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稀罕?我早早就说了,我根本不会嫁给张怀井。你们是听不懂人话么?”
苏嫣声音甜润却掷地有声地说:“不过听不懂人话也情有可原。有的人习惯狗眼看人低,早就忘记自己也是泥巴地里刨食的主儿。就知道拿着一双狗眼打量着人,也不知道看看自己身上的绿毛纯不纯!”
人群当中,苏嫣背后,有个高大的身影一晃而过,低声跟同事说:“小妮子够泼辣。”
后面又说些什么,然后跟同事走了。
苏嫣不在乎身后看热闹的都是谁,挑着好看的眉,看着张月如被她的话气的浑身直哆嗦。
张月如被苏嫣骂的捂着胸口,她吼了一嗓子说:“你说谁是狗?转着弯骂谁是杂种?!”
苏嫣笑了笑说:“我又没点你的名字,上赶子认领我犯不着挡着。”
张月如推搡着张怀井要上前动手,被佟大姨一把推坐在地上。张月如被她彪悍的动作震慑住,坐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苏嫣望着张怀井说:“还有你,张怀井。你别想来我家提亲,我说了我不同意!”
张怀井听到围观的人里面有人喊道:“人家姑娘不同意,你还想着上门提亲?咱们镇的脸要被你丢光了!”
佟大姨站在张月如面前,往地上啐了一口说:“工人了不起?工人就能抢娶不成?赶明儿我们苏嫣一样找工人!”
苏嫣既然骂了,那就得骂的爽快,连着“苏嫣”的“前任丈夫”一起骂:
“张怀井,你少装一副情深意切的样子,谁不知道你肚子里装的全是算计。你跟之前一个女的偷偷摸摸不干点好事,屁股刚擦干净就要来埋汰我?你就做梦去吧!”
围观群众一下惊了,原来这男的还有“前科”啊,怪不得人家姑娘不跟他好呢。
有的还说:“工人怎么了?工人就能到处耍流氓?”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佟大姨都要给苏嫣鼓掌叫好了。
她已经看出张月如的刁钻性子,也看出张怀井跟苏嫣并没有关系。
佟大姨往苏嫣旁边站了一步,心想着要是真打起来,他们张家村的人也不能认输,自己村子里的人胳膊肘也得往里拐。
跟她同样想法的人不少,另外几个摊位上张家村的人围了过来,斜着眼睛望着张怀井和张月如。
其中有位四十多岁瘸腿的老大哥,他扯着脖子嚷嚷道:“怎么回事?你们也是张家村出去的人,现在瞧着村子里的姑娘俊,也不带这样在大集上调戏的吧?我们村子穷归穷,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让人欺负!”
佟大姨也说:“我看这一男一女思想有问题!我要去跟集市管理处的人说说,赶紧让他们来人,把这俩人抓起来思想改造。”
张怀井连忙跟苏嫣说:“咱们、咱们怎么就没有关系了啊,你明明就答应要跟我在一起的啊。只要我家里人跟你家提亲,你就答应我的啊。”
“你敢提亲我就敢报警。”苏嫣一点不含糊地说:“我的家人,还有我的同村人都能证明我跟你没关系,我看你赶紧去医院看看脑子,看你是不是有妄想症!”
佟大姨整日跟苏嫣在一起卖菜,第一个站出来证明:“我也可以当证人,说没关系就是没关系!”
后面又有几个同村人喊道:“我们也可以当证人!这小子不是好人!”
张怀井这是真吃了哑巴亏。
当初他只想着占占“苏嫣”的便宜,怕甩不掉“苏嫣”,主动要求“苏嫣”要隐瞒着人。
暗地交往半个月,手都没摸过,对外俩人更没什么接触。
苏嫣睁眼说瞎话,不承认他们在一起谈对象,张怀井连点证据都拿不出来。
这次可算是自作孽了!
佟大姨带着两三个同村的人推搡着张怀井,张怀井无可奈何,只有跟张月如先行离开。
周围里三圈外三圈的人渐渐散开,就是不知道他们会怎么传播这次闹剧。
同村人碍于成分问题,跟苏嫣家走的远。
今天他们看苏嫣的眼神都变了,原来是这么刚烈硬气的一位姑娘,干活吃苦不含糊,长得又俊,又是快刀斩乱麻的性子。面对工人阶级的提亲,还保持本心无动于衷,的的确确是个好姑娘。
佟大姨站在人群前面帮着喊:“散了吧,散了吧,都是没影的事。”
不大会儿功夫,苏嫣摊位前剩下三四个买韭菜的老百姓。
手头上宽裕的老百姓会挑三两或者半斤的韭菜买,要是其他蔬菜他们还真买不起。
北沙镇老百姓吃的最多的就是韭菜、土豆、地瓜。另外还有两种镇上的经济作物,一个就是高粱米,老百姓做为口粮吃不说,还有两个村子专门做红高粱酒,据说效益不错。
另外一个就是香瓜,越干旱的土地,香瓜越甜。特别是埋在沙土里的香瓜,黄白相间的肚皮上还带着纹路,这样的香瓜大老远闻起来就有香味。
小孩子们不敢吃大香瓜,大香瓜都要拉到城里卖。他们专门捡肚脐大的小香瓜。特别是歪瓜,放在手里闻一闻肚脐,若是香的,这个香瓜必然是蜜甜的。
今年村集体要学着隔壁村子做高粱酒,不让种香瓜,全都改种红高粱。农作物种的也很单一,绿叶的以韭菜为主,再就是一丁点的菠菜。然后就没了。连大萝卜都没种。
剩下的就是另一种口粮,地瓜。
家家户户门前有点地,横七竖八不好规划,村集体就给他们个人使用。大家不约而同的都种上地瓜。只要不拿去买卖,自己家种,自己家吃。
苏嫣家的地瓜已经收成了,就堆在下屋里。
今天闹了一场,她不恋战,坐在小马扎上开始吆喝着卖韭菜。很快她的韭菜卖完不说,还帮着佟大姨卖出去不少。
这年头缺斤少两的商贩虽然少,但也有。
把集体的斤两克扣点,剩下的不就是自己的了?
苏嫣和佟大姨俩人都没这样干,苏嫣把自己偷摸带的卖完也就算了。
苏嫣和佟大姨俩人卖完菜,苏嫣谢过刚才帮她撑腰的老乡们,然后跟着佟大姨往家里去。
今天是个好日子,并没有风沙。
一路无风的回去,先到村委会登记今天的收益,然后往家走。
佟大姨走在路口站住脚,望着苏嫣家的方向说:“你娘在家做好饭等你呢,快回去吧。”
苏嫣也望过去,她家房顶上炊烟袅袅,有几只鸟雀在上空徘徊。
苏嫣很喜欢回到家的宁静感,都说家是港湾果真没错。
小碗听到动静跑出来,叽叽喳喳地跟苏嫣说:“姐,我哥要成了。”
小碗给苏嫣使了个眼色,苏嫣点点头。她们知道李海平的毛病,有时候说话都会很注意。
前些日子,隔壁寡妇赵翠兰给了些带壳的稻谷种植,只有小小的一把。这还是赵翠兰到二十多里地干活“顺”回来的稻种。
赵翠兰自己留了一半没种出来大米,后来看到苏嫣能种出点东西,就把余下的百来颗粮种给了苏嫣。
苏嫣无法在屋子里种,更不能在院子里种。想着在牛棚下面挖个地窖,上面有废弃的牛棚半遮半挡,不怕没阳光,也不怕被人发现。
苏智每天就在下面偷偷挖地窖,等到晚上大家都睡觉了。他在下屋里出来把挖出来的黄土倒在屋后顺风扬了,神不知鬼不觉。
苏嫣先到屋子里跟陈玉蓉打招呼,陈玉蓉知道张怀井今天会去镇上找苏嫣,没想到张月如也去,场面会闹的那么大。
苏嫣也不跟她说,只是说:“我跟他都说清楚了,我跟他一点关系没有,以后不来往了。”
陈玉蓉打量着自己闺女,发现她脸上没有任何的不舍,只有摆脱的轻松,微笑着说:“还是我的小满懂得当机立断,不会舍不得陷在泥巴里的鞋。”
这句话是有典故。
原来“苏嫣”小时候会很执着一件事,可以说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经常会因为珍惜一件东西,而导致更多的东西被破坏。
就像陷在泥巴里的鞋一样,因为“苏嫣”小时候有过一次舍不得陷在池塘淤泥里的鞋子,导致小小的一个人半个身子都陷在泥泞里。要不是她父亲发现的及时,她人得坏了。
陈玉蓉担心“苏嫣”会把张怀井当做泥泞里的鞋子,因为付出过、喜欢过,而不想浪费曾经的感情导致深陷在泥泞里不能自拔。
显然陈玉蓉面前的苏嫣并不是书中刻板的“苏嫣”,不但没有陷入泥潭,而是把泥潭好好的搅和个天翻地覆。
想着张怀井后来说的话,还当做是他姐不给他面子,得罪了苏嫣。真不知道他回去怎么跟他姐沟通,要是能打一架自然是最好的。
苏嫣坏坏的想了想,觉得很开心。
门外,小碗在灶台前面烧火,今天依旧是高粱米。只是高粱米里加了地瓜块一起煮。
苏嫣跟陈玉蓉说完话,见陈玉蓉拿着针线在缝制冬天的被套,她就说:“妈,你被套先别封死,等下个月我攒够钱买些棉花回来,咱们找翠兰姐帮忙打棉花,往被里头加一些。”
赵翠兰是个寡妇,这些年没少吃苦,许多活都会做。没有弹棉花的工具,她自己打出来的棉花一样的宣软均匀。
陈玉蓉说:“那你别太辛苦,能买多少就买多少。妈这里还有点票,你要买棉花记得找我拿票。”
“好。”
苏嫣跟陈玉蓉说完话,来到苏智的下屋。
她刚靠近,下面铲完土地的声音敏锐地停了下来。
苏嫣把木板床边的澡盆搬开,苏智才开口说:“不是让你跺跺脚当做暗号么?怎么又忘记了。”
苏嫣顺着土台阶走下来,走到一半,把草席和大澡盆覆盖在上面。
地窖里只能借着几步外牛棚里微弱的阳光照明,苏嫣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发现苏智把这里收拾的很好。
一大一小两个地窖连在一起,墙壁铲的整齐光滑,应该用铲子一寸寸拍过。
小地窖在苏智的下屋下面,大地窖在牛棚下面。
苏嫣把小地窖的墙面推了推,被伪装成墙的门应声打开。
苏智把大地窖一寸寸规划好了,只等着苏嫣把种子撒到里面,然后用旁边的土盖上。
苏嫣把墙上挂着的稻种握在手里,轻轻地亲了亲小布袋。
苏智看在眼里笑着说:“姐,不是我泼你冷水啊。咱们这边的土地不适合种稻米,要能种就不会种高粱米了。不过咱们有井水,也可以试试,反正你有心理准备就成。”
苏智原来很文弱的一个男孩,这两年下地干活,硬是被锻炼成黑黝黝的农民形象。也才十五岁的年纪,说话办事很老道、也很可靠。
苏嫣想到苏智后来因为姐姐嫁到张怀井的家里,他为了母亲和小碗不被欺负,就跟村子里几个混子混在一起。没少让陈玉蓉和“苏嫣”流眼泪,也没少被村集体点名批评。
后来还进过几次派出所,都是“苏嫣”四处求人弄了出来。很难想象以后长大会成什么样子。
想到书中被人骂成“坏种”的苏智,再看看面前露着稚嫩憨厚笑容的苏智,苏嫣怎么也不想让他重蹈覆辙,成为一个人人喊打的败类。
“你还让我做好思想准备。”苏嫣珍惜地将稻种一粒粒放在土上,分明稻种被一圈淡绿色的光芒萦绕,可苏智看不到。
苏嫣轻声说:“你做好思想准备才对,别被大米饭香哭了。”
苏智守着苏嫣把稻米种下去。苏嫣用指尖捻着稻谷,小心地放在土里。苏智跟在后面轻轻的撒上土。
苏嫣知道,要是正常的种植是要经过一定时间的育秧。她等不到一点点育秧、插秧,干脆种在土里用直接的手一粒粒接触,让大米粒的胚子里发出嫩芽。
盖好土,浇上水,两人从地窖爬出来。
苏嫣知道,苏智嘴上不说,实际上对大米饭还是很期待的。
走出下屋,苏嫣眯了眯眼睛,脚下踢到一片带刺儿的叶子,这是板栗树的落叶。
头些年,房前的板栗树被村集体几次检查。村集体王干事等个别几个人看上苏嫣家前面的板栗树,在饿肚子的年代,觉得是棵宝贝树。
这帮人有外面调过来当村官的,有的是知青下乡的。并不知道苏嫣家的板栗树不能吃。
国家发展集体经济,都在吃大锅饭。
这帮外来干部想要把村子里所有能吃的粮食集中起来,从苏嫣家收获上百斤的板栗,煮的时候很香,吃的时候,他们发现果苞里结的板栗比苦汤药还要苦,涩口不说,还噎得慌。
因此把板栗树划出了集体公粮的范畴。
李海平不信邪,一连摘了三年的板栗,连年吃的胃犯酸水,犯了肠胃病。后来她就想让苏嫣家砍了做柴烧。
这棵板栗树是苏嫣的爸到这边第一年种下的,这么些年过去,看着这棵树,家里人都觉得还是她爸挺直着腰杆守护着他们。要说砍,苏智宁愿把李海平砍了,也不会让人动板栗树。
村集体觉得苏家穷的家徒四壁,给他们留下一棵板栗树也不为过,这么些年闹下来,有水浇水、没水旱着,板栗树竟还活着。
今天正式入秋,三四米高的板栗树上又是硕果累累。只是村子里的人再饿再馋也不会打这棵树的主意。
苏嫣把铁锅里的水舀在潲水桶里,免得被人发现这是干净水。她提着潲水桶来到院子里,往板栗树的根部浇水。
浇完水,又伸手往树干上抚了抚,就像是跟板栗树打招呼一样。
李海平从泥巴墙那边探出头,看了一会儿喊道:“丫头,你还敢摘板栗啊?”
苏嫣头也不抬地说:“肚子太饿了。”
苏嫣把地上掉落的果苞用脚踩开,把板栗捡入盆里,叮当作响。
嫩绿色果苞里的板栗也是绿的,还没成熟,她就踢到一边去。深绿色果苞的板栗就成了褐色,可以捡起来。
苏嫣也不回避着李海平,跟李海平说:“姨,你今年胃口不错,再来点试试?万一吃了没事呢?”
她顿了顿说:“有事挺过去就好,总比饿死强。”
李海平还记得肠胃病肚子绞在一起疼的痛苦,她摆着手说:“你们吃你们吃,你们年轻吃了没事。”
“想吃你自己摘。”苏嫣专心把地上的板栗拾起来,就听李海平说:“不了,我家还有苞米面,够吃。”
苏嫣勾了勾唇角说:“也是,你们家什么条件,我们家什么条件,你犯不着吃这个。”
李海平略有些得意说:“嗐,也就点苞米面。”
苏嫣把矮墙上的棉帽戴在头上,喊来苏智打果子。李海平怕砸到她,躲到屋里去了。
苏智先晃了晃板栗树,又用木棍抽了几下枝杈。
有的果苞从树上掉下来,如刺猬一样的果苞炸裂开,褐色的板栗从里面滚在一边。一个掌心大小的果苞里能有三四粒板栗。
这东西能放一段时间,干的果苞和外壳也能烧火,头几年“苏嫣”经常当着李海平的面拾板栗,然后拿去烧。
可今年不同,苏嫣把满地的果苞拾到盆里,有些浆汁流出来的,虽然可以做染料,苏嫣还是用脚踩在上面,将板栗挤出来。剩在土面上的果苞被踢到一边,等干的时候再烧。
她跟苏智足足收获一盆的板栗。
苏智端着盆往小燕家里去,苏嫣跟在后面,余光里李海平还在窗台往这边看。
锅里做的高粱米地瓜饭好了,小碗还在盛饭,就看她姐和她哥去了赵翠兰家里。
赵翠兰家里有一口常年不用的旧锅,跟苏嫣家不同,还是好的没漏。当年炼钢的时候端过去来着,别人嫌弃寡妇晦气,又让她端了回来。
苏嫣家里也是这样,家中的锅别人看不上,怕被资本主义侵蚀,还了回来。
现在不说别的,偷偷羡慕苏嫣家自己想什么时候开火就什么时候开火的不要太多。
村子里不少人家因为可以吃大锅饭,恨不得把金属做的锅碗瓢盆都上交,三四家能共用一口锅就不错了。
他们村子的房子都是一排排盖的整齐,谁家烟筒冒烟看的一清二楚。
村里以为今天会是个风沙天,就没做大锅饭,家家户户还得吃小灶。估摸着又得是几家凑在一起共同出口粮一起吃。
看到赵寡妇家烟筒冒烟,村集体的人过来检查。
苏嫣正在赵翠兰家吭哧吭哧地用沙子炒板栗,她力气太小,恨不得站在锅沿上使劲。
炒好的板栗别提有多香,味道实在是甜糯到让人流口水。可吃到肚子里就是俩码事。
苏嫣翻炒着板栗,有哗哗啦啦的翻炒的动静,也有板栗的爆炸声。
她挑出几枚大个儿的,用草纸一包递给往门外递给王干事:“你们拿去吃。”
“不吃不吃,你们吃。”王干事拦住新干部的手,说完就带着另外两个人离开了。
新干部不明所以,跟花芽和赵翠兰打了声招呼跟在后面走了。
他们走出张翠花家的院子,王干事跟新干部说:“你傻不傻,那玩意吃完肚子会疼穿。我媳妇上次还去了医院。她们这是饿急眼了,这种东西都敢吃。晚上她们疼得动静别太大,惹得大家睡不好觉。”
新干部连连点头,表示记住了。
赵翠兰家中。
苏嫣才不会真把板栗给他们吃。他们这批外来当干部的关上门吃的什么?他们老百姓关上门吃的又是什么?
小碗从家里闻着味道跑了过来,她往干部们离开的路上看了眼,小声说:“姐,你给我一个呗,我不怕死。”
苏嫣笑话她说:“你就怕馋死。”
小燕先得到一铲子板栗,她捧着碗,闻了闻板栗的浓郁香气:“娘,真香啊,我就尝一个都不行么?”
赵翠兰犹豫地看向苏嫣。
苏嫣用锅铲挑到锅沿上两颗板栗,小碗抓在手里,呼哧呼哧地烫手。两只手飞快地倒着,时不时捏捏耳朵,就是不肯把到手的板栗扔了。
“你们放心大胆的吃。”苏嫣靠在墙边,也抓起一颗板栗,放在嘴里一咬,滚烫的甜糯气息扑鼻而来:“保管不会有事。”
看到苏嫣大口吃着板栗,小碗也咬上一颗,她光是咬开尝了星星点点的味道,眼睛瞪的溜圆说:“姐,好吃!你快给我盛一些,我给妈和哥送过去。”
苏智把板栗送过来就回去帮陈玉蓉烧火,并不在这边。苏嫣盛上半盆,让小碗端回去。
小燕给了她娘一颗,娘俩坐在门槛上咬着板栗,吃上一口后,娘俩面面相觑:“真好吃啊。”
小燕眼珠子都圆了:“娘,好甜,一点都不苦!我喜欢吃板栗,板栗太好吃了!”
苏嫣吃的小嘴都黑了,她嚼着栗子肉,飞快地收拾着铁锅。
她把剩下小半盆板栗递给赵翠兰说:“以后想吃就自己去拾,嫌炒沙子费事,就把板栗壳上划开十字小口用水煮着吃。”
“哪里敢用水煮,这里水多金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赵翠兰边吃边说:“用沙子好,我们娘俩吃的少,每次就炒一盘够了。”
粗大的板栗树上少说有百斤的板栗,但到底是别人家的树,赵翠兰看小燕吃的很香,就这样说了。
苏嫣收拾完,把嘴巴和手仔细的擦干净。她的手白白嫩嫩的,精细的不像是这穷地方的人。
小燕吃着板栗头也不抬,最后咽下去一口后,才说:“你们白天不在家,我可以帮婶子捡板栗,免得都被风滚跑了。”
苏嫣笑着说:“要是这样就太好了,光是昨天的风沙都不知道吹跑了多少板栗。幸好村子里没人吃,要不然现在板栗树都要被摘光了。”
赵翠兰交代小燕说:“这也是秘密,要是有人问起板栗好不好吃,你该怎么说?”
小燕捂着肚子,皱着眉头说:“好吃个什么,肚子疼了一晚上,光在炕上打滚了。”
赵翠兰见闺女伶俐的模样,又是欣喜又是心酸。谁家母亲能教孩子说谎话呢。
突然,一只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苏嫣笑着说:“别想太多,咱们的日子会好的。”
赵翠兰听到过太多类似的话,突然觉得也许苏嫣说的说不准真能实现。
苏嫣回到家,关上门吃了好一顿板栗。
板栗壳都扔到灶坑里烧了。等到吃完了,还剩下几颗实在吃不了,陈玉蓉还想着藏起来。
苏嫣直接把剩下的板栗扔到灶坑里,用火烧了烧。
陈玉蓉正想说话,苏嫣指了指李海平家那边,陈玉蓉就把话咽下来了。
等到他们准备休息,苏智跟每天一样,把灶坑里的灰铲出来,倒在后院的灰坑里。
又过了半响,李海平蹑手蹑脚地从家里提着烧火棍出来了。
李海平扒拉着柴火灰,在里面发现了几颗黑焦板栗。板栗仁在灰里滚来滚去,滚的李海平心里很舒坦。
回到家里,她心满意足地跟丈夫王荣军说:“你没说错,白天他们摘的板栗不能吃,我亲眼看到当柴烧了。就是不知道她们吃了几颗,肚子能闹成什么样。”
王荣军就是白天路过的王干事,他靠在床上,窗台上放着两根吃完的苞米棒,晒干以后可以插上棍当痒痒挠使。
他可以从侧面看到苏嫣家的院墙,那边灯火很淡,应该为了省电,就开了一盏小灯。
“别管她们,饿不死就行。”王荣军推了推眼镜,一伸手,李海平就把家中私藏的书翻出来给他。
王荣军大爷似的在家里看书,李海平用大锅烧水。家里每日能用的水也就一桶,还得给王荣军留出来小半桶泡脚。
给王荣军打好洗脚水,李海平就坐在炕边上篦头发。等王荣军洗完脚,她在接着洗脚。
另一边。
苏嫣提着两桶水,想趁夜黑人静的功夫,送到下屋。
小碗见她提着水艰难地往前走,笑话道:“姐,你这么些年地里活都白干了,咋一点干巴劲儿都没有。你放那边让我来。”
苏嫣觉得自己能提着两桶水走已经很不错了,谁知十五岁的小碗提着两个水桶健步如飞的走在前面。
苏嫣傻眼:“......好厉害。”怎么一对比,自己倒是成了弱不经风的那个。
她还以为这几天挑着四五十斤的菜去卖已经很优秀,没想到小妹连扁担都不需要,直接提着走。
不过说真的,她肩膀上青紫的扁担压痕还没消下去,一到夜里都不能翻身睡觉。
这年头大家别的没有,浑身上下全是干劲。
苏嫣想,原来大家的血条都挺厚啊。
难不成能自己是血薄爱蹦跶那一伙的?
怎么听起来这么欠。
小碗提着水来到地窖,苏嫣跟在她身后把蜡烛头点燃,小碗一下叫出声。
在上面看门的苏智探头说:“叫什么?小点声。”
小碗指着蜡烛光芒所到之处,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苏嫣白天种下的稻谷,长了七八厘米!
苏智没忍住也跑下来,他用手爱惜的抚摸着葱嫩的苗,兴奋地说:“咱们真能吃上大米饭了?”
苏嫣的眼里比他们看到的更壮观,整间地窖都被莹莹绿色覆盖,一片生机。
“能吃,以后咱们家的大米一定管够!”
苏嫣打算好了,她在这里小心行事,苟过这几年就解放了。只要别饿死病死被人斗死就行!
她血薄怎么地,血薄能苟一样行。
所以她并不打算大规模的种子稻谷,只要够家里人吃就好。
小碗用手捧着井水,珍惜地浇灌在幼苗上,脸上控制不住的笑。
他们仨把地浇完水,小心地走到下屋里。
苏智望着家中的矮墙,踮起脚就能看到李海平家:“姐,我明天把墙再砌高些吧?”
苏嫣想了想,摇摇头说:“咱们不砌墙说不准他们还不好奇。突然把墙加高,免不得要更往这边偷窥。”
而且现在敌特潜伏的比较深,村集体还宣传大家要多关心街坊邻居的动静,这也成了李海平的尚方宝剑。但凡抗拒,她都会拿敌特来说事。
苏嫣家庭成分特殊,更是受关照的对象。就是十多年过来了,大家早就打消了对她家中的好奇心,只有隔壁的李海平还孜孜不倦的探寻着别人家的秘密。这已经不是为国家付出关心,而是自己的癖好如此。
家中收拾好,苏嫣洗漱完,坐在炕上,把三条腿的炕柜打开。
这还是她捡回来的家具,另外一条腿被苏智锯了当柴火烧了,抢救回来的炕柜垫着砖头在炕头放着,是苏嫣专用的柜子。
里面除了有她的个人衣物以外,还有她的宝贝——手帕。
她过来的时候身上就揣了两条手帕,一条新买的缂丝手帕,还有一条日常用的棉质淡粉色千鸟格的手帕。
她想那边家时,就会把日常用的手帕拿下来,铺在枕头上,枕在上面能闻到淡淡的香水味,会让她梦到原来的家。
实际上那边除了从小把她带大的保姆阿姨,她连忙碌的父母都很少见,后来阿姨退休了,又换了别的保姆照顾她,总会觉得少了些温馨。
到了这边,陈玉蓉处处对她关爱,缺乏的母爱得到了满足。那边的母亲对她而言只是个称谓,这边才让她明白母爱是什么。
如果让她选择,她更想要留在这边。
小碗不知道姐姐所想,她往这边拱了拱说:“姐,你的香帕子真好闻啊,跟你身上一个味道。”
怪不得小碗一直说她身上香,原来是这个原因。
小碗不像是当妹妹的,更像是当姐姐的。
她老成地跟苏嫣说:“咱妈说了,晚上睡觉不能胡思乱想,会影响脑子。你赶紧睡,睡不着就数外面的星星。”
外面月明星稀,但是难得晴朗,苏嫣也就没有把窗帘拉着睡。
苏嫣望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看着看着居然真困了。鼻尖嗅着喜欢的味道,一夜好梦。
“广播通知了,今天早上到地里吃饭。”陈玉蓉洗好毛巾,递给苏嫣。
苏嫣刚睡醒,头发乱蓬蓬的,打了个哈欠说:“天刚亮就要起来,把人当牛马也不是这样当的啊,要当周扒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