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走后,卫青夫人把落单的卫伉拉到卧室,拿出那块玉佩。卫伉想抢回来,卫青夫人按住他的手:“母亲看看。不要你的。”
小孩目不转睛地盯着母亲。
卫青夫人确定她买的那些玉里头没有这样的,仔细放回去:“任何人要跟你换都不许换。”
“我又不傻。”卫伉隔着衣裳按住玉佩,“母亲,太子表兄对我好好啊。”
卫青夫人点头:“虽然太子爱撒娇,喜欢出去玩,但他心地善良,对他喜欢的人都很好。”忽然想起昭平君爱找公孙敬声,“除了今天这些人,不可以跟任何人说,太子送你一块宝玉。敬声也不能说。”
卫伉:“敬声表兄和去病表兄一样想抢我的。”
霍去病不想偷听,他只是从卧室门口经过去舅舅书房。冠军侯闻言禁不住停下:“卫伉,容我提醒你,一开始是你自己不想要。分不清好坏,还怪我?给我出来,我不打你!”
卧室内安静下来。霍去病在门外等一会,蹑手蹑脚去书房。卫伉以为表兄一直在外面,哪怕他父母都说霍去病在他自己房里,小不点也不信,直到天黑吃晚饭才敢露头。
给卫伉的玉佩送出去,小太子了却一桩心事,日子变得无聊,石庆上课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想睡觉。
刘彻看奏章看累了,来太子宫散散心,见儿子抱着大黑猫,一手撑着花斑狗,无精打采,他叫石庆回去。
小太子过目不忘,石庆也愁,就怕别人十年学的东西小太子三年学完了。
石庆难得没有犹豫,立即收拾东西走人。
刘彻拿掉大黑猫,赶走花斑狗,冲儿子伸手。
“父皇,我太累了。”
刘彻叹气,愁人!
一日学一炷香还累?
他怎么不干脆说不学了。
“据儿学音律吗?学琴跟练字一样,会了得日日练习。有事可做你就不累了。”
小太子好奇地问:“父皇要我当乐师吗?”
刘彻脸色微变,当他没说。
“骑马去?”刘彻抱起儿子。
小太子可有可无地点下头,到院里看到大白鹅,不由得想起他前世坐骑:“可以骑鹅吗?”
刘彻脚下踉跄,险些把儿子甩出去。
朝他屁股上一巴掌:“想一出是一出,跟谁学的?”
刘据也觉着他异想天开:“试试?父皇,不试试怎么知道啊。”
刘彻把他放地上:“鹅拧你别怪父亲不救你。”
霍去病和赵破奴出征前向小太子许下承诺,得了赏都归他。
小太子哪能要他们用命争回来的赏钱。霍去病就把他得的好皮子送给太子。枇杷等人用那些皮子给小太子做骑装,做御寒的斗篷等等。
霍去病打小见惯了好东西,也不缺好东西。值得被他千里驮回来的皮子自然个顶个的好。枇杷等宫女出身寒微,做衣裳剩下的皮子不舍得丢,就给小孩做好几个可以斜跨的小包,装他的零嘴手帕水壶等等。
小太子找出他今日用的小包,放在鹅背上,拿着小木棍戳一下大鹅:“玩儿去!”
刘彻没眼看,而他一错眼,大鹅晃晃悠悠起身,跟上他儿子。刘彻惊得微微张口,神了!
大鹅朝沧池方向去,小太子慌忙把包拿下来,朝鹅背上一巴掌。
刘彻心惊胆战下意识伸手救儿子,大鹅晃晃翅膀,连跑带飞。刘彻松了口气:“竟然没拧他。”
春望禁不住瞥帝王,怎么有点可惜。
“据儿,去马厩。”
小太子摇头:“远,不想去。”
“知道为什么总想睡觉?就是因为你不爱动。”
小太子伸出手:“抱抱!”
“你七岁了。”
小太子固执地伸出双手。
刘彻无奈地妥协:“春望,叫人牵马。朕先去练武场。”
小太子诧异:“不去马厩啊?”
刘彻二话不说把他放到地上。
小太子抱住他的手臂耍赖,刘彻索性拎着他走。春望一会怕小太子脱手,一会又担心陛下没拎住,急得伸出双手跟在后头等着扶一把天家父子。
刘彻没被儿子烦死,差点被他一声惊呼一声抽气气晕。刘彻无奈地抱起小孩,朝他屁股上一巴掌:“上辈子欠你的!”
“父皇,等我长高——”
刘彻:“朕劝你想好了再说。”
“我背父皇!”
这还差不多。
刘彻勉强满意。
可惜天公不作美。
父子二人到练武场还没等来马,先等来雪。刘彻见天色明亮,认为雪下不大。孰料下着下着变天了,天空雾蒙蒙的,明明巳时三刻左右,却像申时三刻左右。仿佛再过一炷香,天便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小太子真是七岁小儿也意识到天色不对。
纵然刘彻随心所欲惯了,也不敢同苍天作对。
父子二人回到太子宫,北风怒吼,顷刻间洒下一层银白。
刘彻有几年不曾见过这般诡异的天气,他沉吟片刻就回宣室,令宦官招术士。
术士根据刘彻当下给出的字推算出的结果不好——大凶之兆。
卦象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常言道,下雪不冷化雪冷。
翌日雪还在下,天却愈发冷了。石庆伸出手教小太子认字,一盏茶左右手僵了。石庆可以坚持,他担心坐着不动的小太子受不了,难得上课的时候主动问小太子冷不冷。
小太子身边点着火盆,暖玉在身,自然不冷。他听石庆说话带着颤音,就说有点冷,想去茶室喝茶。
韩子仁请太傅也去茶室喝点茶歇歇。
石庆也难得没有推辞。
一杯热茶下肚,石庆舒服的禁不住感慨:“今日怎么这么冷?”
韩子仁:“这天不对。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现在这么冷,等腊月底得多冷?”
腊月底冻死人。
进了腊月,每隔几日京兆尹就上报,多少平民冻死。
有一次不巧正好被刘据听见,刘据回到太子宫就把赵破奴送他的白花种子找出来,令枇杷仔细收好。
枇杷怎么看那些黑不溜秋的种子怎么像羊屎,而因为小太子神色慎重,枇杷好奇的心痒痒也没敢问出口。
除夕家宴上,王太后没忍住问起平民死伤情况,上林苑的小麦有没有冻死。
刘据心想人都撑不住,小麦哪撑得住。小麦虽不畏严寒,要是哈出来的气都能结冰的情况下,到了夜晚一切活物在外面都能冻死。
思及此,刘据想到越往北越冷,匈奴死伤无数的话,开春一定会南烧杀抢掠。
可惜刘据才七岁,无法提醒老父亲。
正月十二,百官休沐,小太子前往东市,买许多好吃的,回去的时候拐去长平侯府。
霍去病果然在长平侯府。小太子一边给表兄弟拿民间小吃,一边嘀咕:“几天没去还涨价了。”
韩子仁帮他拿:“殿下,你快俩月没去了。”
赵破奴提醒他一到过年什么东西都贵。
小太子摇头:“今年比去年贵。韩韩,是不是比去年贵?”
韩子仁想一想:“比去年贵一成。有些东西贵近两成。”
霍去病吃惊:“这么贵?”
卫青把小儿子送过来,闻言就说:“今年天冷,取暖的多,炭和木柴一贵其他东西都贵。”
小太子佯装好奇:“二舅舅,我在宣室听说死了好多人。”
卫青未语先嗟。
小太子:“舅舅,草原上也跟长安一样冷吗?”
卫青想也没想就说:“比长安冷。”
赵破奴附和:“越往北越冷。”
话音落下,霍去病看他舅,卫青楞了一下,令奴仆备马。小太子禁不住问:“舅舅去哪儿?”
“舅舅出去有点事。”卫青带着随从前往宣室,提醒天子昭告边关,不可因为去年匈奴惨败,今年就麻痹大意。如果说以前匈奴入关只为杀人,今年入关一定是尽可能抢钱粮。
虽然关中冷的冻死人,不等于草原上也是这么冷。可是万一呢。
刘彻不想赌,又不是没有兵将可用,也不是国库空虚,朝廷养不起戍边战士。以防主将因为卫青战必胜就轻视匈奴,刘彻发往边关的圣旨用词格外严苛。
小太子确定他舅进宫向老父亲禀报此事就不管了。
尽人事,听天命。
二月中旬的一个休沐日,小太子用过早饭就叫奴婢禁卫陪他前往博望苑,令博望苑的奴仆犁地。
博望苑的一些农奴原先在上林苑做事,都擅长种地。
刘据吩咐下去他们就把犁弄出来。
来到此地六年多,刘据还没有近距离看过农夫犁地,反正不急着回宫,他就跟过去。犁地需要两个人,到地头上需要三个人,一个人牵着牛,两个人给犁掉头,刘据看着费劲。
刘据指着犁长长的辕禁不住说:“干吗不弄小一点?太重了。”
农奴失笑:“殿下,您有所不知,犁都是这样的。”
小太子心说,我要不是上辈子见过,真信了你们的鬼话。
“韩韩,是吗?”
韩子仁家境富裕,长这么大没下过地。要不是小太子种小麦,他都不知道小麦何时收种。韩子仁不会、也不敢不懂装懂:“殿下见过别的犁?”
小太子本以为两亩地最多一个时辰就犁好,不耽误他回去用午饭。现在这样他觉着天黑能犁好就不错了。
饶是刘据不想暴露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拿个小木条像把地里的犁画出来,又画一个“曲辕犁”。
韩子仁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这种犁,怀疑小太子想当然。可小孩向来直觉很准,运气极好,韩子仁令人找笔墨和绢帛,请小孩在绢帛上画一遍。韩子仁令博望苑小吏下去置办。
小太子在地头上等了快一炷香,犁才回来。小太子禁不住摇头:“今天是耙不好了。”
“耙?”韩子仁疑惑不解。
小太子奇怪:“这么大的土坷垃不用耙啊?”
博望苑养牲口的奴隶回他:“要的。奴婢一会就去拿耙子。”
小太子皱了皱眉,她长得像匈奴人,说得是汉话啊。
“拿耙子?”
沦为俘虏的匈奴人点头:“殿下等一下。”到工具房拿出一个铁耙子。
小太子吸气,苍天啊,这得扒到何年何月。
难怪张顺子去年刨地的时候只有铁锨和耙子。他一直以为院子小,用犁和耙麻烦。
合着没有啊。
看来他不止到了异界,还是异界远古时候。
小太子皱眉。
韩子仁:“殿下怎么了?”
小太子在地上只画几笔耙就出来了:“为什么不用这样的?用牲口拉着几个来回就好啦啊。”说完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身边人。
韩子仁想象一下,禁不住点头:“为何不用这样的耙子?”
匈奴奴隶摇头:“得问管事的。”
博望苑小吏也没种过地,没见过小太子画的犁和耙,认为自己寡闻少见,不敢辩解,立即亲自去买耙。
小吏去的城中最大的铁匠铺主打兵器,铁匠们没见过他说的犁和耙,也当自己孤陋寡闻。绢帛上有图,看起来简单,就接下这单。
犁和耙最快也得五六天才能做好。现如今只能用耙子把土敲碎。刘据估计这两亩地得忙三天,就跟韩子仁先回去。
回到太子宫,张顺子正在翻土,种春小麦。
去年院里的冬小麦死的七七八八得补种。
上林苑的小麦也冻死不少。好在刘彻留了许多种子,原计划今年惠民。虽然计划有变,刘彻令上林苑小吏留够补种的,余下的都跟百姓换。
上林苑的良种粒大饱满,一斤换农民一斤半,乡民嘟嘟囔囔抱怨个没完,但身体很诚实,削尖脑袋往里挤,恐怕慢了换完了。
小太子看着张顺子刨一会土就用铁耙子捶捶打打,顿时觉着脑壳疼。
来到此间六年多,种了好几年小麦,他居然才发现没有好用的犁也没有耙。
怪不得到处是荒地。
亏得他以为都是那些地贫瘠。
现如今想想能长出草的地怎么可能贫瘠的长不出粮食。
“顺子,干嘛呢?”小太子见他蹲下,心想别是用手一点点掰土坷垃。
张顺子皱眉:“去年那么大的雪竟然没把虫冻死。”挖出几个虫卵扔给两只小母鸡。
刘据过去,张顺子又从土块里头弄出几个:“你捅了虫子窝啦?”
张顺子摇头:“谁知道。殿下,里头肯定还有。是不是再煮点药水留着泡麦种?”
刘据煮的药水不管杀虫:“韩韩,弄些锅底灰吧。”
韩子仁不懂种地,小太子叫他怎么做他怎么做。
枇杷闻声过来:“殿下,您叫奴婢收的那些种子今年先别种地里,种木框里。木框里头没虫子。”
可是也不能一直种木框里。
小麦麦粒多,发芽快,倒是不用担心虫子把麦粒吃光。
赵破奴给他的白花种子又大又厚,得埋在地下七八天才能发芽。哪怕一丈只有一个虫子,这么久也能把那些种子吃光。
“不要打扰我,让我想想。”小太子回屋想招。
第90章 太子的小巧思
地里有虫不可怕,犁地把虫翻出来,倒春寒冻死一些,鸡鸭撵地里吃掉一些,草木灰杀死一些,剩下那点自然不惧威胁,蛇鸟就可以消灭掉。可怕的是犁地费劲。
博望苑用的犁需要至少两人,可有两个以上劳力的人家并不多。比如皇家,往前倒五年,皇后照顾幼儿伺候年迈重病的婆婆,卫长做饭,二公主烧火,三公主年幼只能帮着拿点柴,皇帝一人如何犁地。这种情况在乡间十分普遍。
刘彻惠民令百姓认养牲口,如今关中每个村都有钱置办一两头牛。离春播时间尚早,此时开始犁地,两头牛也能犁完全村的地,前提不用博望苑那么费劲的犁。否则一百亩地两头牛得犁一个多月。关中平原最小的村子也不止百亩良田。
刘据七想八想一通,披上他的嫩黄小斗篷,吩咐奴婢留在太子宫,他去宣室。
小太子才七岁,韩子仁等人不放心,跟到宣室外看着他进去才回去。
正月下旬,笼罩着整个除夕的雪融化,刘彻令小吏下乡统计伤亡人数,通知乡民兑换良种。乡间不缺粮,因为乡民种春小麦,去年留下的良种还没用。乡间缺的是缺人,是耕种的心。
年前年后不断死人,哪怕不是自家人,看着前一天还说说笑笑的乡邻乡亲,第二天尸体硬了,如何受得了。
刘彻近半个月都在忙这事——此时不下去安抚补贴,乡民自暴自弃进城伤人,届时只能出兵打压。
小太子进来,刘彻瞥他一眼就撵人——今日没空哄孩子。
“父皇,我有事禀报。”
稚嫩的声音说出“禀报”二字,刘彻乐了,放下朱笔:“太子有事?那朕得听听。”
“你来!”小太子拽他。
刘彻微微摇头,小黄门劝小太子:“殿下何事?奴婢陪你去。”
“你不懂。”小太子使劲扯老父亲的衣裳。
小黄门好笑,太子殿下要不要看看自个多高。
刘彻:“真有事?”
“骗人是小狗!”小孩神色认真。刘彻考虑一下:“一盏茶左右?”
小太子点头。
刘彻嫌他腿短,抱起儿子往外走:“在哪里?”
小太子指着隔壁。
刘彻挑眉,难道真有事。
“奴婢忤逆你?”
“不是。”小太子摇头,“父皇不要着急,要有耐心。”
刘彻好笑,“大事小事?”
“父皇看看就知道了。”
刘彻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跟谁学的,这么会故弄玄虚。
太子宫一切如常,刘彻看儿子,这就是你说的有事?
小太子下来,拉着他朝张顺子走去,张顺子起身行礼。刘彻微微颔首,顺嘴问他忙什么呢。
张顺子指着翻开的地解释,麦苗冻死了,他得把根翻出来,土块拾掇拾掇,下个月才好补种。
刘彻看儿子:“就这事?”
“顺子,你捅的虫子窝呢?”小太子两眼好奇地问。
小太子了解老父亲,果不其然,刘彻忍不住问:“什么虫子窝?”
张顺子解释地下虫太多,赵破奴给小太子的种子有限,种子被虫吃掉就没了,他们建议先种木框里,来年种子多了再种到地里。
刘彻:“这么冷天的天哪来的虫?”
张顺子二话不说,刨开几块冻土,用铁锹砸碎土,里头有许多虫卵。刘彻顿时感到瘆得慌:“这么多?”
小太子点头:“父皇,怎么办?”
刘彻又不会种地,他哪知道。
太子宫只有张顺子会种地,张顺子解释,如今虫子还没出来,不必担心良种被虫子糟蹋。可种子破土露头之际,正好是虫卵破壳之时。
张顺子没听说过锅底灰可以杀虫,不敢有所隐瞒,就把小太子供出来。
刘彻奇怪:“据儿怎知锅底灰可杀虫?”
“锅底灰不可。”
张顺子猛地看小太子,您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小太子白了他一眼:“我还没说完,急什么急?锅底灰分两种啊。一是锅上的灰,二是锅底下烧的草木灰。可以杀虫的是草木灰。草木灰还可以和面,可以入药呢。”扫一眼所有人,笨!
刘彻气笑了:“孔夫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们是不知道草木灰有这么多好处,你不懂的更多!”
小太子白眼一翻,强词夺理,不想和你说话。
宣室有事,地下有虫,刘彻没心思跟儿子斗嘴:“叫朕来就是想告诉朕草木灰可杀虫?”
“我的太子宫拢共才这么大,不用草木灰,鸡鸡也能把地里的虫子吃得干干净净。我担心博望苑啊。”小太子一脸无奈地看着老父亲,怎么这么笨啊。
刘彻朝他后脑勺拍一下:“好好说话。”
“父皇,下次休沐不忙了,你去博望苑叫他们烧麦秸,撒草木灰杀虫好不好?”小太子犹豫一下,“把鸭鸭和大鹅带过去,叫它们帮我吃虫。”
刘彻:“你今日不是去了吗?”
“我还是个孩子啊。他们不听我的。”小太子一脸嫌弃,“阳奉阴违。都以为我不知道。”
刘彻心虚,他经常不把儿子说的话当回事,盖因他认为黄口小儿不可信。
原来他都知道。
刘彻:“朕答应你。下次休沐朕陪你去博望苑。”
“你去我不去!”
“博望苑是谁的?”
小太子气鼓鼓,一脸不忿地点头。
“没事了?”
小太子伸出手指:“拉钩?”
刘彻跟他重重的拉个钩,折回宣室。
步入宣室,刘彻令黄门招太医。天子并未生病,黄门问:“一位太医,还是所有太医?陛下有事吩咐他们?”
刘彻沉吟片刻,决定先召三位太医。
太医一听不是出宫给哪位公卿看病,把到嘴边的理由借口咽回去,身体也放松下来,认真聆听。
刘彻先问三人,可曾听说过草木灰入药。
三人毫不迟疑地称“是”。其中最为年长的太医解释,可治痈疽恶肉。另一位三十左右的太医解释,草木灰有许多种。有些地方有一种草,烧出灰滤出的水可以当碱用来和面。随即解释这是民间偏房,宫里无人用这种草灰和面。
刘彻好笑:“朕又不是要治你们的罪。”顿了顿,“所以都可以确定看似无用的草木灰很有用?”
一直没有说话的太医忍不住开口:“陛下,很多看似无用的东西其实都有用。比如鸡内金,其实就是鸡屎包。紫河车即胎盘。锅底灰,不是锅底下烧出的草木灰,而是锅灶上熏出的灰,臣等管它叫百草霜。”
难怪据儿把锅底灰分那么细。
原来是两种不同的药。
刘彻心里百转千回,面上不动声色:“百草霜?名倒是雅趣。”
三人点头称“是”。
刘彻:“朕还有一个问题,草木灰可杀虫?”
年长的太医开口:“治病就是把身上的虫子杀死。草木灰自然可以杀虫。不知陛下——”
刘彻抬抬手:“此事与太医署无关。退下吧。朕还有事。”
三人退到殿外,因为与他们无关,也有心思琢磨和谁有关。
刘彻令人宣丞相公孙弘,令其告知万民,烧火做饭锅底下的灰可杀虫。
起初刘彻想直接告诉公孙弘“草木灰可杀虫”。乡民无知,他担心“草木灰”三个字会使得乡民四处放火。届时虫子是没了,房屋树木也没了。
公孙弘出了宣室就禁不住犯嘀咕,陛下何时关心起田地里的虫子。
刘彻近几年积威甚重,公孙弘怀疑他想一出是一出,依然不敢迟疑,回去就把此事妥善安排下去。
考虑到刘彻在一些平民百姓心中的印象不好,公孙弘没提天子,只说“经朝廷研究发现”。
春耕在即,朝廷突然出这则告示,看起来很是着急,乡民都对此深信不疑。倘若农闲的时候出这则告示,多数乡民会认为朝中百官吃饱了撑的。
粮食种下去了,出告示了,早干嘛去了。
二月下旬,休沐,刘彻终于得闲,想去看看生病的王美人。王美人虽然不够知情识趣,然她如花似玉,病了看起来也赏心悦目。
春望拦住:“陛下,听说您答应殿下这次休沐去博望苑?”
刘彻一脸懊恼:“差点忘了。幸亏你提醒朕,否则据儿还不知道怎么跟朕闹。难怪他说博望苑的人不听他的话。”
“奴婢备车?”
刘彻:“朕骑马过去。去去就来,你就不必跟着了。”
博望苑小吏定做犁和耙的时候多给了许多钱。铁匠铺掌柜的见他穿的像官服,虽然没见过,但肯定跟官家有关。掌柜的怕迟了贵人怪罪,从外面请几个人打兵器,他的能工巧匠做犁和耙。
刘彻前脚到博望苑,后脚博望苑奴仆拉着犁和耙进门。刘彻从未见过一丈长的耙,但他见过耙子,问身边小黄门:“这么大耙子怎么用?”
小黄门也不曾见过,就问抬耙的奴隶:“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耙地。”
刘彻:“耙地不用耙子?”
“这个用牛拉,这么宽的地来回两次就好了。”刘据没跟奴隶说这些。擅农活的奴隶在他走后盯着地上的图案琢磨一会无师自通。
小太子年仅七岁,农奴不信这是他想出来的。有豆腐在前,农奴认为太子听什么人说的。有可能关中百姓,也有可能来长安送货的东越百姓,或西南蜀郡商贾。
小太子画犁和耙明显临时起意,陛下不知也很正常。小太子听说的豆腐,陛下起初也不知道。农奴没有刻意提小太子,那日跟着小太子的韩子仁等人又没来,刘彻以为耙和犁是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农奴听谁说的。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刘彻也没追根究底,直接问好不好用。
博望苑还有许多空地,刘彻给儿子留的,随他种花种菜,骑马或踢球。
农奴请示去空地上试试。
刘彻以前时常往外跑,自然看到过乡民犁地。刘彻跟小太子不一样,小太子看着二人抬犁愁的皱眉。刘彻只觉着犁好用,有了犁农民不必一点点刨地。
一人一牛犁地轻松,刘彻顿时明白为何不用上林苑的犁而买新的。
耙上放石头,牛拉着耙耙地,来回三次,泥块碎成土渣,刘彻惊得失去言语。
生在贫苦农家的小黄门倒抽一口气。
他的抽气声惊醒刘彻。刘彻越发觉着儿子乃上苍赐给他的——农奴以前在上林苑的时候没有想过用这种犁和耙,到了博望苑突然像开窍了一样,儿子上次休沐又来过?来过?刘彻问博望苑小吏,“犁和耙是你想出来的?”
小太子才七岁,陛下就着急忙慌给他修离宫,回头叫陛下知道他把小太子画的图揽到自个身上,全族也不够天子灭的。
“微臣哪有这等巧思。上次休沐太子殿下来看臣等犁地,嫌臣犁的慢。得知臣用耙子耙地,很嫌弃臣等。臣等当时很不服。太子随手在地上一画,”小吏发自内心地感慨,“臣心服口服。”
刘彻竟然觉着一点也不意外:“定是太子听谁说的。”
小吏:“还是殿下用心,细心。好比豆腐,臣很早以前就听人说,淮南王炼丹炼出豆乳,为此还偷偷嘲笑过他。臣要是听乡野小民说,他们磨黄豆做豆腐,一定认为他们穷的吃不起米面,只能吃黄豆。”
刘彻闻言身心舒畅:“太子自小聪慧,岂是而等可比。”忽然想起小孩拜托他的事,“有没有鸡鸭鹅?”
起初没有。
小吏向少府报账时听同僚提到小太子养鸡养鸭养鹅,回来就找附近乡民买几只鸡鸭鹅。
“不知陛下?”
刘彻:“朕不吃。博望苑的东西是据儿的。朕也不缺这口吃的。朕听说地下虫多?”
“不知是不是天冷的早,虫子早早钻到地下,没能被鸟蛙蛇吃掉,地下的虫卵格外的多。”小吏说到此明白了,招招手,令人把鸡鸭鹅撵过来。
小鸡喜欢翻地,很快找到一个虫子。有的吃自然好好吃。鸭子和鹅看到小鸡啄个不停,认为此地有好吃的,跟着啄啄啄,终于找到一个,它们也不想着下水了。
一群鸡鸭鹅好一会才挪动,可见地里有多少虫卵。
刘彻眉头紧锁:“看来还得叫百姓养些鸡鸭鹅。”
只可惜庄家出来鸡鸭鹅不能下地。
草木灰不能治百病,显然也不能杀死所有虫子。得指望虫子的天敌。可鸟的嘴再厉害,也不可能钻到底下啄虫。
刘彻令小吏把犁和耙的图给他,他回到宣室就令人多画几份,快马加鞭送往各地。
忙完这事该用午膳了。
用膳的时候刘彻耳边清静,百官有急奏也不敢此时打扰他,刘彻不由得想起儿子:“春望,去朕的库房拿千金给据儿送去,就说这千金想买什么买什么。但不可赌钱!”
“父皇不信任我,我要把他的钱花光光。”小太子赌气似的跟春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