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庆苦笑:“殿下,您能不能找个好一点的理由?陛下问起来,下官也不至于挨骂。”
“不会的。父皇今日心情极好。”
石庆好奇:“有什么好事吗?”
“冠军侯重创匈奴算吗?”
石庆二话不说收拾书:“算!”
“记得告诉其他人,孤今日没心思上课。”小太子说完就往外跑。
冠军侯不过二十岁,春季出征大胜匈奴,夏季二次出征重创匈奴,简直又是一个大将军!石庆人虽实在,可他也是凡人,有七情六欲,有好奇心,他禁不住追上小太子。
到太子宫外,石庆闻到浓浓的血腥味,想找人问问,枇杷递给他一块肉,“太傅,殿下叫婢子给您的。匈奴牛的肉。”
石庆赶忙接过去,朝小太消失的方向谢恩。
“除了大将军只有您有。您可不要四处显摆啊。”石庆实诚,枇杷忍不住多提点一句。
石庆想说什么,听到小太子喊:“舅舅!舅舅!”
堪堪走下宣室的大将军停下,比他先出来的公卿禁不住回头。
小太子前面跑,博望苑农奴推着板车后面追。
卫青皱眉:“慢点!成何体统!”
“不快点舅舅就走啦。”小太子冲身后招招手,板车上有一个牛后腿和半个牛肋骨,车辙印很深,可见一头牛的两成也有几百斤。
卫青:“这是作甚?”
“我杀了一头匈奴牛。不会耕地,养着浪费粮草。舅舅,这是你的。”小太子说得很大声,像是为了得到舅舅的夸赞。
卫青显然没有想到小太子不是找他玩:“牛肉?”
小太子点头:“舅舅从草原上弄来的牛。我养了几头。这是母牛产的小公牛。于公于私都该请舅舅品尝啊。”
“多谢太子。”卫青很想摸摸小外甥的毛脑袋,考虑到身后有很多同僚,他拱手道谢。
小太子一手背到身后,一手放在胸前,站的笔直,虽然年幼,却有颀身玉立之感,矜持地微微摇头:“舅舅该谢谢自己。不是您大败匈奴,俘虏千百万头牲畜,父皇也不许我养。”
突如其来的惊喜令卫青只顾得惊还没来得及喜,以至于一时没有发现太子外甥跟往日有何不同。他身后诸人目光一直在小太子身上,暗暗心惊,奶团子太子怎么一眨眼这么大了。
张汤和公孙贺在刘彻还是太子时就追随他,汲黯是看着刘彻长大的。三人仿佛看到三十年前的天子。甚至比天子更稳重。
卫青又打量一番车上的肉,“这些全是我的?我哪吃得了这么多。”
“舅母、伉儿还有不疑表弟啊。”小太子不待他开口,令农奴送去长平侯府。
卫青阻止:“先放在这里,我用马车拉回去。”
小太子令农奴看着:“舅舅,我还有事。”
卫青下意识问:“何事?”
“给皇祖母送去啊。”
此言一出,卫青令他快去。
小太子返回太子宫,石庆还没走。小太子奇怪:“太傅怎么还在这里?”
石庆愣住。
小太子无奈地想叹气,给他当了两三年太傅,怎么还跟块石头似的:“太傅!”
石庆打了个激灵:“多谢太子殿下。”
“谁让你谢了。牛肉再不收拾,太阳升高就臭了。”
石庆没进过庖厨,一时哪能想到这些。听闻此话他又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告辞。宫里有给朝臣做饭的庖厨,石庆想请庖厨给他和同僚加菜。而老实人也有私心,转过身想拐弯,他冷不丁想到“杀牛死罪”,家中妻小还没吃过牛肉。虽然朝廷以前卖过匈奴牛,可惜等他家收到消息连牛骨牛油都没了。
石庆回到住所把牛肉塞食盒里带回家。
与此同时,整头牛也被太子宫的厨子用斧头劈开。厨子一边劈一边遗憾他烤过鹿肉,蒸过熊掌,炖过鱼肚,煮过人参,唯独没收拾过牛头。
樱桃被他嘀咕的嘴馋:“殿下,牛头没什么肉,咱们自己留下吧。”
小太子令韩子仁给宣室送一个牛后腿和一些牛肋,令枇杷给椒房殿送前腿和肋骨。他留前腿和牛杂。原本属于他的牛肋骨连同牛头一起,小太子亲自送到东宫。
小太子到长信殿外下了马车,蹬蹬瞪爬上高高的台阶喊:“皇祖母。”
王太后一看孙儿脸通红,心疼的连声惊呼:“快进来。韩子仁呢?也不知道为你撑伞。看看小脸晒的。”
“皇祖母,不怪孙儿身边人。他们给父皇和母后送肉去了。”小太子冲底下招手,“祖母,那些是我给你留的。”
王太后扶着宫女的手出来,恰好力大的宦官抬着筐上来,她看到牛头吓得惊呼一声,小太子过去扶着她,王太后拉住他的小手:“你这孩子胆子真大。”
“皇祖母,孙儿宫里的厨子说牛头最好了。”
太后心里很复杂。
在亲情淡薄的皇家多年,她已经不敢相信单纯的孝心。可天家只有一位皇子,小太子跟常山王一样混,皇家也不能废太子。小太子是皇后嫡长子,亲舅舅乃大将军,表兄是冠军侯,他没有必要为了外物讨好她。所以他这样做只是因为孩子孝顺。
太后蹲下搂住小太子:“怎么不留着自己吃?”
“孙儿人小食量小,一根牛肋骨就够啦。”小太子好奇地问,“祖母不喜欢牛头吗?”
太后摇头,又怕孩子误会,不假思索地解释:“祖母喜欢。祖母也希望据儿尝尝。”
“我还有好几头小公牛,等表兄回来——”
“冠军侯?”太后不想打断孙儿,但她算过时间,不出意外早在七八天前就该有消息了。
小太子点头:“我想和表兄去博望苑吃牛头。皇祖母,可以吗?”
“冠军侯回来了?”太后诧异,不愧是卫青的外甥。
“还没有。但我看到鸿翎使者了。百官从宣室出来的时候面带笑容。我猜一定是好消息。”
太后闻言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冠军侯少年英雄啊。哀家准了。”
“那我给祖母留一个牛腿?”
太后摸摸孙儿的小脑袋:“养这些牛很辛苦吧?”
小太子想解释不辛苦,都是农奴在养。然而王太后没给他机会,令掌事宫女开库房,给小太子挑些玩的用的。小太子送牛头的主要目的是希望太后看在他的面上少折腾皇后:“皇祖母,我有。”
“你父皇和母后给你的?他们有的祖母没有,但祖母有的他们也没有。”太后拉着孙儿进来,“累不累?”又不等小太子说话,太后令宫女准备茶点。
小太子陪她坐一炷香,她撑不住想靠靠几,小太子起身告辞,名曰他得回去吩咐厨子炖牛肉。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东宫掌事宫女终于挑好两大檀木箱物品:“太后,您要不要再看看?”
倘若赏给别人,太后最多抬抬手令其送去。给她亲孙子的东西,太后挨个查看,旧的、不适合小太子用的一律挑出来,又叫宫女开库房补上。
又过了半个时辰,两大箱物品才送到太子宫。此时小太子去宣室殿了。
舅舅和父皇的牛肉一样,以防老父亲又乱吃醋,小太子必须得过去解释解释。
小太子到宣室就问:“父皇,孩儿给您的牛肉收到了吗?”
刘彻哼一声:“朕还以为你眼里只有你舅。”
小太子扑过去。刘彻用奏章挡住:“就这么说。”
“孩儿去东宫了。皇祖母很喜欢孩儿孝敬她的牛头。”
刘彻手中的奏章不由得放下,原来不是才想到他:“你祖母怎么说?”
“祖母很高兴啊。”小太子到他身边坐下,“父皇,表兄是不是来信了?给我看看呗。”
刘彻顿时顾不上同儿子置气。拿出捷报,一字一句地念给他听。
小太子难以置信,难怪表兄身上金光闪闪、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变过。
刘彻合上儿子的嘴巴:“吓到了?朕也吓一跳。去病真是——”
“艺高人胆大啊。”小太子发自肺腑的感慨。
刘彻乐了:“也对!”
小太子拿起短短百余字的捷报:“我的表兄啊。”
刘彻眉心一跳,什么叫他的表兄。
“据儿,父皇今日心情很好,你不要故意气我。”
小太子转向他,什么跟什么啊。
刘彻尴尬,合着他想多了。
“朕听说你留了一个牛前腿,吃得完吗?”刘彻转移话题。
小太子有个优点,老父亲不想说,他不会故意问。除非事关重大。
“孩儿的人可会吃了。”
韩子仁前些日子跟厨子提过,太子殿下打算杀牛。自那日起,太子宫小厨房的几个厨子得空就四处打听如何收拾牛肉。其中一个厨子试着卤一些鸡肉,吊在水井里可以放几天。那厨子就决定卤几块牛肉,留着小太子慢慢吃。
又担心小太子不喜欢他们的法子,所以几个厨子决定好菜单就请小太子过目。
小太子把菜单上的做法全说一遍,问:“父皇打算怎么吃啊?”
先前小太子走得急,没有听到百官很是羡慕的恭喜大将军。刘彻听见了,打算先切几块赏人。但他不想叫儿子知道,怕他不开心。
“朕还没想好。”刘彻拿起奏章,“据儿,父皇这里还有事,不对——今日不是休沐,你怎么——”
“父皇,孩儿饿了。”小太子起来就跑。
刘彻气得想把奏章扔出去:“春望,怎么回事?”
春望:“太傅被殿下打发回家吃牛肉去了。”
刘彻很是无语。
“石庆何时变得这么贪嘴?”
春望心说,那可是牛肉。
“殿下要给太后送牛头,太傅也不敢说不许啊。”
刘彻叹了口气。
忽然又想不明白,儿子怎么突然想起来杀牛。
小太子故意的。
也幸好韩子仁以前跟博望苑农奴提过,他们提前练过刀工,否则不可能这么快送来。
话说回来,以前令平民认养牲畜的时候,官员担心匈奴牛到了民间,以后有人用耕牛冒充匈奴牛宰杀,就先认养马、驴、羊等牲畜。其中骆驼全归了边关平民。老的牲畜全杀了,又杀了一些公的,母牛尽可能入上林苑,以至于流入民间的牛极少。
民间杀匈奴牛也得向官府报备。离郡县远的平民干脆多养几年,养大了再卖。这就导致那次大胜过去两年了,长安百姓还是只有少数人吃过牛肉。
太后虽不清楚这一点,可公主们也没在她跟前提过牛肉。她令厨子把牛肋分成四份——平阳、南宫、隆虑公主和馆陶公主。卫青也没有迷失在同僚的恭维中,带回家给亲戚们分分。皇后留够母女四人几顿吃的,余下的分给后宫嫔妃。
除了卫青那边的情况,宫里的牛肉前脚分好,后脚小太子就知道了。
盖因太子宫的人都很想知道他们小主人的牛肉会进谁腹中。
小太子无语:“不用你们做菜吗?一个个闲的。”
樱桃不懂:“殿下,皇后为何要分给后宫嫔妃啊?”
“舅舅和姨母有牛肉,母后和阿姊吃不完,难道剩下的全赏给椒房殿的人?”小太子叫枇杷解释给她听。
枇杷:“就算太后现在不知道,后妃也资格去给太后请安,可她们身边人有可能碰到东宫的人。以后太后知道了一定夸皇后贤惠。即便太后不知道,陛下呢?”
樱桃禁不住在心里感慨,皇后也不容易做啊。
枇杷又问:“东宫离咱们这么远,你怎么知道太后把肉赏给谁了?”
樱桃想也没想:“给殿下送太后的赏赐的黄门说的啊。”说出来顿时明白,黄门可以把在东宫听到的告诉她,也可以把在回去的路上听到的事告诉太后。
枇杷戳戳她的额头:“以后机灵点。”
樱桃忍不住嘀咕:“吃到肚子里也不见得念殿下的好。”
小太子:“送出去的东西就是泼出去的水。有回报很好,没有回报也不必感到可惜。”
樱桃心说她可做不到这点。
小太子东西两头跑累得想睡觉,而他从不委屈自己,喝点水漱漱口就爬上榻。
待刘据醒来,整个皇宫都弥漫着牛肉的香味。
刘彻用了午膳就令黄门去上林苑挑几头母牛和小公牛送去博望苑。
春望不明白:“陛下想吃的时候令上林苑宰杀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据儿不在乎吃穿用。博望苑没了他兴许就忘了上林苑还有很多。”
春望恨自己多嘴。
他早该想到的。
“奴婢一时忘了殿下很懂事不挑食。”
刘彻点头:“听你这样说据儿也有很多优点。”
春望心想跟刘姓王爷比起来,小太子全身上下没缺点。
“殿下是您和皇后的血脉啊。”
刘彻不由得想起霍去病:“卫家血脉好。朕不想承认都不行。卫步和卫广现下在何处当差?”
春望张了张口,卫家人优秀也不能都上战场。万一府中女眷遇到点什么事,总不能进宫求陛下吧。
白日可以,赶在夜晚呢。
春望不想劝,关键他也劝不住:“大将军好像说过,他三弟和四弟才疏学浅,还不如公孙敖将军。”
“不要跟朕提他!”
春望暗暗腹诽,现下不想提,过几日您一样得亲自接见他。
由于霍去病部和公孙敖部都是骑兵,小太子的卤牛肉吃完,大军就到了长安地界。又过两日,小太子收到消息,大军在城外休整。
翌日,小太子再一次翘了太傅的课,带着韩子仁以及多名禁卫偷偷溜出去。
到军营附近,小太子想回去,盖因看到御辇了。
小太子后悔来时心切,没有留意宣室的情况。
可惜晚了。
炎炎夏日,将士们在帐篷外面休息,小太子的马车一停,坐在树上啃桃的赵破奴就发现他。赵破奴一声“太子”,刘彻和霍去病同时出现在树下。
小太子只能硬着头皮上去。
到跟前小太子扑到霍去病怀里:“表兄,我好想你啊。”
刘彻顿时不好数落他:“据儿,这个月还剩十天,你已经缺三次课了。”
“父皇,孩儿以后不缺课了还不行吗?”
刘彻无比怀念话说不利索的儿子:“你的以后是指放假前,还是休沐前?”
“孩儿听父皇的。”小太子很会讨巧卖乖。
众目睽睽之下,刘彻不好再不依不饶:“朕拭目以待。”
“大兄?”
心虚气弱的声音从小太子身后传来,小太子心说,谁呀?没用早饭吗。
小太子回头,不由得睁大眼睛,清俊少年。
“你,喊谁大兄啊?”少年比他大五六岁的样子,定然不是军中兵卒,小太子好奇他找谁。
霍去病:“何事?”
小太子猛地转过头:“表兄?!”诧异的瞪圆了眼睛。
霍去病见他这样很想笑:“我不配啊?”
小太子下意识摇头:“可,可我怎么记得你是独子?陈掌的儿子?陈掌不是身有疾不能生吗?”
“咳!”赵破奴又一次被桃呛着,桃肉甚至钻进他鼻孔里,气得他抬手扔到山上——天热的缘故,大军在山脚下树林里靠近直道的地方休整。
刘彻朝儿子后脑勺一巴掌:“不许胡说!”
又不是我先说的。小太子委屈巴巴。
霍去病继父陈掌和卫少儿成亲十几年了。头几年夫妻俩怀疑对方不孕不育。可卫少儿是霍去病生母,这一点至少可以证明她身体无恙。久而久之,陈掌不得不接受现实。如今倒也可以坦然面对,确实是他的缘故。而卫少儿同妹妹卫子夫聊起孩子,也敢直言陈掌有病。
小太子之所以知道这事正是听姨母说的。
霍去病拉过小太子:“陛下打他作甚?”
小太子点头。
刘彻:“口无遮拦还不该打?”
霍去病:“您一见到光弟也说,军中怎么有个半大小子。光弟喊我‘大兄’的时候,您比据儿还震惊。”
“你——”刘彻隔空指了指他,“反正被他说嘴的人不是朕!朕不管了!”
赵破奴从树上跳下来:“您就不该管。太子一句‘好想你’,冠军侯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霍去病瞪他:“闭嘴!”
赵破奴拿两个桃子去接山泉水洗桃。
小太子扯扯表兄的衣袖:“所以?”
霍去病好奇:“你何时变得这么好奇?”
小太子认真打量他,你这是不好回答吗?
“我当真好奇。”小太子指了指神色谦卑的少年,又指了指表兄,“你俩没照过镜子?就是铜镜不清楚,也可以打盆水啊。”
“所以?”换霍去病反问。
“鼻子和嘴巴一样一样。”小太子踮起脚遮住他上半边脸,“父皇,你看!”
刘彻转向那少年,少年慌忙遮住眼睛。小太子见状确定他刚才不是心虚是胆小,所以声音很弱。
随行禁卫惊呼:“一模一样?太子殿下好眼力!”
小太子松手,得意的抬起下巴:“你也说孤是太子。太子自然比尔等聪慧。”
刘彻顿时想给他一脚,巴掌已经不能满足他。
禁卫倒不觉得此话自大,盖因宫中禁卫几乎都见过唉声叹气的石庆,也知道石庆每日只教小太子一炷香。
陛下默许此事说明小太子聪慧,一天学一炷香五经就够了。
而小太子才八岁,其实七周岁零三个月,顶着一脸婴儿肥,怎么看这话都像俏皮话,可爱的令人发笑。
小太子移到表兄另一侧,离老父亲远点:“表兄,可以解开谜底了。”
“姓霍,单名一个光。”霍去病道。
你弟不姓霍难不成姓卫。小太子忽然福至心灵,指着霍光,“你你,你是霍仲孺的儿子?霍仲孺没死啊?”
“据儿!”刘彻提醒他注意言辞。
小太子张口结舌:“父皇,不不不是,他好好活着,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怎么这些年跟死了一样?”
很难理解吗?刘彻不明白儿子怎么惊得结巴。
霍仲孺不知道去病的存在,他认为跟卫少儿只是露水情缘罢了。
想到这,刘彻脸色微变,小混蛋才八岁,自然无法理解。
刘彻只说霍仲孺不知道霍去病的存在。
小太子皱眉:“如今怎么又知道了?”
霍去病:“我可以理解为你替我抱不平吗?据儿,前年陛下封我为冠军侯,为何他今年才找我?盖因他不知道冠军侯霍去病的‘霍’是霍仲孺的‘霍’。有人查了我的生辰,查了你姨母,然后告诉他的。”
小太子明白了:“原来如此。”不由得朝四周找。
霍去病:“故土难离,他想留在家乡,我令人给他买了田地,又给他一些钱。”
小太子听懂他言外之意,霍仲孺此生都不会入长安。
这样最好!
省得卫家再次成为全城百姓的谈资。
小太子想起什么,转向霍光:“表兄,他呢?”
霍去病解释:“光弟年龄不大,见识不凡。”
小太子心说除了长得好,没看出来啊。他仔细看看,惊得微微张口,功德金光近日折价处理吗?怎么他身上也有。
“怎么了?”霍去病摸摸他的小脑袋。
霍光眼底闪过一丝羡慕。
霍仲孺以前不知道他有个儿子是皇后的外甥,小小年纪就得天子看重。他没能官至公卿,就把希望寄托在霍光身上。平日里对霍光很严格,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睡也要有睡姿等等,比张汤对他儿子还严格。小太子要是跟霍光比,他就是个小纨绔。霍光幼时也不敢撒娇,磕着碰着也不敢告诉他,霍光敢杀人都不敢扑到父亲怀里。
小太子眼里只有淡淡的金光,没有发现霍光的异常。他闻言收回视线,“表兄的弟弟三庭五眼极好啊。”
霍去病笑了。禁卫们笑了。刘彻气笑了,朝儿子走两步,拉过他:“今日怎么净给朕丢脸?”
他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给父皇丢人了。小太子奇怪。
霍去病好心提醒:“你刚说过光弟跟我长得像。”
“可是不一样啊。”小太子指着表兄的眉眼,“英气十足!他的脸型也不如表兄锋利。”
霍去病:“我二十,他十四岁。”
“不一样。”小太子固执地摇头。
霍光眼里失去光芒。
小太子依然没有发现,他继续说:“我猜他一定很不喜欢习武。一身书卷气,一定读过许多书。”
霍光忍不住看小太子,这是夸他吗。
霍去病很是意外:“这也能看出来啊?”
小太子来之前刘彻示意霍去病支走霍光,他趁机问霍去病怎么把人带来了。霍去病的回答是此子不凡。刘彻想笑,你才几岁就能看出人不凡。
可是刘彻了解儿子,小太子很少关注旁人,成天想着玩。霍光能叫他一而再再而三留意,刘彻觉着可以答应霍去病,把他留在身边为郎官。
刘彻:“你以为他能掐会算?你看看他穿的什么,再看看霍光穿的什么。”
小太子一身蓝色短衣,霍光身着灰色长袍,明明才十四岁,打扮的却像四十岁。霍光不是鬼神,不可能不热。他这样显然是跟一些只重衣着的士大夫学的。也有可能就是霍仲孺教的。
霍去病总觉着半道上捡来的弟弟奇怪,一直不知道哪里奇怪。霍去病以为他二人不熟,以后熟悉起来萦绕在他心头的怪异自会消失。
经陛下一说,霍去病才发现炎炎夏日他竟然穿得严丝合缝:“光弟,不热吗?”
刘彻:“是不是你父亲说穿成太子这样像贫民破落户?”
小太子低头打量一番:“我看起来衣冠不整吗?”
刘彻帮他整理一下衣带:“你说呢?”
“这是我想表兄的表现。”
刘彻朝他脑袋上一下:“你最有道理。”
小太子不好表现得太反常,只是移到霍去病身边,没有靠近神奇的霍光:“你父亲瞎说。人贵在心。品行高洁之人出淤泥而不染。华服在身,内里也有可能腌臜的跟糟鱼一样。父皇,我说得对不对?”
刘彻向来不拘小节,是以不是很喜欢恪守成规之人。那样的人可以用一时,但不能重用。除非他聪慧过人。可天纵奇才无一墨守成规。
好比卫青,谨小慎微,平日里跟个木头似的,戳一下动一下。可他到了战场上,无所不用其极。虽然从他的言行举止中很难看出这点,但私下里他不拘小节。
刘彻不想附和儿子,又怕霍光变成山上的竹子,外表光鲜,腹中空空:“太子虽爱胡言乱语,但这次句句在理。”
“父皇!”小太子很生气,“你不可以只说后半句吗?”
刘彻:“你教朕怎么说话?”
“威胁我啊?”小太子好奇地问:“是不是还想打我?”
刘彻:“敢去东宫告状朕打断你的腿!”
霍光吓得打个哆嗦,小太子眼皮不带眨一下的。
刘彻看到儿子的神色,眼角余光瞥到霍光,禁不住叹了口气,他俩究竟谁十四谁八岁啊。
“据儿,吃桃吗?”赵破奴递给他一个桃子。
小太子接过去:“好大啊。哪里买的?”
“你猜!”赵破奴道。
城外平民种的桃多是从山上移栽的野桃,酸甜可口,但很小。城里富贵人家种的桃可能很大,但自持身份不可能拿去卖。
小太子转向老父亲:“上林苑啊?”
刘彻无奈又想笑:“你怎么这么聪明呢?”
“父皇怎么把我生的这么聪明呢?”小太子反问。
刘彻禁不住哧笑出声。
霍去病佩服,小太子是真会哄啊。
江充还活着都不一定有小太子会糊弄陛下。
“光弟,找我何事?”
霍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盖因他被小太子的“甜言蜜语”惊呆了。
“行李收拾好了。”
霍去病先前正是叫他去收拾行李,午饭后随驾回城。
霍去病冲韩子仁招招手:“跟他过去放太子车里。”问小太子,“捎我们一段?”
“你的马呢?”
霍去病:“不想骑马。”双腿太累了,霍去病不好当众叫苦。
小太子趁机问他要不要去博望苑,他一放假就搬去博望苑避暑。
霍去病看天子。
刘彻:“上到这个月月底。”
“还有十天啊。那我十天后再去。”
霍仲孺乃平阳县小吏,所以霍光打出生没离开过平阳县。虽然霍仲孺把他教的很懂礼,可教的多是对同僚对上峰,而不是身为冠军侯的弟弟如何接人待物。
只是冠军侯的弟弟,霍光如今学的也够用。可冠军侯还有个大将军舅舅,皇后姨母。就算霍光说他和卫家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卫少儿讨厌他,他也会被当成卫家人。有人故意刁难他,卫家不可能放任不管,盖因他是冠军侯承认的弟弟。
除非有朝一日他能令世人忘记他身后有冠军侯。
一步登天的少年霍光要学很多,霍去病打算趁着休假这段时间好好教教他。
去博望苑之前的十天,霍去病决定跟他说说朝中有哪些公卿大夫,秉性如何,跟卫家关系如何等等。
小太子不意外,姨母想表兄。
霍去病很瘦,小太子也不意外。军中人多眼杂,小太子不打算在此“下药”。
“表兄,拉钩!”小太子伸手:“言而无信是小狗。”
刘彻揉揉捏捏眼角不想看。
儿子能幼稚到多大啊。
霍去病:“这么急着跑来只是想我了?”
小太子想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现在看来他好好的,小太子指着山上:“我长大了,可以上山打猎了。”
刘彻一把抓住儿子往军帐走去。
霍去病吓一跳,忙不迭跟上:“陛下,太子大了,有话好好说。”
“朕不打他。打他累手。”刘彻担心他一眼没看见,儿子无知无畏,撇开所有人跑山上去。
赵破奴脚步一顿,转身到泉眼边洗手。随后又接一囊水给小太子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