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千金之躯,这种地方不能进。”公孙敬声不在,韩子仁用身体挡住去路。
刘据仰头问:“韩韩,你不听我话?”
“奴婢不听最多被陛下打一顿板子,听了就是人头落地。”韩子仁见小孩想绕过他,转身再次挡住,“殿下,你非要去的话不要怪奴婢无礼。”
小孩好奇他怎么无礼。韩子仁弯腰抱起他,朝斜对面茶肆走去。
刘据再一次恨他年幼人小。
“韩韩,回去我就告诉父皇你带我去赌坊。”
韩子仁脚步一顿,不可思议:“您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小太子直到出宫那一刻依然不知,除了青楼还有什么地方值得凡间男人如此兴奋。方才看到一名男子从里面出来,双眼通红,一脸晦气,像是倒了大霉。随后又出来一人,怀里鼓鼓囊囊,小太子隐隐听到铜钱碰撞声,那人兴奋异常,像是走了狗屎运,小太子猛然想起很多低阶修士也很喜欢的消遣——赌!
那二人还未走远,小太子抬手指给韩子仁看。
韩子仁刚才背对进去的路,没能看到那二人从哪儿出来的。但二人神色太明显,一个恨不得蹦起来,一个甚至想瘫在地上,只是通过背影韩子仁也能分辨出一个赢家一个输家。
“公子既然知道那边是赌坊,为何还要去?”
小太子跟他的太傅一样实在:“好奇啊。韩韩,好玩吗?”
“您觉着呢?”韩子仁回答好玩,回到宫里被陛下知道了,陛下饶不了他。回答不好玩,小太子又得问,不好玩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去。
小太子摇头:“我不知道啊。你叫我进去看看,我就知道了啊。”
韩子仁心说,我就知道您会这样说。
“公子,还是吃茶吧。”韩子仁也懒得上楼要雅间,在一楼坐下就叫掌柜的上几样招牌茶点。
小太子也不跑,托着下巴打量斜对面。
早饭后茶肆人少,只有小孩一行十几人,掌柜的亲自招呼。跑堂小子准备茶汤点心的时候,掌柜的陪聊,“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小公子?敢问小公子如何称呼?”
韩子仁想说什么,听到对面小太子说:“我姓卫。”
如今黎民百姓,无论何人听到“卫”的第一反应不是卫皇后就是卫大将军。掌柜的第一反应是后者。他隐隐听客人说过,卫大将军大公子五六岁大。去年大军出征那日,掌柜的带着奴仆前往城外看热闹,有幸看清大将军长相,眉毛嘴巴跟这小孩一样一样的。
掌柜的激动,弯腰拱手:“原来是小公子。小人眼拙,望公子海涵。”
小孩不在意地摇摇头:“我有事问你。”
“公子请讲。”掌柜的跪坐到他旁侧的坐垫上,一副准备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韩子仁忍不住皱眉。小太子瞥一眼对面的人,你不告诉我,有人告诉我。
小孩指着斜对面:“那里一会有人进去一会有人出来,是食肆吗?我怎么闻不到香味啊。”
掌柜的被他幼稚的话逗笑了:“公子,那里——”
韩子仁轻咳一声。
掌柜的打了个激灵:“公子现在还小,日后自然就知道了。”
“现在不可以说吗?”小孩提醒他,“我姓卫啊。”
掌柜的张了张口,想问您是在威胁在下吗。又觉着不可能,孩子这么小,难有五周岁,去年冬日可能话都说不利索,怎么懂得威胁啊。
“公子,您姓刘在下也不敢胡说啊。”
小太子瞪一眼韩子仁。
恰好这时跑堂小子送来点心,韩子仁拿一块双手奉上:“公子请用。”
小太子接过去,泄愤似的咬一口,扭头问掌柜的:“我知道那是赌坊。”
掌柜的下意识转向韩子仁。
韩子仁叹气:“公子,您真不能去。”
掌柜的不这样认为。无论老幼都有好奇心,现在不叫他进去看看,他以后会愈发好奇。小孩看了不喜欢,当然最好。小孩很喜欢,也可以早做防范。甚至吓唬他那东西有瘾,染上就戒不掉,不是横死街头,就是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这位公子,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韩子仁:“不知道就别说了。”
掌柜的噎了一下。
小太子故意问:“韩韩,你怕我钱输光把你留在那里吗?”
韩子仁惊得睁大眼睛,了不得,小太子竟然知道输赢。
“韩韩,别担心,我不玩,我就看看。”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不分年龄大小。韩子仁心说,我信你才怪。
“公子,要么吃茶点,要么现在就回去。”韩子仁板起脸,不再跟他说笑。
刘据暗暗可惜,看来只能指望霍去病和赵破奴。
皇帝老父亲肯定指望不上。
小孩拿起啃了一口又放下的点心,忽然眼中一亮:“韩韩,你看那是谁。”
韩子仁不由得坐直,竟然是年后就要离京的主父偃。他和东方朔真是有缘,一个嗜酒一个好赌。
掌柜的顺着一大一下的视线看过去:“那位仪态和衣着,像朝廷官员?”
小太子点头:“韩韩,可以进去看看了吗?”
韩子仁也想知道该在宫里的士大夫怎么会出现在东市赌坊:“奴婢进去看看。”不待小孩开口,他起身往外走。
小孩拿出他的荷包,挑小一块金子:“够吗?”
“要不了这么多。”掌柜的说出来想起眼前小孩姓卫,“这些茶点不值几个钱,就当在下请了。”
小孩摇头,坚决给钱。
掌柜的推却不过,找他一荷包铜钱。小太子接了荷包往外走。一众侍卫慌忙起身。小孩挑两个,叫余下的人在茶肆等着。
两人太少,一众禁卫跟他讨价还价,最终四人跟他过去。
小太子踏进去一步就退出来。
他身后的禁卫疑惑:“怎么了?”
里头乌烟瘴气,什么味都有,小孩受不了。小孩找出手帕捂住口鼻冲禁卫伸手——他腿短走得慢,请求支援。禁卫原本就要抱他进去,见状立即抱起他。
小太子在怀,心提到嗓子眼的四名便衣禁卫身体放松下来。
两人打头撩开门帘,里头的伙计迎上来,一看到小孩,就叫几人出去。小太子抢先说:“我看见父亲进来了,我要父亲。”
小孩哭闹起来生意就没法做了。伙计不得不放几人进来找人。
宫中禁卫比常人高,小孩被禁卫抱着就更高了。一眼就找到韩子仁和主父偃。主父偃大概跟韩子仁商量权当没看见他,韩子仁背对着小孩,不知说了什么,主父偃脸色大变,接着又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刘据从未听人说过主父偃好赌,只知道他贪财。按理说一个人很喜欢什么就没心思喜欢别的了。主父偃少时家贫,立之年发迹,大抵前半生穷怕了,一朝得势逮着机会就往家搂钱。
这样的人竟然好赌。
要是东方朔在此,刘据都不会好奇得想进来看看。
他好酒好色,再加上一个赌也实属正常。
东方朔跟人玩过六博,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没钱。东方朔输一局,人家都得问他还有没有钱。东方朔被问烦了,反而厌恶这种游戏。
小太子拍拍禁卫的肩膀,禁卫抱着他过去。小孩到跟前,主父偃惊得睁大眼睛,有口难言。
韩子仁失态:“公——公子,您怎么来了?”问出口就瞪几名禁卫。
禁卫跟茶肆掌柜的一样认为堵不如疏,早点弄清楚小孩真好奇还是有可能沉迷,他们才好早做打算。当然,最好小孩不知道东市还有赌钱的铺子。可问题是他已经知道,且好奇。
周围人很多,禁卫没法解释,拐到主父偃身上:“公子放假了,你也放假了?”
主父偃讪讪道:“我尿急,进来借用一下茅房。”
小太子惊讶:“好巧啊。我也是。”
主父偃的呼吸骤停。
小太子好奇地问:“你去茅房了吗?”
主父偃下意识点头。
小太子:“我也去了。你要在这里玩儿吗?”
“我这就出去。”
小太子想一下:“你喜欢玩这些吗?我喜欢!”
主父偃看韩子仁,韩子仁摇头,你不要看我,太子问你又没问我。
“我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呢?”
小太子认真想想:“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玩。”
韩子仁眼中一亮,他怎么没有想到。
小太子下棋能赢他,赢太傅也很轻松,一定也能赢主父偃。虽然不会玩六博,但小太子聪明,他可以教。陛下知道了也不会责罚他,先帝就爱这种游戏。
“主父偃,你这么想输钱,输给外人不如输给我家公子。”
进了赌坊的人最讨厌听到“输”,太子殿下近身宦官也不能说:“我会输?”主父偃冷笑,他的脑子是白长的吗。
得亏韩子仁没有读心术,否则一定忍不住嘲讽,有脑子的人可不会沉迷六博。
韩子仁:“这里人太多,敢不敢跟我们出去?”
主父偃的火被激上来,闻言大步往外走。
小太子急得拍侍卫的肩膀,快跟上,跟上,慢了钱就飞了。
太子殿下爱出来,宫中禁卫都轮着跟他出来过。
宫中禁卫起初跟太傅一样,认为陛下口中的“太子聪慧过人”,是指机灵点,比寻常小孩懂得多一点。跟他近距离接触过才知道陛下谦虚了。因为禁卫没当过太傅,还不知道小孩过目不忘。但知道他异常聪慧就够了。
抱着小孩的禁卫丝毫不担心他会输,低声问:“公子,您打算跟主父偃比什么?”
“主父偃喜欢六博。你会玩六博吗?”小太子刚才一进去就听到熙熙攘攘的人们提到“六博”什么什么,他猜令主父偃以及多位士大夫沉迷、赌坊里头开设的游戏就是六博。
禁卫震惊,小殿下艺高人胆大啊。不会玩六博还想跟主父偃赌这个。陛下知道他五六岁大的儿子这么勇猛吗。
“公子可知赌坊里的人为何赌六博?”
小太子摇头,他前世今生头一次进赌坊。
以前天下没有几人玩六博,多是比射覆。东方朔就爱玩这个。不知何时开始有人玩六博。如今老弱妇孺皆懂六博,还有人编了六博诀,京师小孩都会唱。包括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没玩过,但见他同窗赌过,不止一次听到六博诀。哪怕偶尔听一次看一次他也学会了。
玩的人多了,跟着押注的人自然就多了。赌坊里也就全是玩六博的人。
禁卫低声说出“六博诀”,又详细解释一遍,末了不放心,建议叫韩子仁先跟主父偃玩一局,他先看着。
小太子摇头:“这个好玩。”其实他想说简单,有了诀窍至少比围棋简单。
身着常服的禁卫真心称赞:“公子果然聪慧过人。”
主父偃走得快,已经步入茶肆。
正如禁卫所言,玩六博的人多,茶肆掌柜的为了生意也得在店内准备几副六博棋,以供客人随时消遣。
主父偃应该知道茶肆里有六博棋,进去就叫掌柜的拿一副出来,他要同人比试,再上三份茶水点心。显然主父偃误认为韩子仁同他比,小太子旁观看热闹。
禁卫把小太子放到主父偃对面,上告封国王爷、谈起“推恩令”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大夫脸色骤变,瞪着眼睛问韩子仁:“什么意思?”
韩子仁:“我倒是想跟你赌一把,可惜没钱。”
“你——”此时此刻主父偃没心思同他斗嘴,更后悔一气之下跑出来,“小公子也知道六博棋?”
跑堂小子送来点心,忍不住多嘴:“谁不知道六博棋啊。”
“问你了吗?”主父偃低声呵斥。
掌柜的一把把跑堂小子拽到柜台后:“住口!”
小子感到冤枉:“我说错什么了?”
黄口小儿也会背六博诀,大将军家的公子不懂才奇怪吧。
掌柜的低声说:“今日并非休沐日,那位朝廷命官一样的人出现在这里,还被大将军的长子撞上,他肯定怕了。心烦意乱你还多嘴,不骂你骂谁?”不待他反驳,“下去!”
茶汤准备好,掌柜的亲自送过去:“公子,这位先生,请。有事喊小人一声就行了。”说完退到柜台后面。
主父偃往四周看看,确定室内只有他和太子一行,他放心大胆地问:“公子,你父亲知道你玩六博棋吗?”
“知道啊。”小太子不信主父偃敢叫老父亲知道他当值期间偷偷跑出来赌,所以不怕露馅。
主父偃并不意外,多年以前先帝跟吴王太子下棋,吴国太子语多放肆,气得先帝抄起棋盘把人砸死,据说用的就是六博棋棋盘。之所以用“据说”,盖因主父偃未曾亲眼所见,他也是听人说的。
由此可见先帝在时宫中就有六博棋。
近几年比早年玩六博棋的人多,主父偃认为宫中人人都会,包括三位公主和尊贵的太后以及皇后。
主父偃之所以多此一问,是希望小太子不会,他也好名正言顺地走人。
偷偷跑来赌坊已是罪不可恕,要是再抛下小太子,就是罪加一等,死罪难逃。
“可是,您会我也不能跟你玩。”说话间主父偃心瘾上来,如坐针毡,禁不住频频往斜对面看去。
玩六博的人虽然多,但去赌坊赌钱的多是豪强、官吏以及公卿世家。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钱多。
主父偃聪慧又不缺谨慎,入行以来输少赢多。日头升高,养尊处优的人终于舍得起来,他看着一个个衣着华贵的人步入赌坊,仿佛眼睁睁看着金子流走。
“你回去以后不告诉陛下在此见过我,改日我陪您玩个够。”主父偃身体前倾,轻声软语地劝小孩。
小太子摇头。
主父偃很想起来直接走人:“怎么才能不告诉陛下?您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做到最好。”
小太子指着六博棋。
主父偃眨了一下眼睛,试探地问:“是我想的那样?”
韩子仁在小孩身侧,伺候他喝茶吃点心:“就是你想的那样。”
“可是不——”不赌钱有什么意思。后半句主父偃不敢说,“公子会吗?”
小太子点头:“比你玩得好。”
主父偃此时就是个赌徒,听不得“比他好”、“他会输”之类的字眼,顿时想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太子:“公子,我再问您一次,真想跟我玩儿?”
小太子拿掉韩子仁帮他系在腰间的荷包,里头有几块金,他全倒在茶几上,仿佛说,我有钱。
主父偃头疼,六博棋跟围棋不一样,围棋他可以不动声色让子,或者装瞎没看见,六博棋不行。六博棋是六根箸撒在棋盘上,箸上有数,数字相加就是要走的步数。谁的棋子先被吃光谁输。
看起来比围棋简单,但不是会玩就一定能赢,手气更重要。手熟者当日运气不佳,或者手不舒服也可能输。
主父偃近日运气不错,手气也不错,他相信今日一样输少赢多。
一会小太子的钱输光了,哭着回去告御状,他真会人头落地。
命都没了,要钱何用!
“公子,输了可不能哭鼻子。”
小太子点头:“也不告诉父亲。父亲说,大丈夫,愿赌服输。”
主父偃才不信小孩的鬼话。
“韩公子。”主父偃转向韩子仁,“此事您怎么看?”
主父偃其实希望韩子仁主动承诺不告诉陛下。
韩子仁笑着说:“说得你一定能赢似的。”
主父偃张了张口,不想搭理他。
他年近半百,认识的人比小太子见过的还多怎么可能输。
“空口无凭!”
韩子仁:“我不立字据,你敢走吗?”
主父偃敢拂袖而去,还用得着说这么多废话。
“公子,你输了,这些钱都是我的。”
小太子人小心不小,行事大方豪迈,他拽掉韩子仁的荷包,倒出一小堆铜钱:“赢了是你的。你有钱吗?”
主父偃张口结舌,这小孩怎么有点乃祖之风。
明明长得更像贤惠的皇后。
主父偃见过皇后,但没敢抬头仔细看。他听不少人说过,虽然皇后跟大将军同母异父,但二人很像,同父同母的亲姊弟也不过如此。
主父偃把他的荷包拿出来,里头不止有金还有玉。韩子仁见金块大小形状不一,玉式样用料不同,不像小殿下,一两金二两金一丝不多一丝不少。他怀疑这些东西是人家送给主父偃的。
韩子仁低声问小孩:“殿下,有几成把握?”
如果他一坐下主父偃就跟他玩,刘据有七成把握第一局会输。主父偃废话这么久,足够刘据研究透看似比蜀道还复杂的棋面。
“韩韩,你会告诉父亲吗?”
韩子仁:“主父偃比您有钱,他的钱又多是不义之财。您赢了他,算是劫富济贫,奴婢谁也不说。可你要是输了,也不能哭。您是太子,得输得起。”
小孩点头。
韩子仁坐直,看向主父偃,“字据我是不可能写的。如果不放心,可以击掌为誓。”
主父偃:“公子的父亲问起来,我就说你撺掇的?”
韩子仁点头:“可以。”
主父偃闻得此言立即同他击掌。随即他叫小太子先请。小太子不知道怎么摇那六根箸,叫他先请,名曰尊老。
主父偃顿时想打孩子,亏得他还觉得小太子年幼,他年龄零头都比小太子大,赢了他胜之不武。
小孩几次三番故意激主父偃,主父偃不再把他当成孩子,甚至太子。
算起步数来一点不客气。
两次之后小太子比主父偃少走好几步,主父偃下一步极有可能吃掉他一个子。
果不其然,主父偃第三次摇箸,正好吃掉小孩一子。主父偃得意地问:“好玩吗?”
小太子淡淡地瞥他一眼。
主父偃觉着他被鄙视了。
在斜对面跟那么多人玩都没人敢鄙视他。他竟然被一个出生未满五年,腿没有他胳膊长的小豆丁鄙视了。
要是在赌坊里,主父偃敢出言不逊放狠话。面对太子、尚未被气昏头脑的人咬咬牙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小太子拿起六根箸看一下,漫不经心地一扔,扔出最大数,一步没走的棋子把主父偃走到一半的棋子吃掉。
主父偃心惊,太子的运气太好了吧。
再好的赌技碰上极佳的运气也只能认输。
主父偃不信。
他投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点数。
小太子瞥他一眼,再次漫不经心地掂量掂量六根箸,好巧不巧,又吃掉他一子。
主父偃的神色微变,禁不住多看几眼小太子。
小太子还是最初那副表情,轻松自在地当这是过家家。
寒冬腊月,主父偃忍不住擦擦额头上的汗。他额头上并没有汗,但他紧张,又不想被韩子仁看出他失态,只能用衣袖遮挡。
小殿下直觉惊人,没学过医术会煎药,没学过种庄稼能种出颗粒饱满的粮食。韩子仁相信小孩凭直觉也能摇出他想要的点数。
韩子仁不同意小孩进赌坊是担心小孩心性未定沉迷六博棋。
殊不知赌博不分年龄性别。
主父偃年近半百,自制力却不如比他年轻近二十岁、放荡形骸的东方朔。东方朔说不玩就不玩。东方朔醉酒盖因他不得重用,用酒麻痹自己。自打刘彻令他前往西北为一郡太守,哪怕那个郡还是一片蛮荒之地,东方朔依然很兴奋。
主父偃休沐日能在赌坊待上一天,东方朔能在上林苑待一天,向匈奴俘虏请教,西北的天气、适合种什么等等。
东方朔不管事,只需把帝王喜好以及一些琐事告诉同僚。这事两三天就交接好了。他索性请长假,不去上林苑的时候就收拾行李。食盐都准备了一车。
韩子仁:“该你了。”
主父偃心慌手不自觉抖一下,结果摇出最小的点数。
韩子仁笑:“看来你今日运气不佳。幸好跟我们出来了。”
主父偃心说,运气不好是因为遇上你们。
小太子:“你不会哭鼻子吧?”
主父偃冷笑:“太——别太瞧不起人。”
小太子指着他的荷包:“输光也不哭吗?”
“自打我玩这个,还没输光过。”
因为你没有遇到我啊。小太子心想:“你输光了,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主父偃看到小孩认真的样子,难道是不准他以后再赌。
“您先说什么事。”
小太子:“你想输钱的时候跟我玩?”
主父偃想骂人。
韩子仁扯一下小孩,这张嘴太欠了。
小太子拍掉他的手:“韩韩,干嘛啊?你说的,输给别人不如输给我。”
主父偃平时最不屑激将法,此时却忘得一干二净:“今日我输给你,不等于以后也输给你。”
“我运气好啊。”小太子不知道他运气好不好,但他手稳心稳。这是前世几千年挥剑练出的心态和准头。前世宝剑在手,他闭上眼能挑铜孔。如今掂量几次六根箸,他就知道使多大力。
小太子不止今天,以后的每一次,他都能准确摇出自己想要的点数。除非箸有假。
“先把我的钱赢光再说。”主父偃收起棋子,“你比我多了两个棋子。这一局我赢的机会渺茫。钱给你,重来?”
茶肆陆续进人,看到一个老者跟一个小孩玩儿,小孩身着华服,周围十来个随从,客人便认为小孩被宠坏了,自不量力。得知可以跟着下注,皆赌主父偃赢。
主父偃一看这么多人看好他,心又稳了。
身着常服的禁卫们忍不住低声说:“真想赌小公子赢。”
明知道小太子赢得机会大,谁不想赌一把呢。
又不是跟钱有仇。
可惜他们此时是小太子的护卫,不可玩忽职守。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韩子仁跟前堆满铜钱。
跟赌的人见小孩面前的钱没有主父偃多,误以为那些钱至少有一半是小太子输给主父偃的。盖因小太子看起来比主父偃有钱。
小孩赢一次只是侥幸,新手运气好罢了。
第三局开始,这些人又赌主父偃赢。
掌柜的也会玩六博,但从不碰。他想起世人常说大将军运气极好,头一次出兵,乱跑都能找到匈奴祭天的地方。大将军长子运气还能差吗。
第三局小孩赢了,掌柜的心痒痒,头一个下注赌小孩赢。跟着赌主父偃赢的人中有三成倒戈。第四局小孩又赢了,除了才进茶肆以及不信邪的人,都赌小孩赢。
韩子仁问主父偃:“还玩吗?”
太子殿下生来尊贵,肯定比而立之年发迹的人运气好。主父偃觉着跟谁比运气都不能跟皇家人比。可主父偃不信邪,他把所有钱压上。
这次很快,有些人都没能挤进去看清就结束了——主父偃输得一干二净。
小太子叫韩子仁收钱,抬头扫一圈,挑个穿金戴玉的人问:“玩吗?不玩让一下,我回家。”
主父偃一听这话立即起身,移到韩子仁身边,他要看看小太子的运气是不是跟他猜的一样好。真是这样的话,离京前他见着小太子绕道走。
小太子没叫主父偃失望,玩一个多时辰,困得睁不开眼,赢的钱太多拿不完,茶肆掌柜的跟着赢一些钱,就送小太子一个木箱。
刘彻处理半天奏章累得手酸脖子酸,出来透透气顺便活动活动筋骨,不巧看到小太子回来,便衣侍卫抬着箱子,跟在小孩身后步入太子宫。
司马相如今日伴驾,发现他朝隔壁看:“殿下今日又出去了?”
刘彻没好气道:“他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家在哪儿了。”
刘彻喜欢儿子送的围棋散发出的味,一直放在御案上。司马相如今日进宫就看见了。他平日里不爱多事,此刻忍不住撺掇:“殿下是不是又寻到宝了?”
“世间哪有那么多宝等着他。”刘彻也希望儿子寻到宝物。可他买的东西都有用过的痕迹,说明不是高人做来卖的。家中添了新品,不想要旧的,或者用腻了,才拿出来卖。
这种情况真得看运气。
刘彻:“太子人小藏不住事。真有宝物难撑三天他就得拿出来。不是给朕就是送给皇后或大将军。无论给谁,他们都不敢瞒朕。”
得亏卫子夫离得远,否则怎么也得回一句,还不是因为瞒不住。
“陛下,臣陪您下会棋?”
刘彻随意地瞥他一眼。
司马相如心虚地低下头。
刘彻见状想笑。殿外实在是冷,刘彻活动几下就进去同他下棋。
刘彻看到他儿子,小孩没看到他,但韩子仁看见了。韩子仁抓一把掺着碎金的铜钱给侍卫们加菜。侍卫们高高兴兴离开,韩子仁问:“殿下,今天这事要不要禀报陛下?”
“不要!”小孩摇头,“父皇知道了不许我玩。”
韩子仁诧异:“您知道赌钱不好?”
“知道啊。主父偃偷偷跑出去赌钱不做事,别人跟他一样,谁帮父皇处理政务啊?舅舅变成主父偃那样,匈奴还怕舅舅吗?”
饶是韩子仁也认为小太子人小主意大,心如明镜,也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番话。
韩子仁心地激动不已,声音不自觉颤抖:“殿下您知道,怎么不早说?”
“早说你就信啊?”小太子摇头,“我知道你们把我当小孩子,我说什么都无用。”
韩子仁失笑,您才六岁啊。
你不是小孩子,谁是啊。
枇杷等人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殿下怎么弄来一箱乱七八糟的金银玉器以及铜钱。
韩子仁大概解释一下,枇杷等人惊得难以置信。枇杷反应过来就唠叨韩子仁等人,怎么可以教殿下耍钱。这要是叫陛下知道了,还能有他们的好。
小太子打个哈欠:“枇杷,你不要担心。父皇问起来,说我自己要玩的。”
“就算陛下相信你要玩我们拦不住,可不告诉陛下,我们一样有罪。”
小太子看着今天跟他出去的几人,叫他们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