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移到他身边坐下:“敬声表兄也放假了?”
刘彻颔首:“朕听皇后说敬声的婚事定了?”
“具体婚期还没定。”前几日公孙敬声特意去太子宫告诉小太子他定亲了,“说是再看看。婚姻大事也得仔细。”
刘彻见他跟个小大人似的:“说得好像你娶过一样。”
“我——孩儿是没娶过。可孩儿见过啊。”小太子忽然想起以前听到的一句俗语——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小太子来到此间这么多年,非但没吃过家养的猪肉,也没吃过也野猪肉。小太子只吃过猪油以及猪油渣做的炊饼。
小太子听厨子说过,猪肉腥臭。小太子倍感无聊,决定过了除夕就下乡看看。因为博望苑不养猪。
正月十二,天气极好,正赶上休沐,原本公孙敬声和昭平君邀请小太子去他们家玩,亦或者陪他去东西市透透气。
小太子把行程改成春游,去村里春游。
昭平君裹着大氅问:“这个时节乡下有什么好玩的?”
“没有好玩的。我想确定一件事。”小太子想知道为何猪肉腥臭。
小太子虽然吃了多年猪油,也在东西市的猪肉铺见过猪肉,但不曾了解过这里的猪肉跟他前世辟谷前、在人世间历练时吃到的猪肉有何不同。
抵达乡间,小太子蹲在猪圈门口仔细打量一番,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儿。这些猪都不曾阉割过。
小太子问农户为何不把猪阉割了,他听说阉割的猪肉嫩。农夫告诉小太子,他也听人这么说过。好比宫里的阉人,看起来就比正常男子水灵。
小太子庆幸今日跟他出来的两名宦官非阉人。要是韩子仁或吴琢,非变脸不可。
昭平君听人说过猪肉味道不好,连带猪油都有一股味,用之前得用葱姜或其他香料炒一下:“既然知道为何不阉了?”
农夫解释以前试过,可惜没几天突然死了。他觉着猪大概不能阉割。
小太子明白了:“你的猪阉割后是不是没用草木灰?”
公孙敬声不禁问:“用草木灰做什么?”
“可以止血啊。”小太子又解释,草木灰可入药,随即对农夫道,“此地离长安城不远。你得空可以去药材铺问问。不知你们村里有没有小猪崽?我想买几头回去试试。”
农夫领小太子一行去庖厨。小太子进去才发现两间庖厨其实只有一间用来做饭,另一间有一头母猪和几个猪崽,以及一头羊和两只小羊羔。
昭平君不禁轻呼一声。
小太子扭头问:“怎么了?”
“这羊——”昭平君问公孙敬声,“是不是跟我们以前见过的不一样?”他其实想说跟博望苑的一样。可他没法跟农夫解释,盖因他说他们家长辈都是商人。
农夫笑着解释:“这是匈奴羊。”
昭平君脱口而出:“你家怎么有匈奴羊?”
公孙敬声想翻白眼:“你忘了有一年大将军得了千百万头牲畜?吃不完又没地儿养,就分给各地平民。”
昭平君有印象:“这就是你那次认养的母羊?”
“不是。母羊还给朝廷了。这是那头母羊生的小羊。”
昭平君:“居然还跟它母亲一样。”
小太子:“这头羊的父亲想必也是匈奴羊。”
农夫点头:“小公子聪慧。小公子,您看您要哪个?用箩筐装着?”
小太子随便挑两头:“这么小回去能喂活吗?”
农夫解释农家不舍得用粮食,甚至麦麸喂猪,小猪崽只能跟着母猪。像他这样的富裕人家可以用麦麸喂猪,不必担心养不活。
小太子只知道猪得阉割,并不知道何时阉割。幸好老农知道,他也不介意告诉小太子。正月底,博望苑养牲畜的奴隶给猪阉割。二月中小太子去博望苑猪还活得好好的。博望苑去年种了将近两亩青稞。小太子令博望苑的匈奴人用青稞养猪。
半年后,仲秋拜月节前一日,博望苑杀一头猪,收拾干净之后张贺亲自送去太子宫。
小太子看到完整的一头猪好气又好笑:“你这样送过来孤怎么吃?”
张贺看着猪头:“没有殿下的允许,下官不敢擅自砍掉猪头。”
“该忌讳的时候也没见你们忌讳。”小太子无奈,令厨子出来解猪。
随后小太子令张贺把猪头猪脚猪下水带回去。
厨子把猪腿剔下来,宣室殿和东宫各得一个猪后腿,太子宫和椒房殿各得几块排骨和一条猪前腿。随后小太子令人请大将军和冠军侯以及昭平君和公孙敬声。
每年过年或过节的时候小太子都会给舅舅姨母送一些东西市不好买的东西。卫青和霍去病来的路上猜小太子又杀牛了。之所以这样猜测是因为今年夏天他没叫人做牛肉干。算着时间博望苑养的公牛可以出栏了。
霍去病得知小太子杀一头猪,下意识抬头看天。小太子白了他一眼:“不必看了。太阳是从东边出来的。”
公孙敬声以前分不清五谷杂粮,不吃到嘴里也分不清出牛羊肉。自打秦岭庄上的奴仆时常给他送活物,亲眼看到奴仆收拾,他也能分出肉质好坏。
公孙敬声见猪肉红白分明,低头嗅嗅,没有奴仆说的浓浓的腥臭味:“冠军侯,这肉你们要不要?”
霍去病瞪他:“冠军侯是你什么人?”
公孙敬声转向他舅。
卫青不信猪肉美味,但他相信小外甥的品味。往远了说送他的匕首,往近了说年后送他的剑穗,无一不是难得的宝物:“据儿,这些猪肉我们四家平分?”
小太子摇头:“舅舅得四成,他们三家一人两成。”
昭平君认为大将军乃长辈,应该比他们多。霍去病和公孙敬声相视一眼,明白这四成包括三舅和小舅的。等昭平君把他的那份放篮中,这表兄弟二人很有默契的一人割一成半。足足给卫青留五成。
卫青笑着接受外甥的一片孝心。
回到府上卫青就令奴仆给他三弟和四弟送去。卫步和卫广虽然不想吃猪肉,可又碍于猪肉是兄长的一片心意,依然令人放铁锅里焖煮。
考虑到猪肉味重,卫青令厨子多放些姜。
约莫一炷香,厨子急慌慌跑来。卫青想也没想就问:“煮坏了?”
“不不,大将军,您过去看看,您一看便知。”
长平侯府很大,庖厨离正院有些远。卫青穿过抄手游廊,拐弯抹角好一会才到庖厨门口。浓浓的白烟朝卫青飘来,卫青闻到浓郁的香味。卫青看向厨子:“这是猪肉香?”
厨子连连点头:“赶上羊肉香了。”停顿一下又说,“奴婢认为比羊肉香。”
与此同时,卫广、卫步和昭平君以及公孙敬声也被厨子请进庖厨。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猪肉盛出来。昭平君啃一口猪骨肉,不敢相信:“竟然这么香?”
随后顾不上失礼,他端着盆去斜对面。到门口跟公孙敬声碰个正着。昭平君看到他盆里的肉,明知故问:“如何?”
“我觉着我们明年可以改卖猪肉。”公孙敬声侧身请他进去。
昭平君:“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吃过猪肉,可见以前的猪肉味多重。没想到竟然只是阉割过就如此美味。”
“不止。”公孙敬声摇头,“那猪崽子我们都见过,并无特殊。虽然阉割的时候不用草木灰容易导致猪死亡,可也不可能都死了。若只是阉割就如此美味,就算十个只能活一个也有人养。寻常百姓不买的话,可以卖给食肆。”
昭平君点头:“厨艺好的厨子难得,稀有的食材一样难得。所以?”
“据儿养的猪干净。我们去乡下看过,上面茅房,下面猪圈。博望苑的牲畜圈被奴仆收拾的跟人住的似的。喝的是清水,吃的是麦麸和青稞。”
昭平君:“我们明年多种点青稞?我虽然不缺钱,但也不嫌钱多。”
公孙敬声正有此意。
昭平君看到猪肉,叫公孙敬声先用。
二人吃饱,刘彻也吃到膳房炖的猪肉。厨子担心香料太少盖不住猪肉腥味,像炖羊肉似的放了很多酱以及葱姜。结果炖出的猪肉香味把他们自己馋的流口水。
小太子令人往膳房送肉的时候没告诉老父亲,想给他一个惊喜。是以刘彻得知他吃的是猪肉的时候差点被肉噎到,指着跟羊肉一样香的肉问:“四个腿跑的猪肉?”
春望笑着说:“反正不是太子宫的小猪。”
刘彻不止一次当着春望的面调侃儿子“小猪”,闻言他瞪春望:“朕没跟你开玩笑!”
“是猪肉。奴婢先前出去为陛下准备茶水的时候不巧听到几个宫女说,猪肉怎么吃啊。厨子竟然给陛下做猪肉,等等这类话。”
刘彻:“去问问据儿这猪怎么——不必问他,问张贺。一头猪等于几头羊。很容易养的话,令上林苑多盖几处猪圈养猪。”
上林苑有很多期门侍卫,他们一个比一个饭量大。可是只吃饭不吃肉哪有力气上阵杀敌。漠南的匈奴是跑了,不是死了。刘彻去年令人给伊稚斜单于递消息令其投降。伊稚斜单于没有理刘彻。那么以后肯定还得打。
所以现在期门侍卫的伙食跟以前一样,每日午饭都有一个荤菜。无论鸡鱼还是羊都比猪肉贵。若能把上林苑和军中的羊肉换成猪肉,一年可省一大笔军费。
春望跟刘彻去过期门侍卫营,也去过侍卫们的庖厨,闻言明白陛下想把羊肉换成猪肉。郎官中只有金日磾最懂牲畜,春望令金日磾去博望苑找张贺。
大半个时辰左右,金日磾带回来一张纸。
刘彻仔细看一遍就交给春望。春望令人送去上林苑。
上林苑人多做事快,八月底上林苑养牲畜的地方就多出几排猪圈。上林苑人多地方大,有很多野菜麦麸,上林苑小吏就令野菜裹麦麸喂猪。
阉割后的猪几乎一天一个样。九月底小吏进宫请示再盖几排猪圈错开养,等到明年也可以分开宰杀。
刘彻想也没想就同意他的请求。人走之后,刘彻转向春望:“朕是不是该去谢谢据儿?”
“殿下好像还不知道此事。”
刘彻挑眉,“张贺没告诉他?”
春望:“张贺肯定知道殿下知道。”
刘彻乐了:“他近日忙什么呢?”
“前几日韩子仁倒是问过奴婢,陛下何时去上林苑狩猎。”
刘彻懂了:“原来希望朕带他狩猎。”看一眼御案上的奏章,今日可以处理好,“你去告诉他,明日去上林苑。”
第190章 满头珠钗
几年前小太子要狩猎,刘彻担心儿子受伤。如今小太子十三岁了,刘彻依然担心突然出现个庞然大物,比如虎,比如熊,撞伤儿子。是以父子二人带着侍卫抵达上林苑,刘彻又从上林苑营中挑十几名期门侍卫保护儿子。
这一日恰好霍去病也在。他见太子表弟身后足足有三十人,陛下身后只有十几人,无奈地摇头。
刘彻眼角余光瞥到他的神色:“大司马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霍去病不好说真话,否则皇帝姨丈一定会说“不是你儿子,你自然不心疼。”
刘彻转向儿子:“太子,不许乱跑!”
小太子也很无奈:“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孩儿,孩儿往哪儿跑?”
听闻这话刘彻放心了。
上林苑离宫别馆处楼房重重,曲阁相连,园林里黄柑橙榛,枇杷樵柿井然有序。然狩猎处没有修缮,和秦岭山上一样一样,四处杂草丛生,一不小心就会被毒蛇拦住去路,被鸟粪糊一脸。
盖因此狩猎地也是期门侍卫训练场。倘若十步一景,百步一亭,还如何锻炼期门军野外生存能力。
刘彻可以带儿子去皇家圈养野兽的地方,但他知道儿子总有一天会长大。哪怕他希望儿子慢点长大,可时间不由人。与其等到他无力保护儿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摔跟头,不如他现在护着儿子一点点学飞。
霍去病先前一脸无奈就是想说:雏鹰终须展翅高飞,陛下还能护他一辈子。
刘彻不能,所以他叮嘱侍卫们看着太子,而不是替他狩猎。
到山林深处不得不下马,侍卫们也是在太子左右和后方,而不是把他护在身后。小太子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发现野鹿、野兔子,甚至勾头等着他的毒蛇都是亲自动手。感觉有凶兽就躲到侍卫身后。有几个宫中侍卫跟小太子很熟,随他出去过几次,见他一脸紧张,笑着调侃:“殿下也会怕啊?”
“傻子也知道怕。”小太子瞪他一眼,朝虎啸声传来处看去,“来了吗?”
期门侍卫:“早呢。它就是跑过来也得一盏茶的时间。”
“这么远?”
期门侍卫指给他看:“直线距离不远。但虎不会飞,它得先从那个山头下来,再上去再下来才能到咱们这里。不过猛虎也不傻,看到咱们这么多人也不敢上前。”
小太子从侍卫身后出来:“那还怕啥。继续!”
宫中侍卫不禁提醒:“殿下看着路。”
“知道。”小太子并非不顾死活闷头往前走,而是先用宝剑探路。
这次狩猎比上一次累多了,但小太子心情舒畅,午饭比平日里多用一个兔腿,晚饭回到离宫比平日里多吃半碗饭以及一碗汤。吃得打饱嗝小太子才意识到自己吃多了。
刘彻看着儿子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亮的,决定在此多住几日。
后几次入林狩猎刘彻就跟儿子分开,而不是像头一次似的远远跟在后头。
十月中旬,天气转凉,毒蛇猫冬,凶兽进洞,候鸟南飞,虫被冻死,山上变得荒凉萧条,刘彻带儿子回宫。不过此时的柿很甜,小太子还给他母后和皇祖母以及小阿姊带回来几筐柿。
小太子先给他皇祖母送去。王太后看着一筐红彤彤的柿子无奈地问:“这么多祖母怎么吃?”
“削掉皮放在外面做柿干啊。”
上林苑农奴每年都会做一些柿干,何须她的人亲自动手。
太后的宫女宦官不这样认为。上林苑送来的柿干是孝敬太后的。他们自己动手做的,太后一定会叫他们尝尝鲜。太后上了年纪,无力满宫闲逛,她窝在长信殿,她身边人也不敢四处跑,比小太子的人还无聊寂寞。难得有件趣事,黄门小宫女都给掌事宫女使眼色。
掌事宫女劝太后:“殿下所言极是。咱们自己做的干净。”
太后一想也是:“哀家有些日子不曾动手做活了。那就自己做。”
“祖母,孙儿还有事,先行告退?”
太后下意识说:“这就走?”说出来楞了一下,没等小太子问她还有何吩咐,又抬抬手:“忙你的去吧。”
小太子出了东宫猛然明白老祖母一个人寂寞。抵达椒房殿,小太子哄他小阿姊,太后想她了。
三公不信:“想你了还差不多。”
“真的。你多去陪陪皇祖母,指不定她一高兴赏你一箱珍藏。”
三公主摇头:“我有。”
“你的东西还不是父皇和母后给的?”小太子压低声音,“你不去皇祖母也是赏给姑母。她们平日里可没少给母后添堵。”
三公主不懂:“添堵?”
“你不知道?”小太子很是意外。
三公主听糊涂了:“几位姑母近日没来过啊?”
三公主担心母后寂寞,几乎每日都来陪她用午饭,时常一呆就是一天。
“姑母添堵不用亲自过来。父皇从来不干强取豪夺的事。你说永巷那些新人哪来的?”
三公主不由得想起母后出自平阳侯府。据说当年父皇去平阳侯府探望姑母,姑母趁机安排许多人伺候父皇。父皇一个没看上,平阳公主见他心情一般,用饭的时候就令舞者和讴者助兴。母后出来唱歌,恰逢父皇喝多了,迷迷糊糊看中母后。等他回到宫里清醒过来又把母后忘了。
大汉废了活人殉葬,先帝去世后无子的宫妃都可以出宫。因为这点卫子夫试着向皇帝提出出宫。也是因为这次,卫子夫反而引起刘彻注意,没过多久她就身怀六甲。
三公主不禁问:“那些人都是姑母送的?”
“不全是。有些人求到她们面前,她们举荐的。”小太子道。
三公主怒气上头:“吃饱了撑得?”
“去不去?”
三公主重重地点头:“去!不就是陪祖母玩儿吗。”
翌日,三公主带着栗子糕前往长信殿。
太后朝她身后看。三公主笑着解释:“母后宫务繁忙,不能在祖母跟前尽孝,所以就令孙女来陪祖母。”
太后故意说:“哀家用你陪?”
“祖母身边这么多人,自然不需要孙女陪。可母后没空跟孙女玩,母后也不许孙女出宫,太子弟弟又得上课,孙女只能来叨扰祖母。祖母可怜可怜孙女吧。”
太后纵然知道小丫头哄她,依然很开心。
午睡醒来,见孙女还没回去,太后诧异:“还有事?”
“孙女回去也无事。”三公主把她才绣一半的牡丹递给太后,“祖母,我做的好不好?”
王太后拿远一点眯着眼看:“不错。比哀家十七八岁的时候绣的好。老三,你几岁了啊?”
“我比弟弟大三岁,十七了。”
太后:“皇帝还没给你指婆家?”
三公主的脸一下红了:“才十七。父皇说不急。大姊十八九岁才成亲。”
太后一想她如今只剩一个孙女和一个孙子,点头:“不急,咱不急。叫你父皇挑个好的。不能她俩不用伺候公婆,无需应付小姑,反把你嫁进狼窝里。”
“哪有祖母说的那么夸张。”
太后:“你小姑娘家家不懂,婆母小姑妯娌如豺狼。”
“那夫婿是什么?”三公主忍着笑问。
太后:“他有官职在身,五日一休,就算是头狼,一年到头你能见几回?”
三公主想想也是:“可以不走动?”
“她们会说你不孝。相信祖母。”王太后曾经当过几年平民媳妇,远比儿媳清楚民间婆婆亲戚多难缠。
通情达理之人很少很少,几乎不必奢望。
三公主心里不以为然,面上乖乖点头:“孙女听祖母的,不急。”
太后注意到她头上只有一支珍珠发簪,再一看她的衣裳,满身不见红,不禁蹙眉,怎么穿这么素淡。一定是皇后的主意,认为她节俭,所以刻意把孩子打扮成这样。
她是不爱满头珠钗,可十六七岁的小女娃哪能跟她老婆子一样。
太后拿掉她的珍珠发簪:“戴的什么?皇后也不舍得给你打几件金玉首饰。她不给祖母给。”撑着孙女的手起来,令宫女开库房。
太后令宫女翻出她早年做的、没穿过几次的华服,又亲自挑十几支头饰。随后拽着孙女去寝室,令宫女为她换衣裳改发型。
三公主被按坐在铜镜前,前面一排头饰,她当真吓得脸色大变:“祖母,皇祖母,这么多,都戴啊?”
“怎么了?”
三公主:“那我成什么了?不不,不行!”
“谁说不行?你母后?不要听她的。她长相清丽不适合满头珠钗,我孙女小脸肉肉的,有福气,多少头饰都不多。”
宫女为三公主打扮好,三公主从稚嫩的小丫头变成雍容华贵的皇家公主。太后拉着她打量一番,越看越满意:“这样才对。”
三公主不敢动,甚至不敢低头,就怕首饰会掉。
太后又令宫女卸下来。三公主长舒一口气。太后摇头笑笑,叫宫女把她二十年前的首饰以及衣裳搬出来。随后她亲自给孙女挑衣裳搭配首饰。
三公主不想再换,就说冷。太后嫌她小姑娘不如老太婆身体好。紧接着叫人把殿内的火盆移到寝室。三公主换了一套又一套,天色暗下来,王太后尽兴乐了,也累了,她才换回自己的衣裳。
三公主长舒一口气,可算完了。
不巧她的表情叫太后看个正着,太后令宫人把三公主试过的衣裳和首饰收起来,送她车上去。三公主张口结舌:“祖母,孙女明日有事——”
“哀家知道你没事。”太后打断她。
三公主顿时想去死一死。王太后心情大好。看着孙女有气无力地出去,太后嫌弃道:“瞧瞧皇后把哀家的小孙女养的,一股小家子气。”
第191章 婚事告吹
翌日,三公主顶着满头珠钗到长信殿。王太后眼前一亮,孙女比昨日来的时候好看几倍:“这样就对了。”
“祖母,今早梳头就梳了一炷香。”三公主一日收到很多首饰很高兴,可这些首饰戴在身上,她又高兴不起来。
太后:“你很忙吗?”
三公主如今不必跟着夫子上课,也不必裁衣做鞋,朝政轮不到她置喙,宫中事务又有皇后。听闻此话,三公主无言以对。
“可是孙女不敢低头啊。恐怕发簪甩到眼前。”
太后:“皇后没令人教你宫中礼仪?她入宫这些天从未出错,哀家不信她如此粗心大意。”
三公主再次无言以对。
“可是孙女不习惯。”
太后:“习惯是慢慢养成的。十天半月自然就习惯了。”
昨日太后过得很是充实,三公主走后她歇过乏又叫人把她更早以前的衣物翻出来。
太子宫宫女宦官不敢随意丢弃太子的衣物,长信殿宫女也一样。虽然先帝节俭,但也不会委屈后妃。太后以前又很得宠,几乎月月有新布。
那时后妃之间会相互攀比。太后不爱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可她得为子女着想,不能让他们认为自己的母亲寒酸。衣裳穿过几次又有新的,旧的自然束之高阁。
太后挑几件她三十岁左右时做的衣裳,亲自配上首饰,叫孙女换上。三公主震惊:“还换?”
“今日不多,只有三件。你换上祖母看看。”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此人又是自己的亲祖母,三公主不敢拒绝,苦哈哈随宫女步入寝室。王太后慢慢进去,看着孙女一点点改头换面,她不住地点头:“像哀家的孙女。”
皇太后身材修长,相貌极好。三公主虽然也遗传了父母的优点,但远不如她祖母年轻时明艳。她又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论气质也不如太后。三公主诚心实意地说:“我哪能跟祖母比。”
王太后人精,看出孙女没哄她,心里越发高兴。
“站起来叫哀家看看。”
三公主起身,王太后不由得想起她妹妹。王太后的妹妹是个美人,但跟她比起来只称得上小家碧玉。三公主像父亲也像母亲,刘彻跟他姨母有几分相似,是以王太后在孙女身上看到了妹妹的影子。
王太后的妹妹红颜薄命,去世时没比三公主大几岁。两姊妹虽然也有过摩擦,可人一不在了,对她的不满自然消失了。日久天长,留下的全是美好的记忆。
王太后拉住孙女的手,眼睛湿润。三公主慌了:“祖母别难过,我听您的,我换!”
“傻孩子!”王太后哭笑不得,“哀家就是想到以前,这是哀家四十年前做的衣裳。”顿了顿,微微叹一口气,“日子过得真快。一晃眼都这把岁数了。”
三公主急急道:“哪把岁数啊?祖母身体这么好,肯定可以长命百岁。这样算的话,祖母正值中年。”
“你呀,也跟据儿学会了,就哄着哀家玩吧。”
三公主很想点头,太子弟弟太会哄了。
“哪有啊。”三公主抱住她的手臂,“祖母,既然孙女穿上您的衣裳会叫您想到以前,那——”
太后微微摇头。
三公主不由得松手。
太后气笑了,捏捏她的脸,“祖母不骗你。把那两身换上让祖母看看是不是跟祖母想象的一样,我们就去茶室吃茶。”
三公主转身坐下令宫女换首饰。
太后见她这样迫不及待顿时确定孙女真不爱穿金戴玉。王太后很是不满,大汉公主哪能打扮的跟孤女似的。这个习惯非得给她改过来。不过她的衣裳首饰再好终归是旧物。小姑娘哪能只用旧物。
傍晚,三公主回去之前太后提醒她,明日继续。除非下雨下雪。
翌日她做好当个木头娃娃的准备,迎接她的是一堆绫罗绸缎以及很多尚未打磨的玉石。
十一月底,长安城银装素裹,长信殿的寒梅怒放,太后披着斗篷在屋檐下赏梅,突然看到一辆马车慢吞吞过来。太后眯着眼问身边宫女:“那是皇后的车?”
“像三公主的车。”离得远,白雪刺眼,宫女看得不甚真切。
太后感动之余又生气:“这个实丫头。跟她说了天冷就别来了。”
“这场雪是夜里下的。三公主昨日走的时候说过今日还来,怕您等她吧。”
太后:“不会使个人过来禀报一声?”
车到长信殿外,果然是三公主,身着红色斗篷,立在白茫茫雪地里仿佛一朵娇艳的花。那斗篷是日前太后令人给她做的,所以太后一眼就认出来。太后一脸无奈,准备回屋等着孙女,看到孙女冲车里伸手。她停下来,车里又出来一个女子,太后诧异:“皇后?”
卫子夫听到声音抬头,松开女儿的手疾步上来:“母后怎么出来了?”
“出来透透气。”太后不禁埋怨,“这么冷的天,你来就来呗,叫她来做什么?”
卫子夫:“她要吃暖锅子。儿媳觉着暖锅子人多才有趣。”
三公主移到太后另一侧,扶着她进去:“是的。祖母,上林苑今早送来一头冻鹿,正好片肉吃暖锅子。”
“原来如此。”太后冬日里也爱这一口。她见孙女戴着昨日匠人送来的首饰,露出满意的笑容,“皇后,她这一身如何?哀家给她做的。”
卫子夫笑着恭维:“母后的眼光永不过时。”
“你就哄哀家吧。”太后带她们去茶室,叫人拿出六博棋,她跟儿媳玩,“据儿忙什么呢?”
卫子夫:“陛下近日把据儿的课改了。课都推到下午,上午跟陛下批阅奏章或听政。”
“据儿几岁了?”太后皱眉,嫌儿子太过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