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叫刘彻很无语,他当然有法子。
一道手谕下去自然没人敢为难幼童。
“儿子可以答应母后。日后再有人上书告刘端,朕不会再念旧情。”
太后:“哀家也不会再叫你宽恕他的儿女。”
刘彻好笑:“母后真当朕久居深宫不知道朕的那些兄弟什么德行?刘端一碰女子就生病,他拿什么生儿育女?”
太后的脸微热,儿子竟然知道啊。
“皇帝政务繁忙,哀家就不留你了。”太后顶着尴尬的神情说。
刘彻立刻起身回宫。
太后问伺候她小半辈子的心腹宫女:“陛下的那些兄弟还剩几人?”
“他日处置了胶西王,胶东王病重,时日无多,只剩中山王和赵王。”
太后:“他二人近年如何?”
“中山王好酒色,倒不曾传出像江都王那些荒□□伦之事。他大抵有些智慧,知道无论纳多少妾,陛下都不会令廷尉查他。也没传出他像江都王一样随意虐杀姬妾,所以有几十个儿女。婢子还听说他同赵王时常相互指责。赵王说他只懂饮酒作乐,中山王嫌他爱诬陷朝廷派过去的官吏。奴婢认为还是赵王更可恶。”
太后揉揉额角:“哀家怎记得他二人同母?”
“生母是先帝时的贾夫人。”
太后叹了口气:“没有一个省心的。”
“又不是陛下的儿子目无法禁。太后何苦替他人犯愁?”
太后突然想起什么:“赵王是不是跟江充有关?”
“太后好记性。赵王太子丹与姊妹通奸,正是江充挑出来的。太子丹被废,江充怕赵王杀他泄愤,所以才逃到京师。前几年赵王上奏立一子为世子。有太子丹在前,陛下令人查赵王请立的这个儿子才发现其母乃前江都王的宠姬。”
太后头一回听说:“你听谁说的?”
“婢子不敢说。”
“恕你无罪。”
“各地藩王爱惹事,他们一上书陛下,奴婢们就忍不住相互打听。”
太后哼一声:“看乐子呢?”
掌事宫女低下头,不敢反驳。
太后抬抬手令其退下,她想静一静。
刘彻抵达宣室就宣御史大夫张汤,令其亲自去一趟江都。
随后刘彻召廷尉,查刘端。
刘端凶狠残暴,屡次残害朝廷派去的相国。若非刘彻替他压着,十个刘端也不够处死的。上书诛杀刘端的公卿手上都有刘端作恶的罪证,廷尉挨个核实,待张汤从江都回来,廷尉就查清了。
刘彻已忍刘端多年,也不在乎多等几个月,等黎民百姓忘了江都王的事,再处置他也不迟。
正如太后身边宫女所言,汉家王爷爱惹事生非,一听到藩王的消息,各宫奴婢就忍不住相互打听。
太子宫的人也不例外。
张汤回来,也带回江都王和王妃被就地处决的消息。隔日此事就传到小太子耳朵里。
小太子好奇:“我昨日才看到张汤回京复命,你怎么今日就知道了?”
枇杷:“因为张御史不是一个人去的。”
“所以你听谁说的?”
枇杷:“宣室的女子。宣室的女子听小黄门说的。小黄门听张御史说的。”
小太子看韩子仁和吴琢:“你们好像一点不意外?”
韩子仁:“奴婢今早碰到几个侍卫拎着包裹,多嘴问一句才知道他们前些日子随张御史去了江都。陛下令他们回去休息。他们忍不住跟奴婢说了几句江都王的事。”
怕不是几句吧。小太子心说。
“孤身边的大小事不会也已传的天下皆知?”
韩子仁慌忙道:“奴婢不敢!”
“敢不敢改日孤问问表兄自然一清二楚。”
天越发热了,公孙敬声不爱出来,小太子就去找他。
韩子仁和吴琢很是担心,担心粗使老宫女老糊涂了,逢人就说小太子的事。
小太子的秘密瞒得好好的,也没闹出过乱子,才不怕百姓议论。小太子找公孙敬声有别的事,但他又想趁机敲打敲打韩子仁等人,以免他们认为他过于和善,日后脚下无根敢欺主。
休沐这日,小太子到公孙敬声家中,令韩子仁和吴琢等人随公孙敬声的奴仆去偏房歇息。
公孙敬声奇怪:“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不可以来找你玩儿啊?”
公孙敬声拿掉他的面具:“来找我玩戴这个?这么见不得人?”
“不想被对面大宅里头的人看见。”小太子好奇,“你屋里一点不凉爽,干嘛不出去?”
公孙敬声束发:“昨日回来晚了,只来得及沐浴。早饭后才洗发。”
“太学课这么重啊?”
公孙敬声下意识摇头。
小太子一脸好奇的看着他。
公孙敬声有几分尴尬:“我说了你不许嘲笑我,更不许生气。”
小太子点头:“我心如天广地阔。”
公孙敬声嗤笑一声。
“说不说?”小太子板起小脸。
公孙敬声从头说起。
早先听小太子的提醒,他和昭平君在东市买了一间铺子。因为棉桃还没开,最少还得一个月棉花才能上市,他和昭平君认为铺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做点赚钱的营生。
那间铺子不能作酒肆食肆,卖零嘴或针头线脑又不赚钱,好好的铺子也不能用来卖鸡鱼肉蛋之类的东西。他们思来想去认为马鞍极好。
长安城内寸土寸金,能在城里养得起马的人家不缺钱。恰好他们能找到会做马鞍的人。东西市也没有人卖马鞍,他们算是独一份。
公孙敬声和昭平君怕被家人发现,买了两个奴仆,一人会算账,一人做过买卖。若不是遭遇贼人赔的血本无归,也不至于卖身为奴。
两人本钱不多,就告诉掌柜的,休沐日前一日统账,休沐日下午他和昭平君去拉马鞍。
昨日正好是收钱统账的日子。
小太子问:“我猜帮你们做马鞍的人不是军属就是博望苑小吏认识的匠人。”
公孙敬声尴尬正是因为给他们做马鞍的人是后者,给小太子做过马鞍。
他们倒是想找外人做,可外人没见过马鞍。
“据儿,不生气吧?”
小太子:“你和陈家表兄怎么分账啊?”
“他的主意,他出钱多,他六我四。”
小太子长叹一口气。
“怎么了?”
小太子:“马鞍是我的主意啊。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何帮你俩?你俩其中一个还是大纨绔,谁敢信你们?”
公孙敬声震惊。
“你你,再说一遍!”
小太子摇头:“亏你看起来比他聪明。”
“王八犊子!我早该想到,他那个脑子怎么可能去几趟博望苑,看到你的马就能想到卖马鞍。”公孙敬声气得起身,“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小太子拉住他:“你去他家啊?”
公孙敬声坐回去。
“明日到太学再教训他。博望苑的棉花有开的了。你的棉树种下去的时候比我的大,兴许也开了。你叫人去秦岭提醒农奴仔细看看。及时采摘,剥出来就地晒干。不然会发霉。”
公孙敬声喊他的心腹随从,令其骑马前往秦岭。
马养在大宅,公孙敬声叮嘱他,大宅人问起来就说他去西市买吃的。
随从走后,公孙敬声没事了,一想到昭平君近日得意的样子就来气,“竟敢算计我!”
“其实你不亏。他出钱多。”
公孙敬声:“他就算告诉我这是你的主意,我也愿意同他四六分账。”
“陈家表兄不告诉你,一定不是为了多要一成盈利。”
公孙敬声点头:“显摆他聪慧!”
棒槌还真开窍了。
“你就不该告诉他。”
小太子:“他喜欢找你,铺子是你俩的,告诉他就是告诉你啊。”
此话公孙敬声赞同,可他还是很生气:“以后再有类似的事不许告诉他。”
小太子乍一听到令公孙敬声不好意思的事竟然是卖马鞍也险些失态,他没想过棒槌会骗人。哄的还是很了解他的公孙敬声。
“好!”小太子起身,“我要去东市吃茶点。你去吗?”
公孙敬声不想出去,昨晚对账对很久。
可一个人在室内,愈发恨不得把昭平君抓过来打一顿。他犹豫再三,换身利落的衣裳同他出去。
小太子宽大的马车前脚驶离公孙大宅,虚掩的大宅门全打开。一对十六七岁的男女,女子问男子:“阿兄,太子殿下怎么每回来找敬声都戴着面具?”
“陛下和皇后的儿子,就算没有随了他二人优点,也不该丑的不敢见人才是。”
“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男子摇头:“我们只能驾车或骑马。敬声认识府里的车马。”
马车到路口拐弯,小太子挑起车帘,果然不是他的错觉,公孙大宅门口有两个人:“敬声,他们谁呀?”
公孙敬声只来得及看一眼,但一眼也够了,大伯长女和二伯长子,
“他们想认识你。自打你上次骑象来找我,他们一见着我就问你的喜好。”
小太子:“为我办事吗?”
公孙敬声点头。
“他们是不是很烦?”
公孙敬声白了他一眼。
小太子:“我有个主意。”
“你要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别跟逗你的大黑猫似的逗我。”
小太子诧异,敬声又聪明了啊。
公孙敬声见状越发心堵,他也觉着近几年越发聪慧,像是书读多了开窍了。可他却被昭平君耍得团团转。
“不生气了啊。我告诉你,你就说我爱养鸡鸭鹅,爱种小麦和瓜果蔬菜。最喜欢会养牲畜会种地的人。”
公孙敬声惊得微微张口。
小太子得意扬起下巴:“如何?”
这个主意太绝,也太损了。
不提鹅的嗓子多亮,一只鹅能吵得全家不得安生,就大鹅的性子,全家得被它拧一遍。
“据儿,我最近没有得罪过你吧?”
小太子摇头:“你和昭表兄欠的钱,我不要钱,要棉籽和棉花。”
“知道了。”公孙敬声无奈,“你要那么多棉籽棉花做什么?”
小太子:“想知道?”
公孙敬声不想知道。
小太子不再逗他,邀请他三伏天去博望苑小住。
博望苑亭台楼榭一样不缺,炎炎夏日睡在观景楼上,兴许还得盖棉被。公孙敬声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不出小太子所料,又一次休沐,昭平君来找他,也想去博望苑避暑。
小太子没问他有没有挨揍:“我表兄冠军侯也去。”
昭平君不假思索:“去就去呗。”
“他和二舅情同父子。”
跟我有什么关系。到嘴边想起他二舅乃何方神圣,昭平君脸色骤然变白:“当我没说。太子表弟,不叨扰了,我去东宫给外祖母请安。”
小太子哧笑出声。
昭平君脚步一顿,回头说:“我从明日开始练武。”
“你练到老也打不过去病表兄。”小太子毫不客气地泼冷水。
打不过可以躲啊。
这般没出息的话昭平君不好明说,权当没听见小太子的挤兑,迤迤然直奔东宫。
小太子倍感无趣:“昭表兄也越来越不好玩。”
韩子仁想笑:“吃一堑长一智啊。”
小太子点点头:“说的在理。我找母后玩儿去。”
天热殿外晒,韩子仁请他且等等,他令人准备肩舆。
小太子肆意走动的机会不多,才不要被肩舆捆住。他叫枇杷给他找把遮阳伞。枇杷给他一把小孩子撑着玩的伞。小太子撑着伞,慢慢悠悠去椒房殿。
虽说暑气渐盛,毕竟还没到三伏天,地面不热,一路上凉风习习,小太子到椒房殿外反而不想进去,坐在廊檐下令椒房殿黄门进去通禀。
卫子夫出来:“要母后亲自来请你啊?”
“凉爽。”小太子迎着风眯着眼,拍拍身边的地面,“母后,坐。”
卫子夫手痒,地上那么脏,也就他敢席地而坐。
“据儿,蚂蚁。”卫子夫吓唬他。
小太子眼皮不带眨一下的:“母后宫里的人好懒,正殿外都打扫不干净。母后,把人交给孩儿,孩儿帮您调教。”
卫子夫噎得说不出话。
小机灵鬼!
卫子夫蹲下揪住他的小耳朵:“不起是不是?”
小太子条件反射般抱住她的手臂:“母后——”
“起来!”卫子夫正在查看后宫开支,没空陪他闹。
小太子不敢起太快,怕拽的耳朵疼。他缓缓起来,小嘴抱怨:“人家走累了坐下歇歇也不行啊?”
卫子夫松手。
小太子立刻坐回去,叫你揪我耳朵,我就不起。
卫子夫气笑了,抄起他的咯吱窝把小太子架到殿内,往地上一放:“爱坐多久坐多久。敢出去给我丢人,我请陛下来收拾你。”
陛下过来只会劝您消消气。韩子仁心说。
“殿下,殿内很多人来回走动,比屋檐下脏多了。”
卫子夫停下,转过身:“本宫没听清,韩子仁,大点声。”
小太子借坡下驴起来说:“韩子仁是孤的人,干嘛要听你的?”
卫子夫扬起巴掌,五天没收拾他,想上房揭瓦不成。
小太子躲到韩子仁身后,扯开嗓子喊:“父皇!皇祖母!母后打人!”
行至椒房殿附近的人脚步一顿:“他又怎么了?”
卫子夫:“使劲喊,我看是你父皇能听见,还是能把你皇祖母喊过来。”
“皇祖母!父皇!快来救救我!”小太子移到窗边大声吼。
卫子夫回到主位,拿起毛笔:“你父皇此时不在清凉殿,就是在尹婕妤或邢娙娥处。她二人的住所离椒房殿有半里路。我就看——陛,陛下?”
卫子夫以为看错了,禁不住眨了眨眼睛。
母后说什么呢?小太子看一下母亲,转向殿门,不禁眨一下眼,“父皇?父皇,你会飞吗?父皇,你有顺风耳吗?”
刘彻进来看到一个坐着不动,一个靠着窗闹,就知道他想多了。
“朕就不该来。”
小太子反应过来,他没看错:“父皇!”
刘彻不由自主地停下。小太子扑过去:“父皇不是在宣室处理奏章吗?”
刘彻伸手挡住他,以免被小胖墩扑得东倒西歪:“你怎知朕刚才在宣室?”
“孩儿过来的时候宣室大门敞开,好几个宦官在殿外交头接耳闲聊天,显然父皇在殿内。父皇不在的话,他们早回屋歇着去了。”小太子一脸“我聪不聪明?快夸夸我”的模样。
刘彻揉揉他的小脑袋:“跟皇后闹什么呢?”
卫子夫起身见了礼又坐下:“他在殿外席地而坐,还叫妾身陪他。”无奈地瞥一眼儿子,继续处理上个月账簿。
刘彻一点不意外:“你母亲是女子,还是皇后,哪能跟你个泼皮似的。”
“我不是泼皮。”小太子不承认,拉着他坐下:“父皇今日无事吗?”
卫子夫心说,怎么可能。
无事可做陛下就在宣室看书品茶消磨时间了。
刘彻哪好意思跟儿子说,他准备找后妃:“父皇现在没事。”
“父皇,我们下棋吧。”小太子给韩莲子使个眼色。
韩莲子下意识看皇后。
刘彻眉头微蹙:“太子使唤不动你?”
卫子夫正好抬起头,一脸疑惑。看到韩莲子的神色,她顿时明白过来:“太子的命令等同本宫的命令。”
韩莲子慌忙去搬围棋,其他人准备茶点。
刘彻见状勉强满意,同儿子移到卫子夫平日里休息的榻上坐下。卫子夫脱口道:“不可!”
即将坐下的父子二人停下,随即起身。
卫子夫指着儿子:“把他的外衣脱了。”
刘彻笑着扒的儿子只剩亵裤和肚兜。小太子双手抱胸,一脸委屈,跟被人调戏了似的。
小太子正好面向卫子夫,卫子夫无语又想笑,作怪!
椒房殿恰好有小孩的衣裳,卫子夫令婢女找出来。
刘彻接过去,白色绣金纹,用料考究,做工远不如他的绣娘:“皇后亲手做的?怎么做个白色的?”
“妾身听说夏日穿黑色的热。又不是纯白色丧服,应当可以穿吧?”以前红黄蓝绿各种色彩,小太子差不多穿遍了世间颜色,卫子夫实在不知道给儿子做什么样的。
刘彻给儿子穿上:“先试试。”
韩子仁不希望小孩穿得太素:“会不会被人误会?”
小太子摇头:“没有关系。有人误会,我就说,就说给十二叔服丧。”
刘彻系衣带的手停下,卫子夫禁不住看过来。天家夫妻异口同声:“你说谁?”
“十二叔啊。不是病逝了吗?”小太子奇怪,“藩王病逝这么大的事,父皇不知?”
刘彻:“朕当然知道。可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几日你哪都没去。”
“因为我聪慧过人,不出户,知天下。”小太子为此感到很得意。
刘彻瞪他:“坦白交代!”
小太子不好说宣室的宫女宦官说的。虽然老父亲没下禁令说明他不在乎奴婢私下里讨论此事,可真传的人尽皆知,宣室如同漏勺一样,他一定会严惩身边人。
这次坦白了,下次太子宫还能打听到宣室的事吗。
“丧报送来那日孩儿看见了。”小太子胡扯,“孩儿听祖母说过十二叔时日无多。”
刘彻捏一下他的脸:“就你机灵。”
韩子仁禁不住暗暗附和,小太子真机灵。
这事明明是樱桃打听到的啊。
“我是父皇的儿子啊。”
卫子夫差点被口水呛着。
刘彻很无奈:“你也不必逮住机会就夸朕。”
“孩儿没有夸父皇。”
刘彻不由得露出笑意:“差不多得了啊。还下棋吗?”
“父皇,太傅都下不过我,你一定也是我的手下败将。”小太子还没摸到棋子就放狠话。刘彻顿时想给他一巴掌。
卫子夫一听他开口就忍不住分心:“据儿,你是下棋还是跟陛下斗嘴?”
小太子闭嘴,认真下棋。
看到棋盘,小太子小声说:“这是我送给母后的。”
“不许说话!”刘彻瞪他一眼。
小太子拿一块糕点堵住嘴。
刘彻下意识想说,还吃,看你胖成什么样了。
小太子早上练剑下午踢球,天天出来遛狗,小脸不瘦,可身上很结实,没有一点赘肉。
若非他太结实,刘彻也不会越发怕他扑个满怀。
“一心二用还想赢朕?”
小太子:“一心二用也可赢你。”
一炷香左右,全神贯注的皇帝险胜。
刘彻看着棋面久久不能回神,儿子愈发聪慧了。
小太子不满意:“父皇,再来。”
“朕累了。”刘彻揉揉额角,“又不是你,一天只学一炷香。”
小太子见他精神不振,信以为真,伸手为他揉揉额角。
刘彻吓得身体后仰:“洗手!”
小太子抬手看看,竟然有油。
一心二用果然不好,他居然没有发现最后吃的那块糕点是油炸的。
“又不腌臜。”小太子拿出手帕擦擦手,“可以了吗?”
刘彻:“你认为呢?”
小太子闻闻,手上还有糕点味,好像不可以。
宫女打来一盆水,小太子把皂涂到手上,洗干净了又抹上护手脂,胖乎乎的小手上散发着花香,他递到老父亲眼前。
刘彻无奈地翻个白眼。
“你少气我几次,用得着你孝顺?”
卫子夫深以为然。
小太子不这样认为:“母后拧我耳朵,给我穿丧服,父皇捏我脸,下棋赢了我,我怎么不生气?”
卫子夫又想打儿子,哪家丧服上面有绣纹。
刘彻:“你脸皮厚啊。”
“我待人宽厚啊。”小太子摇头,“脸皮厚又不等于心胸宽广。”停一下甩甩手指,继续为他按头,“有人跟孩儿说,不可对死人不敬。可孩儿还是想说,以前的丞相公孙弘,四十多岁读书,脸皮得有多厚啊。朝中出了名的心量狭窄。除了比汲黯懂得变通,其他方面二人倒是很像。”
刘彻不止一次听儿子提“汲黯”,“汲黯得罪过你?”
“他见着儿子行礼的时候从不低头。好像孩儿拿刀架他脖子上,逼他给孩儿行礼。”小太子很早以前就知道汲黯此人,但从未在意过。
小太子最先注意到汲黯是他在小木屋卖东西的那段时间。
又没叫他买,也没叫他捧场,他回回去,脸臭的像有人逼他一样。小太子很是纳闷。
再后来是卫青成了大将军,他像是为了表现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不畏权贵,同卫青见礼很是敷衍。有一次在宣室外,不巧被小太子碰见,小太子便记住此人。
刘据又不是圣人,他也有私心喜好。卫青没得罪过他,因为汲黯敢于直言进谏,卫青一直对他很有礼,他此举简直蹬鼻子上脸。
卫青不在意,小太子不能不在意。
舅舅和表兄好好的,大汉江山才能稳如泰山,就算以后他天天吃喝玩乐不上朝不议政。
刘彻一点不意外:“他就是那个秉性,不是针对你。”
“才不是。他同喜欢的人在一处有说有笑,好的跟亲兄弟似的。”小太子真亲眼看到过,但不是在宫里,而是在东市。
汲黯跟人在酒肆里畅聊,小太子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意识看一眼,等他到茶肆才确定他是汲黯。
刘彻诧异:“汲黯会笑?”像是听到天大笑话。
小太子翻个白眼。
刘彻见他懒得辩解,确定儿子没说笑:“父皇真没见过。听你的意思他也很不喜欢朕?”
卫子夫决定晚上再看账簿:“陛下,您诸多行为令其不满,汲黯又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还指望他像伶人一样讨好您?”
“他对卫青有何不满?”刘彻问。
小太子喝口茶:“后来者居上。”
刘彻顿时哑口无言。
小太子决定大朝那日杀牛,当着众臣的面送给舅舅,气死那些羡慕嫉妒二舅的人。
“父皇,表兄何时回来啊?”
刘彻叹气。
卫子夫的心提到嗓子眼。小太子的手抖了一下,险些没拿住茶杯。
刘彻赶忙接过去:“看把你吓的。”顿了顿,“早知道不叫公孙敖去了。”
霍去病用一场大胜证明他上次孤军深入并非迷路,刘彻就令公孙敖同他兵分两路围攻霍去病找到的匈奴。然而公孙敖半道上迷路了。
粮草用尽他只能向边关说明情况。边关六百里加急请示天子,冠军侯孤军对上匈奴恐凶多吉少,是不是令大将军速去边关接管公孙敖部救冠军侯。
刘彻拿到奏章真服气了。
公孙敖不是头一回出兵塞外,刘彻以为他随请卫青走遍半个草原,就是闭上眼也很难迷路,才叫他领兵支援霍去病。
刘彻怕吓到妻儿,不敢说霍去病部的干粮早用完了,至今杳无音信,只说如果没有遇到左贤王或伊稚斜单于,一定能平安归来。
“要是右贤王呢?”
刘彻:“右贤王部被仲卿打残了。人马加一起也没有去病的兵多。”
卫子夫禁不住祈祷上苍保佑。
两支部队合围的匈奴肯定不可能只有几千人。十有八九是匈奴主力。小太子很担心,担心表兄受伤:“不是有向导吗?军中也有匈奴人啊。”
刘彻心说,我比你还想知道。
“迷路也好,最少人马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刘彻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刘彻也考虑过边关守将请求。可公孙敖能迷路,说明他也不知道霍去病现在何处。卫青就是到了边关也不知道去哪里支援霍去病。
将军爱迷路。
霍去病派出去的探子在约定日期那天没见到公孙敖部,霍去病就猜到他迷路了。霍去病也纳闷,舅舅麾下的这些将军怎么离了他就跟没头的苍蝇一样。
好在公孙敖不是莽撞的苍蝇,不会乱撞。
霍去病考虑到他的秉性,猜到他粮草用尽就会回去,不必他支援,干脆临时改变计划。沿着零星痕迹过小月氏,抵达祁连山,斩首三万多级,虽然没能抓到伊稚斜单于,但霍去病并不失望。
因为公孙敖迷路,霍去病部绕开了骁勇善战、兵强马壮的伊稚斜单于。俘获小部匈奴单于,以及许多匈奴小王、王子、相国等人。
兵困马乏,缴获的东西多,还有俘虏,再打下去打不动也带不完,霍去病不得不令将士们回去。
头回跟霍去病出征的骑兵虽然累,但他没有想到真的可以收获满满,他很想再接再厉,一战封侯,撺掇霍去病,既然没有多少折损,为何不乘胜追击。
我又不是活不到明年。霍去病心说,匈奴何时不能杀?再说了,一口吃成胖子也不怕噎死。
霍去病推到公孙敖身上,也不知道他如何了。但愿没有遇到匈奴主力。
此言一出,众将士冷静下来。
他们和公孙敖合围匈奴,要是公孙敖部全军覆没,功过相抵,他们这些天可就白忙乎了。
部分不嫌累不想回去的兵将不敢抱怨,恨不得用行军的速度回去。
抵达边关,众将士也是先问公孙敖部是否安好。
公孙敖活生生从军帐中出来,霍去病拧着眉头问:“不要告诉我你迷路了。”
公孙敖羞愧。
饶是霍去病早有心理准备,还是没忍住翻个白眼。
“给陛下上书。”霍去病的军帐还没支起来,他临时借用公孙敖的。
捷报传到京师正好大朝。
刘彻懒得移动,大朝也在宣室正殿,没有去只是用来会见朝臣的高门殿。
大朝日刘彻没空陪儿子耍剑,小太子跟几个宦官在太子宫和宣室中间的空地上踢球。看到鸿翎使者,小太子立刻回太子宫,令韩子仁去博望苑杀匈奴牛。
突然抵达的捷报令大朝比往日散的晚,巳时左右,小太子才听到百官的声音。小太子给石庆放假,理由是今天是个好日子,他不想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