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走到哪儿把家带到哪儿,右贤王不得不抛下的东西自然都便宜了汉军。
去年大战虽然汉军没能俘获太多牲畜,但近万俘虏的行囊皆归了汉军。朝廷又不要针头线脑零零散散的东西,大军班师回朝,那些物品自然作为赏赐的一部分归了兵将。
是以小太子从未想过他舅麾下的兵将。
可谁叫他是“卫公子”呢。
小太子笑而不答:“那人是何来历?”
掌柜的:“茶商。他们跟小人说,他们那里不叫花,叫树,结的果如茧,茧中丝如细缕,名为白叠子。树像木棉花树。那边跟长安不同,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语,有的地方叫古贝木。”
韩子仁替小太子说:“我们不管它叫什么。公子只想知道是不是却有其物。”
掌柜的点头:“他知道长安冬季漫长,担心长安的春天比他们家乡的冬天还冷,带了几件棉衣,里头絮的就是白叠子。”
话音落下,进来几个人。
掌柜的看过去,下意识起身,随即想到卫公子更尊贵,遂又停下禀报:“来了。”
掌柜的一直没跟他们提找他们的人乃大将军之子。三人注意到小太子周围许多佩剑侍卫顿时知道他乃贵人。三人很是谦卑,小太子问什么,他们答什么。
小太子向几人买“古贝木”,他们犹豫了——东越天暖,常年不见雪,他们担心树挪死。
韩子仁问:“东越王不许你们把棉树卖到长安?”
掌柜的闻言禁不住问:“出关的时候还一个个查吗?随便塞哪个茶箱中也带出来了。”
“不是。”三人中当家做主的那位男子一见掌柜的几人越说越没边,不再犹豫,“种应该种的活。”
小太子瞬间懂了:“种不活也不怪你。我又不是陛下,匠人种不出荔枝就把人砍了。”
众人齐刷刷看向他。
三位东越人因他小小年纪知道这事而感到意外。
韩子仁和禁卫们心说,小太子,陛下是您父亲啊。
掌柜的压低声音:“慎言!”
韩子仁好奇:“公子听谁说的?”他可以确定殿下身边人没说过陛下的不是。天家父子和睦,他们也不敢在小太子面前提天子残暴的一面。
小太子:“敬声表兄。”
公孙敬声大呼冤枉。他原意嘲讽那些匠人为了得到封赏什么都敢承诺。被砍也是因为欺君,咎由自取。当日小太子反驳,他们只是胆小。
朝中不少人敢直言进谏。汲黯好好活着,东方朔屡次冲撞陛下,反而得到重用——令其去西北戍边安民。匠人不知道汲黯,也该听说过东方朔个混物。
掌柜的试探地问:“公孙公子?”
三位东越人禁不住问:“哪位公孙公子?”
公孙敖的侄子,公孙弘的孙子,还是公孙贺的儿子啊。
掌柜的:“这位小公子姓卫。几位也该有所耳闻,大将军治家甚严。”才怪!大将军十有八九不知道他儿子在外干过什么。
三人闻言向“卫公子”行礼问大将军安。
小太子:“可以帮我捎几车了吗?价钱你们定。我有钱。掌柜的知道。”
掌柜的对三位东越人说:“回头再跟你们解释。”
大将军用兵如神,除了羡慕嫉妒他的人,天下谁人不敬仰。大将军为人低调,十年如一日,谁人不佩服。
三人身在东越也不例外。所以他们只要车马费。
小太子要给他们定金,他们直呼“卫公子折煞我等”。即便如此,小太子依然叫韩子仁给他们五两金,只因他乃储君。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京城百姓早晚会知道他乃太子,除非卫伉一直足不出户。但这是不可能的。京城百姓知道了,天下万民自然也就知道了。
小太子一向不占人便宜,他也不差钱,可不想为了区区几两金落下一个哄骗小民的名头。
三人本该前天回去,为了等小太子才多住几日。拿到钱,“卫公子”也没有别的吩咐,三人就回客栈收拾行囊。
小太子吃点茶点起驾回宫歇息。
这些日子张顺子等奴婢提心吊胆,小太子在意棉花也不如往日松快。这些事一了,小太子身心放松,难得感到疲惫。
怎奈刚出茶肆就遇到昭平君。
昭平君身后还有个没精打采的公孙敬声,像是随时能瘫在地上睡一觉。
人到跟前了,还是表兄,小太子不能装瞎:“你们也来玩啊?”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昭平君一把拽过公孙敬声,“服不服?”
公孙敬声白他一眼。
昭平君近半年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以前休沐呼朋唤友到处惹事生非。现在除了他真有事或老天不给面子下雨雪,他一到休沐就去找公孙敬声。
自打他知道公孙敬声小小年纪就有个单独的小院,不像他虽然也有独立的小院,但在隆虑侯府里头,出来进去都很难避开父母。昭平君愈发爱找公孙敬声。
有次还把几个狐朋狗友带过去开赌局。
公孙敬声不想枉费唇舌,骗他陛下可能过来。陛下爱出宫,人尽皆知。昭平君信了,吓得把他的几位狐朋狗友往外撵。
公孙敬声诧异他怎么不走。昭平君玩世不恭地表示,陛下到门口他翻墙出去。
公孙敬声最混的时候也没有想过翻墙。他简直叹为观止。从那以后,公孙敬声认命了,比厚颜无耻他不如昭平君,比混账他也不如昭平君,与其烦恼,不如坦然面对。
但人的忍耐是有限的。
昨晚到家沐浴洗头,快半夜了才躺下。睡了三个时辰,他家院门就被人拍得震天响。公孙敬声睡前叮嘱过奴仆,辰时做饭,他巳时用早饭。奴仆算着时辰,辰时两刻起也不晚。所以当时奴仆还没起。
奴仆穿戴齐整去开门,门外空无一人,院里多出五人,昭平君和他的四个随从。
奴仆惊得大呼小叫,公孙敬声气得装看不见他。昭平君大概被父母骂或无视惯了,亦或者知道自己很出格,对此浑不在意。公孙敬声饭后要补眠,他叫随从架着公孙敬声去东市,因为今日天晴,小太子可能出来。
昭平君:“不服?”
“我不想理你。”公孙敬声很是不客气。
昭平君点头:“我知道没睡饱很难受。”
“你知道?!”公孙敬声惊呼,气得险些跳脚。
昭平君:“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上了马车你困得打瞌睡我才知道你想睡个回笼觉不是懒病犯了。”
“你才有懒病。”公孙敬声就纳闷了,“你身体这么好,干嘛不好好学骑射?过两年跟大将军或我表兄挣一份军功,公主至于想拿出私产给你提前买命吗?”
昭平君啧一声:“果然宫里头没有秘密。这事你也知道。我母亲杞人忧天,不必理会。我还没活够,能干出什么不要命的事?”
小太子看俩人你来我往吵得顾不上他,给韩子仁使个眼色。
一行人转过身,小太子被两位表兄拦住。
小太子:“我也起早了。”
公孙敬声:“我陪你。”
太子宫离宣室近,昭平君不想进宫。可看到公孙敬声牵着小太子的手笑容满面,不像面对他的时候冷着一张脸,跟他欠他一条命似的,他心里头有点不痛快,凭什么一见着太子就这么高兴。
昭平君也不想想,公孙家跟陈家非亲非故。公孙敬声是太子的表兄。公孙敬声两副面孔太正常不过。
昭平君追上去,手臂搭在公孙敬声肩上。公孙敬声的笑容凝固,扭头说:“我们有可能去椒房殿。”
“皇后是我舅母。”昭平君近日随母亲去过椒房殿给皇后请安。婆母尚在,卫子夫哪敢作践小姑子,她又不是无脑之人。卫子夫待隆虑公主母子二人和善,昭平君个不长脑子的认为舅母极好,跟民间传闻一样贤惠。
昭平君听闻此言:“我要不要买些礼物?”
上次母亲都备了礼,他一个晚辈也该准备几样吧。
公孙敬声眼前发黑。
小太子想笑,这个陈家表兄是个棒槌啊。不跟他明说,他听得懂才怪。
“不必。又不是外人。”
昭平君绕到太子身边:“我爱跟你说话。公孙敬声,你也跟咱家表弟学学。”
公孙敬声装聋作哑。
昭平君习惯了:“太——卫公子,还没到午时,这么早回去作甚?”
公孙敬声:“早点用午饭睡午觉。”
昭平君:“打算睡多久?晚上还困吗?”
公孙敬声怕这个混账真盯着他睡醒,不敢回答:“你管我们?”
昭平君顿时知道他胡扯:“别想甩开我。卫公子,不要告诉我你出来一趟只是为了吃他家茶点。我可不傻。”
既然白色软绵的花非他独有,小太子也不怕别人知道,给韩子仁使个眼色。
赵破奴和小太子在长平侯府剥棉花那日,公孙敬声和昭平君也在。二人见过棉花。韩子仁就从那日说起,一直说到棉花在东越并不稀奇。
昭平君把韩子仁撵他车上,他和公孙敬声登上太子的马车:“太子要此物何用?”
小太子:“你不觉着那种花很像长在树上的蚕茧吗?蚕茧需要人精心照看,那些树种下去偶尔看一眼就行了。”
昭平君懂了:“原来你不止喜欢种瓜果蔬菜,还喜欢种树啊。”
公孙敬声对着车顶翻个白眼:“年前大雨雪冻死了很多平民,你知道吗?”
昭平君:“公孙弘的孙子提过。公孙弘快八十了吧?他的大孙子竟然跟我们年龄相仿。”
“十八新娘八十郎,一树梨花压海棠。不行吗?”公孙敬声又白他一眼,“何况是孙子,不是儿子。”
昭平君冷不丁想起他祖母,跟董偃的祖母年龄相仿。
“所以此事跟太子有关?”昭平君打量小太子,“你做什么了?上苍竟然那样惩罚大汉平民。”
公孙敬声满心无力:“太子乃储君,以后的天子。人冻死了谁来保家卫国戍卫皇城?你吗?”
昭平君张口结舌,小太子才几岁,居然要操心国计民生。
“你——你之前又没告诉我。”昭平君瞪公孙敬声,“有话不能好好说?嚷什么嚷?显你嗓门大?”
韩子仁大声问:“出什么事了?”
昭平君撩起车帘:“无事。友好交谈,突然激动。”
韩子仁信他才有鬼:“公子!”
小太子露出头来:“不必担心。驭手是我们的人。”
驾车禁卫闻言应一声“诺”,证明他听见了。
韩子仁给驭手打个手势,意思盯着点。
驭手微微颔首。
小太子朝车门看去,用口型说:“父皇的人。”
昭平君顿时不敢嚷嚷,压低声音问:“棉花这事陛下知道吗?你想给陛下个惊喜的话,我回去谁也不说,包括母亲和外祖母。”
小太子吓唬他的本意不是叫昭平君替他隐瞒:“敬声,想赚钱吗?”
公孙敬声书读多了,脑子比以前灵:“种棉树?”
小太子点头:“也不知道东越人的棉花里头有没有种子。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棉絮和花分开的。放在衣服里头像一整块,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我刚才只顾高兴忘了问。”
公孙敬声摸摸他的毛脑袋:“你才七岁啊,一时间哪记得这么多。既然京城有卖茶的东越人,肯定也有别的。东越离长安几千里,只有三个人的话,半道上就该叫虎狼吃了。回头我叫奴仆出去打听打听。打听到就叫其他东越人帮我们买纺线织布工具。”
昭平君禁不住问:“那些花可以织布?”
公孙敬声叹气:“据儿刚才说了,像蚕丝!”
昭平君想起来了,却没有一丝羞窘:“不如你记性好不行?”问太子,“那个棉花还能比蚕丝贵?”
种在树上的东西自然没有亲手养的精贵。
长安乃至天下都是平民多贵人少。平民穿不起绫罗绸缎,但穿得起棉衣。即便一件上衣赚一两文,一个冬季下来也比贩卖丝绸者赚得多。
“便宜。长安几十万平民皆买得起。”小太子掰着手指算给他听,“一人赚两文钱,十万人多少钱啊?”
隆虑公主有钱,馆陶大长公主也有钱。昭平君真真含着金汤匙出生。饶是如此,昭平君闻言还是没忍住倒抽一口气。
小太子:“东越人说棉花不止可以纺线织布,还可以做冬衣被褥,也可以像皮子一样做成鞋。”
昭平君算一算他的衣物,一件赚两文钱,一个冬天最少得多少衣物,再按照十万人算,算着算着,昭平君难以置信地望着小太子,“三五年下来我岂不是自己就能拿钱买命?”
公孙敬声又翻个白眼。
昭平君见状确定他没算错:“太子表弟,那几个东越人现在何处?”
小太子:“不可以买太多!”
昭平君不懂了,叫公孙敬声解释。
十几辆马车运往长安,一定会惊动东越王。倘若东越王气量狭窄,他宁愿毁了,或高价买下来,也不会卖给他们。
昭平君嘀咕:“有钱不赚他傻吗?东越离长安那么远,就算长安遍地白花,东越的棉花价也便宜不下来吧?”
公孙敬声:“万一呢?”
小太子摇摇头:“我还有破奴送我的棉花。东越人说我的棉花比东越的软。做出的冬衣一定比他们的舒服。等我的种出来,就不需要他们的了。”
昭平君心说那种棉花总共才几个种子啊。
小太子又问:“你有地吗?”
“我母亲的食邑啊。”昭平君脱口而出。
公孙敬声问他种出来的棉花算谁的。
昭平君下意识想说,我的。
他也是独居,为何还喜欢找公孙敬声?只因在公孙敬声自己家,无论他怎么折腾都没人管没人问。
陈家有钱,可他每次找隆虑公主拿钱总免不了一顿数落。比如别赌钱,比如不要喝酒闹事等等等等。昭平君一想起来就心烦。
昭平君可以想象棉花长在母亲的地里,就算是他的主意,棉树也是他亲自买的,到头来母亲也会说,要不是有她盯着他干不成,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什么什么的。
小太子提醒他:“现在庄稼种下去了,没人舍得卖地。有了地还得有耕牛,有犁和耙,你的随从不会种地,你还得买会种地的农奴。无论如何今年都来不及。”
“你怎么什么都懂?”昭平君奇怪,他真是七岁吗。
小太子:“我去过村里,见农民种过地。博望苑的农奴也会种地。博望苑还有几亩空地,父皇说我想种什么种什么。”
不愧是敢赌钱敢打游侠的小太子啊。
昭平君禁不住暗暗感慨:“棉花挑地吗?”
“不挑。奴奴给我的棉花来自西北啊。那里夏天很热冬天很冷。听说庄稼都长不高。”小太子指着东边秦岭方向,“什么山地坡地皆可。”
公孙敬声如今也知道非良田很便宜:“依你这样说,我也买得起?”
“一亩地最多一吊钱。你不要找农夫。农夫没有多少地。”小太子好人做到底,“你找县丞,一次买上百亩,可以便宜一些。那么一大片地,农奴种地的时候不用绕弯子,省下来的时间可以多种几亩。”
赶车的禁卫感慨:“殿下博望苑没白去啊。”
“我三岁就会种小麦。你忘了吗?”小太子说多了怕露馅,扯到张顺子身上。
果不其然,禁卫想起太子宫有个会种地的张顺子。
前些天该他巡逻,他从太子宫门口过,不止一次看到张顺子拿着锄头在院内忙活。
有一次还看到张顺子从宣室小花园移牡丹,据他所说,满院绿色太寡淡,姹紫嫣红才好看。
昭平君算算他现有的钱,可以买上千亩啊。
“太子表弟有没有算过一亩地赚多少钱?”
小太子:“你和敬声合买一间铺面,没钱了就把棉花拿出去买,一年到头不用管姑母要钱。”
昭平君福至心灵,以后不想种了,棉花和地一卖,本钱回来了。
“难怪你能找到吹发可断的匕首。太子表弟,你跟陛下舅舅说的一样聪慧。”昭平君感慨,“我猜我母亲就算知道棉花,都想不到用它赚钱。”
公孙敬声:“隆虑公主有钱,不稀罕那点小钱。不像我们无论买什么都得向长辈伸手。多要一点都被怀疑拿去耍钱吃酒。”
昭平君不住地点头。
犯人也不过如此。
昭平君禁不住佩服他有先见之明。
小太子果然非常人。
玩会玩,赚钱也会赚钱。
“敬声弟,买地的时候我们一块,就说你或我一个人买的。再跟官府讲讲价。出地契的时候分开。”
公孙敬声故意挤兑他:“你乃陛下的亲外甥,你表明身份的话都不用花钱。”
昭平君哼哼唧唧,不敢说皇帝舅舅每次见着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他敢欺负舅舅的人,小吏要是汲黯那样的上书告他,买不成地他还得挨板子。
舅舅手下的官员十个有七个油盐不进,他可不敢赌。不然母亲何至于故意当着外祖母的面求舅舅以后宽恕他。
“你舅还是大将军呢。”昭平君反驳,“太子表弟还是皇帝舅舅的儿子呢。去茶肆喝茶一文不少。”白了他一眼,“真当我傻?我是不如你懂得多,不是什么都不懂。”
难为你有自知之明。
公孙敬声发现马车慢下来,撩开车帘,果然进宫了。
昭平君卧倒:“表弟,不巧遇到舅舅别说我在。”
刘彻去后宫了,小太子出宫前看到老父亲的背影了。
没有急奏的话他会待到明日清晨。
第二天有廷议或大朝,刘彻一个人寂寞,他会选择去椒房殿。老夫老妻,盖着褥子闲聊,聊累了一觉到天亮,起来精神抖擞。
这一点虽是小太子猜的,但有依据。天气好的早上,他在宣室附近踢球,不止一次看到老父亲从椒房殿过来。走路带风,一看就是晚上睡得极好
小太子才七岁,又是老父亲房中事,他不好意思、也不可以直白地说出来。
索性小太子点头应下来。
昭平君误以为他舅在宣室,到了太子宫也不敢胡闹。
得知有一片地种了棉花,他拉着公孙敬声看棉花,然后又问张顺子一亩地种多少棵。
公孙敬声禁不住说:“他也是第一次种。不知道棉树多大,肯定往稀了种。再说了,他的棉花跟东越的棉不一样,告诉你也没用。”
少年人坐不住,改逗狗子。
花斑大狗不理他,昭平君找太子做主。
小太子很想提醒他,你是表兄,我是表弟。
他把蹴鞠扔出去,狗子叼回来给小太子,小太子扔给昭平君,昭平君往宫外踢,狗子追出去。
昭平君心说狗子怪聪明。
花斑狗回来把球给他,昭平君虚晃一下,狗子往外跑,他哈哈大笑:“傻狗!”
公孙敬声心说,逗狗逗出优越感了,你出息!
东越人一年来一次,小太子叫韩子仁记下,明年春去东市收棉树。
离午饭尚早,小太子在外用了茶点,暂时也不饿就回寝室睡觉。公孙敬声想跟过去,昭平君抓住他,陪他跟狗子踢球。
公孙敬声了解他,不叫他如意,除非闹到帝后跟前,不然他别想清静。
“陈兄,你虽是独子,但有堂兄弟,也有表兄弟。比如平阳侯曹襄。你怎么不去找他玩儿?”
昭平君勾着他的脖子往外去:“姨母不喜欢我。说表兄是个乖孩子。比冠军侯还大两岁,二十多岁的孩子?”嗤一声,“幸好陛下把卫长公主许给了赵破奴。赵破奴虽然不如我聪慧,也不如曹襄表兄俊美,但他没有烦人的母亲啊。咦,怎么有鹅叫?”
公孙敬声指着东南沧池方向,离此地得有一里路。
大鹅的嗓子真亮啊。
陛下要是不嫌鹅吵,守夜的禁卫真可以换成大鹅。
“表弟养的吗?我们去看看。我斗过鸡,还没见过斗鹅的。”
公孙敬声直觉不好,回头找人,指着太子寝宫方向。
小太子才睡下,太子宫宦官才不愿为了一大一小两个纨绔吵醒他。
而有人要死,太子也睡不踏实。
小太子迷迷糊糊挺听到大呼小叫以为地龙翻身。他趿拉着鞋走到院中,听到狼哭鬼嚎。
“出什么事了?”小太子问扒着门框往外看的樱桃。
樱桃笑嘻嘻说:“殿下养的大鹅以为昭平君是偷鹅的歹人,飞起来拧他。公孙公子吓得拉着昭平君往这边跑,大鹅穷追不舍,已经绕着太子宫跑两圈了。”
幸灾乐祸也分什么事。
陈家表兄虚十四岁,公孙家表兄虚岁才十三。两个半大小子胳膊腿都细,骨头还没长结实,大鹅能拧断他们的手腕。
小太子穿好鞋,叫樱桃为他整理一下衣裳,走到门口等二人跑回来。
二人远远地看见他就喊:“据儿,快,快叫禁卫把鹅杀了!”
禁卫不是不想救人,而是不敢靠近,唯一的办法就是斩断鹅头。
可大鹅是小太子养的,小太子不发话谁敢动。
小太子很是无奈地迎上去,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小太子一手一个揪住两个鹅脖子,大鹅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万籁俱寂,只有微风拂面。
不知过了多久,昭平君惊叫一声,众人回魂,禁卫三步做两步走,齐声道:“殿下,快把鹅给下官。”
小太子瞪公孙敬声二人:“进去!”
公孙敬声和昭平君愣了一瞬间,拔腿往太子宫跑。小太子松开大鹅,朝鹅屁股上踹一脚,众人瞬间心提到嗓子眼,大鹅晃晃悠悠往太子宫跑。
盖因在大鹅心里太子宫是家。
哪有过家门而不入的道理。
公孙敬声从门缝里看到大鹅急得叫唤:“别叫它进来!据儿,太子,别叫它进来!”
小太子到门口又朝鹅身上踹一脚,鹅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朝溪流方向跑。
几十斤重的大鹅跑远,除了小太子,所有人都松一口气。公孙敬声小心翼翼拉开一条门缝,伸头看看,不见大鹅,猛地打开门抓住小太子:“有没有事?怎么那么神勇啊?你才几岁?拧着你如何是好?”
小太子拨开他的手:“此时知道担心我啦?你俩招惹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我——”公孙敬声以前差点被大鹅拧,他是不敢招惹大鹅。昭平君无知无畏,他逗鹅的时候公孙敬声心存侥幸来着。
昭平君一脸后怕:“太子表弟,你的大鹅什么品种?怎么跟狼似的。”
说得好像你见过狼一样。小太子腹诽。
“乡间大鹅比我的还凶。”小太子无奈地瞥他一眼,无知!
昭平君看禁卫们。
禁卫们不止一次听人说平民养鹅看家。大鹅一叫全村听得见,比狗好用。大鹅还会自己找食下蛋。
昭平君见禁卫点头,他不禁感慨:“怪不得人说乡野农夫彪悍。这么说以前舅舅践踏农田被人围着不让走并非夸张?”
小太子朝隔壁睨了一眼:“你去问问父皇啊。”
昭平君连连摇头。随即他又忍不住朝大鹅消失方向看去,嘀咕道:“改日我也养两只大鹅,看家!”
小太子怀疑他养鹅防隆虑侯和隆虑公主。
无论防谁都防不着他,他从来不去姑母家中。小太子伸出小手喊枇杷。枇杷给他擦擦手,苦心劝说:“殿下,以后可不敢这么做了。婢子差点被您吓掉魂。”
公孙敬声和昭平君一起点头。
心差点跳出来!
韩子仁跟着劝:“殿下,太傅该教过您,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小太子:“还没教到。”
韩子仁噎住:“……奴婢现在告诉你?再有下次,奴婢立即禀报陛下。”
小太子看两位表兄,像是说,有没有下次得看他俩。
二人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见状一起发誓绝无下次!
小太子问他姑家表兄:“我的球呢?”
两位少年相视一眼,忘在莲花池旁了。
那里是大鹅白天的家,二人不敢去,叫韩子仁辛苦一趟。
小太子养鹅多年,韩子仁从来没有被鹅追过,他自然不怕。可是帮他俩找球,韩子仁不敢明着说什么,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没等韩子仁到莲花池,球自个滚回来了。
韩子仁诧异,左右看看,花斑狗从另一边跑来,显然它用脑袋顶过来的。韩子仁拿起球往太子宫方向扔,花花兴奋地快跑追上去,终于又有人陪它玩球啦。
韩子仁追着花花到太子宫,公孙敬声和昭平君出来陪花花玩。昭平君看着花花追球,又忍不住跟公孙敬声说:“我还是养条狗吧。傻是傻了点,至少不用担心它咬我。”
公孙敬声悠悠道:“兔子急了也咬人。”
昭平君的脸色微变,犹豫片刻,既然难免一咬,还是养凶狠的鹅吧。
翌日上午,廷议结束,刘彻出来散心,殿外的小黄门吓得哆嗦。刘彻挑眉:“议论朕呢?”
三个小黄门顿时抖成筛子。
刘彻嫌弃地皱眉:“瞧瞧你们这点出息。从实招来!”
其中一小黄门昨日随驾在后宫,不知道一贯嚣张跋扈的昭平君吓得哇哇叫。另外两个小黄门就是跟他说这事。昭平君跟无赖似的也是太后亲外孙,哪是他们可以编排的。
三人齐声“求陛下恕罪”。
刘彻令人把他们拉出去斩了。
此言一出,三人慌忙和盘托出。
皇帝顿时跟他儿子一样心累,咬牙骂:“混账东西!”停顿一下,“太子的鹅死了?”
昨日跑去太子宫附近看热闹的小黄门道:“被太子殿下一手一个抓住了。殿下不愧是大将军的外甥,跟大将军一样神勇。巡逻侍卫都不敢靠近——”
“住口!”刘彻高声呵斥,“让你夸了?”
小黄门就是忍不住夸小太子才跟同僚分享。
“太子有没有受伤?”刘彻问。
小黄门斟酌道:“没有。殿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