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慌忙抿嘴,别过脸去。
霍去病一点也不意外。
刘彻愣了一瞬间,好气又好笑:“他的天赋只是寻常人。”
小太子摇头晃脑:“非也,非也。能到父皇跟前的就没有寻常人。听父皇的意思他不是公卿?那他只能是司马相如了。可是司马相如不是因为年迈致仕了吗?”
“为何这样说?”
小太子:“不是公卿,写文章也不如司马相如,显然他求学那些年没少玩闹。可他还是能到父皇身边,显然没有因为玩闹而忘记志向。他怎会认为儿子玩物丧志呢?”
“他天赋不如司马长卿。”刘彻再次提醒儿子。
小太子摇头:“父皇,勤可补拙啊。”
刘彻顿时无言以对。
霍去病低头偷笑。
刘彻叹气,哪来这么多歪理啊。
看来这三年的书没白读。
“有些时候勤奋也不能弥补天赋的不足。”
小太子再次摇头:“太常掌宗庙礼仪,典客掌属国交往事务,需要什么天赋啊?又不是叫他上阵杀敌,天赋不足易迷路。”
刘彻不想再跟儿子辩解“天赋”,盖因刚才那句话不过是他胡诌的。没有朝臣上书告小太子。刘彻另有一点意外:“你也知道迷路?”
小太子点头:“坏姨丈迷路无功而返,李广迷路遇到匈奴主力几乎全军覆没,这次公孙敖又迷路。孩儿猜其他人不迷路是因为不曾独自领兵。父皇想试试他们迷不迷路吗?”
“这种事是可以试的?”刘彻瞪儿子。
小太子想想:“我猜有些人一到草原上就迷路,也会认为他只是运气不好。父皇,下次何时出兵匈奴?你叫公孙敖、李广和坏姨丈同领一路人马吧。”
公孙敬声着急忙慌:“据儿,我父亲有时是喜欢说一些没什么用的废话,可他罪不至死!”
“咳!”昭平君笑出声。
公孙敬声瞪他,不是你父亲是不是?
昭平君捂住嘴巴。
刘彻无奈:“你姨丈近几年见着你恨不得绕道走,你就饶了他吧。”
公孙敬声不住地点头。
小太子可惜:“孩儿还想试试有没有可能负负得正。”
昭平君看热闹不嫌事大:“三个人没法负负得正。该叫公孙敖和李广共同掌兵。这些年只有他二人领兵的时候折损多。”
“你闭嘴!”刘彻瞪一眼他,一个儿子他都要甘拜下风了,外甥还跟着掺和。
昭平君闭嘴,满眼笑意。
刘彻揪住儿子的耳朵:“这些话出去提都不许提。”
小太子很是不服气地点点头。
“父皇有想过再给公孙敖一次机会吗?”
刘彻不答反问:“如果是你你还会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小太子毫不犹豫地摇头。
“为何?”
小太子:“有天赋的人一次就够了。父皇,司马相如第一次写赋的时候,是很寻常,还是惊才绝艳啊?”
自然是后者。
刘彻沉默不语。
“父皇给过公孙敖、李广还有其他人不止一次机会,他们独自掌兵不是无功无过,就是损失惨重,在舅舅麾下的时候,他们的表现只能称之为有勇无谋。”
卫青曾令校尉追过逃跑的右贤王,当时右贤王喝了许多酒,然而校尉没追上。卫青上次领兵,匈奴四下逃散,也曾令赵信和李广追过匈奴,然而他们都没有追到跑走的匈奴贵人。同样身为校尉的霍去病追击匈奴,他不止杀了伊稚斜单于的祖父,还抓回来许多匈奴相国、当户。
刘彻试图为公孙敖等人解释几句,到嘴边说不出口。
“朕倒是不知道你这么清楚战场上的情况。”刘彻不由得看霍去病。
霍去病:“舅舅说的。陛下了解舅舅,旁人问他也是有一说一,何况太子表弟。”
刘彻叹了口气。
昭平君以前混迹市井,不止一次听说过谁谁谁运气不好。昭平君当时心想,人能回来还运气不好呢?换他去得死在塞外。偶尔他也羡慕过卫青的运气。
合着不是运气,是天赋啊。
昭平君庆幸他今日在此,不然过几年有人怂恿他试试运气,他脑袋一热真有可能随军出征。
“父皇,喝茶。”小太子端给他。
刘彻:“你八岁,据儿,该读书识字,而不是了解这些事。”
“孩儿现在不懂,以后如何用人?”
刘彻语塞。
霍去病忍着笑说:“陛下,尝尝桃子。”
刘彻无奈地瞥一眼儿子,“朕今日就不该来。”
“父皇,不气,以后孩儿少说多听。”
刘彻心说,你能这么乖,朕用得着亲自跑一趟。
小崽子一岁嘴巴就不饶人,刘彻也不指望他以后能嘴下留情。
这样也好,以后奸佞小人也不敢哄他。
“父皇,您的牛肉干吃完了吗?”
刘彻:“近日不许再杀牛。朕给你的几头匈奴牛是叫你慢慢吃的,不是叫你隔三差五杀一头。”
“八月十五赏月节?”小太子问。
刘彻:“又想逃课?”
霍去病提醒,那天放假。
刘彻瞪他一眼,要你提醒?!
霍去病拿个桃堵住嘴。
霍光终于明白什么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小太子也看出老父亲心里有火,虽然不好问谁惹他生气了,端的怕老父亲顺嘴说是他。小太子便事事顺着他。看出他一时不想回去,令韩子仁拿围棋,叫他和大表兄下棋,他去池塘捉鱼。
公孙敬声像逃难似的追上小太子:“陛下怎么逮谁刺谁?”
“天热人烦躁吧。”近日宫里没人来找大表兄,说明朝中无大事。
公孙敬声:“清凉殿不凉快吗?”
“有风的时候凉爽。没有风的时候反而不如宣室舒服。宣室殿高,门窗大开,三伏天的晚上也有点凉。清凉殿四周花草树木太多,还有其他宫殿遮挡。”若不是他的寝室没法跟宣室比,往年他才懒得搬去清凉殿。
昭平君追上来:“我听说清凉殿的榻是一整块玉,睡上去十分舒服?”
“没有睡在蚕丝被上舒服。”小太子的直观感受,“热的时候不如下河洗澡。”说到此眼中一亮,问公孙敬声:“傍晚要不要去溪流上游洗澡?”
公孙敬声:“脱光?”
“你穿着衣裳洗澡啊?”
公孙敬声摇头:“那我不去。”
昭平君点头:“要去你去!”
小太子找霍光。
霍光笑笑,一脸的抱歉。
小太子嗤一声:“你们都不去也有人陪我去。”
傍晚,小太子送走终于心情愉悦的老父亲,他就问霍去病去不去溪流上游洗澡。
那里只有象和驯象师。驯象师是男子,小太子不怕他看。
霍去病行军在外,吃喝拉撒都在荒野之中,倒是不介意光天化日之下沐浴。但博望苑有女人。如何保证女人不往那边去。霍去病问太子表弟。
小太子给韩子仁使个眼色,韩子仁令人关上博望苑大门,又叫博望苑小吏把女子叫到一处,令其在正殿附近做事。
整条溪流上没有女子,昭平君立刻去牡丹院拿衣物。
霍去病看着他的背影很是诧异:“他竟然也怕被女子看见?”问公孙敬声,“他不是经常去东西市花天酒地?”
公孙敬声:“嘴上花。”
霍去病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公孙敬声点头:“我起初也不信。这要归功于隆虑公主。因为馆陶公主养面首,隆虑侯成天泡在温柔乡里,隆虑公主担心他有样学样,未到及冠之年就掏空身子,以前他的随从全是一些孔武有力的男子。也是如此,他没少惹事生非,很多人并不知道他乃陛下外甥,他还能好好活到现在。”
霍去病乐了:“如今房里该有人了吧?”
“隆虑公主不希望他沉迷酒色,尚未安排。”
霍去病看出来了,昭平君有点小孩心性,没人引诱,自然也想不起来开荤。
“别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倒是恰恰相反。”霍去病感慨,“难怪他缠着你,你就跟他玩儿。”
以前公孙敬声也不想被他缠,可昭平君是太后的亲外孙,皇后都不敢数落他,他哪敢招惹他。
如今被他缠习惯了,偶尔昭平君不去拍他家门,或翻墙进去吓唬他,他反而觉得少点什么。
霍去病:“你不去?”
公孙敬声不去。
霍光也不愿意去。
霍去病就叫他俩回房沐浴。
天气炎热,大地像是被烤熟了一样,虽然此时金乌西坠,溪水又是活水,水依然温热。
傍晚的风凉了,霍去病担心小表弟着凉,先给小孩洗好他再洗。
小太子坐在草地上等他:“昭表兄,你是小孩子吗?小孩子都不玩水。”
“玩水不分年龄。信不信舅舅这么大了,要是在这里沐浴一样忍不住玩水。”
小太子:“你舅舅在的时候,为何不问问他要不要去河里洗澡?”
隆虑公主不止一次说过,他敢胡作非为,他舅就敢杀他。以前昭平君不大信。最近半年他连斩了几位至亲,昭平君不敢不信。结果就是不敢主动同他舅搭话。
上午要不是有小太子哄他舅,昭平君得比霍光还安静。
“你敢问吗?”昭平君问。
小太子摇头:“我不问。我叫父皇陪我洗澡。”
昭平君点头服气:“亲儿子就是不一样。”
亲儿子只要不弑父,他把天捅个窟窿,老父亲也会揽到自己身上。
小太子才不要告诉他这点,以防羡慕死他。
因为博望苑除了没有高山,要什么有什么,小太子在此很快乐,总觉着一眨眼一天就过去了。枇杷来给他送衣物,把花斑狗和大黑猫,小太子放大黑猫抓老鼠,他领着花花玩儿,越发觉着日子快活。
快活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仿佛眨眼间,离立秋只剩五天。小太子令韩子仁去长平侯府接两个表弟。此时霍去病已经领着霍光回朝当差。
霍去病在博望苑休养期间,没少指点霍光朝中人和事。有一次被昭平君撞见,他不羡慕,反而认为霍光辛苦。霍光离开那天他交代对方,以后有人敢欺负他,公卿以下的人,可以找他,他帮霍光报仇。
霍光不敢问皇亲国戚报仇的法子,他怀疑昭平君所谓的报仇是把人套上麻袋打一顿。
得亏昭平君没有读心术,否则得抱着他直呼“相见恨晚”。
暑气很重,小太子就在凉亭下等俩表弟。公孙敬声拿着书复习功课。昭平君趴在石案同小太子聊天:“你说敬声老弟看进去了吗?”
小太子反问:“到秋你就去大学了。你也不看书,届时听得懂吗?”
“知道是那个意思就行了。我以后又不入朝为官,学那么多做什么?”昭平君起来,“据儿表弟,开学前我和敬声去秦岭把棉花拉过来,你自己安排人分开棉絮和棉籽?”
博望苑没有多少田地,牲口也称不上多,奴仆不少。小太子稍作思考就点头同意。
“你打算多少钱收啊?”
小太子:“这一季种的,除了你们留够做种子的都给我,我们就算两清了。”
“这个买卖合算。”昭平君顿时精神了,“你说过棉树得在霜降前砍下来,那树上的棉桃也归我们?”
小太子点头。
昭平君愈发高兴,佩服自己有先见之明,跟小太子做生意。
公孙敬声看不下去:“赶上秋雨纷纷,树上挂满棉桃也难得二斤棉花。”
昭平君不想接话,哪有这样诅咒自己的。
小太子也不说话,一时之间凉亭下安静下来。
安静了约莫一炷香,卫伉和卫不疑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
兄弟二人双脚落地就一边跑一边喊:“太子表兄。”
韩子仁跟在后头劝他们慢点。
兄弟二人越发快了,像是故意遛他。
韩子仁只能加快步伐。
公孙敬声一手抓一个:“你俩磕成花斑狗,我们如何向舅舅交代?”
“父亲忙,才没空管我们。”卫伉大声说。
小太子奇怪,这时节忙什么。
俘虏早安排好了,抚恤金也发下去了,二舅合该闲下来才是。
“韩韩,朝中出什么事了?”
韩子仁:“朝中无事。倒是奴婢来的路上听说匈奴来降,陛下担心是诈降,朝臣提议大将军率几位上过战场的将军受降。城中百姓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坚决不同意,好像因为又不是伊稚斜单于来降。两个匈奴小王还不值得大汉的大将军亲自迎接。”
倘若只是两个匈奴小王,可以令赵破奴受降。
上次出兵凭军功封侯,这次加封,他乃天子未来女婿,这一点给足了匈奴尊重,他又会匈奴语,最合适不过。
假如其中有诈,赵破奴的机智却不足矣应对有可能发生的兵变。
“父皇不会令舅舅受降。”
韩子仁:“听殿下的意思,殿下好像已经猜到陛下会派谁去?”
昭平君诧异:“这也能猜到?”
“去病表兄。”匈奴来降乃举国大事,小太子没心思逗他,直接给出答案。
公孙敬声:“也不值得表兄受降啊。匈奴小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大汉只有一个冠军侯。他们还是舅舅和表兄的手下败将。”
小太子提醒他:“韩韩说了,可能诈降。诈降就是可能得打。”
昭平君立刻表示,打起来需要冠军侯。
小太子点头:“总要做两手准备。不能在草原上汉军把匈奴打的落花流水,到了我们的地方反遭匈奴算计。”
韩子仁无比赞同:“朝臣提议大将军受降正是担心这点。”
小太子好奇:“哪个部落的匈奴小王?”
韩子仁不清楚:“奴婢只是路过的时候听一耳朵。”
有个匈奴人被吴琢叫来帮卫伉和卫不疑兄弟搬行李,小太子看见他,令吴琢带他进城打听打听。
最初被俘的匈奴人做梦都想回去。这几年刘彻先后在匈奴以前占领的地方设朔方、五原多郡,关中匈奴人越来越多,无论在上林苑,还是到博望苑,甚至进宫养马都能听到乡音,匈奴人也懒得跑。
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大汉不止有用兵如神的大将军,还有骁勇善战的冠军侯。
听听,如今连匈奴部落首领都主动来降。
以后汉中匈奴人多了,朝廷安置不了,指不定把他们弄到哪儿去。
依他愚见,还诈降什么,早来早好。
是以吴琢给这位匈奴人一匹马,他也没有想过甩开吴琢,直奔关外。
二人绕半个城去东市,东市离王侯将相府邸近,传出来的消息多。
果不其然,二人牵着马走一盏茶左右就打听清楚。
随吴琢前去的匈奴人出了城就感慨:“竟然是浑邪王和休屠王。”
小太子和霍去病聊浑邪王的时候韩子仁在一旁伺候,吴琢歇着去了。吴琢好奇地问:“他二人乃匈奴部落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伊稚斜单于的左膀右臂吧。”这位匈奴人没有见过两位王,等他回到博望苑,只能凭印象告诉小太子,陛下怀疑他们诈降不是没有原因,他二人最不可能降汉。
小太子令吴琢进宫盯着宣室情况。
昭平君很是不解:“太子表弟还担心皇帝舅舅被匈奴人蒙蔽?”
小太子:“我不担心父皇。我担心父皇又想试试是不是除了舅舅和表兄,大汉将军都不能独自领兵。”
昭平君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三个姓名——李广、公孙敖以及公孙贺。
公孙敬声令吴琢快去,一旦听到他父亲毛遂自荐立刻回来禀报。
昭平君勾着他的肩膀:“这么不放心你父亲?倘若你父亲非去不可,你又当如何?”
公孙贺乃公孙一族的仰仗,上至公孙敬声年过七旬的老祖母,下到他最小的堂弟堂妹都不敢叫他有半点闪失。公孙敬声不需要亲自出面,告诉家中妇人匈奴有可能诈降,父亲此去凶多吉少就行了。
“关你何事?”公孙敬声瞪他,“不要整天想着看热闹不嫌事大。”
昭平君的小心思被拆穿,一点也不尴尬,冲卫伉招手:“骑象去?”
卫不疑大声说:“不跟你玩!”
昭平君的手僵住,神色尴尬,但一瞬间又恢复过来:“小卫老弟,我刚才也没说什么啊。”
“你坏!”
卫伉慌忙捂住弟弟的嘴,可惜晚了。
昭平君看着小太子问:“大将军一贯与人为善,你母亲说的?”
卫伉不假思索道:“不是!”
公孙敬声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太子白了昭平君一眼:“不疑上次过来可没说你坏。兴许听奶姆或哪个婢女说的。伉弟,放开不疑。不疑,告诉表兄,听说谁的。表兄不打她,也不骂你。”
三四岁大的小孩无知也幼稚,摇着小脑袋说:“表兄打不过大姑母。”
公孙敬声听到脑袋里“砰”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无奈地仰头翻个白眼。
昭平君好气又想笑:“她还真贼心不死!”
卫伉见他没有生气,再想想他的话,禁不住问:“姑母以前说过你啊?”
昭平君乍一听到卫不疑那样说,尤其他知道这么大的孩子还不会编这种事,心里着实五味杂陈。可当他知道“坏”出自卫孺之口,昭平君一点也不在意,似笑非笑地睨了公孙敬声一眼。
公孙敬声给自己倒杯水败败火。
小太子:“伉弟,歇好了吗?歇好了跟弟弟沐浴起。这一天还早,汗湿的衣裳穿到傍晚就馊了。”
“可是——”卫伉看着昭平君,欲言又止。
小太子摸摸小表弟的小脑袋:“我还说你姑母坏呢。”
卫不疑反驳:“姑母不坏。”
公孙敬声:“不坏说你喜欢大呼小叫,还叫舅母打你?”
“母亲打我是因为,因为听信了姑母的话?”卫不疑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乍一看上半边脸跟太子幼时一样一样。
公孙敬声不怪他忘了,他还小不记事,不是每个人都是小太子大事小事都记得:“伉弟还记得清明节那天表兄逗不疑玩的时候,我母亲说过什么?”
卫伉有印象,姑母唠唠叨叨说了很多,除了母亲没人不烦。
小太子见他点头:“既然记得你们还信她?你说她是好是坏?”
“不是很好,不是很坏?”卫伉迟疑不定地问。
卫不疑听糊涂了:“表兄,大兄,你们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昭平君:“你听得懂才怪!”
小孩气得大吼:“我不要和你玩!”
昭平君想说,谁稀罕带孩子。小太子扭头看他一眼,昭平君也给自己倒杯水,他不说总行了吧。
小太子回答卫伉:“这样的人说出的话,你得仔细斟酌。不能因为她年长就认为她懂得多,句句在理。很多人只长年龄,不长脑子。你大姑母不巧正是这种人。”
“噗!”昭平君口中的水喷公孙敬声一身。
小太子是如何做到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诛心的话啊。
卫伉看昭平君:“表兄说错了吗?”
昭平君顾不上擦嘴边的茶渍:“没有,不是!他说了我不敢说的话。我很意外。”
卫伉打量他,感觉不像啊。
小太子叫来他俩的随从:“带两位公子去沐浴。说话的时候动动脑子。”
四位侍从慌忙应一声“诺”。
卫不疑拉住太子的手:“他不坏啊?”
“他和你姑母一样,不好不坏。姑母可以去你家,你也可以跟他玩儿。”小太子怕他年幼听不懂,“舅母知道他在这里,有没有说不许跟他玩?”
卫不疑摇头。
小太子问:“你是听母亲的话,还是听姑母的话?”
太子表兄不提姑母撺掇过母亲收拾他,卫不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都听。
“母亲的话。”
小太子摸摸他的小脑袋:“快去沐浴吧。我叫人摘了果子和香香甜甜的瓜,你俩洗好就送过来。”
卫不疑拉着卫伉朝兄弟二人的小院跑。
昭平君啧一声:“敬声老弟,你母亲虚伪啊。”
公孙敬声:“虚伪是指表里不一。我母亲十年不变,表里相符。”
昭平君无言以对,盖因他说得很对。
“你母亲这么碎嘴,不怕被人打吗?”
公孙敬声看一下太子表弟,谁敢他打姨母啊。
昭平君不由地想到自己,用公孙敬声的话来说,他舅舅不是皇帝,他早被太学同窗打退学了。
小太子提醒公孙敬声:“回去告诉姨母,以后说话用用脑子。”
公孙敬声:“叫皇后姨母说吧。我敢这样说她,她恼羞成怒又得说我跟他学的无法无天。”瞥一眼昭平君,“竟然敢指责母亲。”
小太子闻言也觉着母后最合适。
“此事先不急。”小太子招来门房,令其得空就出去看看有没有大军在附近集结。
然而小太子回宫开始跟太傅上课,派谁受降这事还没定。不过小太子不知道的是朝廷接受匈奴投降的诏书已经送到浑邪王部落。
浑邪王部落在草原上,朝廷不可能到浑邪王家门口迎接他,双方就定在黄河北岸,大汉关隘附近。但是在关外。匈奴发现汉廷有异,可以及时折回草原。匈奴不入关,朝廷也不必担心匈奴烧杀抢掠。
话说回来,受降人选虽然没定,但朝廷也不是毫无动作,圣旨早已下到匈奴可能经过的各郡国,严阵以待,以防匈奴诈降。刘彻也令卫青前往京师大营挑精兵强将。
兵将集结完毕,霍去病再次面圣,毛遂自荐。
刘彻不担心匈奴诈降,担心他们的目的是卫青或霍去病。小太子都知道大汉将军爱迷路,匈奴跟汉军多次交锋又怎会不知,没了霍去病和卫青,大汉无将可用。
浑邪王来书,他和休屠王部的兵和牧民加一起足足有六万之众。六万人换一个霍去病也值得。所以刘彻很清楚霍去病是最合适人选,也不舍得叫他冒这个险。
霍去病见他还犹豫:“我找太子去!”
“站住!”刘彻瞪他,“你找他也没用。”
霍去病:“不试试怎么知道。来人!”
冠军侯府的仆从从殿外进来,霍去病大声说:“速去请太子殿下。”
奴仆习惯性转身。
刘彻叹了口气,无奈地妥协。
霍去病见状令其先去外面等着:“陛下,太子表弟缠人的功夫,您和皇后姨母,加上舅舅,你们仨也招架不住。”
第119章 6w5
卫长公主幼时很会撒娇,昭平君幼时嘴巴很甜,被刘彻处决的常山王刘舜就国前跟小太子一样贴心。刘彻此生经历过这么多小孩,如何招架不住。
刘彻、卫子夫和卫青都爱小太子,不舍得让他失望罢了。
小太子不在这里,刘彻可以冷酷地反驳霍去病。可他又不能把人关起来。霍去病出了宣室跑去隔壁把小孩抱过来,他又该如何拒绝。
刘彻递给他一卷奏表。
霍去病:“我可以看?”
“关于如何安置匈奴等意见。浑邪王问起来你也好应对。”
霍去病本想慢慢的看,等他看了两行,开始一目三行,看到结尾,他眉头微蹙。
“有什么问题?”
霍去病有很多问题想问。
来降的匈奴固然不是俘虏,不能把他们当成奴隶,令其去上林苑或博望苑亦或者甘泉宫做事。可也不该赏其钱财。
“陛下,这是廷议时商讨出来的?”
刘彻颔首。
“无人反对?”
刘彻:“朕知道你——”
“陛下!”霍去病打断,“恕臣冒犯。无人反对?”
刘彻点头:“有!汲黯认为当令来降的匈奴人给战死的将士家人为奴。”
霍去病:“他的意见不听也罢。以前不止一次主张和亲。那时怎么不说匈奴杀了许多汉人。其他人呢?”
“你舅也不同意。但你了解他,打仗他可以,这事他不擅长。”
霍去病心说他若擅人情世故,早年也不至于想替郭解求情。
“陛下认为浑邪王配受封赏吗?”
刘彻:“只是赏一些财物,用于安家置地。”
霍去病明白此事已定。
“可以。”霍去病勉强认同,奏章还给他告退。
走下宣室高高的台阶,霍去病转身拐进隔壁。舅舅提过,小太子当真替陛下看过奏章。
以前可以看,如今就不能看了吗。
霍去病到太子宫正好太子下课,石庆拿着书从教室里出来。石庆本想提醒小太子,下午再上一炷香算术课,陛下的决定。而他一看到冠军侯,瞬间决定酉时三刻直接过来。
“殿下,微臣先行告退。”
小太子微微颔首:“先生慢走。”令樱桃准备茶点,“表兄,请。”
霍去病突然有点不适应,小太子太懂礼数,感觉很陌生。可他一想石庆还没走远,小太子蹦蹦跳跳跟个泼猴一样,那他明日定然会多一炷香礼仪课。
“表兄找我何事啊?”小太子净手后接过小黄门递来的牛乳。
近日博望苑有两头母牛产子,牛乳很多,博望苑的匈奴看出小太子不拘小节,斗胆告诉他,草原儿女常饮牛乳,而他会取牛乳,也会煮奶茶。
小太子令他试试。
喂牲畜的草料中有青稞秸秆,是以博望苑的牛乳跟草原上的相差无几。
说起青稞,种子还是张骞送给他的。种子多了,小太子叫张顺子种到博望苑,被博望苑的匈奴人认出来,小太子才知道此物乃青稞。
奶好煮出来的茶自然很香。小太子很喜欢,卫伉和卫不疑也喜欢。小太子搬回宫里,依然令人每日给他送两斤,有多的就给他二舅、三舅和小舅家送去。
小太子的亲戚里头也只有这三家有幼儿,需要牛乳强身健体。
“表兄喝吗?”小太子问。
霍去病:“我早断奶了。”
“匈奴人身强体壮不止因为他们爱吃肉啊。”小太子啜着牛乳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