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个样险些让卫子夫误以为她睡着了。没等卫子夫吩咐宫女带她下去休息,小姑娘直起身喊“祖母”。卫子夫接过去:“想不想祖母?”
小姑娘以前不敢跟人撒娇。刘据没少拿好吃的好玩的哄她,如今小姑娘嘴甜得像抹了蜜似的。
刘彻处理完奏章走到椒房殿附近,听到小孩的声音,抬手招一个侍卫:“谁在里面?”
“长公主和小翁主。”
刘彻颔首:“不要告诉皇后朕来过。朕改日再来。”
翌日,午时左右,刘彻到椒房殿,椒房殿内外很是安静。他在殿外打量一番,确定除了宫女只有皇后一人,进去就屏退左右。
卫子夫给他倒茶的手僵住:“出什么事了?”
“不必紧张。”刘彻示意她坐下。
卫子夫坐到茶几另一侧继续倒满水。
刘彻抿一口:“再过几个月据儿就十八了。真快啊。一晃眼这么大了。”
“据儿不是说他就是八十岁也是陛下的儿子吗?”
刘彻抬抬手:“他那张嘴,哄死人不偿命。”顿了顿,“确实有些孩子气。”
“陛下究竟想说什么?”卫子夫很是疑惑。
刘彻不希望再发生那种事。可儿子遗传了他和皇后的优点,在外又那么懂事知礼,恐怕防是防不住了。
“你给据儿挑几个伺候的人。他一向不敢惹你生气,由你出面他不敢拒绝。”
卫子夫:“伺候的人?妾身想的那样?”
刘彻颔首。
“怕是不行。”卫子夫了解儿子,不恋女色,“如果是给据儿选妃,一人足矣。”
刘彻摇头:“一个哪行。父皇元后无子,朕先前那个也无子。要是据儿的这个也无子,岂不是还得废后?”
“先为良娣?无子再选庶妃?”卫子夫补一句,“据儿心里没有情情爱爱。或许他年少不懂。一次给他挑几人据儿定会断然拒绝。如果只是一人,据儿没理由拒绝,毕竟他有皇位要继承。我们又不像民间无子可以立女户。”
刘彻看向她:“听起来你心里已有合适人选?”
“合适谈不上。陛下可还记得鲁王?”
刘彻:“朕的侄儿,难得只享乐不惹事,也不作践宫人。”
“鲁王妃有一妹,其兄去世后由她照顾寡母和妹妹。两年前鲁王来京,鲁王妃也来了。她来拜见妾身那日她妹妹也来了。比据儿小一岁,正是议亲的年龄。那时候据儿看起来一团孩子气,妾身实在不忍跟他提这事。”
刘彻点点头:“家境清白,人口简单,得鲁王妃看顾,想必也明些事理。可你也说两年前了。她怎会等据儿两年?”
“那日据儿也来了。据儿大体以为那姑娘是鲁王的妹妹,没有多想。那姑娘一看据儿就喜欢上了。”
刘彻不由自主地想起李延年的妹妹,这些女子把他儿子当成什么了。
“你看她如何?”
卫子夫:“温顺乖巧听话。”
“像你一样?”刘彻瞥向她。
卫子夫失笑:“妾身哪能跟她比。她自小有母亲和兄长保护,后来有鲁王妃看顾,虽然家中人口简单,但在鲁地无人敢欺辱她。不用为生计烦忧,也不用为婚姻大事发愁,应当是真乖巧。”
刘彻:“听起来很好。可此事怎么跟据儿说啊?”
“妾身可以先给鲁王妃去一封信。接下来慢慢暗示据儿。据儿一向吃软不吃硬。妾身给他两年时间,他应当不好再拒绝。”
刘彻奇怪:“为何是两年?”
“一两年。陛下不是准备前往泰山封禅?”
刘彻明白了,届时顺便把人接到京师。
“你打算何时暗示他?”
卫子夫:“这事不能太刻意。妾身说这事的时候不能只有妾身和据儿,最好有别人在场,据儿不好反驳。”
“还是你了解——”刘彻听到蹬蹬瞪脚步声,把话咽回去,朝外看去,宣室殿小黄门,“何事?”
小黄门停下:“边关急报。”
“又有急报?”刘彻拧眉,“皇后,此事朕就不管了。”
卫子夫起身送他:“陛下先去忙吧。”
今年风调雨顺无天灾,但有人祸。刘彻到甘泉宫安顿下来就收到长安转过去的急奏。刘彻虽然把朝政交给儿子,但太子谨记他只是太子,所以急奏都没拆,直接令侍者去甘泉宫。
南越国相反,杀了南越王以及太后,还有朝廷派驻南越侍者,南边大乱,刘彻令路博德、韩说等人率水军南下。韩说曾以校尉身份随卫青出征匈奴立功封侯,路博德也曾随霍去病上过战场,不缺经验。可即便如此,也不能由太子下旨。刘彻从甘泉宫送手谕令大农令筹备粮草,路博德、韩说等人从宣室去甘泉宫等等。即便卫子夫不关心朝政,日日进进出出她也有所耳闻。
刘彻抱怨“又有急奏”也是以为他躲去甘泉宫了还不得清闲。
“匈奴活腻了?”刘彻到宣室就问。
边关使者震惊。
刘彻的脸色骤变,伸手拿过奏章又是一惊,原来是两份,头一份是西羌反,第二份是匈奴侵入五原杀死太守。
刘彻立刻令黄门宣大将军和大司马。紧接着就忍不住骂:“太子那张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春望不禁问:“匈奴不知道我们最不缺能征善战的将军?”
“太子当日怎么说的?单于王震慑匈奴部众。急奏上说匈奴同西羌结交,单于王以为西羌有几十万人,我朝不敢用兵。”刘彻冷笑,“西羌那些人朕都不需要去病领兵。”
韩说等人还在回来的路上,刘彻希望霍去病明年春出兵匈奴,过几天的比武还得他盯上,就令李息和边将徐自为为将。
当日下午,刘彻下诏天下令平时为民战时为兵的平民前往边关集合。长安这边刘彻又抽掉许多精兵令李息带过去。一时间筹集不到那么多粮草,刘彻先用国库的粮,目的就是速战速决。
等太子得知此事长安精兵已经出发了。
太子见着老父亲就忍不住说:“西羌人可能做梦也想不到他们还没打扫好战场朝廷大军就到了。”
朝廷又是举办春试,又是准备秋比,给平民一条出路,还修书楼,刘彻也没主动出兵,是以他今年名声极好。刘彻下旨征兵无人抱怨,等长安这边精兵到边关,各地民兵也抵达边关。有骑马的,有骑驴的,也有驾牛车的。看起来松散不像去打仗,反而像秋游。但这些人都随卫青和霍去病上个战场。
李息没少随卫青出征,经验丰富,一日就整顿好了。
兵贵神速,长安这边武比才开始边关就传来捷报。刘彻给辽东送信,关东税收可以用粮抵。等关东大米一到京师,刘彻就令人送到朝廷在东西市开的铺子里卖。
关东米比江南米贵两成,起初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都认为天子打仗穷疯了。
掌柜的见无人问津也不着急,令人舂几斤米,架一口大锅在铺子外蒸米。那日不巧卫少儿叫几个弟妹和外甥媳妇出去闲逛,闻到米香一人买五百斤。反正天冷了,稻谷不会生虫。
卫少儿喜欢出来闲逛,东西市不少人认识她。有认识她的人说:“她们都是托。以前这铺子卖银制的首饰就是她最先戴的。”
卫少儿充耳不闻,令伙计直接送到府上,管家自会给钱。她们继续逛。有人见状就说:“好像不是陛下的托。这米确实很香。”
有人叫掌柜的拿开锅盖让他们瞧瞧。掌柜的也想,但宫里的厨子说了,香味出来不等于熟了。掌柜的耐心等一盏茶的时间,好些人忍不住离开,掌柜的掀锅盖。阳光下的米粒晶莹剔透,吸满水的米粒饱满,看起来十分诱人。掌柜的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碗勺,一人舀一勺,令众人尝尝。
囊中羞涩的人舔着嘴角发誓好好赚钱,买两斤给家人尝尝。不缺钱的人直接买。钱多的人也学卫少儿买几百斤。
落叶纷纷,步入十月,关东送来的米卖光了。大农令用这个钱买高粱、大豆以及小麦送往边关。西羌被镇压下去徐自为就留在那边兴筑长城。
修长城虽然苦,边关百姓也很支持。有了长城匈奴无法长驱直入,也做不到想来来想走走。
这一年几场打仗损失不少人,武比条件比原定的放宽一些,只擅长刀或剑,或只是箭法精准或骑术精湛之人都被收入军中。
许多只能靠打猎为生的人可以到京郊大营当差,月月有俸禄,仿佛一步登天,这让很多平民看到希望。一时间去书楼花园玩的小孩都拿着木剑比划。
冠军侯的马车从旁边过,小孩子不知里头是赫赫有名的冠军侯,拿着剑大吼:“现在打不过你,我以后一定可以像冠军侯一样神勇。”
霍去病撩开车帘,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童说完这句话累得小脸通红。冠军侯哭笑不得,脸上隐隐冒热气,冲外面喊:“大将军更了不得!”
几个小孩回头,马车拐进皇宫。
大一点的孩子说:“那里头坐的一定是大将军。”
“不是,大将军五六十岁了。他不老,我猜一定是大将军的儿子。”
张汤口中的茶险些喷书上,冲外面喊:“谁说他五六十岁?”
小孩子不怕他:“我父亲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大将军就凭一战封侯了。我都这么大了,大将军还不老吗?”
“大将军比陛下小好几岁。陛下还没有五十岁,你猜大将军几岁?”坐在屋檐下晒太阳的主父偃问。
小孩子算一下,惊得张大嘴巴:“大将军二十来岁打到龙城?跟冠军侯一样厉害啊?”
“那年大将军二十二岁。大将军今年才四十一。”张汤出来说。
一众孩子不禁惊呼。
张汤:“记住,他不是老,是跟冠军侯一样成名早。”
一众孩子连连点头。
那个憋红脸的小孩捡起木剑:“我要当大将军。冠军侯让给你们。”
霍去病到宫里就调侃他舅,如今孩童只知冠军侯,不识大将军。
卫青浑不在意:“史书会记下。”见他一身广袖长袍,“陛下不是叫你练兵?”
“何须我日日盯着?”霍去病看到舅舅案上的公文,不好意思喝着茶看他忙碌,“要帮忙吗?”
卫青给他几卷。
霍去病一心二用:“建章学堂里头好像快装好了。前几日我从那边过见不少人往里搬坐墩和方几。近日姨母去我府上显摆,敬声很忙,太子交给他许多差事。好像还叫他置办练兵用的弓箭,还是孩童用的那种——”
“想问什么?”卫青打断他。
霍去病放下公文:“听说建章学堂只招将士遗孤?”
这件事卫青也是近日才知道:“听谁说的?”
“陛下已经令人统计好了。包括去年南下平叛以及镇压西羌时的将士遗孤。”
卫青:“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有人冒名顶替。父亲没了,能好好长大的机会也被人抢了,孩子得有多可怜。”
这事很是隐秘,卫青不信有人未卜先知。可世间事哪有一定的。卫青沉吟片刻:“长安方圆三百里以内的人他们不敢弄虚作假。孩子得知这个消息随商队也能到京师为自己讨回公道。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你叫据儿找陛下要一份名单,抽几个名单令家奴过去查查。”
“不怕弄虚作假,只怕他们哄孩子战场上危险,不让他们来京师只是为他们着想。穷乡僻壤的孩童懂什么,自是长辈说什么是什么。”
卫青颔首,他幼时也不懂,以为虎毒不食子,母亲叫他去父亲家,不用为奴为婢他还很兴奋:“也是。既然这么不放心,就派人查查吧。左右离开春招生还早,除夕前杀一儆百,其他没能查出来的也不敢再叫人顶替。”
霍去病帮他处理好几份公文就去太子宫。
太子不在太子宫,在皇宫西南办公处。霍去病到的时候卫伉正在报账。霍去病等他们忙完就把太子叫出去。
霍去病希望他的兵的孩子得到朝廷的照顾,但他也不想给卫家树敌,所以叮嘱太子亲自去找陛下。
太子有名单,盖因他得根据名单做书案修寝室,还要准备孩子们用的兵器,以及统计孩子的伙食费令大农令拨钱。太子回到室内拿给他:“都在这里。”
霍去病很是意外:“找你找对了。”
“我还得用。”
霍去病:“我这就回去抄下来。”
从宣室殿出来的李息见他行色匆匆:“大司马何事如此匆忙?”
“我去找大将军。”霍去病不待他再问,“陛下找你何事?”
李息:“令我持节符镇守枹罕。过几日便出发。”
“好事啊。西北虽然荒凉,如今京师的货物能到那边,还没有朝中这些糟心事。是西羌吗?”
李息点点头,没有离开的打算。霍去病见状主动问:“还有事?”
“大司马听说了吗?”李息朝建章学堂方向看一下。
霍去病不打算跟他说这事,听闻这话也知道他心疼将士遗孤。霍去病把名单给他,“以防被孩子的祖父祖母叔伯换给他们更疼爱的孩子,我打算抽几人令家奴过去查查。”
“给我一份吧。西北那边我派人抽查。”李息道。
霍去病颔首:“我回去抄两份,明日你来取。对外只说向我和大将军辞行。”
李息郑重道谢。
霍去病笑笑摇头:“名单挺多,我先忙去了。”
卫青和霍去病指挥得当,牺牲的人少。卫青甚至做到过全甲兵而归。可朝廷连年征战,积少成多,霍去病抄到傍晚才抄完。
翌日李息到霍去病处看到名单,圈走一部分人,霍去病就用点兵点将的法子选二十人,家奴两人一组,一组去两个地方。一个月后,冠军侯府的人回来,带回来四个半大小子。这四人就是被冒名顶替者。冠军侯府奴仆担心把人留下出什么意外,索性直接带回来。
霍去病派出去的人也知道此事不能叫外人知道,就把那四人送去秦岭公孙敬声庄上。春二月,将士遗孤从南天海北入京,四个半大小子才被秦岭农奴送到建章学堂。
霍去病查出的这事外人不知道,刘彻清楚,刘彻令地方官吏把主谋关押三年,不得用钱赎罪,冒名者朝廷永不录用。除非他有司马相如的文采,大将军的军事天赋。
刘彻不曾遮掩,除夕前此事就由商人传到各地。
虽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可上面政策严了,底下人真不敢弄虚作假。
建章学堂开门那日,刘彻和太子仗着那些半大小子不认识他们,身着常服挤在长安乡民当中看热闹。
朝廷前两年令乡民种冬小麦。起初许多农民不愿意。朝廷的良种是冬小麦,比春小麦亩产高,乡民都改种冬小麦。此时正是长江以南最繁忙的时候,却是长安乡民最闲的时候。就算得育棉花苗,此时也有点早。
城外乡民睡得早起得早,时常书楼还没开门他们就领着孩子过来了。有人瞧见上林苑的人拉来几车肉,很是羡慕:“这些孩子一顿就是三头猪啊。”
站在太子身前的妇人:“羡慕?羡慕也把你家孩子送进去。”
“你咒谁呢?”羡慕的人扭头怒瞪说话的女子。
妇人:“你也觉着我咒你?你也知道这些孩子为何能入建章学堂?”
“我——我就随口一说。你这不是抬杠吗?”
妇人不这样认为:“随口闲扯也没有这样扯的。”
“说你了吗?”
太子一看要打起来:“少说两句。”
两位年龄相仿的女子扭头想数落他,对上太子的长相,讪笑道:“给这位公子个面子。”
刘彻在儿子身后看到这一幕无奈又想笑。
那两位夫人大概觉着被清俊公子听个正着很是尴尬,随便找个理由离开。她们前脚走,打西边过来两辆没有斗篷的驴车,车里全是春夏穿的薄衣。
上林苑的妇人此时也很闲,不必喂牲口,暂时不用下地薅草,东方朔就叫曹襄支钱买布,令上林苑农奴给建章学堂的孩子们做四季衣裳。
这些孩子入了建章学堂就是皇家孤儿,跟太学生不一样。太学生一季发两身,他们得发四身,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还有生活用品。
东方朔一直很反对刘彻大修宫殿,浪费民脂民膏。他身为水衡都尉,上林苑的一部分产出会上缴国库,他自然也不舍得用给国库的钱去外面置办东西。于是他令人在上林苑修个做猪油皂的作坊。其中一间做香皂,拿去外面卖。期门侍卫常常食猪肉,上林苑最不缺猪油。猪鬃毛做牙刷。其他猪毛绑起来做别的。
上林苑农奴都忍不住嫌他会过日子。有人挤兑他,离了娶娶了离的时候也没见他斤斤计较。
话说回来,乡民看到衣裳又不禁议论纷纷,夸皇帝陛下不愧是个会花钱的,瞧瞧他多舍得。
刘彻很是无语,这是夸他还是损他呢。
建章学堂门朝东,门口的情况在书楼门外看得一清二楚。太子扯一下老父亲的衣袖,父子俩去书楼。主父偃和张汤慌忙把他俩的坐凳拿出来。
随刘彻出来的便衣侍卫躲去书楼里面假装看书。
今日书楼里没人看书,老弱妇孺都在建章学堂门外看热闹。
主父偃往四周瞅瞅,确定没有外人:“陛下此举甚好。这些孩子长大后定会对陛下忠心耿耿。”
刘据故意逗他:“你既不是出自太学,也没机会进建章学堂,不也对父皇很是忠心?”
主父偃噎了一下,忙说:“请陛下恕罪,微臣失言。”
刘彻不以为意:“太子逗你呢。”
主父偃转向太子,少年太子满眼笑意。主父偃一脸无语:“殿下近日很忙吗?上次过来还是去年。”
“孤得跟太傅读书。”
主父偃诧异:“殿下今年有十八岁了吧?”看向天子,这么大该听政了。
刘彻解释太子上午在宣室殿听政,下午读书。刘彻说着话瞥一眼儿子,“是不必读书。可是不叫他跟太傅读书,他也是四处闲逛。”还很会招蜂引蝶。这句话刘彻没敢说出来,端的怕聪慧的儿子联想到李延年的妹妹,再想到平阳公主。
太子从来没有审过案,但他很会抽丝剥茧。
“孩儿这一两年很少出去。”
刘彻心说,不是你不想,而是怕遇到女子示爱。
亏得他一度认为儿子懂事了。
建章学堂外的人越来越少,看热闹的人也三三两两散开。刘彻给儿子使个眼色,父子俩登上马车绕到南边城门回宫。
回到未央宫,刘彻打发儿子玩去,他召见大农令询问粮草事宜。这几年休养生息又有关东的水稻支撑,国库存了不少钱。大农令已经把三万骑兵的军费移出来。刘彻令大农令立刻筹集粮草。就在此时西南夷出现叛乱,刘彻又令大农令拨款。
大农令有心劝他等等,可当地平民等不了,大农令只能继续往外掏钱。刘彻派往西南夷的主将也曾以校尉的身份随卫青打过匈奴,也算是位有经验的将军。刘彻认为此行比打西羌容易,更比打匈奴容易,就令卫广接管辎重。
霍去病率三万骑兵出关之际,朝廷发兵西南夷。去年前往南越平乱的将士虽然没有遇到太大阻力,但南越地方上依然很混乱。既然南越王没了,刘彻索性在南越设南海等九郡。就在两路大军走后,刘彻令人前往南越,把去年留守南越的将军换回来。
刘彻决定这些事的时候太子不在宣室殿。并非刘彻有心防他,而是嫌他事多。明明是他儿子,天天想当他老子。
没见过这么大逆不道的儿子!
太子也非无事可做。霍去病派人暗访给他灵感,他隔三差五带人出去踏青,一走就是二三十里。等刘彻知道这事太子已经出去十来次了。
刘彻决定东巡。
卫青认为他疯了,派往西南夷的大军还没回来,霍去病也没个消息,京郊大营空了一半,他再带走一些人,还有人戍卫京师吗。
怎么没有呢。卫尉以及郎中令留下,一个守城一个守皇宫,城外还有上林苑的期门侍卫,建章学堂的半大小子也可以一抵一。没人敢对太子不利。
卫青一见他没疯,只能听命准备东巡事宜。
太子见春望令人收拾行李才知道老父亲又想跑。太子气得到宣室殿门外就喊:“父皇!”
“你父皇没聋。何事?”
太子见他优哉游哉的,呼吸停顿一下,“你走了大司马回来谁犒赏将士们?”
“你啊。”
太子:“您不怕他们以后只知道太子,不识皇帝?”
“你有这个能耐说明大汉后继有人。父皇欢喜还来不及,怎会生气?”刘彻笑眯眯道,“据儿自小做事周到,父皇相信你可以令将士们满意。”
太子:“你不怕我给他们放两个月长假?”
“不怕。两个月能省不少粮食。”
太子无奈:“去病表兄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这次定能凯旋。你拟个章程出来,回头孩儿依照他们的军功多退少补。”
“侯爵等朕回来再定。”
“哪有那么多匈奴人叫他们一战封侯?”
卫青和霍去病这些年不定杀虏了多少匈奴贵族。闻言刘彻也觉着草原上没有什么匈奴贵族,除非打到单于王老巢。
单于王得知西羌很快被镇压下去,收拾西羌的两个将军只有一人回京复命,单于王很害怕,又把老巢往北迁徙。哪怕迁徙的时候北边已经下雪。一个冬季冻死不少人和牲畜,单于王都没敢迁回来。
大汉发兵如此之快,还没用霍去病或卫青,明摆着是给他留着的。可单于王不迁,其他部落受不了。汉人在冬天来临前会准备很多豆秸,青稞,甚至多种能过冬的菜留着喂牲口。匈奴不储存,牛羊牲畜冬天也是吃长在地里的草。这样一来匈奴部落就很分散,不然牲畜无草可食。可是也导致单于王不知道有些部落偷偷南移。
西北去年秋刚打一仗,匈奴人就往东南移。霍去病觉着匈奴不敢招惹徐自为部,他们刚打了胜仗气势正盛。所以就从东边出关。往北千里依然没有见着匈奴的踪迹,他麾下校尉提议往西。
霍去病没有采纳。去年匈奴留下的痕迹早被北风吹没了。漠南这几年没有大批匈奴,匈奴踪迹自然难寻。又直直往北五百里,霍去病派出去的探长来报,发现驴屎。
霍去病很不懂匈奴人,明明不缺马,却很喜欢用驴拉车。卫青围堵伊稚斜单于的时候,他就是驾驴车跑的。此次随霍去病出来的将军都是匈奴的老熟人,有赵破奴、公孙敖、吴蛮子、公孙贺,以及一些匈奴小王。
李息、韩说等人去年刚打过仗,刘彻令他们休养。虽然那些将军不如卫青和霍去病用兵如神,也比李广之流好用。刘彻不敢把人往死了用。
赵破奴等人一听驴屎蛋子就认为有匈奴贵族。霍去病确定单于王不敢南下,也不怕前面有埋伏或遇到匈奴主力。如今的匈奴主力只有单于王部。霍去病立刻令将士们扔掉辎重,沿着踪迹急追。
狂追半日,大军看到匈奴帐篷。大大的“霍”字旗迎风飘扬,该部落首领出来投降,无人抵抗。
这种情况下实属领兵之人的功劳。
等着封侯的将士们大失所望,不禁骂骂咧咧。声音传到霍去病耳朵里,霍去病很是不快:“你很希望同袍血染草原?”
这类言语瞬间消失。霍去病缴了他们的刀弓令两千人把人押回去,留下一部分牲畜,他令大军停下休整,又令一些人去捡辎重。端的怕便宜了有可能绕到他们后方的匈奴人。
休整一天一夜,大军带着烤肉继续前行。又清理几个部落,大军班师回朝。没能做到全甲兵而还,霍去病多少有些失望。赵破奴安慰他:“大将军那次是遇到酒蒙子了。如今匈奴穷得快吃不上了,谁还舍得用粮食酿酒。”
有些将士不敢再出口埋怨,但心里还是嫌奋起抵抗的匈奴人太少。如今已有很多匈奴人降汉,军中也有很多匈奴人,就不能再跟最初同匈奴交锋时一样见人就杀。
放弃抵抗者一个不能动。这是霍去病定下的规矩。
三万人出兵塞外,带回来五万之众。刘彻大喜,也不玩了,赶在三伏天回来,设敦煌、张掖郡,令民众自愿搬到两地,其中包括在大汉生活十年以上的匈奴人。
只能在关中租地的贫民都很愿意前往两地,虽然苦,但地多人少,头几年朝廷不收税,头一年还给良种和口粮。
以前贫民不愿迁徙是怕匈奴。关中虽然日子艰辛,可好死不如赖活着。
国库没钱,刘彻下诏明年开春再搬。然而没等开春,东越又出事了。霍去病等人还没歇过乏,刘彻只能令韩说等人领兵再次南下平叛。
西边安定东边乱,刘彻这一年可算过足了瘾。九月东越的事平定,从西南到东南都归朝廷管辖,刘彻不出关就没有危险,他又想出巡。
太子一见老父亲叫他玩儿去,就知道老父亲又要给他找事。太子从早到晚呆在宣室殿,无聊犯困也不出去。
刘彻气笑了:“据儿,你是太子,不是狱史!”
“您还出去吗?”
刘彻:“你这么缠人,父皇怎舍得撇下你巡视天下。”
“听说您还要带大军随您出巡?”
刘彻赶忙澄清:“这样做只是叫匈奴单于王害怕来降。”
“他有心投降会躲去漠北?再说了,再入关杀人再派兵打就是了。吓唬他没用,唯有打的他无力还手。父皇,国库都没钱了,您拿什么支撑大军出巡?”
刘彻揉揉额角:“朕是你父皇,你老子,能不能少说两句?”
太子闭嘴,静静地盯着他。刘彻服了,无力地抬抬手:“你还是继续说吧。你这样朕瘆得慌。”
“三伏天可以去甘泉宫。我帮你处理政务。”
刘彻:“帮我?这天下——”
“你的!储君不是君。”太子打断他。
刘彻说不过他:“行,不出去,就在宫里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