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你把这些写上。最后一句就不必了。”
“我又不傻。”太子接过来,“冻死的贫民令地方官吏帮忙安葬?”
刘彻颔首。
“还是南方好,终年无雪。”
太子:“日日下雨。父皇,孩儿打算把南越送给孩儿的象送回南越。”
“已无南越。”
太子点头:“孩儿知道您在那边设九郡。可以吗?”
“可以。那头象也该回家了。若有那边的官吏过来朕叫他带回去。”
太子把奏章递给他。刘彻仔细看一遍,令小黄门收起来,明日送出去。刘彻看看他自己面前的奏章,通篇废话,“浪费人力财力。”
太子小声道:“上有所好。”
刘彻转头,挑眉看着他。
太子假装没看见,继续批奏章。刘彻又拿一卷奏章朝他脑袋上拍一下。太子差点写错字,“父皇,孩儿确实该成亲了。”
刘彻愣了一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春望不禁问:“殿下何出此言?”
“早日生个孩子陪父皇玩啊。您看他闲的。”太子无奈地瞥一眼老父亲,继续看奏章。
刘彻顿时想一脚把他踹到雪地里:“你们有谁见过这种逆子?”
“奴婢听说,老小孩,老小孩,人越老越像小孩。”春望不待他发怒,“好比太后。东宫都传遍了,太后时常把三公主当成没有知觉的娃娃打扮。”
此事刘彻知道,太子提过,皇后也提过。他亲眼看到女儿像一座移动的百宝阁时也大为震撼。但经太后那么一打扮,三女儿确实比以前亮眼多了。
三公主有点双眼无神,不像太子眼睛一转一肚子鬼主意,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可以看透人心。珠宝光彩夺目,旁人很难注意到她的眼睛,反而掩盖了她这个缺点。
也许天天挑玉料布料挑花了眼,三公主嫁人那日双眼明亮,气色也比以前好了。
刘彻无法反驳,暂时放过他。
风调雨顺的好年景,进入腊月北方大地都会下雪——瑞雪兆丰年。所以近日送到长安的奏章不多,被风雪耽搁了。太子看完五份,刘彻手边还只剩四份。太子把朱笔还给小黄门的这一瞬间刘彻又合上一份。剩下四份奏章刘彻连看带批才用一盏茶的时间。
太子:“父皇,赏雪?”
刘彻不去。
太子为他披上黑色大氅。刘彻把手递给他,太子拉他起来。刘彻感慨:“老了。”
老父亲不服老。他自己可以说,别人不能这样回。太子瞥他:“腿坐麻了腰坐疼了还差不多。”
刘彻听闻这话果然露出笑意。春望在刘彻身后伸出大拇指,还是太子殿下会哄啊。
小黄门送来两把轻薄的伞,父子二人一黑一红,一宽一窄,步调一致,从后面看气质很像。有事禀报的少府远远看到这一幕,心说太子殿下哪里像文皇帝,分明像极了陛下。
有子如此,也难怪陛下这多年只有一个儿子也不着急心慌。
少府的事不当紧,他冒雪前来是怕明日天晴皇帝躲去后宫他白跑一趟。少府慢慢跟上去。太子发现多了一个人的脚步声,回头看一下,他令老父亲等一下。
撑着伞看着漫天雪花飞舞也很有趣。少府来得时机不对。刘彻回过头拉下脸:“何事?”
“除夕——”
刘彻抬手:“此事由皇后负责。”
宫中诸事是由皇后负责。外臣可以去见皇后。少府闻言立刻拐去椒房殿。太子很无语:“就算由母后负责,有些事也得父皇定夺。”
“说出这话说明你不了解她。皇后若是男儿,即使没有仲卿的天赋也可官至九卿。”
说到“九卿”刘据想起一件事,“父皇准备令谁为相?”
前年,即元鼎五年,丞相赵周被控告明知列侯献给天子的黄金不足却不上报,此乃欺君,当交给廷尉议罪时。太子怀疑有人趁机公报私仇。
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历任丞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百官也心知肚明。由于涉及到的人多,足金也不是那么好筹的,有钱不一定能换到,所以有些官员被天子问起此事也是能糊弄尽量糊弄过去。
这样的事不查就是小事,被捅出来就是大事。刘彻这次不管不问,列侯以后敢用黄铜代替黄金。刘彻只能把赵周下狱。
没等廷尉查清楚赵周自杀了。
许多人认为人一死这个案子就结了。然而恰恰相反,刘彻令廷尉彻查此事。公孙贺的侯爵也因此丢了。
倘若公孙贺没钱换黄金可以找公孙敬声拿钱,他卖东西的十五万贯钱没动过。事实上公孙贺不缺钱。夫妻二人远离吸血族人,公孙贺每年食邑也用不完。公孙贺明知得向天子献金,不早早准备好,或高价换黄金,他却心存侥幸。公孙敬声气得骂他活该。
难道他真以为法不责众?公孙敬声这样问太子殿下。太子回答,换作别人为帝或许法不责众。他父皇最不怕这点。
话又说回来,由于这事牵扯甚广,刘彻看谁都不顺眼,一直没有任命新相。
赵周死了快一年,朝中不能一直无相。
刘彻沉吟片刻:“石庆吧。”
“他?”刘据震惊,“他那个脑袋能为百官之首?”
刘彻:“这些丞相没一个消停的。别给朕惹事就行了。”
太子想想那些丞相,李蔡占用荒地,公孙弘身为百官之首却没有容人之量,很喜欢落井下石。庄青翟跟张汤互相陷害,你给我一拳,我挠你一下,把朝堂当成过家家。
赵周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把上下心照不宣的事摊在太阳底下。
“石庆得吓晕过去。”
刘彻瞥他:“李蔡、庄青翟不也活得好好的?”
“当朝丞相变成平民,以前门庭若市,如今门可罗雀,活着兴许比死了还难受。”
刘彻:“身为丞相连这点事都看不开确实不如死了算了。”
太子噎了一下,转移话题去花园。
宣室殿附近有个小花园,这样的天梅花该开了。
天家父子走近花园观景亭把伞递给宦官朝梅树看去,梅花含苞待放。太子令宦官掰几支送去太子宫。刘彻闻言叫他多掰几支送去宣室殿。
下午,刘彻午睡醒来看到黑色花瓶里的寒梅,不由得心生欢喜:“据儿品味不错。”
宦官为他更衣:“殿下是陛下一手带大的。”
刘彻眼里堆满笑意,嘴上嫌弃:“就是喜欢唠叨朕。”
“人无完人。”陛下可以骂太子,小黄门不能跟着附和,不然陛下定会转头骂他。这一点宣室殿众所周知。
有的官吏不甚清楚。
翌日,果然如太子所料,晴空万里。太子身着常服去看百戏,不巧被人认出来。傍晚,那人父亲回到家,那人告诉父亲,他今日跟好友出去碰到了太后侄孙王孙王公子。
太后没有叫“王孙”的侄孙。该官员意识到他乃太子。翌日沐浴后,他就上书天子太子殿下看百戏,唯恐殿下年幼心性不定玩物丧志。请陛下加以约束。
此人确实担心太子日后变成昏君。陛下平日里已经很宠他,快到及冠之年了还喜欢玩闹,以后养成习惯未央宫还不得变成百戏场。
这份奏章是当廷呈上去的,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刘彻看一眼扔回去:“管好你自己!”
那位中大夫很是委屈。
下朝后新上任的丞相石庆关心他:“陛下何事如此愤怒?”
中大夫把奏章递给他。
石庆叹气。公孙贺好奇:“我看看。”石庆递给他。公孙贺头疼:“太子的事是我等能管的吗?”
“为何不能管?”那位中大夫很是不懂。
公孙贺打量他一番:“我瞧着你脸生,是长安人吗?”
“家不在城中。”
公孙贺:“离长安不近吧?”
“也就百里。跟太子有关吗?”
宗正好心解释,知子莫若父,陛下比你了解太子。太子是他儿子,子不教父之过。你说太子玩物丧志,陛下少时比太子贪玩,陛下可能误以为你借太子指责他。你可以代入陛下,你儿子在外闯祸,别人替你教训儿子,你会作何感想。
中大夫无言以对。
公孙贺:“殿下又不是沉迷酒色。陛下休沐日还整日整日呆在后宫呢。”
“那日不是休沐。”中大夫嘴硬。
石庆:“你在长安久了便会知道殿下十岁前喜欢休沐日出去,十岁以后休沐日反而不喜欢出去。你该找人打听打听太子以前做过什么。”
该中大夫找人打听过,太子喜欢微服出巡。他不知还要打听什么。
别人有可能糊弄他,一根筋如石庆定然不会。除夕过后这位中大夫就出去打听太子秉性如何。
黎民百姓很喜欢臆想皇家生活,比如皇帝锄地是不是用金锄头。殊不知皇帝不需要亲手锄地。就是先帝收拾过土地,也有宦官帮忙。他只需要把种子丢进去,闲着无事浇浇水当消遣。
近年刘彻很少出来,黎民百姓改讲太子的趣事。什么太子装大将军的儿子赌钱,赛马,太子殿下爱吃猪肉学劁猪等等。该中大夫想想如玉一般的太子殿下,总觉着百姓口中的太子其实就是大将军的儿子——假作真时真亦假。
卫青一向与人为善,官至公卿之上大将军依然低调内敛,哪能生出敢赌钱的儿子。这位中大夫不得不相信太子有很多面。
节后到宫里他见着同僚就抱怨:“谁说太子殿下像文皇帝?”
公卿也纳闷,尤其教过太子多年的石庆:“这个流言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百官百思不得其解。
打那以后,再也没有敢上书状告太子。
太子没有看到那份奏章。他依然该出宫出宫,该去博望苑去博望苑。
刘彻之前计划从甘泉宫去泰山。三月出发到泰山正好鸟语花香,不冷不热。因为太子百般阻止,刘彻决定时间延后,七月中出发,八月秋高气爽等泰山。
看时间还有几个月,可这是刘彻登基以来第一次封禅,他不由得上心,进入二月就迫不及待先定封禅礼仪,然后交给百官商讨。
百官商讨那日太子也在,不冷不热的天气适合睡觉,太子坐的笔直笔直,眼睛缓缓闭上。宗正抬头惊得微微张口。刘彻久等不见他开口,扭头一看气笑了:“刘据!”
刘据打个哆嗦。
百官顿时忍俊不禁。太子起身:“结束了?”
“封禅这样大的事你竟然敢睡觉?”刘彻难以置信。
太子心说,你祭拜天地还不如拜我。
“你封禅又不是我封禅。我就算陪您上去,也是看着您三拜九叩。”
刘彻瞪着眼睛示意他再说一遍。太子拍拍额头醒醒困:“诸位继续。”
宗正开口继续。
刘彻朝儿子后脑勺一巴掌。太子彻底不困了。
下朝后已经接近午时。太子到太子宫韩子仁等人很担心:“殿下,今日怎么那么久?一个半时辰聊什么呢?”
“封禅事宜。离七月下旬出发去泰山还有足足五个月,真不知道父皇着什么急。”太子摇摇头,不了解凡人,“孤快饿晕了。快给孤弄点吃的。”
厨子赶紧把早已准备好的点心端出来:“殿下再不回来这份鱼胶就热化了。”
“椒房殿有鱼胶吗?”太子问韩子仁。
韩子仁:“这是太后令人送来的。”
“祖母有母后应当也有。”太子又问:“多吗?”
韩子仁仔细想想告诉他干鲍鱼、燕窝以及鱼胶有一柜那么多。太子喝完就去库房,挑几样品相最好的放宫人编的小篮中,令枇杷给他母后送去。
皇后确实不缺这些。但这是儿子的一片孝心。所以皇后没说她有,只是令掌事女官给枇杷收拾一小篮煮汤的山珍海味。但没有人参,刘彻不许儿子用。他也特意提醒过卫子夫。
太子以为有他这个神人在身边,老父亲不会再相信神仙鬼怪。看他那么看重封禅,还是希望能见到天上诸神。
老父亲心心念念几年的事太子无力阻止,也无法劝说。可太子又无法装瞎。太子此时已有十九岁,午睡无需宫人在外间守着,太子默念一件新衣,榻上出现一件华光溢彩的长袍。
衣料放在不甚明亮的室内也如同精美的玉器。这件衣裳刘据有印象,他渡劫前一位师姐送的。那时刘据早已辟谷,师姐们不能送吃的。天上也不缺琼浆玉液。他不爱玩闹,也不好送玩的。刘据收藏的宝物都送给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了,师姐也不能反送回来。得道飞升也得穿衣。于是师姐们选择送衣裳,师妹们送配饰,师兄师弟以及宗门小辈送祝福。为此他们还被师姐师妹好一番嘲笑。
刘据把衣裳收入柜中倒头睡觉。醒来也没叫人进来伺候。
翌日,刘据看完奏章出了宣室殿就去博望苑。刘彻会叫人留意儿子的行踪,但他很少过问。今日听宦官提到太子出去了,刘彻也以为他去东西市了。
此后一个月,太子隔三差五出去。
多年以前的四月二十五日刘彻被立为太子。
刘彻登基后二十五日成了很寻常的一天。这一日非休沐,也没有廷议,刘据帮老父亲看完几份奏章就起身告退。刘彻也没发现儿子跟平时有何不同。
一炷香左右,太子殿下抱着一个木盒进来。他眉头一挑,刘彻屏退左右:“又有什么宝物?”
“父皇,儿臣觉着儿臣要成神了。”
刘彻嗤笑:“又说胡话。”
“您去泰山祭拜天地其实跟在宫里祭拜一样。”
刘彻:“你知道什么叫心诚则灵吗?”
“如今国库空虚,您去祭拜天地的时候上天还能下钱?”
刘彻指着殿外示意他可以滚了。
太子跪坐在御案一端:“父皇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爱说不说!”
“您被立为太子的日子啊。”太子打开木盒,刘彻不置可否地瞥一眼,仅仅一眼他就傻了。刘彻轻轻摸摸衣料,舌头打结,难以置信,“这是,传说中的南海鲛绡?”
太子胡扯:“儿臣又没见过鲛人,以前也没有穿过那种衣服。原谅儿臣无法回答。”
刘彻下意识想起身,又不舍得放下衣裳,太子抬手拿出来,刘彻急得大喊:“轻点!”
这身长袍刘据穿着不合身,盖因少年肩窄,手腕骨头都比刘彻细一圈。太子把长袍打开刘彻就以为是为他量身做的。
“你这些日子三天两头出去,也不怕被人认出来,原来是去找这个?”刘彻还记得被他打发至上林苑的小黄门提过,太子担心遇到李延年的妹妹,那两年很少出去。
太子这一两个月出去的次数快赶上之前两三年了。
“父皇,这是外袍。你可以直接试试。”
刘彻张开双臂,太子伺候他更衣。刘彻几乎没有感觉到重量:“据儿,这件长袍也能延年益寿?”
“您想什么呢?”太子好无语,“穿着轻便舒服罢了。都跟你说孩儿遇到那么多奇人都没有见过神仙,您怎么就不信呢?”
刘彻:“你以前也没有想过还有这种衣裳。谁知道以后什么样?尽人事,听天命。你不是也常说吗?”
太子常说的多了。
“皇后有吗?”
太子给他个眼神让他自己意会。
儿子这些年弄到的东西不是孩子用的就是男子用的,想来容不得他挑三拣四。否则也不至于送三个女儿男子用的玉佩。
“你舅呢?”
太子:“二舅比您瘦,有也不合身。”
这话刘彻不爱听,他哪里胖了。谁见着他不说他才三十出头。
“你的腰比二舅粗一圈。”太子提醒他,“虽然不认识您的乡民认为你不到四十,但见着二舅一定认为他才三十岁。”
以前卫青没有这么显年轻。多年征战让他的肤色变得粗糙黝黑,就算几个冬季捂回来,神色也不好。太子给他的药丸,他病了就用一粒,近几年反而把身体养回来了。
太子后退:“父皇,里头的衣裳换成浅色,这样出去准有女子向您示好。”
“年近半百还穿浅色?”刘彻嫌弃,“朕乃皇帝,不是倡优。”
“所以儿臣没说在宫里这么穿。”太子好奇,“父皇,这衣裳您敢穿吗?”
外袍看起来很厚实,其实轻薄如纱。刘彻打量一番,在阳光下他一定像镀了一层金光。刘彻不敢出去,但他敢在宫里穿穿。
刘彻脱下,令众宦官进来,把他出宫穿的常服找出来。他挑一身浅色的,翌日清晨就做寻常打扮。
自打刘彻过了不惑之年,无论去哪里都是一身黑。翌日廷议他身着白色长袍,外罩蓝白金纹外袍,看起来跟太子似的,百官下意识往他身边看。
太子殿下一身红,高扎马尾,青春年少。百官又移到刘彻身上,头上束冠,所以,这真是皇帝陛下。
宫里来新人了?陛下为了让自己显得年轻穿成这样。百官明白了,收回堪称震惊的视线。百官离得远,又一时被他的着装惊得久久不能回神,以至于没有发现他的外袍很是特殊。
春望昨日见过,今日又亲自伺候天子更衣,此时还是忍不住频频打量他的外袍。太子这是在哪儿寻的?民间何时又这等工艺。棉非棉丝非丝金非金,看起来像美玉压成片做的。
刘彻为了显摆他的衣裳,早已令人把窗打开,殿内明亮,公卿上奏的时候他微微抬手,上奏的公卿以为眼花了。
散朝时刘彻先起身,百官终于注意到他的长袍。公卿也是见过好东西的。其中一些出身世家的官员家中收藏的宝物可能皇家都没有。但他们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美却又淡雅,看起来又很华丽的衣袍。
刘彻抬抬手令百官退下。百官鱼贯而出,难得摒弃前嫌伸长脖子讨论,“陛下方才是不是在显摆他那件衣裳?”
公孙贺同他自幼相识,想也没想就点头:“是不是南海送来的贺礼?”
石庆摇仔细想想:“近日没有外臣进京。”
有人决定问问宣室殿的人。然而除了春望谁也不知道那身外袍哪来的。倒是公孙敬声回到家中听父亲说起这事,猜到是他太子表弟买的。
公孙敬声想到戴在儿子脖子上无事牌,再想想他父亲经常犯蠢,他决定装不知道。
后来卫青和霍去病也猜到了。二人这次没敢叫太子也给他们弄一身——太显眼。
话说回来,百官走后刘彻仍不满足,又去椒房殿跟皇后显摆。他决口不提衣裳,但坐在皇后面前小动作不断,一会儿喝茶,一会要下棋,一会儿想吃点心又怕把衣裳脏了。
卫子夫起先想问他的外袍是哪位织工做的。见状明白跟儿子有关。卫子夫想装瞎,但她忍不住,甚至想上手摸摸。
刘彻等卫子夫忍不住要动手了才问:“皇后,朕的这件礼物如何?”
“陛下穿这么厚不热吗?”
刘彻:“这件外袍看起来热,但不吸热。皇后想不想试试?”
卫子夫想叫他滚。
“陛下,只有这一件吧?脏了可如何是好啊。”卫子夫见他变脸,心里可算舒服些。
刘彻气得走人。
没到宣室殿就下雨了。刘彻为了显摆他的衣裳没坐车,黄门要脱下外袍为他挡雨。刘彻突然发现雨水往下滑。
夏日的雨来得快走得急。大雨过后殿外很热,刘彻中午就没出去。下午他又晃悠到椒房殿,屏退左右,把茶水往身上泼。卫子夫怀疑他疯了,紧接着就看到茶水一滴不剩落到地上。
“看来皇后多虑了。”刘彻说完迤迤然离开。
卫子夫盯着满地水渍茶叶愣了愣神,回过神就骂:“有病!”
自打得了儿子的药丸,刘彻没指望儿子还能弄到好物。这个礼物虽然目的不纯——不希望他迷信鬼神。刘彻也懒得解释,他不是迷信,只是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罢了。可是刘彻也很高兴——儿子心里有他,儿子孝顺。
礼物比他以为的还珍贵,刘彻越发欢喜。
翌日下午,太子跟太傅读书的时候,刘彻晃悠到东宫。刘彻以防太后眼花看不清,伺候她用茶。其实他一进来太后就注意到了,以往一身乌黑的儿子像换了一个人。
太后不是皇后,她好奇就直接上手,布料又轻又滑,甚至冰冰的。太后叫皇帝也给她弄一身。天热了,穿薄了早晚易生病,穿厚了易中暑,里面中衣,外面这个正合适。
刘彻胡扯:“仙人托梦送给朕的。”
太后当他放屁:“没有就没有。”
刘彻起身叫她看清整件长袍。太后看到金色纹路全是瑞兽,其中还有几条龙,不似凡品。但太后不信,盖因她也胡扯过,比如怀刘彻的时候说过梦见太阳入怀。
“真是仙人托梦送你的?你有没有问问你父皇在天上好不好?母后还能活几年?”
刘彻被问住了。
太后一脸失望:“你居然没趁机问问你父皇?也没替母后问问还有几年寿命?你个不孝子,只想到自己!”
刘彻脸绿了。
太后很是得意,让你显摆。
“母后上了年纪得好生休养,朕就不打扰你了。”
太后叫住他,指着身边的座位。刘彻坐过去,太后叫他脱下来。刘彻抓住衣裳:“母后,这是我的。”
“宝衣又不是路边野菜。母后不知道可遇不可求?叫哀家看看也不行?”
刘彻递给她。
太后一点点看过去:“真不错。说不定刀枪不入。”
刘彻眼中一亮,令宫人找一把剪刀,他不舍得动衣袖,就挑最底下以及侧边试一下。三次都没能留下痕迹,刘彻的心差点跳出来。
太后叮嘱宫女今日的事不可外传。太后还给他:“大体是上苍看你修建章学堂对你的赏赐。”
刘彻心说,明明是我儿子苦苦寻找的。
忽然刘彻不确定了。
太子曾提过,自打买到宝剑和药之后那些神人仿佛消失了一样。之前他令霍去病领兵寻找单于王的时候也问过儿子还能不能买到止血药。太子回答不能。
太子前世很少受伤确实不需要准备太多止血药。到他修炼中期有止血药也没用。后期没人能伤着他,不需要任何药物。是以刘据以前才会认为芥子空间里没有药。
“是不是?”
结合以前儿子有了好东西不会直接拿出来,而是找个合适的时机,刘彻不禁说:“有可能。不过该出兵还是得出兵。不打他年年来犯,打一仗边关百姓能安稳十年八载,值!”
“哀家不懂这些。”太后懒得管。她跟窦太后不同,窦太后身为太后和太皇太后的时候没少干涉朝政。王太后上头有婆婆的时候不理朝政,婆婆薨逝她也依然跟以前一样。
刘彻十分孝顺也是因为太后真是位好母亲。
“母后,这件衣裳也像为朕量身做的。”
太后闻言又仔细看看:“像。”
“母后跟谁说话呢?”
母子二人双双变脸。刘彻立刻把衣裳穿好,不再显摆。而他刚坐好,平阳公主就进来了。平阳公主看到刘彻也以为眼花了。确定真是他,移到刘彻身边。
刘彻心说,她想作甚。不禁抓紧衣裳,担心被她扒掉。实则平阳公主没有发现他的这身外袍有何不同,她想问刘彻为何不许她去未央宫。
刘彻无法解释,一想起那事就尴尬。看到儿子送的衣裳,刘彻恨不得叫平阳公主滚出去。
太后见刘彻懒得理她,就叫平阳公主过来,有什么话坐下说,蹲在天子身边不成体统。
平阳公主坐到刘彻对面等着他回答。刘彻不想一开口就叫她滚,就令宫女上茶点。平阳见他装聋作哑,就夸皇帝这身衣裳选得好,显得他三十来岁,跟大将军似的。随后她扯到大将军以前是平阳侯骑奴,幼年瘦瘦的,没有想到他乃天生将才。
随后又提到外甥像舅,霍去病去年大胜匈奴。卫少儿有霍去病的时候还是侯府女奴。她绝口不提皇帝忘恩负义,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
刘彻气笑了,她还敢提卫家。
不是他的据儿早早把药拿出来,曹襄坟头上草都有曹襄高了。
太后一见儿子神色不对,出言阻止:“你少说两句。”
平阳公主装傻:“母后不也常夸大将军和冠军侯。”
太后也想让她滚。她不止夸过,还当着卫青的面夸过。可她现在何意?挟恩图报?跟皇帝当了这多年兄弟姊妹不知道他向来吃软不吃硬吗。
平日里看起来很精明,大是大非方面怎么这么小家子气。
甚至不如皇后懂事。
太后懒得骂她,就转向儿子:“皇帝,你不是说还有事吗?快去忙吧。哀家这里不必伺候。”
刘彻起身走人。
平阳公主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猛地转向太后:“母后不帮我,我亲自问皇帝也问不得?”
“没有发现皇帝懒得理你?”
平阳公主意识到了,所以她很生气:“母后,当年要不是儿臣——”
“你做什么了?”太后打断她,“卫子夫是平阳侯府的家奴。你嫁给平阳侯之前卫家已经在府里。你是给皇帝准备过不少女子,皇帝看上了吗?人是皇帝选中的。后来能被皇帝再次收到身边也是多亏了她自己。卫子夫被皇帝遗忘的大半年你做过什么?你恨不得不认识她,恐怕皇帝对她有所不满迁怒于你。
“你也敢提大将军和冠军侯?不是皇帝慧眼识珠把卫青送去上林苑学骑射兵法,又亲自教他,大将军如今最多像卫广和卫步那样当个小吏。霍去病打小养在宫里跟你有什么关系?卫少儿生霍去病的时候你想过派人去平阳县找霍仲孺吗?他们是吃过你家饭,但也不是吃白食。卫子夫这些年可有对不起你?你希望公主给你当儿媳,不是她不同意,皇帝不同意。他更喜欢霍去病。”
平阳公主张口结舌:“可是——”
“你哪来这么多可是?”太后不想再忍,“滚!”
平阳公主气得走人。
刘彻的车此时还没出东宫,跟在后面的人看到平阳公主的车往东去,打马向前禀报。刘彻撩开车帘看一眼:“不必管她。怪不得据儿厌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