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题偏了个十万八千里,常乐脑海里自动调出所谓“三寸金莲”的图片,情不自禁抖了三抖。
万恶的旧社会,万恶的封建皇朝!
常乐:“娴姐姐,你缠足了?痛不痛呀?还能走路么?”
她跟个好奇宝宝似的,连番追问。
李娴嘴角的笑意简直维持不住,她当然缠足了,当然很痛,痛死了!
常乐满脸敬佩,“娴姐姐,你太厉害了!”
李娴:“???”
常乐:“强壮如我爹,骨头断了都疼得哇哇叫,你竟能日复一日忍受掰断脚骨的疼痛,太厉害了!”
李娴:“......”
断裂的脚骨隐隐作痛,李娴深深吸了口气,深深告诫自己别被她的胡言乱语所迷。
“乐儿妹妹,女子都得缠足,三寸金莲方能嫁得一好人家。”
当初她哭着喊着拒绝时,她爹就是这般告诉她的。
常乐状似思考的歪了歪小脑袋,随后拽着常遇春的衣摆问道,“爹,原来你不是好人家么?”
常遇春:“......”
他投奔朱大帅之前的确算不得好人家......
李善长那老匹夫什么意思?他瞧不起老子?
同样算不得好人家,自觉被内涵到了的徐达,汤和,周德兴......
还有朱元璋,默默注视好人家李善长。
李善长哪里还坐得住,他端起酒杯,弯腰九十度道歉,“小女酒醉说错了话,还请常将军多多包涵。”
他姿态放得很低很低,哪里是给常遇春道歉,分明是给朱元璋请罪,是怕得罪园内众武将。
生逢乱世,草莽出身,谁家夫人不是一双大脚走天下,马夫人同样是也是天足。
李善长狠狠瞪了眼找事不成反被坑的女儿:“还不快给常将军道歉!”
李娴颤颤巍巍起身,没办法,脚骨痛,坐着痛,站起来更痛!
常遇春豪放的摆摆手,“李公折煞我了。”
“贵府书香礼仪之家,侄女自当遵守先贤之礼,我常遇春区区粗野武将,年近而立方得了乐儿......”
“别说生生掰断脚骨,她就是掉根头发,我都舍不得。”
李善长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白,常遇春这个莽夫是在指责他冷血无情么?!
他以为他女儿有与大帅的指腹为婚,就高枕无忧了么?
别做梦了,就他那体弱多病的女儿,没见大帅近些年来提都没提过婚约,那不明摆着有所顾虑么。
朱大帅过去是没得选,他独立掌权后最宠的乃孙氏,书香门第,三寸金莲的孙氏。
朱标自幼师承宋濂,学的正统儒家思想,常家女儿既病歪歪,又娇生惯养,啧啧,往后有苦头等着她。
李善长一番心理活动后,整个人的境界都上升了个台阶,“常将军爱女,百室自愧不如。”
“哈哈哈,李公客气,太客气了。”
常遇春昂首挺胸,就差在脸上刻“我爱女儿我骄傲”几个大字。
常乐和她娘做西子捧心状,她们四只眼睛仿佛正往外冒粉色小爱心,常遇春更自豪了!
围观已久的朱元璋:“......”
他麾下第一猛将是真单纯!
酒过三巡,宴会散场。
常遇春左手揽着妻子,右手抱着儿子,乐呵呵往外走。
常乐左手挽着闺中好友朱文玉,右手拉着舅舅蓝玉,亦步亦趋的缀在爹娘后边。
朱文玉挺爱操心:“乐儿,你的身体真大好了吧?”
常乐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文玉姐姐,我真没事。”
她强壮得跟牛犊子似的,为啥就没人信呢?
老实人,可真难!
朱文玉细细打量好友的气色,的确红润饱满,精神奕奕,“那明儿来我府里聚聚?”
蓝玉那双眼唰得亮了,恨不得立马代替侄女答应。
常乐瞥眼无时无刻想着逃课的舅舅,问道,“文玉姐姐又研究了什么新菜式么?”
朱文玉:“你提的筒骨火锅,还有奶茶。”
久远的,记忆里的美食,常乐吸了吸口水,“我和舅舅定会准时到场!”
蓝玉已经快乐得要蹦起来,幼稚太幼稚了!
常乐自觉是个成熟的美少女,她可不是单纯去蹭吃蹭喝,而是有正事要办。
朱文玉有个亲哥哥朱文正,朱元璋的亲侄子,凭一己之力守卫洪都将近两个月,当之无愧的绝世名将。
可惜因为封赏之事......
朱元璋在论功行赏前,特意问过朱文正有什么要求,要封什么官,可他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假客气,说什么“您是我亲叔叔,您先封别人,我没什么要求。 ”
朱元璋简直大喜过望,深觉大侄子既有能力,又识大体,就把金银珠宝,加官进爵全给了别人。
朱文正气坏了,他自觉劳苦功高,结果什么好处也没捞着,他叛逆了。
他借酒消愁,他意欲反叛,他紧锣密鼓筹备着投敌,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朱元璋提前得到了消息。
朱文正完蛋了,本来得被朱元璋在军前斩杀,多亏有马秀英的劝阻,幸免于难,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黄金年龄的朱文正被囚禁在牢,直至死亡。
常乐仔细看过朱文正的资料,其人乖张的性格,绝对是他悲剧人生的源头,但除此之外应当还有其他推波助澜的原因。
史书里,朱文正的妻子姓谢,半年前投靠了张士诚的判将谢再兴之女......
本来朱文正怎么样都与常乐无关,但当年她初来乍到,爱心泛滥,或许是出于惜才之心,在朱文正妻子的人选上,她小小的干预了下。
现如今,常乐所在的世界里,朱文正妻子是朱标老师宋濂的女儿。
一个温柔的,美丽的,善良的大家闺秀。
那样的好姑娘,常乐愧疚也好,私心也罢,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后半辈子守活寡!
况且,朱文正还是朱文玉的亲哥哥,她闺中好友的亲哥哥。
临到马车,常乐拍拍好友的手,“文玉姐姐,你也回吧,我和舅舅明儿早点过去。”
朱文玉笑意温柔,“我在府里等你们,明天标儿也来,咱们好生热闹热闹。”
常乐:“嗯......嗯?少爷也去?”
朱标课业繁重,轻易不会出门,难道他已经察觉了什么?
朱文正婚后独立成府,在朱大帅府和常府的中间,都毗邻玄武湖。
常乐来时,朱府门前已停了辆马车,朱标自车里缓步而出。
蓝玉翻身下马,朝他拱了拱手,“少爷。”
朱标点了点头,朝他身后招呼道,“乐儿来了。”
常乐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少爷。”
朱标打量了眼规规矩矩的小姑娘,完全找不到那夜的影子。
常乐仿佛羞涩得垂着小脑袋,朱标淡淡收回视线。
两拨人正要往里走,朱文正带着妻子和妹妹亲自迎了出来。
他着一件家常袍子,在乱军中被砍伤的左手还掉在脖子前。
朱标是朱元璋嫡长子,朱家军人人都得称一句少爷,朱文正当也不例外。
哪怕退一步按血缘论,那他也是朱家现任家主之子,名言正顺的下一代话事人,朱文正也当以礼敬之。
可朱文正惯来骄矜,尤其朱标比他整整小了十九岁......
就看他人虽出现,可脸色那叫一个难看的。
朱标也知道自家堂哥的性子,他先一步打了招呼,“文正哥,伤口好些了么?”
他满脸诚恳,语含担忧,完全是个关心哥哥安危的好弟弟。
朱文正面色稍缓,略微生硬道,“好多了。”
他身旁的宋瑜柔柔看眼丈夫,笑盈盈打趣道,“也不知道是谁,昨夜疼得满床打滚呢。”
朱文正黢黑的脸升起抹红晕,“我与少爷说话,你个妇人插什么嘴?”
宋瑜也不生气,娇嗔的瞪眼丈夫,“是是是,妾错了。”
朱文正矜持地“哼”了声,仿佛在说我才是当家做主之人。
朱标顿了顿,换了张羡慕的脸,“哥哥嫂嫂感情真好。”
朱文正:“什么好不好的,凑合着过日子呗。”
宋瑜却是主动挽了他完好无损的右手,“我们家文正可好了,相貌英俊,身姿挺拔,出门骑马打仗,回来爱护妻儿......”
她滔滔不绝,不知道的还以为朱文正是天神下凡呢。
朱文正轻咳了声,那张故作严肃的脸再也挂不住,“宋氏,女人得要矜持。”
宋瑜歪了歪脑袋靠向他肩膀,“妾都是肺腑之言。”
朱文正嘴角的笑意憋都憋不住,自以为隐秘的调整了下站姿,方便宋瑜靠地更加舒服。
常乐真是大开了眼界,宋姐姐真不愧是她千挑万选给朱文正的女人,这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手段,怕不就是传说中的顶级驭夫术?
朱文玉已经非常习惯哥哥嫂嫂无时无刻、毫无节制的秀恩爱,她眼不见为净般挡在他们面前,“少爷,乐儿,蓝少爷快进来吧。”
朱标点了点头,四人绕过甜蜜夫妻二人组进了府。
花厅里摆了张圆桌,桌面已摆好的火锅正散着阵阵筒骨香。
朱标和姗姗来迟的朱文正关于谁居主座这个问题,互相谦让了起来。
朱文正:“你是少爷,礼不可废!”
朱标拉过他没有受伤的右手,“哪来的礼?我小时候还是文正哥你抱着长大的。”
他言辞那叫一个真切,仿佛两人就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朱文正感动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前几日有多委屈,当下就有多感动。
还是夫人分析得对,大帅不是不在意他,而是真的把他当亲人!
两堂兄弟就差执手相看泪眼。
常乐是越看越不可思议,她还以为今儿得有场硬仗,结果就这?
朱文正未免也太好搞定了吧?!
都没轮得到她出手!
那什么......
既然事情是朱标解决的,那她是不是可以不用晕?
朱标舌灿莲花的说服堂哥居于主座后,他在主座左手位入席。
圆桌总共六个位置,朱文正右手边宋瑜,依次朱文玉,蓝玉......
常乐莫名就与朱标肩并着肩,座挨着座。
朱文玉拍了拍手,等候已久的小丫鬟把事先做好的奶茶端上圆桌。
茶碗边沿尚有丝丝热气,茉莉清香在厅内蔓延开来。
常乐浅浅饮了一口,随即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文玉姐姐,好喝!”
朱文玉笑得矜持:“是乐儿你的点子好。”
火锅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朱文玉亲自掀开了锅盖,筒骨香味扑鼻而来。
主位的朱文正拾起筷子,“大家,都吃起来。”
秋高气爽,滚烫的火锅下肚,整个人暖得都微微冒汗。
常乐豪饮半碗已放凉的奶茶,试着道,“文玉姐姐的手艺愈发好了,要是开酒楼定能转个盆满钵满。”
士农工商,古人,尤其古读书人对从商带有天然偏见,也不知道正经书香之家出来的宋瑜会作何反应。
宋瑜看看常乐,再看看自家小姑子,暂时没有发表意见。
朱文玉洋溢着被赞美的高兴与羞涩,“乐儿妹妹最会哄人了。”
常乐一本正经:“哪里哄人,我是实话实说。”
朱文玉红着脸悄悄瞪了眼“花言巧语”的闺中好友。
常乐趁此提出心中所想,“文玉姐姐,我们一起开酒楼吧。”
她眨巴着亮晶晶的双眸,仿佛半点不知自个说了惊世骇俗之语。
在座未来最贵的贵族们,皆都停了筷子看向她。
尤其朱标,仿佛看到了那夜义无反顾随他跳河的小姑娘。
朱文玉呆了片刻:“可我什么也不会呀。”
她也没觉得开酒楼有哪里不对,只担心自己能力不足。
常乐瞬间来了信心,她瞅着自家舅舅抬了抬手。
蓝玉虽觉莫名其妙,身体已经非常听话的站了起来。
常乐毫不留情把他推到旁边,自个屁股一挪就占了他的座。
她握住朱文玉的两只手,“你会做菜,会做奶茶,你是个全能的厨子!”
朱文玉往后挪了挪:“可,可开酒楼光有厨艺就行么?”
常乐笑了,她拍拍自己的小胸脯,“那不还有我么,你专心研究菜式,其他的都我来搞定。”
朱文玉:“......”
没有反对,那就是同意。
常乐转向下个目标:“宋姐姐有没有兴趣呀?”
宋瑜惊讶了,这还有她的事呢?
她爹可是大儒宋濂,常乐邀请她一起开酒楼?
不得不说,胆子很大!
不过宋瑜还真思考了会,“我没有开酒楼的经验。”
没有拒绝,就代表有兴趣!
常乐蹬蹬蹬绕过半张圆桌,拐到宋瑜座位边,“宋姐姐谦虚了,我可知道宋姐姐闺中时早早掌管府内庶务,是管钱算账的一把好手。”
宋瑜睨了眼殷勤给自己捶肩的小姑娘,“乐儿妹妹的嘴,莫不是抹了蜂蜜?”
朱文玉:“她呀,最会花言巧语了。”
常乐状似害羞的红了俏脸,“那宋姐姐,文玉姐姐,我们就说定了?”
宋瑜摇了摇头,“可没说定。”
常乐:“???”
宋瑜:“嫁夫随夫,我们一家之主同意才算同意。”
常乐:“......”
一家之主本主朱文正思考良久,大发慈悲,“你既喜欢,那便做吧。”
宋瑜:“谢谢夫君,夫君吃菜。”
常乐抽了抽嘴角:“......文正哥哥真好!”
一趟火锅之行,搞定两件正事,常乐溢于言表的开心。
与送他们到门口的一家三口挥别后,常乐再朝朱标行了个礼,就准备乘车回府。
朱标没什么武德的拦住她脚步,“乐儿喜欢做生意?”
常乐看看他始终言笑晏晏的脸,八岁孩子婴儿肥,嫩嘟嘟的脸,做那副成熟的表情,不伦不类!
他该不会是人前大方同意,人后悄悄拒绝?
渣男,诡计多端的读书人!
常乐硬生生挤出个笑,真诚回答,“我喜欢的是银子。”
元末明初要啥啥没有,她的知识,她的技能,她的专业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
有钱能使鬼推磨,先攒银子,往后没准能有重拾她老本行的机会。
常乐似模似样叹了口气:“胭脂、水粉、金银首饰,样样都得要银子呢。”
朱标挑了挑眉,“原来如此。”
他似乎是信了她的说辞。
常乐指了指马车,“那少爷,我先回去了?”
朱标点了点头,转身回他自个的马车。
老老实实目送他马车消失在拐角后,常乐爬回自家马车,“舅舅,我们走吧。”
蓝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放弃了骑马,钻进车厢。
常乐:“舅舅,吃太饱,骑不动马了?”
蓝玉:“......”
谁能来管管外甥女的嘴?
常乐耸了耸肩,忠言的唯一缺陷就是逆耳。
蓝玉放弃与她争辩,反正辩也辩不过。
他直接问了心头疑惑,“乐儿,你是在躲着少爷么?”
常乐:“......”
那可不躲着么!
最初计划是打算搞定人家的,可谁知朱标跟史书里记载的完全不一样。
那难度妥妥升级百倍,她一个理工科直女,没情商,没心机,又不爱喝绿茶,就别挑战自我了。
可,她有那么明显么?
她家惯常不用脑子思考的舅舅,都看出来了?
蓝玉:“你这是什么眼神?”
“没什么......没什么......”常乐轻咳了声,“少爷身份在那,尊卑有别,我们做臣属的当谨守本分。”
蓝玉拧了拧眉:“可我瞧着少爷挺平易近人的。”
常乐:“那我们更不能得寸进尺了。”
有事没事就砍头、诛九族的封建社会,怂可保命。
尤其是面前这位,因太狂而自个作死的蓝大将军。
朱标屈尊降贵,亲自出马,朱文正被安抚得妥妥帖帖。
他手伤痊愈后,就安安分分,快快乐乐地接了命令,奔赴洪都守城。
常乐就没那么快乐了,朱文正出发当天,她又又又......晕倒了!
明明是朱标搞得事,怎么她还得晕呢!
常乐很忧伤,很生气,但没有任何办法。
等她醒来,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朱元璋自封吴王位,朱标成吴王世子了。
她老爹和舅舅又出门拼命给朱元璋打地盘去了,以及她娘即将临盆!
即将临盆的肚子未免也太大了,就跟吹了气的球似的。
常乐擦了擦鬓角被吓出来的汗:“娘,您还好不?”
蓝氏摸摸自个肚子:“娘很好,你弟弟也很好。”
常乐:“......”
弟弟不是很好,是过分好了!
他长那么好,您可得吃大苦头的!
古代又没有剖腹产,胎儿过大,极其容易难产!
蓝氏没有察觉事情的重要性,乐呵呵介绍道,“乐儿尝尝猪蹄。”
她夹了一筷子滑嫩Q弹的猪蹄肉到常乐碗里,“厨房新来了位凤阳的厨子,猪蹄做得可地道了。”
常乐蹙了蹙眉,凤阳猪蹄,她娘最爱的一道菜,怎么就那么巧呢?!
蓝氏见她神情难辨,“乐儿,怎么了?”
常乐:“娘,没事儿。”
她夹起筷猪蹄,赞道,“肥而不腻,真心不错。”
蓝氏有点子小骄傲,“娘推荐的,还能有错?”
常乐笑眯眯:“您哪找来那么好的厨子?”
蓝氏:“娘应邀秀英夫人的宴会,回来路上碰见那厨子正被酒楼老板驱赶,无处可去,娘顺手做了件好事,没想到这人还有真本事。”
常乐猛嚼了口猪蹄,总感觉有问题,太好吃了,让人吃了还想吃的过分好吃。
娘亲那圆滚滚的肚子,十有八九是吃这猪蹄膨胀起来的。
午饭用的差不多,常乐擦了擦嘴,“娘,我扶您走走,消消食吧。”
蓝氏摆了摆手,“娘有春兰陪着,你刚醒,还虚弱着,别折腾了。”
有一种虚,叫做娘觉得你虚......
常乐拗不过自家娘亲,只能退而求其次把她送到银砾阁门口,“春兰姑姑,我娘就交给你了。”
春兰搀着蓝氏的胳膊,保证道,“小姐放心,春兰保证把夫人平安送回主院。”
常乐倚在门框边,远远看着她们主仆蹒跚在雪地里。
“晚星把那厨子抓起来,别惊动我娘。”
幕后之后到底是谁,敢在应天府害常遇春的妻子?!
寒冬腊月,满园积雪。
蓝氏裹着貂毛披风,挺着个大肚子,扶着春兰姑姑的手臂慢慢吞吞往前。
她在绕过回正房的拐角前,还特意转身朝常乐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回屋。
常乐:“那个厨子先找人盯着,具体等夫人生产后再动手。”
娘亲临产在即,怕是受不得半点惊吓。
晚星看眼愁眉难解的主子,低低应了“是。”
蓝氏笨拙如小企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
常乐边往屋里走,边吩咐了句,“请戴先生过来一趟。”
那道古怪的凤阳猪蹄,她略有猜测,只是还需要验证一二。
戴先生全名戴思恭,明初著名医科圣手。
原史书里,他在洪武元年(1368)被朝廷征为正八品御医,医术卓绝,极得朱元璋看重。
常乐因自己隔三差五的昏迷,又在翻阅资料后知晓未来儿子,未来丈夫皆死于病痛,那可不得先下手为强么。
戴思恭是浙江诸暨人,至正十九年(1359)正月朱元璋大军攻陷诸暨后,常乐便“邀请”他来了应天。
为了说服他留在应天好好干活,常乐贡献了不少现代医学知识,这事得感谢她脑海里的那本“活”百科全书。
戴思恭来得很快,没办法,有“精神食粮”吊在眼前,他可不得积极么。
常乐指了指还未撤下去的猪蹄,“戴先生,麻烦你帮我看看里头有什么东西。”
戴思恭仔细的“望闻问”,最后得出结论,“小姐,里面掺杂了少量罂粟。”
常乐眼底冷意一闪而过,竟然真的是罂粟!
戴思恭:“您别着急,份量很少,顶多提提味而已,但往后别在碰了。”
常乐点了点头,她估摸着幕后之人也不敢大张旗鼓行事。
只是她家娘亲喜食猪蹄,再由罂粟调过味道,孕妇食欲本就大增,短短半个月胎儿竟长得那么大,猪蹄之营养过于丰富!
常乐想了想,“我娘临产在即,可否麻烦戴先生在府里住段时间?”
古代女子生育实在危险,难产而死者比比皆是,所谓稳婆不过是凭经验操作,并无多少医术。
倘若有名医在侧,风险几乎可少一半。
戴思恭自不会推辞,他来之前特意收拾了医药箱和换洗的衣物。
常府并非头回有孩子出生,万事早已准备妥当。
可常乐还是不太放心,“晚星晚月收拾东西,我们去主院陪娘。”
银砾阁离主院稍有距离,等那边传来消息,她再赶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蓝氏对女儿的到来很意外,她扶着腰坐在床边看着晚星晚月搬了张软塌过来,“乐儿,你这是......?”
茂茂出生的时候,女儿都没这样郑重其事,再联想她白日里的神情,本来就爱思前想后的蓝氏,难免想多了。
常乐蹲身伏在她膝头,扯了个善意的谎言,“娘,您快要生了。爹出门在外没法回来,我可得担起长女长姐的责任。”
蓝氏轻抚女儿头顶的两个圆髻,感慨道,“乐儿长大了。”
常乐耍了个宝,“乐儿早长大了,乐儿还是爹爹和舅舅的乐乐老师呢!”
蓝氏扑哧笑了出来,“是是是,我的乐乐老师。”
天边落下最后一抹夕阳,夜幕降临。
屋外冰天雪地,室内烧着地龙,暖意融融。
常乐亲自伺候着母亲躺床,“娘,您有任何需要,第一时间喊我。”
蓝氏笑着点点头,又拍了拍身旁空余的位置,“乐儿,软塌转不开身,你也上来睡吧。”
母女俩许久没有同床,常乐自能跑能跳后就跟爹娘申请了独立的院子。
蓝氏侧着身子往床内侧移了移,“乐儿,快来。”
常乐合起帷幔,仰躺在床边沿,外间春兰姑姑吹熄蜡烛。
蓝氏的目光在黑暗里格外温柔,“乐儿,别担心,娘没事。”
常乐搭在床单的手指蓦然收紧,原来娘亲还是看出来了么......
蓝氏给她掩了掩被角,“乐儿,快睡吧。”
常乐:“嗯......”
孕妇嗜睡,没一会儿,蓝氏呼吸绵长,沉沉入眠。
常乐睁开双眼,轻手轻脚下了床,她睡觉不安分,万一碰着娘亲,可不得了!
三更鼓巷,暮色深浓,床帐里传来似有若无的□□......
心里头藏着事儿,没睡太深的常乐呆滞片刻,豁得跳了起来。
“夫人要生了,夫人要生了,赶紧叫稳婆和大夫过来!”
外间守夜的春兰听到声响,手脚麻利的点燃蜡烛。
常乐声嘶力竭的吆喝后,立马拉开帷帐,“娘,我扶您去产房。”
蓝氏疼得满头满脸的汗水,完全没有力气起来。
常乐力气虽大,可年龄在那,身高有限,无法支撑她行走。
好在同样警醒着的晚星、晚月来得快,晚星同春兰姑姑一左一右架起蓝氏。
常乐没来得及穿鞋,赤着脚亦趋亦步跟在她们后面。
晚月赶紧拎了鞋子过来,“小姐,您现在是府里唯一能当家做主的了,可千万保重身体。”
常乐定在原地缓了缓神,穿上鞋子,又披了貂皮大髦。
产房早在月前准备好,趁着蓝氏还未开产道,常乐和春兰,以及稳婆,随侍人员,包括戴思恭都洗澡,换了身开水消过毒的衣服。
春兰托起蓝氏的上半身,常乐捏着帕子给她擦汗,又端了碗蜂蜜水,“娘,补充些体力。”
生产是个极重的力气活,必须保证孕妇体力在线。
蓝氏忍着痛饮了半碗,“乐儿,你别进来,产房血气重。”
都这会了,常乐哪会听她的,“娘,我长大了,知道轻重,您别管我,省着点力气。”
蓝氏:“乐儿......”
又一阵阵痛袭来,她疼得面色发白,也没有精力再管常乐。
稳婆掰开蓝氏双腿看了眼宫口开的情况,“夫人,您可以用力了。”
春兰塞了毛巾到蓝氏嘴里,她十根手指紧紧抓着床单,循着稳婆规律的吆喝声,呼气吸气。
常乐忍着眼泪,仔细给她擦汗,她能做的太少了。
时间悄然流逝,五更鼓响,天际泛起鱼肚白。
蓝氏神智已经模糊,只凭着下意识的反应在用力,再用力。
血水一盆盆往外端,孩子明明都已经看到脑袋了,可偏偏硬拗在那不出来。
戴思恭蹙着眉头悄悄把常乐请到隔间,“胎儿太大,您得做好准备......”
做什么准备,两人心知肚明。
虽早有预料,可真到眼前境地,常乐还是晃了晃神。
戴思恭催促道,“您得尽快做决定。”
常乐回神,其实没什么好瞻前顾后,她的选择从来坚定,“戴先生,请您务必保住夫人。”
至于那还没来得及睁眼看世界的弟弟或妹妹,只能说句对不起了。
戴思恭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慨,“那常将军那里......”
常乐拧了拧眉,“我自会解释。”
老爹要是敢为了所谓的传宗接代,而不管娘亲的死活,那老了就等着被拔管吧!
当然,前提是他有活到老的时候,史书里的常遇春四十岁就再见了!
合作多年,戴思恭了解这位小姐的行事作风。
既然如此,既然以保大人为主......
他踌躇了会,试探道,“胎儿过大,倘若在其通过产道时折断锁骨,母子或许都能平安。”
常乐穿越前未婚未育,现如今更是个稚龄孩童,从未听过折断胎儿锁骨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