。卫青这才知道东方朔一个小小的郎官也有政敌。
卫青不屑扯谎,也不爱勾心斗角。张汤跟他同朝多年,信以为真:“原来如此。这事不是大将军查出来的吧?”
卫青:“宫中养马的匈奴人说的。他们曾是浑邪王部下。他们被俘前就觉着伊稚斜已对他很是不满。”
此言一出,诸人震惊,消息竟然来自马奴。
典客脱口道:“下官以为陛下派出去的人探听到的。”
卫青服了这些舞文弄墨的官吏:“这种消息哪是那么容易探听到的。即便边关有陛下的人,他们传来的消息也是根据匈奴种种行迹总结出来的。九成消息都是这么来的。”
张汤:“并非亲耳听见?”
“十次难有一次。”卫青不懂他们怎么会这样认为。
张汤:“倘若错了呢?”
卫青拧眉:“怎会出错?”
张汤被问住。
不愧是屡战屡胜的大将军。
“消息也有可能有误,所以陛下在得到确切的证据之后才宣我等觐见。”卫青道。
公孙贺:“我好像看到破奴了。他回来了?”
卫青点头。
百官恍然大悟。但还是有人想问卫青,怎么就不会出错。卫青没给他机会,他说完就朝大将军府走去。
张汤不由得想起他早年审案,通常他断定的事,身边的刀笔吏也无法理解。
与此同时,此事也传到太子宫。
小太子震惊:“父皇的宣室殿成了大漏勺了吗?四处透风。”
枇杷:“今日在高门殿。陛下打算过几日在那里召见浑邪王。”
“有何不同吗?”小太子反问。
刘彻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不见得一无所知。
像以前出兵匈奴的时候大军到何处围堵匈奴,三公恐怕也只能等大军开拔后通过行军路线推测出一二。还有这次受降,没人知道霍去病出发前刘彻同他聊过什么。
就算今日是小太子身边的人跟外人说了一些满朝皆知的事,他最多敲打几句。
水至清则无鱼啊。
话又说回来,宣室殿四处漏风,小太子才好及时阻止老父亲犯傻。
“枇杷,这次又是谁告诉你的?”
枇杷很紧张,不知该不该坦白,也怕连累告诉她这件事的人。
韩子仁瞪她:“快说!”
“今日廷议时间较长,守在殿外的人轮流用饭的时候说的。当时婢子恰好也在。”
高门殿不常用,平日里只有几位打扫的宫女宦官。刘彻突然在高门殿商讨如何安置匈奴人,春望等宣室殿的宫女宦官便一道去了高门殿。
宣室殿离太子宫较近,两宫奴婢一直在同一处用饭歇息。所以太子宫奴婢总能最先得到宣室殿的消息。
小太子:“我猜也是。他们要问你我的事,你当如何回答?”
“婢子说不知。”
小太子笑着微微摇头:“不可。你要只字不提,以后你真想知道些什么的时候他们还告诉你吗?捡一些无关紧要的透露一二。有来有往啊。”
枇杷揪成一团的心松开:“殿下所言甚是。”
“太傅该来了吧?”小太子问。
韩子仁看一下漏刻:“还差一刻。”
小太子:“去收拾收拾教室。”
韩子仁把小太子笔墨书放进去,吴琢收拾太傅石庆用的书案。
小太子在院中训狗,两只小母鸡在一旁来回晃悠,像是等着小主人喂狗的时候捡漏。
饶是石庆给刘据当了三年太傅,看到院里的狗和鸡,还是不由得停顿一下,然后才上前:“殿下,该上课了。”
小太子进去,花花跟上。
石庆摊开书简,花花大约意识到主人不能陪它玩,起来犹豫须臾一颠一颠往外跑。
虽然小太子已有八岁,但上课时间没变,一炷香结束。不过比以前多了一炷香算术课。师傅依然是石庆。小太子很想说不用教,可他没法解释,只能枯坐一炷香。
小太子放空脑袋权当休息。
如此过了十来天,大军抵达长安地界。又过两日才到城外大营。在这期间三辅以及地方县丞也已把长安地界的荒地荒宅统计出来。
投降的匈奴人抵达城外大营当日霍去病进宫复命。刘彻令他先回府歇息,明日他再召见浑邪王。
霍去病前脚刚走,刘彻令黄门宣太子。
申时两刻,小太子正上算术课。老实人难得机灵一次,一认出宣室宦官,不等小太子开口他就收起书简:“殿下,今日先这样。”
小太子挑眉,太傅有长进啊。面上一本正经,拱手道:“太傅慢走。”随即不缓不慢,像个彬彬有礼的君子,随宦官去宣室。
刘彻挑出京兆尹、右扶风以及左冯翊统计的空宅空地,有意试试小太子:“据儿,倘若是你你会把浑邪王安置在何处?”
小太子双膝跪地趴在御案上。
“坐好!”刘彻呵斥。
小太子坐好,一手撑着小脸一手翻开绢帛:“父皇,上林苑那么多匠人,为何不叫他们做纸啊?每次画图都要绢帛,你这样多浪费啊。”
“说得好像纸说做就能做一样。”太皇太后薨逝后无人掣肘,刘彻雄心万丈,做出不少改革。王太后提醒他年轻,很多事考虑不周,多问问公卿。刘彻不想请教臣下,盖因当时丞相乃田蚡,他一看见他舅就烦,贪得无厌,甚至敢惦记少府用地。刘彻自己看书查资料。他在一卷竹简上看到纸的时候曾叫上林苑匠人试过,做出的纸可以当锉刀。
刘彻给他们一年时间,反而一次比一次糙,有几次甚至不如多年前的人做的,刘彻便放弃了——纸同他无缘。
刘彻:“朕叫你给浑邪王选宅基地,不是叫你来教朕节俭。”
小太子首先剔除写满城中荒宅的绢帛。
“看完了?”
小太子摇头:“匈奴王不可以住在城里。”
刘彻很是欣慰地摸摸他的小脑袋:“继续。”
小太子指着“茂陵图”。刘彻眉头微微上挑:“说说你的理由。”
“当世文豪司马相如家在茂陵,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张汤在茂陵。把浑邪王安置在此并不算折辱他。茂陵离长安几十里,他要有异心也不敢晚上出来。”
小太子在博望苑那些天听见过虎啸,也见过成群结队的野猪。白日人多凶兽不敢在路上停留,晚上可就不好说了。
刘彻满眼笑意:“据儿,要不要帮父皇处理奏章?”
“不要!”小太子果断拒绝。
饶是春望等人习惯了小太子直来直去,闻言也禁不住替他捏一把汗。
刘彻面露不豫之色,揪住他的耳朵,咬咬牙:“再说一遍!”
“我才八岁!”小太子拨开他的手,扭头瞪他:“还是个孩子。”
刘彻气笑了:“孩子知道如何安置浑邪王?”
“小孩子懂事不等于他要去做。”小太子把绢帛推到他眼皮子底下,“父皇,我敢打匈奴,你敢叫我去吗?”
刘彻差点脱口而出,你才几岁!
“据儿,父皇像你这般——”
“父皇,孩儿昨日才去看过皇祖母。”
刘彻把后半句咽回去,不动声色地问:“太后身体好吗?”
“祖母很好。还说父皇像孩儿这么大的事最爱逃课。不像孩儿去探望她还挑休沐日。换成父皇得今日来宣室,明日去椒房殿,后日去东宫。”小太子晃悠着手指算一下,“父皇,我一个月才缺三次课,你五天就办到啦。”
刘彻捏捏眉心:“你祖母闲的。”
“孩儿告退!”小太子起来抱一下他。
刘彻冷笑:“没用。”
“孩儿过几日送你一份礼物,你要说不喜欢,孩儿就帮您看奏章。”
刘彻扫一眼春望等人:“他们都听见了。”
小太子点头:“霜降那一日吧。如果孩儿忘了,父皇可以令人提醒孩儿。”
刘彻无奈地抬抬手,小太子步履轻快地走出宣室殿,显然心情极佳。刘彻禁不住问:“春望,据儿近日去过哪些地方?”
“好像博望苑。奴婢忘记听谁说的,天冷了象不爱出来。殿下担心它,一到休沐就去。”
刘彻:“这种神秘兮兮的毛病也不知跟谁学的。”
小太子只是不想解释太多。
到太子宫,小太子问枇杷:“浑邪王是不是快到长安了?”
“已经到了啊。”枇杷奇怪,这么大的事殿下竟然不知道。
小太子吃惊:“到啦?”
枇杷点头:“婢女先前听巡逻的侍卫说,您去宣室之前冠军侯才出宫。”
“知道表兄去哪儿了吗?”
枇杷:“匈奴都在南边,冠军侯是从东边门出去的,想来回冠军侯府了。”
小太子沉吟片刻,令韩子仁速去冠军侯府。
翌日上午,小太子的课结束,他登上出宫的马车,直奔博望苑。博望苑小吏惊得大呼小叫:“殿下怎么来了?今日不用上课?”
“今日天好,叫驯象师把象撵到门外吃草。”
路边的草早已被秋风吹老。小吏不懂他这是怎么了。可小太子一向主意正,陛下又亲口说过,博望苑是太子的博望苑,所以小吏不敢不听。
小吏怕象吃不到鲜嫩的草要回去,他拿出绑着竹竿的镰刀,勾一些还没有枯黄的树叶。
午时前一刻,霍去病和赵破奴等人陪浑邪王以及他的几个部下经过博望苑,浑邪王不由得喊停他的坐骑,指着不远处的庞然大物:“冠军侯,敢问那是何物?”
霍去病顿时明白小太子的人昨日为何问他今日大约何时进宫。
原来是要给浑邪王一个下马威。
“哦?”霍去病语气随意,仿佛聊猫猫狗狗野鸡野兔,“象啊。”
浑邪王大惊:“那就是传说中的象?”
“传说?”霍去病讶异,“象就好比沙漠里的骆驼。”
浑邪王摇头:“我此生第一次看到活着的象。它会像骆驼一样驮行李?”
霍去病:“这个象可载人。南方郡国送给陛下的小礼物。陛下平日里用不着就送给太子殿下了。此处乃陛下为太子殿下修的花园。”
浑邪王虽然不甚会说汉话,但他能听懂。为了更好地了解卫青学的。
霍去病也能听懂匈奴语,所以各说各的语言二人交流起来也没有一丝障碍。
闻言,浑邪王感到不可思议,小太子的花园有这么大,那汉天子的花园得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