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同人)太子殿下躺平日常—— by元月月半
元月月半  发于:2023年1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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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脸大如盆
平阳公主回到府里就同夫君抱怨陛下“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平阳公主言语偏颇,她夫君信以为真,还认为已经去世两年的汲黯言之有理——陛下用人如积薪,后来者居上。
即使是真的又如何。
江山代有才人出!
公卿之上的大将军年迈也得让贤,除非朝中无人可用。
满朝官员除了大将军和冠军侯,谁人不可替代。
智者很清楚这点。然而世间知人者少,自知者更少。有些人或许有自知之明,但他们总是为了颜面不愿承认。
满地金黄农夫忙的时节,太子跟表弟相约前往渭河杨柳岸。太子前些日子时不时去博望苑和东西市,他暂时不想再去这几个地方,就问卫伉要不要去河边钓鱼,什么都不管清静一日。
卫伉在宣室殿当差,干的就是昭平君和金日磾最初干的活——为陛下召百官宣圣旨。刘彻此举并非为他自己培养能吏,而是给儿子培养心腹。被皇帝看中的结果就是卫伉比太子忙。
休沐前一日太子问他想不想出去,卫伉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傍晚到家他就沐浴洗头。翌日清晨带着甩不掉的弟弟在西安门下等太子。
太子从宫里出来,昭平君和公孙敬声也到了。太子脱口而出:“你们怎么来了?”
“出去玩?”昭平君问。
太子点头。
公孙敬声掉转马头,昭平君问太子准备多少了多少吃的。太子叫他看一下,昭平君打发他的两个随从去太子宫再拿一些,他们在城东南等他们。
随从懂,是太子以往喜欢春游的地方。
昭平君和公孙敬声如今儿女双全有家有口,不再是以前那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半大小子,是以这一两年很少有时间同太子出来。
到渭河边卫不疑拿着父亲送他的匕首兴冲冲翻草地找蚯蚓,太子也没提醒他他带鱼饵了。鱼竿给他,让他先玩。太子给表兄弟们倒杯水才问:“出什么事了?”
宫外没有眼睛耳朵聪慧如太子也有可能被人蒙蔽。在朝中历练多年的公孙敬声和昭平君清楚这点,所以他们一遇到事不管太子知不知道都会尽快告诉他。
公孙敬声示意昭平君开口,盖因他是外人。
昭平君:“大长公主新婚夫婿你认识吗?”
太子:“认识,但不了解,我很烦平阳公主。”
“这些不重要。姨母的眼光,”昭平君一言难尽,“这位没有比她前夫夏侯颇好多少。虽不至于干出禽兽之事,但也称不上君子。前些日子几杯黄汤下肚酒壮怂人胆抱怨朝中已无汲黯,无人敢说真话。那意思顺陛下者昌,逆陛下者亡。外人一见皇亲都这样说就信以为真。”
公孙敬声跟着点头:“他夫人和我夫人有所耳闻,你姨母也听人提过。据儿,这里也没外人,你不妨坦白告诉我们,他何出此言。”
“有些人认为四海之内皆是他父母,都得顺着他惯着他,你们也这样认为?”
昭平君:“我们自然知道他的话不可信。但无风不起浪啊。”
“还是那件事,平阳公主和南宫公主被禁止进入宣室殿。平阳公主认为父皇忘恩负义,跟他在东宫闹得很不愉快,祖母没有帮女儿,反而把她臭骂了一顿。”
此事太子也是才知道。
三公主没有学到卫子夫的精明和理智,反而遗传了卫家人的善良仁厚。太后给三公主置办的衣物都把大公主和二公主惊着了。三公主出了月子就时不时去东宫探望太后。一个月少去一次都觉着良心不安。好在府里有奶姆,她日日出去半日也无妨。
虽说太后不爱论人长短,可那日她当真被平阳公主气到了。太后忍不住跟三公主抱怨,仿佛她养了一头白眼狼。三公主没敢告诉母后,憋着又难受,就把此事告诉太子。
太子毫不意外。三公主见他神色淡定就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子怕她在宫外乱来,告诉她先前廷尉突然抓一批猫嫌狗憎的世家子弟就是他叫抓的,其中就有平阳公主夫君的侄子以及外甥。随后提醒她,收拾一个人不必是她本人,也不必给她本人添堵。很多时候阳谋比阴谋更好用。
听闻这些,三公主仿佛三伏天喝到冰泉水,身心通畅。
卫伉听糊涂了:“什么忘恩负义?”
昭平君:“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太子颔首:“就是你以为的那样。”
昭平君张口结舌:“跟,跟她有什么关系?大将军以前是平阳侯的骑奴。当时平阳侯府虽是姨母打理,可她嫁给平阳侯那年皇后舅母已有十岁。她才在姨母跟前几年?”
卫伉越发糊涂:“我还是没听懂。”
公孙敬声:“平阳公主口中的‘恩’是说没有她,陛下不可能认识姨母,姨母不可能为陛下诞下三女一子,指不定陛下至今膝下荒凉。要不是她陛下也不可能得到两位将才,舅舅和表兄。”
卫伉的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昭平君拍拍他的肩膀:“她脑子有病!”
“不是,她怎会这样认为?”卫伉不禁问。
太子:“依你之见生恩大还是养恩大?”
卫伉斟酌道:“养恩?”
太子颔首:“生而不养,其只有死路一条。人已经死了还谈什么恩。可以谈恩情,那就说明人好好的。没人会跟一个无地无房的流氓谈恩情,也没人会叫一个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乞丐报恩。其值得亲生父母惦记,说明他最少不是位奴隶。而他有今日是养父母给予的。
“何况我母后和舅舅并非公主的陪嫁,谈不上养恩。卫家要谢也是谢前平阳侯。就是曹襄这位现在的平阳侯都不敢提这茬。”
卫伉不禁说:“脸大如盆。”
太子:“真要说恩也是跟母后论恩情,跟父皇有什么关系。她为何给父皇挑女子?还不是为了讨好父皇获享尊荣。”
卫伉想不通:“身为皇室公主还不够尊贵?”
太子摇头:“吃喝无忧。父皇待她亲厚,她跟公卿世家夫人春游时所有人都奉承她,反之她在众人眼里只是皇亲之一,你想想一下这个落差。”
“前呼后拥和形单影只?”卫伉说出来不禁拧眉,“陛下看上她挑的人,她的目的达到了,还好意思跟陛下谈恩情?何况姑母还不是她挑的人。她对姑母甚至都没有提携引荐之恩。”
卫子夫那事说白了是刘彻抢了平阳侯的人。
后宫舞者讴者都可以说是刘彻的人。平阳侯府内宅讴者舞者自然也是平阳侯的人。卫子夫以前是府中讴者,并非平阳公主特意为刘彻准备的人。
昭平君:“所以她提‘恩’简直不可理喻。要不然外祖母也不会忍不住骂她。当年我那位大表兄差点伤着太子,外祖母也不曾骂过修成君。”
公孙敬声:“平阳公主现在的夫婿那样抱怨是听信了她的鬼话?”
昭平君反问:“不然呢?那位又不是朝廷重臣。廷议从来没有他,他知道公卿都是谁吗。”
公孙敬声转向太子:“就任由他们这样议论下去?”
“除了他们自己谁会往心里去?”太子出来得早,地里还有农夫收麦子,“看到河对岸地里那些人了吗?他们甚至懒得关心谁当皇帝。谁叫他们有衣穿有饭吃他们就认谁。这样的想法在很多人看来或许肤浅,可人活一世最重要的不就是活着?”
卫伉:“还有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的前提也是活着。”太子提醒他,“一场天灾下来没有吃的喝的,他们就算有心随军出征也到不了边关。”转向公孙敬声和昭平君,“黎民百姓不在意,世家怨气冲天又能怎样?他们有兵权,还是公卿都是他们的人,他们可以左右朝政?”
公孙敬声:“众口铄金。”
太子点点头:“话虽如此,但长安学子不这样认为。他们巴不得公卿全下去他们上。”
昭平君闻言不禁说:“他们不担心十年后被新人挤下去?”
“不担心。”太子笑道,“自负者多,知进退者少。”注意到卫不疑顾不上钓鱼,“这就好比表兄去年大胜而归,有些人会认为他们上他们也行。这些人也会认为公卿能被他们挤下去是公卿不如他们聪慧。父皇真的不喜欢用旧人,也是因为那些旧人不是他们。”
昭平君张了张口:“这脸,比我姨母还大啊。”
公孙敬声转向昭平君:“谈论此事的那些人当中说不定就有这样的人。”
太子颔首:“面上附和是因为抱怨的人乃公主夫婿,身份尊贵不敢得罪。心里极有可能不以为意。后来者居上这话又不是汲黯死前说的。之前春试秋比多少人?长安城中人头攒动不就说明除了他们本人无人在意吗?”
公孙敬声点头:“倒是我多虑了。”
太子又言:“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们甚至称不上蚁。”朝河对面看去,“真正的蚁是他们。”
几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忙着割麦子的农夫。
大汉农民千千万,多如蚂蚁。
昭平君:“倒是我们多虑了。”
太子:“这事比父皇以前出游踩坏农田轻多了。”
昭平君铺地毯:“烤好肉再叫我。因为惦记这事昨晚都没睡好。”
太子看公孙敬声。公孙敬声:“我太累,困得睁不开眼,一觉到天亮。”
卫伉不禁调侃:“昭平君,你这心态不行啊。”
昭平君抬抬手示意他闭嘴。
太子转向大表弟:“此事这里说这里了。”
卫伉:“她还不值得父亲和大表兄一起在意。”朝侍卫看去。天热侍卫懒得踢球,都在远处阴凉处。他们声音不高,想必侍卫们听不见。
太子见状宽慰道:“不必担心。他们一个个三十岁左右,甚至二十出头,正是后来者。”
卫伉眼中一亮:“我怎么忘了啊。他们定然十分希望郎中令、卫尉这些人四十岁致仕。”
太子笑着低声说:“是的。日后你在酒肆听见有人谈论此事也不必愤愤不平。你可以解释陛下给年轻人机会。也可以直接表示你也想封候拜将。届时定会有很多人附和。”
卫伉又学一招很想试试。五月中旬,早晚清凉舒爽,卫伉用过早饭就带着两个弟弟去东市茶馆。他近几年也很少出去,除了同窗同僚几乎没人知道他乃大将军长子。
卫伉太学同窗以及同僚难得休息一日,没有那么早出来。就是同人约好了也是去酒肆。茶肆无人认识卫伉,听到有人高谈阔论,卫伉来了精神。
没过多久就有郁郁不得志的人抱怨陛下喜欢用新人。天子广征贤良,去年朝中多了许多新人,朝廷又是春试又是秋比,也选了很多人,他不敢抱怨上去的路被世家垄断,也不敢说自己怀才不遇,只能说天子嫌他年龄大。
卫伉用太子教他的话反驳那位年过不惑之人。那人见他毛头小子一个认为他乃无知小儿,于是严词反驳。就在卫伉即将无言以对之际他突然想到已故丞相公孙弘,据说他六十岁入仕。朝中还有一位中大夫如今已有六十,他五十多岁入仕。卫伉不了解公孙弘,公孙弘去世时他还是个小娃娃。但他了解六十岁的中大夫,同僚跟他说过其凭一份自荐上去的。待诏金马门好几年才升为中大夫。
卫伉以此人为例,对方无言以对。那人脸上挂不住,就说那人幸运,碰到了太后侄孙。卫伉胡扯,昭平君夫人乃他祖姊。昭平君夫人很喜欢他,休沐日他随时能见到昭平君,他就叫此人写一篇文章,他愿意为他转交给昭平君,请昭平君呈给天子。
这番话语一出那人无话可说。
卫伉这才嘲讽他,自己无能不敢承认,还敢怨天尤人。昏君才会用这样的人。
有人跟着附和,接着话锋一转他愿意写一篇文章,请昭平君代为呈给陛下。
卫伉:“陛下征召天下贤士时你做什么去了?”
“那时候文章写的不好。”
卫伉:“依你的意思过两年更好?那就再等两年吧。人情越用越薄,我得留着慎用。”
此人心有不快:“举手之劳而已。”
“我欠你的?”卫伉反问。
那人接道:“我要是认识昭平君,你叫我帮忙我也会帮。”
卫伉:“你认识冠军侯吗?”
以前不认识。自打冠军侯被长安女子追了整整一条街,除了幼儿几乎都认识他。那人下意识点头。卫伉立即说:“太好了。我一直想从军,你替我在冠军侯面前美言几句,我就帮你找昭平君。”
那人语塞。
卫伉:“这点小忙都不帮?你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我——冠军侯又不认识我。”
卫伉反问:“你还知道冠军侯不认识你,你不好意思找他。我认识你?”

卫家老三没听清楚:“阿兄,你说什么?”
“我说喝茶!”卫不疑捏一块点心塞他嘴里,卫老三本能伸手接一下,拿下点心就抱怨,“欺负人!我要告诉母亲!”
卫不疑:“什么事都找别人,真有出息!”
找卫伉帮忙的男子的脸一下子红了,怀疑卫不疑指桑骂槐。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敢学无知小儿耍无赖,嘀咕一句:“不想帮忙直说。”
卫伉:“说得好像我没直说一样。我说了你听了吗?”
那人气得隔空指着他。
卫伉抬抬手,坐在三兄弟两侧的家奴起身。这些人个个身怀武艺,打眼一瞧就不是寻常奴隶,那人吓得脸色微变,放下一串钱就走:“君子不与小人为伍。”
卫不疑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兄,他骂你小人。”
“他说我家财万贯,我就有万贯家财?”卫伉不爱惹事,“他放个屁你不捂住鼻子,还有心思在意他的屁什么味?”
卫老三点点脑袋:“大兄言之有理。都是屁了,管他什么味啊。”
看热闹的一些人被茶点呛着,慌忙扭头捂嘴。
闻言卫不疑也不生气,来的路上长兄跟他提过此行目的,“大兄,你快有表兄厉害了。”
卫伉得意的抬起下巴:“我深得表兄真传!”
说他胖还喘上了。卫不疑腹诽,你敢胡扯还不是仗着闹大了太子表兄也会帮你。
太子帮卫伉也是因为他从来不主动惹事。倘若是公孙敬声和昭平君,这二位也无需太子帮助,他们不惹别人就很好了。
他俩也就在天家父子跟前安分些。
说起天家父子,刘彻年初计划今夏前往甘泉宫避暑,从甘泉宫去鲁地封禅。太子送他一件宝衣令刘彻下定决心带儿子去泰山。若是他跑去甘泉宫,太子坐镇京师,届时父子俩只能分开走。
刘彻认为分开寓意不好,因此今夏哪儿都没去。
幸好太子不会读心术,否则宁愿分开走。
迷信起来没完了!
五月早晚不热午时左右热,卫家三兄弟回到长平侯之时,太子撑着伞前往沧池。小黄门要为太子撑伞,太子嫌麻烦。小黄门没有他身高腿长,太子得收着走,就只叫他们拎吃的用的。
春望从宣室殿出来回去歇息,刚下台阶迎面碰到太子,“殿下,快午时了,这是去哪儿?”
“赏莲。”
春望下意识问:“荷花开了?”
“不清楚。”太子顺嘴问:“一起过去转转?”
春望敬谢不敏:“您饶了奴婢吧。”不待太子开口,“这里热,殿下快去吧。”
太子不用奴婢伺候,他想快快想停停,跟散心似的不知不觉就看到碧绿碧绿的莲叶。看着近,太子又走一盏茶左右才登上抄手游廊。沿着游廊走到凉亭下,小黄门放下食盒等物就把凉亭一侧的竹帘放下来,以防阳光洒进来。
三面透风,前有莲池后有花园,扭头可以看到远处的假山,另一侧是缓缓流淌的溪水,此地惬意又舒适。然而太子总觉着少点什么。
四周很安静,太子拧眉细想,终于明白缺什么。今生宫里用的各种家具跟太子前世用的比起来很矮,包括衣柜。以前太子年幼不觉着,如今身高腿长坐下就得盘腿,或者跪坐着,不然双腿得蜷缩着。此刻他就是盘腿坐下。若想躺下,太子只能躺地上。
此地离太子办公处西南角不远,太子令小黄门去拿笔墨。小黄门回来一盏茶左右,太子画出三张椅。一张高座椅,一张摇椅,一张躺椅。太子给小黄门:“下午送去上林苑。”
小黄门接过去很是好奇:“殿下,这些是何物?放花瓶的吗?”
“做出来你就明白了。”太子心中一动,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他又把纸拿回来照着画一张,包括椅子侧面以及背面图。他又吩咐小黄门下午先去上林苑,然后给公孙敬声送去。末了太子令小黄门等人自己玩去,让他一个人清静清静。
太子宫诸人也知道太子喜欢一个人安静的思考。所以就拐去莲池另一侧摘莲叶,打算带回去叫厨子煮莲叶粥。
莲叶挑好,有个小黄门拽掉几株含苞待放的荷花折荷花,又拽掉两个莲蓬跟荷花放在一起送给太子殿下。太子乍一看没认出来,接过去才意识到这是荷花和莲蓬,不禁夸他手巧。
太子如今事多,太子宫又添两个新人,一个阉人宦官,一个非阉人宦官。折荷花这个宦官就是阉人。十三四岁了长得还跟十岁左右似的。虽然瘦骨嶙峋神色不好,但他看起来腼腆,双眼黑亮,没有早夭之相。另一个非阉人宦官也只有十三四岁。刘彻之所以给儿子挑这么小的就是希望他学着培养心腹。
太子递给他:“先放水里,走的时候带上。”
小宦官见太子喜欢,高兴地抿嘴笑笑就往溪边跑。这几年常随太子出去的两位宦官齐皱眉,嫌他轻佻。太子笑道:“以前在上林苑当差不懂宫里的规矩,以后慢慢教。你们这么大还在街上招猫逗狗呢。”
那个小宦官瘦小,以至于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真实年龄。二人闻言不禁点头。
太子:“这里也不是太子宫,不必那么拘束。孤需要你们的时候自然会叫你们。”
话虽如此,他俩依然没敢走太远。那个小宦官只是觉着太子会喜欢,没有想到他真喜欢,又去掰几个荷花折荷花。随他同时到太子身边的小宦官低声问:“折这么多做什么?”
“书房一把,茶室一把,寝室一把。”
“全放荷花和莲蓬啊?”
“正堂放的不是蔷薇吗?”
那个非阉人宦官仔细想想,不止蔷薇,还有桃枝,百宝阁上还有兰草。枇杷等人布置的。单看很不起眼,放在茶几书架上令人耳目一新。但独独没有荷花。
荷花可以放在大花瓶中摆放在角落里。
“我帮你拿着。”那个小宦官伸手。
折荷花的小宦官初到太子宫,无论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从来不敢叫人帮忙。他不开口也没人主动帮他,太子宫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
他到太子宫快半年了,第一次有人主动帮他,他抿嘴笑笑。他的同伴嫌弃:“怎么这么腼腆?小家子气!”说着话接过他摘下的荷花。
小宦官又腼腆地笑笑。他的同伴顿时没脾气了。
莲花池这边发生的事太子没听见也没看见,他早已放空思绪。这时候谁一刀把他杀了,他都不会反抗。
常在太子身边的宦官看到他托着下巴盯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就知道太子在发呆。
看到有人过来,那两个二十来岁的宦官不敢喊他,轻轻走到他面前,太子眼前暗下来,慢慢回过神:“该用午饭了?”
“午饭还早。殿下,有人来了。东北方。”
太子往宣室方向看去,一老一少从东边过来,应当是去东边城门下乘车回家。有花草遮挡,只顾走路的人没有发现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隔着花圃看着他们从身后往西去。
那二人走近太子才看清年长的那位乃是太史令司马谈。头发花白,看起来得有七十岁了。太子知道他其实还没到六十。
“司马谈这时候进宫作甚?”太子奇怪,“跟在他身后那位又是谁?”
两个小黄门不知。其中一个小黄门要找巡逻的侍卫打听打听。太子叫他找熟人。
太子常出宫的缘故,宫中许多侍卫都认识太子宫诸人。小黄门尾随司马谈走片刻,碰到一队巡逻侍卫。其中一人出身世家,正好认识司马谈。
一盏茶的时间,小黄门就回来了。太子容他歇息片刻才问:“是不是司马谈之子?”
小黄门诧异:“殿下知道啊?”
“猜的。前些日子帮父皇处理奏章的时候,父皇提过一句司马谈又病了,推荐其子司马迁接任太史令。看来此事已定。”太子顿了顿,“无论司马谈身体如何应该都是明年。”
小黄门:“他们父子俩长得不是很像啊。”
“司马谈老了。”太子道,“司马迁多大了?我时常出宫竟然从来没有碰到过他。”
小黄门以前说话不过脑,如今刚打听到的事也是先回想一下再回答:“二十六岁。说是十八岁之前在故乡龙门读书,后来才到他父亲身边帮他父亲整理资料。这几年他不在京师,四处搜集资料。”
“十八岁啊?”
小黄门:“就是大司马封狼居胥山前后才到京师。过去这多年那个侍卫还有印象正是因为那一年漠北之战大将军差点抓到匈奴单于王,大司马在匈奴的地方祭拜天地。”
太子不禁说:“这么多年了吗?”
“大司马今年都三十一了。”小黄门提醒他。
太子点头:“读书多年,也能潜心收集资料,难怪司马谈敢叫他这个儿子接任太史令。”顿了顿,“这样也不好。”
小黄门接道:“成祖传的了?”
“是的。”太子想起皇位不禁笑了。
小黄门好奇他笑什么:“殿下不希望他接任太史令?”
“如今朝中也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但是吧,如果只有他一人,史书就成了他一家之言。孤是不是得给他挑几个人?”
小黄门没听懂:“挑人?”
太子颔首:“帮他搜集资料。”朝建章学堂看去,“明日上午备车,孤去建章学堂。不可能所有孩子都喜欢舞枪弄棒。”
今日乃休沐,建章学堂的学生跟门卫报备后可以出去。但以前很少有人出去,盖因没钱。太子给东方朔出个主意,叫他们去上林苑做事。夏天牧羊放牛切猪草,冬日捡木柴,或者帮着脱棉籽。平时休沐日也可以过去,干二十天抵一个月,月钱依照半个成年人给。
一两年下来建章学堂的那些小子也攒了一些钱。东方朔叫他们自己收着,不要试图给家人。朝廷给的抚恤金其实够把他们养大。然而很多孩子甚至没有见过抚恤金。
东方朔这样讲也有私心,希望这些少年长大后只忠于天子,而非日日挂念家人。
其实东方朔不这样说他们也不想回去。习武虽然辛苦,但可以吃得饱穿得暖,还没人打骂他们。他们调皮,五经博士也是同他们讲道理。他们做错事也是被罚沿着赛马道跑圈。
太子从曹襄口中得知这事也假装不知道。毕竟东方朔是为他和老父亲着想。
确实有孩子希望把钱捎给家中姊妹。他们不敢找五经博士,就去书楼找主父偃,世人都说他精明,就请主父偃给他们出个主意,他们辛辛苦苦攒的钱如何才能到姊妹手里。
姊妹长大了才能到姊妹手里。不然就算驿站把钱交到他姊妹手上也会被长辈夺去。姊妹不给还有可能挨打挨骂。小子们听到主父偃的这番话终于明白水衡都尉东方朔为何可以毫无感情地说出“不要记挂家人”的话。
这件事太子是听主父偃说的。
那日韩子仁也在。回太子宫的路上韩子仁就忍不住感慨,“外面有人就是好啊。”
翌日上午,太子到建章学堂找五经博士询问他有没有孩子不爱习武爱读书。
五经博士会剑术,但他不喜欢流汗。是以他很喜欢爱读书的学子。太子此言一出他就给出几个学生的情况。太子又说:“你把人都找来,你问问他们谁更喜欢历史,更喜欢搜集资料。”
五经博士是长安人,他近日听亲戚说过太史令司马谈身体抱恙。五经博士不禁问:“太史令不是叫其子司马迁接任太史令吗?”
“以前大汉疆域一半是封国,他没法过去搜集资料。如今很多藩王作孽国除,他可以过去搜集资料,一个人哪忙得过来。他走后谁记录朝中大事?”
五经博士认为太子殿下所言甚是,立刻去教室挑人。人聚到一起他就直接在教室外的空地上询问他们的想法。
有人爱读书但希望成为司马相如那样的大文豪。有人希望成为张良第二。一个比一个敢想。有大将军和冠军侯在前,后面还有无赖样的主父偃,五经博士不敢嫌他们出身低微,如今看起来没有什么天赋。盖因公卿当中年少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多了。
谁能想到爱喝酒离婚的东方朔成为朝中重臣。
以前要是有人告诉五经博士,陛下让他管理建章学堂,他也会认为对方疯了。
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明,以至于五经博士每每听到这种豪言壮志都表示期待。
这一次五经博士也一样,听到学生想学写辞赋,就叫他多去请教主父偃。有个孩子迷恋大汉律法,五经博士脸上的淡定消失,很希望孩子改志向,又不好直白地说出来,就提醒他张汤以前经常挨骂。
那少年表示理解,抓了人家的家人,不骂他还能夸他抓得好吗。
十几个人最后只剩四个。
五经博士把四人姓名记下来,叫他们先回去。
太子看到他们年龄,最大的今年才十三岁,最小的才八岁:“太小了。不过不着急,司马迁还没接任太史令。孤改日叫人抄几本史书,你交给他们,不要提孤。”
五经博士明白,如今喜欢不等于一直喜欢:“殿下,听说宫里有很多卷司马长卿的辞赋?”
“孤会令人抄下来送去书楼。”
五经博士躬身长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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