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懂了:“难怪有时候休沐日陛下处理奏章。我心说哪来这么多奏章?陛下怎么不晚睡一会处理完,休沐日歇上一天不好吗。”
小太子以前不懂朝政,也是这样想的:“父皇好辛苦啊。”
公孙敬声趁机说:“所以以后好好上课,也叫陛下少操点心。”
“孙孙——”
公孙敬声瞪他。
小孩停一下,喊“表兄”,“你比我父皇和母后加一起还唠叨。”
公孙敬声作势要揍他。
霍去病拦下:“别闹。玩一会回屋。今日风大。”
话音落下,一阵秋风吹过来。
公孙敬声听人说过,一场秋雨一场寒。怀疑今日风冷,跟早几天的一场小雨有关。赵破奴证实这点,他提醒霍去病,下午早点回去,去长平侯府拿几身厚衣裳。
公孙敬声下午回到家中,奴婢为他收拾去太学的行李,他叫奴仆加几身厚衣裳。
翌日,天气骤冷,许多爱美的太学生冻得哆哆嗦嗦,公孙敬声大摇大摆地从他们跟前来回走过。
看着同窗气得想打他又不敢动手的样子,公孙敬声忽然悟了,难怪小太子那么喜欢气人,这种感觉真舒服。
小太子不是真小孩,前世也不是爱闹的性子,虽然今生因为装小孩不得不闹,但他还不习惯跟不熟悉的人闹。
话说回来,刘据算是时间离他拿出匕首有些日子,但不够久。何况在“围棋”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长安的秋日极短,比起皇帝老父亲惦记的围棋,小小表弟身体无恙更重要。
又一个休沐日上午,刘据准备出去了公孙敬声还没来,他就知道今天公孙敬声不会过来。刘据放心地去东市绕一圈,拐去长平侯府用午饭。
霍去病和赵破奴不在府上,刘据好奇:“舅舅,去病表兄呢?”
卫青:“军中近日比武功骑射,他和破奴都报名了。”
“去病表兄一定可以夺得头名。”
霍去病算是卫青一手带大的,卫青闻言开心地笑了:“据儿找去病何事?改日我见着他叫他休沐日过去找你。”
“不找他,找舅舅。”小太子跟大将军在一起不必担心,所以韩子仁等人便随长平侯府管事下去歇息。小太子仗着身边没有知情人,递出一只玉雕小老虎。
卫青接过去:“送我的?”
老虎一看就是幼崽,卫青笑着拒绝:“舅舅有。”
小太子塞他手里。卫青怕掉了,下意识抓住,玉温热,他当小孩攥久了之故。随即放在随身荷包里。
刘据并不担心舅舅把这东西扔了,盖因他乃太子。
果不其然。
晚上卫青就寝前碰到荷包,拿出小老虎,叫他夫人仔细收起来。
卫青夫人摸到玉温热,也认为在荷包里放久了的原因。她见小老虎像是孩子戴的东西就要给卫伉。在手里多拿一会,玉一直温热暖,卫青夫人禁不住说:“这玉挺暖和。”
卫青下意识想说,这么冷的天玉都是冰凉冰凉的,怎么可能暖和。
忽然想起什么,卫青一把夺过小老虎,跟他刚一收到时的感觉一样。
如果没有匕首在前,卫青不会多想。
恰恰不止有匕首,他还见过玉笔。卫青把小老虎放在窗台上由着深秋的风吹一会,再拿到手上有点凉,不是冰凉,卫青神色复杂,太子外甥是好东西见多了啊。
这种东西竟然也不说一声。
“夫君怎么了?”
卫青把玉给她:“把你平日戴的玉佩全拿出来就懂了。”
片刻,卫青夫人懂了,惊呼道:“这是暖玉?我以为暖玉只是传说?!”她高兴的手足无措,在榻前来来回回好几圈,直到她快转晕了才停下。
卫青这时才再次开口:“给不疑戴上吧。伉儿大了用不着这个。”
卫青夫人迟疑道:“这么好的东西是不是给太子送去?”
大将军寝室内安静下来,卫青在犹豫,犹豫要不要说出真相。
夫人能说出送太子,如果他不同意,夫人一定忍不住多想。
“我今日不曾出去过,夫人不妨猜猜这枚玉佩哪来的。”
卫青夫人心说,她哪知道。突然脑海里浮现出一种可能:“太——太子送的?他他——他哪来的?”
卫青夫人并非出自世家,而是小门小户的耕读之家。民间传她是皇帝为卫青挑的,并非长姊如母的卫孺,也不是身居高位的皇后。因为这个传言长安百姓一度认为卫子夫失宠了。
传得卫子夫自己都要信了。皇长子出生,紧接着卫青成亲,再然后卫子夫被封为皇后,陛下宫中三年没有新人,上至公卿,下至庶民,都糊涂了——陛下怎么想的啊,皇后弟妹竟不是公卿之后。
实在想不通,万民就当陛下随心所欲惯了,给卫青选夫人的时候正赶上他不喜大家闺秀。
卫青夫人成天闭门不出,也是担心她的无知害得皇后和卫青颜面扫地。但关起门来过日子她也不得闲,除了处理府中琐事照顾孩子,就是充实自己。
如今卫青夫人读的书比很多世家女多,因为卫青有钱,她令奴仆买的金玉珠宝快赶上皇后私藏了。然而从未见过暖玉。是以卫青夫人惊得瞠目结舌。
卫青拿出压箱底的匕首,又拿出随意放在衣柜上方、镶有宝石的匕首。
“打开看看。”
六尺高的衣柜对小太子而言很高很高,踮起脚尖看不清最上层。卫青夫人出来进去都能看见。她几次想收起来,又觉着小家子气,担心奴仆私下议论,就一直没动。
卫青夫人先打开镶宝石的匕首,后打开看似寻常的那把。她不懂兵器,单看兴许会认为是一把好匕首。两把放在一起,卫青夫人盯着寒光闪闪,甚至能感觉到冷意的匕首,问出卫青想告诉她的事:“这把匕首也是据儿送的?”
卫青颔首,把匕首合起来,再次放回箱子里。
卫青夫人张口结识,就给她看一眼?她是卫青什么人?两个孩子的母亲。再说了,她一不狩猎,二不能上战场,要他的匕首做甚。
“告诉奶姆这枚玉佩是皇后送的。给不疑戴上吧。据儿千挑万选的玉佩应该不止温暖,还可以改善睡眠。”
卫青夫人闻言不再纠结匕首,打量手中的小老虎,明显有使用过的痕迹:“这么神奇的话,玉佩主人舍得卖?”
“我们认为神奇,是因为我们没见过。”
卫青夫人还有一事不明:“夫君怎知可以改善睡眠?”
卫青不好说有一次有事上奏,不巧天子还在睡午觉,卫青想着他过半个时辰再来,黄门告诉他陛下快醒了。卫青等一会不见他出来打算告退,一个小黄门叫他进去,他看到枕边放着一支玉笔。
太子送陛下的东西多了去了,陛下想儿子的话可以放别的东西,再不济也可以把小太子带过来。小孩在哪儿玩不是玩儿。
以前听春望提过几次,陛下昨晚没睡好,又头疼了等等。
卫青一个人的时候静下心来一琢磨,很快猜到玉笔另有他用。
“我猜的。夫人试试不就清楚了。”
卫不疑爱哭,有时候哭的卫青不想进门,回来想喊他祖宗。哪怕卫青夫人不信,也立即给儿子戴上。
小不点好像为了证明大将军父亲从不打诳语,翌日一早上都没哭。
卫伉盯着摇篮里的弟弟打量:“母亲,弟弟病了吗?怎么这么乖啊?”
卫青夫人走过来,卫不疑双眼转来转去,小手抓着玉雕老虎咬着玩儿。卫青夫人想说这东西不能啃,双手伸出去又猛地缩回来,啃吧啃吧,她宁愿儿子闹肚子,也不想看到水漫长平侯府。
上午半天小不疑也没哭。
卫青夫人不得不相信这玉佩确实有点神奇。紧接着她又有了新的担忧。
小太子人小主意大,皇后说的。小太子喜欢舅舅,送舅舅一枚宝玉。他请示帝后了吗?卫青夫人觉着帝后不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以后知道了,皇后得怎么看她,陛下得怎么怀疑大将军啊。
卫青夫人不止一次在史书上看到“鸟尽弓藏”。大汉第一位大将军就不得善终。如今小太子喜欢舅舅,陛下重视卫青,过几年大汉外无外敌,内无内患,小太子又长大了,天家父子还会像现在一样重视卫青吗。
翌日上午,卫青夫人又犹豫了近一个时辰,令奴仆备车,带着俩孩子进宫给皇后请安。
卫子夫看到弟妹的第一反应是问心腹宫女:“今儿什么日子?”
“不年不节。”心细如发的韩莲子小声回答。
卫子夫愈发纳闷,难道爱哭鬼小侄子哭坏嗓子了,弟妹想找太医。
“伉儿,还记得姑母吗?”卫子夫面上笑着冲大侄儿伸出手。
卫伉记得,但他不敢靠近。其母微微点头,小孩腼腆地笑笑走过去:“姑母。”
“乖啊。”卫子夫抱起他,小孩一动不动,不像她儿子,越大越不可爱,“这么冷的天怎么把不疑带来了?”
卫青夫人解释,自出生到现在皇后还没见过他。难得卫不疑今日不哭,带他来给皇后请安。
卫子夫无奈地笑笑:“就你多礼。”
“也是托了太子殿下的福。”卫青夫人拿出儿子贴身佩戴的玉佩。别看卫不疑人小,心里什么都知道,一看小老虎没了,瘪嘴就哭。
卫青夫人慌忙放回去。
卫子夫明白了:“据儿送的?”
“皇后知道?”卫青夫人禁不住为她的谨慎感到羞愧。
卫子夫微微摇头:“那孩子越大越不许人管他的事。我和陛下不问,他也不说。等我们知道了问他怎么把那个给谁谁谁,怎么不告诉父皇和母后。你猜他怎么说?父皇母后没问啊。我说问你你就说了。他点点头,还说,是啊。陛下说他故意的,我觉着也是。你说气不气人?”
“所以您不知道?”
卫子夫有点体寒,年少时日子辛苦,大冬天也得做活落下的病根。秋分那日天一转凉她就把小凤凰拿出来。卫子夫轻轻拿出玉佩递给她,“据儿去年送我的。”
“去年?”卫青夫人诧异,“不是一起买的?”
卫子夫摇头,好东西怎么可能跟大萝卜一样一买买一筐。随即她又解释那次据儿只得三个。陛下的是个龙崽子,儿子戴个小麒麟。
卫青夫人听出来了,公主没有。卫青夫人又想拿下来还给皇后。卫子夫可不想看到小侄儿水淹椒房殿:“叫不疑戴着吧。应该只有这一个。三个女儿一枚玉佩怎么分?给不疑戴的话,以后她仨知道了也不会埋怨我或者据儿偏心。”
卫青夫人懂了。
难怪小太子把这么好的东西送给她儿子。
卫不疑最小,也最爱哭,难得能让他安静下来,纵然有人体寒也不好跟他争。
卫子夫问大侄子喜不喜欢。
小孩很是乖巧地说:“弟弟喜欢。”
卫子夫好笑:“改日叫太子表兄也给伉儿寻一枚小老虎。”
小孩很是高兴,又不好意思,使劲抿着嘴笑。
卫子夫见状心生羡慕,人家的儿子怎么那么乖啊。
嘴巴还不欠。
嘴欠小太子又睡着了。
石庆担心太子殿下把以前学的忘了,决定把以前学的复习一遍再教新知识。
刘据没意见,他以为石庆是把他的名“刘据”二字或别的字写出来,让他念一遍,确定他还记得。
太傅石庆哪敢叫太子回答他的问题——自己干巴巴讲一遍。
刘据一直很容易入睡,他懒得听,脑袋放空,还没到一炷香就睡着了。
石庆这次没被吓傻,而是低头打量自己,自我反省,他授课这么无趣吗。
“太傅,怎么不讲了?”
小太子上课,韩子仁、吴琢等人就闲下来。以防太子找他们,几人就在正殿廊檐下坐着。听到偏房静下来,几人过来,朝室内一看,脱口而出:“殿下又睡着了?”
石庆苦笑:“我大概不适合当老师。”
韩子仁慌了,朝中百官可没几个省油的灯。换成别人太子宫还有消停的时候吗
“您且不可妄自菲薄。能让陛下和太子殿下满意的太傅,满朝仅你一人。”
石庆看着呼呼大睡的小孩:“这还满意呢?”
韩子仁点头:“太子不满意的话,除非陛下陪读,否则早跑出去玩了。”
石庆看着小小的太子问:“殿下不怕陛下训他?”
也得陛下舍得才行。韩子仁心里这样想,嘴上说:“太子年幼,无知无畏啊。”
石庆赞同,他儿子这么大的时候敢爬城墙,也不怕摔成一滩烂泥。
“那先这样?”石庆拿不定主意。
韩子仁抱起小孩:“上午先这样。殿下醒来我陪他下棋踢球。”
石庆看一下他写的字,“这些?”
“不是学过了吗?”吴琢问。
石庆:“我怕殿下忘了。”
吴琢头疼,这一刻无比理解陛下的无奈:“太傅,陛下说过,殿下聪慧过人。”
“所以不用复习?”
吴琢一脸沉重地点点头。
石庆讷讷道:“哪是聪慧过人。分明是天才啊。”
“只是聪慧过人。”吴琢怕老实人听不懂,又重复一遍,“只是聪慧过人。”
石庆人实在但不傻,他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我明白。”
吴琢:“我送太傅。”
石庆步出太子宫,禁不住嘀咕:“原来陛下知道太子早慧啊。”
韩子仁放下帷帐出来,看到吴琢已经回来:“回去了?”
吴琢点头:“太傅不傻啊。”
“能被放到郡国当太守,还没出乱子,被陛下召回长安当太傅,怎么可能真跟石头一样。”韩子仁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出去的时候没人看见吧?”
吴琢点头:“离宣室这么近,怎么可能没人。”
“改日提醒他,如果有人问他怎么这么早下课,叫他说殿下得学别的,而别的他不擅长。别说太具体,这样不容易露馅。”
吴琢明白,不能叫外人知道小太子不爱读书。
皇帝陛下嫌太子不爱读书,旁人会认为陛下谦虚。太傅不经意间说出太子上课睡觉,百官会认为太子是个小纨绔。到时藩王会忍不住蠢蠢欲动,黎民百姓也会担心大汉后继无人。
虽然小太子很不给太傅面子,石庆也不希望世人误会小太子。吴琢一跟他说明白,石庆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除了帝后,无论谁问他太子的事他都不说。
这次过后,石庆又调整一下教学方案,直到冬至小太子都没有再睡觉。
冬至离过年还有近两个月,刘彻很心疼儿子也不可能这么早放石庆回家。
石庆教到腊月初七,刘彻给儿子放假,来年正月二十开课。
腊八这天早上,刘彻的早膳送到太子宫跟儿子一块用。刘彻看着埋头喝粥的小孩问:“年前年后可以休息四十天,满意吗?”
小太子瓮声道:“父皇最好!我最喜欢父皇!”
“年后朕给你找个剑师?”
小太子点头。
刘彻挑眉:“上五休一?”
小孩猛地抬头。
刘彻乐了:“逗你呢。还跟现在一样上四休二。”拿出手帕给他擦擦小花脸,“吃粥用嘴巴,不是用脸。”
“父皇,以后你自己用膳吧。”
刘彻的手僵住,朝儿子脸上拧一下:“朕上辈子欠你的?”
“儿女是债。”小太子不待老父亲发火,“皇祖母说的。父皇是她最大的债主。”
刘彻到嘴边的话生生咽回去:“以后少去东宫。”
“皇祖母问我怎么不去看她,我可以说实话吗?”小孩眨着大眼睛看着老父亲。
刘彻扬起巴掌:“朕不敢打你?”
“汪!”
花花一直趴在小孩身边等着捡漏,见状起身就吼。
刘彻气笑了:“明日就把你宰了吃肉!”
“汪汪!”花花身体紧绷,随时准备扑上去。
刘据一把抓过它的皮:“坐好!”
花花被揪的往后踉踉跄跄坐到地上。小孩扯一块肉饼放花花嘴边,花花扭头无视刘彻,不跟他计较。
刘彻:“据儿的花斑狗养值了。知道护主。”
“小鸡也知道,黑黑也知道。”
刘彻见过两只小母鸡跟大公鸡一样勇猛,不是捉蜈蚣就是抓蛐蛐,还不啄菜和粮食。也不知道儿子怎么训的。
小孩天天要吃它们啊。
大黑猫有些日子懒得抓老鼠,枇杷在房梁上看到老鼠,小孩叫厨子拿刀把黑猫宰了烤着吃。黑猫再也不敢一天到晚趴在廊檐下晒太阳,刘据才放过它。
这些事被他身边人瞒得严严实实,就怕传到帝后耳朵里,俩人逢人抱怨或显摆,传得人尽皆知。
“因为你喂它们,所以听你的话?”刘彻问。
小孩点头:“父皇,我想出去玩儿。”
刘彻习惯性问:“还有钱吗?”
“没啦。”
刘彻问出口就意识到儿子不差钱。闻言好气又好笑,他真敢说。
“你寝室柜子里装的什么?”
小太子眼珠一转:“父皇给的没啦。那些钱是母后和祖母给的。”
刘彻好笑,“我们给的金都是一样的,你知道哪些是谁给的?”
刘据灵魂不凡也没强到这种地步:“知道啊。”
“那就先用你母后给的。太后给你的钱用完朕自会给你。”
小孩撇嘴:“父皇就是不想给。”
刘彻装聋作哑,饭毕起身离开,不想跟儿子纠扯下去——论胡搅蛮缠,两个他也缠不过一个未满五周岁的小孩。
刘据昨晚就打算好今早早点用饭早点出去。
公孙敬声有了自己的家。刘据以前为了迷惑身边人买了很多暂时用不着的物品。他挑一小箱给公孙敬声送去。
太学还没放假,但腊八这天太学不上课。
先秦时期就有一些地方会选择在腊八这天祭祀先祖祈求来年丰收。近几年匈奴不再是威胁,天下百姓心里踏实,有心思置办祭品,民间祈求来年丰收平安吉祥的人多了,刘彻索性给百官放假,省得他们成天惦记着腊祭。
腊祭不需要公孙敬声做什么,头天晚上就叮嘱奴仆,他要睡到自然醒。
小太子到他家,公孙敬声才起。
公孙敬声一看到他慌得一手洗脸一手漱口,接着一边穿鞋一边穿衣。
小太子故意说:“孙孙,你好厉害啊,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上次休沐日我去宫里找你,你怎么也不说今天过来?”公孙敬声自己收拾头发,“吃饭了吗?”
小孩点头,给吴琢使个眼色。吴琢把小箱子递给他。公孙敬声下意识接过去:“给我的?”
“给你添妆啊。”
公孙敬声手一抖,差点把箱子扔出去:“不懂别胡说。这不叫添妆,这叫温房,祝我乔迁新居。”
小太子点头受教:“我记下啦。孙孙,我走啦。”
“干什么去?”
小孩指着东市方向。
“我跟你一块去。你去对面了吗?”公孙敬声是指公孙家大宅。
小孩摇头。
公孙敬声也不希望他去。
虽然小太子嘴欠,贪玩,但心底纯粹善良。他不希望不学无术的堂兄,成天想嫁进侯门的堂姊把他教坏了。
公孙敬声披上斗篷,拉着他的手:“我到东市再用饭。”
“小阿姊换牙,我要给她买几样美食。不用嚼的。”
公孙敬声:“除了粥没别的。”
“看看啊。”小太子今天有别的事,就逛到下午才回去。
刘彻发现离儿子近也不好。他在殿内能听到马车声,知道儿子何时出去的。下午迟迟不见他回来,刘彻没心思批奏章:“天快黑了,太子怎么还不回来?”
春望不知该不该说实话:“陛下,有没有可能太子没有直接回太子宫?”
刘彻面色不善。
春望不敢迟疑:“殿下先去的椒房殿,从椒房殿走回来的。”
刘彻气得哼一声坐下。他见殿内暗下来,又吼宫女不知道掌灯。
春望悄悄退出去给太子通风报信。
小孩拎着糕点去宣室。
春望的小动作被刘彻看到了,所以见到儿子的时候他高兴不起来。听到儿子喊“父皇”,他阴阳怪气地问:“太子殿下还知道朕是你父皇?”
“父皇病了吗?”小太子摸摸他的额头,“父皇,我会煎药。”
刘彻气得窒息:“再故意气朕朕揍你!”
小太子拿一块黏米做的糕递到他嘴边。
刘彻接过去:“不是你母后挑剩的?”
是也不能说真话啊。
小孩摇摇头:“母后一份,父皇一份。祖母没有。”
“你祖母晚上不可以吃这个。”刘彻连吃两块心里舒服多了。
春望顿时明白,陛下发脾气不是因为吃皇后的醋,而是饿了啊。
刘彻吃饱了,儿子还在身边,终于有了笑脸。
“父皇,天黑了,我回去了啊。”
刘彻起身:“朕送你。”
春望等他出去立即令宫女去膳房端汤。
昼短夜长,还没到酉时天就黑了。酉时前用饭,刘彻睡前还得饿。刘彻不喜欢睡前吃东西,所以冬天晚饭定在酉时三刻左右。
刘彻一边批奏章一边盯着儿子何时回来,忘了吃点点心垫垫,春望等人见他面色不渝,自然不敢提醒。万一陛下不饿,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他们所有人都得挨上蹄子。
刘彻到太子宫,看到枇杷拿着一个东西往偏房去:“枇杷,拿的什么?”
枇杷走近:“早两日把殿下的马鞍刷了,今日才晾干。”
刘彻听卫青说过,有段时间霍去病和赵破奴回到府里就敲敲打打做马鞍,还问卫青要不要。卫青不需要,刘彻认为他也不需要,他又不是儿子。
刘彻低头问儿子:“你近日又学骑马了?”
自打那日小孩双腿磨得通红,刘彻就把他的骑术课取消了。
小太子:“骑的病病的马。”心中忽然一动,“父皇,病病送我的马鞍好好用啊。”
刘彻想笑:“连你的双脚都箍住了,不好用才怪。”说到此想起什么,顿时想给自己一巴掌。大汉骑兵马上功夫远不如匈奴,正是因为匈奴人人打小骑马,可以做到人马合一。如何大汉骑兵坐在马背上跟长在马背上似的,是不是就不会被斩于马下。
“据儿,你的马鞍近日还用吗?”
小孩摇头,北风太冷,不想骑马:“病病说以后不可以骑马,容易着凉生病。”
“那给父皇看看,父皇还没见过马鞍。”
小孩点点头,枇杷就把马鞍递出去。刘彻以为很轻,差点脱手。
难怪两个半大小子敲打许多天。
“据儿,用点饭就休息。睡不着到榻上玩。”刘彻拎着马鞍到宣室,令黄门召卫青。
春望知道他心情好,大胆提醒:“陛下,宫门关了。”
刘彻看看外面的天恍然大悟。
翌日清晨,没等刘彻吩咐黄门就把大将军找来。刘彻把马鞍给卫青,令他先安排一百副。
卫青弓马娴熟,认为不必。
刘彻一瞪眼,大将军立即拿着马鞍下去。到门口碰到小外甥,卫青叫他先回去,陛下今日心情欠佳。
刘据想问,舅舅又惹父皇生气了吗。
考虑到舅舅如今是大将军,给他留点面子,小太子乖乖应一声,他进去就出来。
因为卫青这番话,小太子叫韩子仁放下盒子外面等着,韩子仁直接回太子宫。
“昨天买的?”刘彻顺嘴问。
小太子不答反问:“父皇不喜欢吗?我——”
“送给朕的就是朕的。”刘彻放下朱笔,打开盒子,淡淡地檀香味飘出来。
刘彻把整个盒子打开,檀木做的围棋。木料不常见,但是指民间。宫中很多家具都是檀木做的。
儿子的一片心意,刘彻可不会说,朕有了,以后别送了。
刘彻把围棋整个拿出来跟春望等人炫耀:“据儿送朕的围棋,都来看看。”
宫女太监七嘴八舌地恭维。春望在皇帝身边最久,见惯了好东西,天下少有的话说不出口。春望想想怎么说到陛下心坎里,忽然发现这副围棋像蒙上一层纱。
春望大胆问:“陛下好像也有一副类似的围棋。是不是一对啊?”
常言道,好事成双。
虽然只是围棋,刘彻也想讨个好寓意。
春望把那副围棋拿出来,漫不经心的帝王终于认真起来,好一番打量,又低头嗅嗅,同样的香味,一个更淡更干净,一个太浓影响人的思绪。刘彻确定两个乍一看一样的木料其实并不一样,激动地猛一拍御案,抱起儿子:“什么时候买的?你看出来了?父皇要说不喜欢,你想送给谁?你母后有了,送给卫青?”
小心眼老父亲。
刘据很无语。
“谁也不送。”小孩摇头,“我也喜欢。父皇喜欢吗?”
刘彻:“你喜欢你再买,这个既然送给父皇就是父皇的。”
“没钱。”小孩摇头。
刘彻捏捏儿子的小脸:“春望,给太子拿千金。满意了?”
小太子乐得见牙不见眼。
刘彻心说,儿子真好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他轻而易举买到的东西,旁人翻遍整个长安也找不到。
“父皇,今日可以出去吗?”
刘彻:“不可。歇两天再出去。出去做什么?”
刘据昨日在街上远远看见几个眼熟的官吏往一个地方去。公孙敬声不许他靠近。刘据没有闻到胭脂水粉的味道,里头肯定没有女人,所以他才好奇那是什么地方,能叫几名士大夫一个比一个兴奋。
小太子一脸无辜地说:“不做什么。可以去玩吗?”
春望心说,陛下这么高兴,除了皇位,您要什么他不给您啊。
小太子不找理由不撒谎,无比坦诚,刘彻也不好意说“不许去”。
抵达东市昨日几位士大夫去的地方刘据才想到今日非休沐日,百官都在各府衙。可来都来了,总要进去看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