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汤:“董偃。”
“平阳公主跟朕说,他日可取百金。他们在乎被收走的那点钱?”刘彻问。
张汤听懂了,陛下想严惩。
换成他仅有一子,是大汉太子,唯一爱好是出去玩儿,还能玩到宝物,结果在寻宝的过程中被人教坏,他得把那些人找出来宰了。
张汤试着提出不在朝中当官者赌博罚钱,出不起钱的人坐监或杖责,为官者革职。
刘彻面色稍霁。
张汤微微叹了口气,为他家中几幅精美的六博棋感到可惜。
京兆尹忍不住骂,谁吃饱了撑的弹劾“大将军长子”,上奏之前都不想想大将军长子才几岁吗。
“陛下,奏章上面怎么说是大将军长子?”御史大夫实在好奇。
刘彻:“据儿说他姓卫。”
五人楞了一下,反应过来竟然一点也不意外。
刘彻轻笑一声:“朕不怕你们知道。据儿运气佳,都承认吧?”
五人点头。
他们听司马相如说过,陛下新得一副檀木围棋,棋盘和棋子看似寻常,但气味很好闻,很特殊的檀木香。司马相如猜是小太子送的。可惜他寻遍东西市也没找到那样的木料。
知道此事的人如今已经不羡慕小太子,改羡慕皇帝。
生子当如小太子啊。
刘彻:“写这几分奏章的人应该认识据儿,但没跟据儿赌过钱。朕猜这三份奏章是有人请他们写的。知道为什么?”
张汤大胆猜测:“输红眼?”
刘彻抬抬手:“拟个章程出来,朕明日昭告天下。”
放下奏章退出去,五人到宣室外暂时摒弃前嫌,互相看了看,唉声叹气:“这叫什么事。”
公孙弘骂:“输不起就不要玩。”
张汤:“输给一个六岁童子,不,五岁十个月,不藏着掖着,还有脸弹劾孩子父亲。”
御史大夫:“替他们写奏章的这几人也不长脑子。写的时候不想想大将军那样的能教出个当街耍钱的儿子?”
京兆尹颔首:“就算子不像父,可卫家小公子尚未开蒙,认识六博棋上的点数吗?”
太尉试探地问:“奏章上的仗势欺人也是误会?”
张汤:“太子殿下需要仗谁的势?出了皇宫他最大!”
太尉叹气:“家母年迈,这么冷的天也没法出去郊游,请人进府陪她。每天就指着跟奴仆们玩玩六博棋消磨时间。以后——她老人家哪受得了啊。”
年迈的公孙弘没精力跟同僚抚琴唱歌跳舞,休沐日也指着六博棋消遣,他还不能说出来。公孙弘叹了口气:“要怪——还真不能怪小太子。”
公孙弘至今还指望小太子重开小卖铺,让他捡个漏。太子要是因此出不去他捡谁的漏。
太尉禁不住咬牙:“不要叫我查到谁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往赌坊跑。”
春望看着几人交头接耳:“陛下,就这样?”
“朝中十人十赌,不这样叫朕问他们会不会玩六博棋?”
春望:“那主父偃?”
“查起来廷尉大牢不够关的。主父偃敢当值期间往外跑,可见他不是头一个。去把东方朔找来,他一贯消息灵通。”
春望心说,这么得罪人的事东方朔知道也不会说吧。
东方朔都不怕得罪刘彻,哪怕得罪旁人。
申时左右,东方朔从家里过来。
刘彻问他可知谁爱玩六博棋。东方朔下意识朝隔壁太子宫看去。刘彻诧异:“你知道据儿跟人赌六博棋?”
东方朔诧异:“陛下知道了?”
刘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东方朔低头:“不是臣知情不报。臣这些日子忙着置办行李,前几日不巧碰到韩子仁,太子身边宦官族兄,他跟布庄要一批麻布冬衣。臣好奇他买那么多冬衣做什么,臣以前同他喝过酒,他告诉臣,殿下心善又不希望别人知道,叫他把他赢来的钱全换成冬衣和粮食。臣就觉着殿下此举甚好。”
“所以帮太子一块瞒朕?”
东方朔不敢说他巴不得陛下永远不知道:“韩子仁族兄称,殿下只是心血来潮玩几次,以后就不玩了。”
东方朔更不敢说他为此感到可惜,他要有殿下的手气,又有禁卫保护,得逢单去东市逢双去西市,把那些人的钱赢光。
刘彻:“说说都有谁去过赌坊。”
此事可大可小,东方朔不敢胡扯,只说他亲眼见过的。饶是如此依然有一半官员。
刘彻颔首:“看来都很闲。春望,后天大朝,记得提醒朕。”
东方朔斗胆问:“当廷议罪?”
“议罪是廷尉的事。”刘彻打算消减冗员,节省开支,“与你无关!”
冬季昼短夜长,城门也跟着从夏季辰时改成巳时打开。
辰时,小太子窝在温暖的被子里睡回笼觉之际,四周城门打开,但很快又关上。守城官兵看着一队人马扬长而去,面面相觑,出什么事了。
没有出什么事,那些人只是去传达圣旨罢了。
刘彻令三公和廷尉以及京兆尹第二天拿出禁赌的章程。事关小太子,五人哪敢等到天亮,当天宫中下钥前就把昭告天下的圣旨以及禁赌法令一同递到宣室。
刘彻细细思考许久,令东方朔誊抄多份。
辰时三刻,百姓出来买菜,商人陆续前往东西市开门,然而走至巷口看到告示栏上出现新告示不由得驻足。没等百姓弄明白告示内容,巡逻兵敲着锣宣读出来,恐怕有人不知道似的。
百姓起初只是觉着稀奇,皇帝小子又搞什么。当他们听清楚,一个比一个难以置信,极少数人面如死灰。有些人认为法不责众,早饭后该怎么赌怎么赌。
廷尉张汤了解作奸犯科之人的心态,早早请京兆尹配合,调出许多衙役守在城中大赌坊附近。一经发现有人顶风作案,立即带走,收缴身上财物。
上午半天,城里百姓无心做任何事,净看着廷尉拿人。
今日非休沐日,好赌的官员没来得及找借口溜出去,反而躲过一劫。
翌日大朝,刘彻亲自向百官宣读禁赌令。弹劾卫青的三人感慨,不愧是大将军,瞧瞧把陛下气得,直接禁赌。
朝会结束卫青全须全尾地跟百官一同出来,那三人奇怪,陛下都气得禁赌了,大将军怎么什么事没有。
看过奏章的五人一直留意三人神色,张汤见状移步过去,“是不是奇怪陛下为何没有降罪大将军?”
三人心惊,张汤怎么知道他们弹劾过大将军。
张汤:“民间有句俗语,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你们猜为何一向小心谨慎的大将军能养出个胆大妄为的儿子?”
三人相视一眼,情报有误!
张汤:“还记得踩坏农田被人围堵的平阳侯吗?”
三人心说,那哪是平阳侯,分明是陛下。
思及此,三人震惊。
张汤施施然离去,他可是很忙的——抓赌。
不过三日,廷尉大牢满了。
张汤进宫请示天子,还抓吗。
刘彻沉吟片刻:“抓!非朝廷官吏容其家人拿钱免罪。”
除夕前一日,流水的金银财物就把廷尉府不甚宽敞的库房堆满了。这一日下午,张汤入宫请示那些财物如何处置。这次刘彻不假思索,充盈国库。
朝中许多府衙都放假了,廷尉府今年不能放假,年假期间一定有许多人忍不住出来赌。赌钱只有跟外人赌才有意思,才能止心瘾。
果不其然,过年这天上午没人出来,下午陆续有人带着六博棋步入酒肆或茶肆——禁赌令一出,茶馆酒肆不敢提供六博棋,想赌只能自己带。
张汤看着带回来的人很是纳闷:“你们就不能邀上三五好友在家赌?”
在家赌终归像过家家啊。
这些人已经没心思解释,只等着家人拿钱赎罪。
年后廷尉府放假前,张汤又送来一批入国库的账册。当时刘彻忙着跟回来当差的郎官下棋,叫张汤先放着。张汤走有一盏茶的时间,刘彻放郎官下去歇息,打开账册禁不住笑了:“朕从来都不知道长安百姓这么有钱。”
春望好奇。
刘彻扔给他一卷,春望看完也禁不住感慨,长安百姓真有钱。收上来的赌钱竟然不是金银就是玉和珠宝,甚少有铜钱。
刘彻:“再收一个月,单单长安地界上的赌钱就够筹备第一批粮草。春望,你怎么看?”
冬十一月,刘彻就同卫青合计过,今年连续作战,试试能不能全歼匈奴。开春出兵,大军到草原上,草原上正好化冻,赶上匈奴迁徙。若是这次也能大败匈奴,兵将边关修整,一个月后再战。
刘彻跟卫青商讨国家大事的时候只留春望一人伺候。卫青不怕连续作战,怕国库一时抽不出那么多钱物换粮草。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可见粮草多么重要。
卫青不清楚朝廷去年种了多少冬小麦,刘彻清楚,叫他放心,夏天小麦收上来不需要动库存。
春望看看账册:“奴婢认为现在这些和年前收上来的足够换头一批粮草。夏天收上来的冬小麦都可以留作种子。”
刘彻打开其他账册,大概合计一下:“你说朕以前怎么就没有想过呢。”
“陛下想过也没有由头。三公头一个反对。如今不需要陛下同其他官员解释,三公廷尉京兆尹自然会说,有些人当值期间偷偷出去赌,还把太子带坏了。陛下没有降罪他们,他们还敢反过来反对您禁赌?”
那日刘彻禁赌确实是气急了。
事后他想想民间百姓那么喜欢六博棋,突然禁赌会不会惹来民怨沸腾。以防万一,廷尉和京兆尹抓赌头几天,刘彻令卫青前往京郊大营,宫中侍卫也暂时调休。
“陛下,至今还没有官员出现在这个名单上。”春望粗粗看完一卷还给他,“您说趁机消减一些人,怕是不能了。”
刘彻指着一摞摞账册:“你说他们明知道近日廷尉盯得紧,为何还出来赌?真不要命了,还是认为法不责众?”
春望试探地说:“有瘾?”
刘彻颔首:“他们能忍十天半月,忍不了三五个月。不急。”随意翻开一卷,不少人身上都有几十两黄金。他们不嫌重吗?刘彻想不通,“难怪据儿出去一趟最少一次也带回来一箱财物。”
春望禁不住点头:“不是这事,奴婢也不敢相信小小的六博棋能牵出这么多钱财。”
刘彻:“主父偃近日忙什么呢?”
春望想笑。
刘彻好奇地看他。
这事还得从禁赌那日说起。
禁赌令一出,主父偃就找宣室黄门打听,陛下是不是已经知道小太子在外赌钱。
赶巧春望出恭,闻言觉着可以憋一憋,告诉他陛下很生气,太子都被陛下打哭了。
主父偃打个哆嗦,不敢再问。
没几日他就请了长假,在家置办去西北的行李。
春望把那天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陛下,主父偃应该也有瘾。他这样还能去西北吗?”
刘彻想想主父偃的秉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真小人,也是个聪明人:“主父偃此生都不敢再赌。”
话说回来,不出刘彻所料,还没出正月一些士大夫就出现在关押账册上。
非朝廷官吏给了赎金廷尉就可以放人。被抓的朝廷官吏廷尉可议罪,但处置前得上奏。
张汤铁面无私,有人就求到御前。刘彻只问:“日日想着赌钱还有心思为朕分忧吗?”
求情之人很是羞愧。
有人替友人发誓以后不赌了。刘彻又问:“朝廷法令都没用,发誓有用?”
自此以后,没有人敢再为赌徒求情。
也没人知道此事是由太子引起的。
弹劾卫青的三人意识到他们不但弄错了,还叫陛下发现太子赌钱,休沐日就去找叫他们上奏的友人——万万不可叫人知道他们跟“大将军长子”赌过钱,否则无处可赌的赌徒们一定恨不得杀了他们。
这事刘彻不清楚,也不关心。小太子出来进去都有禁卫守护,韩子仁不离左右,刘彻不怕有人对太子不利。比起赌徒,他更应该担心的是藩王。
刘安派到长安的细作发现朝廷集结骑兵购买粮草,猜到今年又要出兵匈奴,很有可能春季出兵。
天下太平,皇帝也有太子,刘安师出无名,不得人心,很难获胜。刘安认为大军在外是他的机会。他也立即令人筹集粮草。
朝廷的细作发现刘安频繁调兵,前往长安亲自面圣,恐怕信上写的不够清楚。
刘彻了解他这个远房堂叔,不加一把火,他能犹豫到明年二月。刘彻烦他,决定宣雷被入朝。自去年雷被随大军回来,得了赏金,刘彻就仿佛忘了这个人——盖因刘彻缺主将,不缺只能当校尉的小将,少一个雷被他并不感到可惜。
大军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开拔,该选校尉以及领兵的将军了。刘彻令雷被为校尉。兵将对此心里没有一丝波澜,以雷被的剑法,他担得起校尉。
密切关注长安情况的淮南王得知这事很不安。
淮南王认为反是死,不反也是死。
大丈夫不成功便成仁。
淮南王刘安终于下定决心。
霍去病如今在军中已是校尉,听说雷被以校尉身份随军出征,他按耐不住,拽着赵破奴去宣室请战。
刘彻令雷被为校尉的时候想过霍去病和赵破奴。只是他俩一个虚岁十八,一个十七岁,身量还没长开,今年两次作战,期间大军并不回京,刘彻担心他俩的身体吃不消。
刘彻令两人先回去,他再考虑考虑。
二人出了宣室就去太子宫,叫小太子帮他们求求陛下。
石庆正想着找什么理由给太子放假,一看二人过来,石庆立即说,“殿下先休息,臣下午再来。”
霍去病望着石庆的背影:“都说他实的不知变通。我看也不实啊。”
韩子仁心说,那是你不知道他近日又把小殿下讲睡着了。
石庆在刘据身边久了,心眼没有以前那么实,他想试试小太子是否还记得年前学的字——怕他玩几十天玩忘了,可他又担心小太子睡着,就把小孩的大黑猫找来叫他分心,又叫花斑狗陪他。
小孩抱着暖呼呼的大黑猫很舒服,石庆才讲一盏茶,小太子就忍不住打哈欠。石庆忘了时间,认为小孩果然没睡,跟他说几句话就继续讲。片刻,小孩脑袋往书案上一磕——睡着了。
石庆讷讷道:“陛下不是说这招好使吗?”
韩子仁担心他明日请辞:“这次与太傅无关。昨晚睡前殿下盖得厚,半夜热醒许久才睡着。”
石庆禁不住庆幸:“原来如此。”
韩子仁心想,还是老实人好糊弄。但凡换成东方朔,看看小殿下的脸色也知道他胡说。
“他又不傻。”韩子仁只能这样回答,“霍公子找殿下有事?请进。”随即令樱桃准备茶点。
霍去病:“我们不饿也不渴。不是外人,不必多礼。据儿,过来,我跟你说件事。”
小太子从教室出来,怀里抱着一个大猫。他人小力气小,大黑猫把自己养的胖乎乎的,刘据抱着费劲,看起来更像拖着它走。大黑猫也不挣扎,一副听天由命的萎靡样。
霍去病看着替大黑猫难受,夺走放它下来:“你知道陛下近日忙什么呢?”
小太子去的时候刘彻多是忙着批奏章,没有外臣,所以他不清楚:“出什么事了吗?”
“陛下打算三月出兵。四月大军在边关修整。五月再次出兵。不出意外入伏前班师回朝。”
小太子惊呼:“两次啊?”
霍去病:“是的。不过现在只有主将和一些校尉定了。”
韩子仁想笑,主将还能怎么定?
“主将一定是舅舅。”小太子一脸天真地说。
霍去病点头:“可每次都是舅舅,舅舅也辛苦。据儿不希望舅舅身边多个人帮他吗?”
赵破奴赶紧说:“多几个!”
小太子来回打量他俩:“你俩吗?”
霍去病抱起他:“我就知道据儿聪明。太子殿下,你是不是又重了?”
“我长高了!”小太子才不要变成小胖墩。
霍去病嘴上嫌弃,手不舍得松开,恐怕放下他小孩就不愿意去了。
到宣室殿外,得上台阶,霍去病放下他拉他的手:“据儿,你能说动陛下,我立了功得的赏钱都给你。”
赵破奴跟着承诺,他的赏钱也给小太子买糖吃。
这事好办,刘据只需要眼巴巴一副可怜兮兮地看着皇帝老子就行了。
关键他俩一个十八一个十七岁啊。
刘据不希望因为他的干涉而导致俩人身受重伤:“听说匈奴可厉害了。”
霍去病:“舅舅比匈奴更厉害。我们大不了跟在舅舅身边。”
这样还行。小太子点头:“我去找父皇!”
能言诡辩的小太子被问住了。
冬十月,刘彻在廷议上试着提出今年继续出兵匈奴,不少官员面有微词,就差没明着指责皇帝好武。
以前匈奴强盛,时常侵扰边关,有可能剑指长安,朝廷不得不出兵抵抗。如今虽然还有匈奴侵扰边关百姓,但都是杀过就跑,不敢停留祸害,端的怕惹怒大汉,被卫青灭族。
既然匈奴比以前收敛,大汉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士兵死伤无数,不如趁机休养生息。
若是十年前刘彻听到许多反对的声音,一定会耐心说服朝臣,获得多数官员支持。现如今刘彻说一不二,不想听公卿大夫含含糊糊拐弯抹角的劝阻,给百官个面子象征性商讨半个时辰,他就直接拍板,此事交给大将军,太尉从旁协助——退朝!
百官离开,刘彻想想此战之后国库空了一半就忍不住叹气。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有良种,乡民心生不满之时,他可以发放良种安抚民心。
可谁能想到就在他看着国库的钱物一点点往外流、禁不住心疼的时候,他只是为了儿子禁赌,财物又一点点流回国库。
张汤隔几日就送来一摞账册,刘彻的心情也跟着一日好过一日。近日收到淮南王确定要反的消息,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拿下淮南国,刘彻心情越发好了。
刘彻春风得意,小太子的撒娇很好用。小太子黏黏糊糊喊一声:“父皇……”刘彻就点头:“告诉去病,朕会叫你舅舅盯着他。”
“父皇最最好啦。”小太子很是敷衍地抱一下老父亲就走。
刘彻伸手拉住儿子:“不陪陪父皇吗?”
“父皇不忙吗?”表兄还在太子宫等他呢。
刘彻假装没有看到儿子很着急:“父皇此刻不忙。”
“陛下——”小黄门进来,看到个小孩下意识住口。
小太子笑了,打脸来得如此之快老父亲也是没想到吧。
刘彻捏捏儿子的小脸,瞪一眼没眼色的宦官:“何事?”
“诸位公卿到了。”
小太子收起笑:“父皇忙吧。”
“坐下听听。”刘彻拉着儿子坐下。
小太子不由得朝太子宫看去。刘彻:“叫他等着!”随即抬抬手示意小黄门令众人进殿。
这次来的官员皆有从军经历、弓马娴熟。但卫青不在,他忙着征调精兵安排粮草。
小太子一看许多人都认识,是二舅麾下将军,看样子老父亲要帮二舅挑将军,他瞬间决定认真听听,回去一同告诉表兄。
小太子比较好奇他没见过的那几人,挨个看过去,禁不住诧异,老父亲真有一双慧眼,那几人身上不是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白雾,就是有淡淡的雾霾。
见得多了,刘据也看出些门道,直接或间接害死的人越多,笼罩在其周身的雾气就越黯淡无光。身上干干净净也不等于对方没有害死过人,也有可能功过相抵了。
这些人当中有一人身上雾霾色最深,也最为年长,一把胡须,头发花白。小太子好奇他是何人,他怎么从未见过。
小太子紧挨着老父亲。刘彻扭头看他:“怎么了?”
“他们都是谁呀?”小太子一脸好奇。
刘彻:“不记得了?”
“记得。舅舅的友人公孙敖,坏姨丈公孙贺,跟我说过话的苏建。那几个不认得。”小太子小声问,“那个人年龄好大。他也是公卿吗?可是公卿我都见过啊。”
刘彻问:“你说太尉?”
小太子摇头,太尉他认识,找他买过鲁班锁。
刘彻扫一眼众人:“头发花白的那个?李广。”
小太子不止一次听过李广大名,真人还是头一回见。难怪他周身灰蒙蒙的,由他领兵那次除了他一人全军覆没,他直接和间接死的人恐怕比这些将军加一起还多。
也不怪他没有见过此人,舅舅直捣龙城那年还没有他。李广部因为损失惨重,李广被贬为庶人,这些年一直没能复起。
“我知道他,分不清东南西北。”小太子听人说过,那次李广惨败并非他指挥不当,而是天不佑他,迷路撞上匈奴主力。
刘彻有种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听到儿子好奇地问:“他不是被父皇撵回家了?怎么还在啊?”
“有人向朕举荐他。”
小太子皱了皱小眉头:“可是病病说主将是舅舅啊。”
刘彻失笑:“你舅是三军主将,大将军。大军出关后会分几路合围匈奴。他们是领兵的将军。父皇这样说据儿能听懂吗?”
小太子懂了:“一二三四,十几人啊。兵分十几路啊?”
刘彻闻言又想笑:“朕会从中挑出六人。”
刘据当然知道不可能兵分十几路。
谁叫他年幼无知只能这样问呢。
小太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捂着小嘴小声说:“父皇,不要用他。”
“为何?”刘彻好奇儿子为何突然这样讲。
霍去病和赵破奴来找他一定是临时起意。霍去病去找儿子应该也不在他计划着中。儿子来找他就算是早就计划好的,可宣召公孙敖和公孙贺一众是他早上才决定的。除了通知诸人的宦官,只有春望知道。春望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视线。
何况儿子明显不认识李广。
小太子摇头:“我不喜欢他。”
刘彻顿时想笑:“据儿,朝廷选才不能仅凭喜好。”
“我知道啊。”
刘彻挑眉:“你知道?”
小太子点头:“主父偃好讨厌。韩韩说主父偃有才,提出‘推恩令’,帮父皇解决内忧。很多人不愿意去西北,主父偃愿意去。”
刘彻确定儿子真懂:“你还不喜欢谁?”
小孩仔细看看,苏建身上的白雾比以前淡了,但还没到灰蒙蒙的地步。反而他身后那人像白雾蒙了一层灰纱:“苏建身后那个。”
“那是赵信。”刘彻不希望众人听见,压低声音,“你见过他。忘了?”
小太子想起来了,在舅舅帐中。小太子之所以没认出他,盖因赵信一直低着头,他看不清全貌。
“你也不喜欢他?”
小太子摇了摇头,一脸苦恼:“我不知道。”
刘彻摸摸儿子的小脑袋:“不着急。还有吗?”
小太子挨个看一下,身上的晦气都不如他俩明显,“没有了。”
“那你先回去,朕跟他们聊聊?”
小太子点点小脑袋,任由春望牵着他回太子宫。
刘彻不信儿子会面相,也不担心儿子被人当枪使。小孩身边时刻都有人,除了他的几个表兄以及自家人,无人能跟儿子独处。真有人哄儿子,韩子仁等人不可能替对方隐瞒,除非他们想死。
既然都不是,儿子跟俩人无冤无仇,为何要这样说。
刘彻很喜欢卜卦问神灵。恰好宫里还有几位擅堪舆占卜的术士——小太子的博望苑很大,牲口圈虽然建好了,寝室庖厨等房屋还在修建,需要术士时常过去看着,以免不懂事的匠人建错了。
刘彻一边令黄门宣术士,一边叫人准备笔墨,令所有人把生辰八字写下来,不必写自己的名,再就此次出兵写个字。春望把竹简收上来,刘彻就令众人先回去。
一众人走下宣室,李广满含怒气地说:“陛下简直胡闹!”
由于术士还没到宣室,公孙敖不敢轻易断言,就问公孙贺:“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刘彻还是太子的时候公孙贺就在他身边。然而公孙贺从未懂过他:“难不成靠占卜选出此次出征将领?”
苏建点头:“像。”
匈奴部落有重大决定的时候也喜欢问苍天。以前匈奴小王,如今大汉翕侯赵信可以理解:“一年两次出兵匈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陛下应当谨慎些。”
李广:“占卜结果对你不利呢?”
赵信的呼吸停顿。
公孙贺见其面色不渝,笑着打圆场:“那也是他这次运气不好。还有下次。大将军今年才二十九岁,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说了,也有可能是我。我的运气一向不好。”
此言一出,不少人侧目,娶了皇后和大将军的长姊,运气还不好呢。
公孙敖:“也有可能是我。”
赵信一见大将军的姊夫和好友一起安慰他,心里舒服多了,懒得同不会说话的人计较:“听说陛下准备兵分六路。这里十几人,就算我不幸落选也有人作伴。”
众人互相看看,可不是吗。
赵信之所以知道兵分六路,盖因刘彻和卫青没有想过隐瞒——匈奴居无定所,就算细作知道夏季牧场在哪儿,此时也没法跟匈奴通风报信——迁移途中匈奴部落之间也不清楚彼此在哪里。
如果能及时互通,去年匈奴右贤王部也不至于差点全军覆没。
卫青部赶着千万头牲畜慢慢移动,匈奴也没能杀个回马枪。
三位术士到宣室,刘彻挑出六个竹签,包括李广和赵信的,叫三人算一下。
靠生辰八字选才本就很扯,刘彻自己也不信。但术士可以通过他们留下的字看出他们此刻心境,结果差不多。
刘彻傻了,又叫三人再算一遍。
三位术士表示字不变无论算几次结果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