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叔。”姜音走到鬼医面前,恭敬地朝他点了点头。
鬼医微笑着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你这鬼丫头,又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姜音乖巧地笑道:“确实遇到点事?,所以才把您请过来。”
她将事?情的始末细说了一遍,鬼医听?罢点点头。
两?人说完正事?,又说起了闲话。
陆沉风站在原地没?动?,姜音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夫君,还不来见过衍叔。”
在姜音的召唤下,陆沉风换上了一副笑脸,拱手?作揖地走到鬼医跟前,态度恭敬道:“晚辈陆沉风,见过衍叔。”
两?个?男人目光相对,犹如刀剑相碰。
鬼医淡笑着拱手?回礼:“陆指挥使,久仰。”
陆沉风冷冷地扯了下唇,姜音见状急忙抱住他胳膊,笑着向鬼医介绍:“衍叔,这就是我夫君,信上给您提过的,锦衣卫统领陆沉风。”
听?到姜音郑重地向别人介绍自己,陆沉风得意地挑了下眉,眼角眉梢都挂着笑,全身的骨头都要软在了她这声甜腻的“夫君”里,
他低下头满眼宠溺地看着姜音,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鬼医哈哈笑道:“你这鬼丫头,还怕老夫毒死他不成。”
姜音弯起眼睛,嘻嘻笑道:“他性?子沉闷,我怕您误以为他对您不敬,其实他只是面冷心热。”
鬼医看着陆沉风,笑得一脸和煦。陆沉风也满面笑容地看着他。两?人都笑得很和善,实则波涛汹涌。
“你小子还真是有点能耐。”鬼医温声笑道,“想当初音音在月门时,倾慕她的英俊豪杰如过江之鲫,却无一人能入她眼。而你这个?恶名?在外的锦衣卫指挥使,倒成了她的心头肉。”
“哎呀衍叔,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姜音故作娇羞地低下头,随即生双手?搂住陆沉风胳膊,把他抱得更紧了。
陆沉风抬手?摸摸她头,笑着与鬼医对视:“能遇到阿音,是陆某这一生最大的福气。”
姜音慌忙岔开话题:“衍叔,您今夜是在锦衣卫署衙下榻,还是另有安排?”
鬼医一眼看穿姜音的心思,倒也没?再继续刁难陆沉风,笑着道:“既然是要做戏给逍遥侯看,岂能在官署下榻?你我需趁夜出城,天亮后再以新的身份进城。”
陆沉风一听?姜音今晚要走,当即沉了脸:“这都快四更天了,等天亮后……”
鬼医冷笑一声打断他:“等天亮再出去,你当逍遥侯是傻子?”
陆沉风被?呛得脸色更难看了,戾气喷薄而出,姜音抱住他胳膊摇了摇,娇声娇气地喊道:“夫君。”
她软着身紧紧地贴住他胳膊,小嘴微微嘟起,朝他撒娇卖乖。
陆沉风瞬间便没?了怒意,被?她软着声调一喊,哪里还有气,纵使有十分气,也消下去九分半,“夫君”二字更是像化骨散,顷刻间让他骨软筋酥。
“好,听?衍叔的。”
他嘴角轻提,宠溺地摸了摸她头,说着话,眼睛却看着她,看都没?看鬼医一眼。
鬼医捋着胡须乐呵呵地笑道:“再不走,等天一亮就迟了。”
姜音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娇声道:“那?我走了。”
陆沉风抬手?抚上她脸,隐忍又深情地看着她,碍于?鬼医在,他再想亲她也忍住了。
他最清楚她动?情时的样子有多?娇媚,除了他自己,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姜音看出他眼中的克制,背对着鬼医,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下,就在他意犹未尽地舔唇时,她突然一歪头,在他颈上用力咬了口。
陆沉风吃痛地皱起眉,手?按在她后背,却只是轻轻地抚着,并未将她推开。
直到咬出血,姜音才松开嘴,满眼不舍地看着他:“你我在此相逢,余傲定然是知?道的,瞒不过他。想混进逍遥侯府,没?那?么容易,所以……”
陆沉风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齿印,眯眼道:“所以呢?”
姜音舔了舔唇上的血:“所以要让他知?道,你我闹翻了。”
“什么,闹翻了?”柳珩声音大得把停在树上栖息的鸟儿都惊飞了。
知?道姜音今天要去兰亭街畅欢阁“偶遇”余傲,早上起来后,他急得连早食都没?吃,匆忙从馆驿赶来锦衣卫署衙,却得知?姜音和陆沉风闹翻了。
他随手?拉过一个?锦衣卫小旗,着急地问道:“音音去哪儿了?”
锦衣卫小旗看了眼柳珩身后的裴炀,见裴炀点了点头,才回道:“姜姑娘和大人不知?因何吵了起来,吵完姜姑娘就走了,没?多?久大人也出去了,小的一直守在卫署,并不知?姜姑娘和大人的去向。”
柳珩气得一把将锦衣卫小旗推开,转过身大步朝门口走去,准备去找姜音。
裴炀快步上前拦住柳珩,对锦衣卫小旗道:“带几个?人去把大人找回来。”随即又劝柳珩,“柳大人勿恼,此事?定是有误会?。你想想昨夜他们那?热乎劲儿,回到署衙后还不得亲热到……”大半夜。
话说一半,他急忙收住,转口道:“况且以陆沉风的性?子,绝不会?和姜姑娘吵架。”
为了劝住柳珩,他连昵称都不用了,直接称呼陆沉风的名?字。
柳珩能在大理寺担任少卿,本身也是个?沉着冷静的人,稍一思考,便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闹翻是假,只怕是故意做戏给逍遥侯余傲看。
他一腔怒火刚要消下去,恰好这时陆沉风回来了。看到陆沉风,他没?来由的又气了起来。
“音音呢,她去哪儿了?”柳珩面色不虞地问道。
陆沉风神?色冷淡地看他一眼,理都没?理他,径直往花厅走去。
裴炀走出来打圆场,问道:“怎么回事?,又在演哪一出?”
陆沉风淡声道:“她和鬼医走了。”
这话看似在回复裴炀,实则是在说给柳珩听?。
“鬼医?”裴炀诧异地问出声。
陆沉风道:“他半夜到的,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裴炀迟疑片刻,问道:“你们还真把鬼医叫了过来?”
陆沉风道:“音音把他叫来扮演……”他看了眼柳珩,嘴角隐隐上翘,“由他扮演音音的父亲。”
说到“父亲”二字,他特地咬重“父”这个?音,说的又慢又重。
柳珩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两?腮绷得紧紧的。
“你说是鬼医扮演……”话没?说完,他狠狠地剜了眼陆沉风,拔腿就往外跑。
紧跟着裴炀低吼道:“你呀!”他扬手?在陆沉风肩头重重地打了下,“你呀你,枉你平日里精得跟猴似的,一遇到姜姑娘的事?,脑子就犯糊涂。你可知?鬼医他……”
“他怎么了?”陆沉风问。
裴炀不答反问:“你查过鬼医没??”
陆沉风淡声道:“没?查。”
实际上他早就派人查过了。
裴炀道:“鬼医这人很不简单,鲜少有人见过他真容。传闻他已经是个?年过花甲的白?胡子老头,也有人说他又矮又丑,是个?相貌丑陋的侏儒。实际上他本人很是俊俏,虽然已经四十了,但仍旧风流倜傥,才情不输师游,单看相貌,怕是比你还要年轻些。”
陆沉风冷着脸没?说话,低压着眉眼看了眼门口方向。
裴炀急道:“昨晚你和姜姑娘在沙滩上打情骂俏,你还说要扮演她父亲,我只当你们小夫妻闹着玩,后来姜姑娘说要把鬼医叫过来帮忙,我也就没?在意,没?想到你们还真把他叫了过来。”
陆沉风不耐他啰嗦,冷声道:“说重点!”
裴炀缓了口气,温声道:“鬼医本名?余衍,江湖人称不老圣手?,虽然已经四十岁了,但看着却像二十七八的年轻男子。他是余友年的堂弟,十二岁就离开了余家,外界传言他是因为行事?荒唐、过于?离经叛道才被?赶出余家的,事?实上……”
他冷笑了声,讥讽道:“像余家那?样的世家大族,从里到外烂得透透的,你可知?余衍的生母是什么人?”
陆沉风道:“少废话,说重点!”
裴炀仍旧不急不缓地讲述道:“两?淮一带的盐商,以养瘦马为乐,从中牟取暴利。余衍的生母便是扬州盐商养的瘦马,养成后卖给江州一个?武将做妾。武将对她很是宠爱,可惜她时运不济,产下子嗣没?几天,武将便去世了。武将的夫人对她本就怀恨在心,武将一死,便将她连同她那?不足月的孩子一并赶了出去。”
“再说余家,余衍的爷爷余老太爷,一共生了七个?儿子,长子是余友年之父,幼子便是余衍名?义上的父亲。当时余家在江州是响当当的大户,余衍之父因行七,被?人尊称一声余七爷。”
“正好当时余七爷的夫人产下三子,余家对外招奶娘。余衍的生母为了养活她的孩子,便进入余府做了七房三公子的奶娘。”
“余衍之母生得楚楚动?人颇有姿色,即便产下子嗣也没?能减少半分容颜,反倒为她增添了另一番风情,这份风情使她更招男人了。她初到余家,便同时被?余家的三个?男人馋上,余七爷,余三爷,以及余友年的大哥,三个?男人都要了她,到后来四个?人一张榻,要多?荒唐有多?荒唐,然而比这更荒唐的还在后头。”
“没?多?久,余衍的生母便有了身孕,至于?是谁的种,无法确认,反正都是余家的种,究竟是余七爷的,还是余三爷或者余友年大哥的,那?就说不清了。”
陆沉风紧皱着眉头,讥诮道:“那?个?生父不明的孩子就是余衍?”
裴炀点点头:“是,余老太爷得知?后,气得将三人痛打了一顿,把余三爷赶了出去,又将余衍的生母指给了余七爷,从此余衍也就成了余七爷名?义上的儿子。不久后,余友年的大哥战死疆场,余三爷也染病去世,余家奶娘的丑闻,才算是被?掩盖了过去。”
“两?年后余衍生母产下一女,这次能确定是余七爷的,产下女儿不到半年他母亲就去世了。余衍比他妹妹大两?岁,兄妹俩相依为命一起长大。”
“余衍妹妹十岁时,被?余七爷的长子以及余四爷的两?个?儿子凌.辱致死。”
“那?年余衍十二岁,他亲手?杀了余七爷的长子,并将余四爷的两?个?儿砍成了人彘,之后逃出余家,改名?为姜衍。”
“余衍十六岁进入月门,二十岁不到便当了暗杀堂堂主。冯姚把柳小姐带去月门后,便是养在他名?下,他为柳小姐取名?姜音。一开始他把姜姑娘当妹妹般养在身边,可后来……”
陆沉风垂着眼,脸色很难看。就算裴炀不说,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鬼医和姜音的事?,在来琼岛前他就知?道了,可他却只能当做不知?道。
他故作不知?地问了句:“后来怎么样?”
裴炀咳了声:“没?什么,你不用担心姜音的安危。余衍和她亦师亦友,不会?害她的。姜音把他叫来,不外乎是想让他带她进逍遥侯府。”
“以余傲的手?段,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你和姜音的关系,更何况我们都在岛上,余傲只会?更加谨慎。想假扮苦情女吸引余傲的注意,根本不可能,所以她才把鬼医叫来,因为她知?道鬼医和余傲的关系,想让鬼医以余傲堂叔的身份直接带她进逍遥侯府。”
“这些事?,你不该到现在还没?想透,只是与姜姑娘重逢,你失而复得,一下被?情爱冲昏了头。”
说到这,他言语间已然带了些责备的意思。
“阿昭,身为锦衣卫统领,无论?何时,你都需清醒谨慎,说句难听?的,哪怕是在床上,你也要保持三分清醒,时刻要像一柄锐利的刀,否则你就到头了。”
陆沉风气得脸色铁青,袖袍一甩,阴沉着脸大步往外走。
这两?日他满心只有姜音,的确是大意了。
裴炀赶紧追上去,一边追赶一边喊道:“陆沉风,你冷静点。”
匆匆来到兰亭街畅欢阁外,陆沉风冷着脸到处找姜音,把四周找遍了也没?看到姜音和余衍。
先一步赶过来的柳珩,也把兰亭街都找遍了,急得满头大汗,看到陆沉风,他又急又气,低声吼道:“找到没?有?”
裴炀怕两?人打起来,赶过来劝道:“都别急,姜音聪慧,定不会?有事?的。眼下之际,我们是想办法安插人手?进去。”
陆沉风手?一抬:“不用。”他冷声吩咐道,“黎江,安排人手?,马上去逍遥侯府。”
裴炀皱了下眉:“你要直接闯?”
陆沉风勾了下唇:“本官奉命抓捕江洋大盗!”
姜音和余衍走在通往逍遥侯府的路上,路不宽,曲折弯绕,一面靠山,一面临水,堪堪能容纳下一人。
余衍走前面,姜音跟在他身后。
路旁半山腰上长着高大的木棉树,临近溪水的一边长着密密匝匝的棕榈树、间或有几株椰树。
后半夜下了场雨,红色木棉花被?春雨浇落枝头,从高山上摇落下来,零星地散在羊肠小道上。
春光穿透棕林,洒下斑驳光影,照得地上木棉花红艳似火。
两?人一前一后,不疾不徐地走着,突然余衍转过身来看着姜音。
姜音笑着问:“怎么了?”
余衍轻轻扯了下唇,温雅地笑道:“你该清楚余傲的手?段,从锦衣卫登岛的那?刻起,你们的一举一动?便都落在他眼中。你想以猎物的方式进入他府中,几乎行不通。别说他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同情心,就算是有,你以为你假扮苦情女就能骗过他?”
姜音扬起唇角,笑容乖甜:“我知?道骗不了他,所以才把您请过来,由您带着我,光明正大地去他府中。”
之前她说假扮苦情女吸引余傲的注意,只是为了骗陆沉风。
她从一开始的打算就是直接进入逍遥侯府,亲自去接触那?个?叫段毅的人。
“你……”余衍被?惊了下,唇角一抖,忽地笑开,低沉的笑声自胸间荡出,“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胆大。”
姜音笑了声:“都是您教的好。”
余衍怔了下,唇边笑意加深:“不生气了?”
姜音笑着摇摇头,声音柔软:“我从来就没?生过您的气,只是很难过。”
她抿了下嘴,压住喉间的哽咽。
“您悉心照顾了我三年,是我在玄月岛最亲的人。因为有你的呵护,那?三年,我才能过得无忧无虑。”
“可你突然就走了,一走就是七年。你走后,就再也没?人疼我了。你刚走的那?半年,每天黄昏我都要去你居住过的小院等你,一直坐到半夜,后来确定你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我才死心。”
余衍目光很深地看着她,眼底压着浓得化不开的伤,喉结滚了滚,哑声道:“阿音,对不住。”
姜音摇头笑了笑,一双眼又湿又亮。
“衍叔,你没?有对不住我,我们都是月门的门众,谁也没?有义务一直照顾另一个?人。再说了,我现在已经找回了家人,也遇到了可以相守一生的人。”
她抿着嘴低下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余衍见她低着头,小小柔柔的模样,一瞬间有些恍神?,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很多?年前……
他怔怔地看着她出神?,声音飘忽道:“当年你刚来月门时,才这么点大……”说着话,他伸手?在腰间比划了一下,“粉团子似的,白?白?软软的一个?。”
“那?日晏寻带着你登上玄月岛,九堂七十二部众,三千多?人在码头迎接。你怯怯地看过来,一双眼又湿又亮,像林间迷失的幼鹿。晏寻让你挑选一个?人来照顾你,在三千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你直直地撞入了我怀里。”
“后来你总是叫我衍哥哥,一口一个?哥哥,叫得门中人都取笑,说我要是再年轻二十岁,和你倒正好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我那?会?儿脸皮薄,被?大家笑得难为情,便板着脸强行让你叫叔叔,你也是个?倔脾气,偏要叫哥哥。”
姜音笑了笑,柔声道:“阿音年幼不懂事?,让您见笑了。”
余衍唇边的笑往下压了压,想对她说,他宁愿她能一直像以前那?样不懂事?。可这话,到底还是无法说出口。
从前不能,现在亦不能。
春风拂过,从山上吹下来一瓣嫣红的木棉花花瓣,飘飘摇摇,落在她头上。
余衍伸了下手?,想帮她把头上的花瓣拂去,手?都伸到她跟前了,终究是放了下去,一如当年。
他讪讪地收回手?,笑着道:“那?年我二十六,正当年,如今却已是四十岁的糟老头子了。”
姜音微仰着头,目光如水看着他:“四十不老,更何况衍叔比寻常那?些四十岁的男子要年轻许多?。”
余衍声音低沉道:“可于?你而言,终究还是太老了。”
姜音怔了下,笑道:“你若不说,旁人哪里看得出来你比我大二十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我同岁呢。”
余衍朗声笑道:“鬼丫头,还是和以前一样,惯会?哄人。”
姜音挤了挤眼,娇俏地笑道:“阿音最实诚了,从不说奉承话。”
余衍终究是没?忍住,伸手?将她头上的红色花瓣拂掉。他缩回手?时,指尖状似无意地在她脸颊轻触了下。
姜音挠了挠脸,眼神?纯澈地看着他,好似无知?无觉。
余衍压住胸间翻涌的情愫,温柔地笑着问道:“当真要去余傲府中?”
姜音点头:“是。”
余衍笑了下,又问:“为了陆指挥使?”
姜音并未隐瞒,点头道:“嗯。”
余衍略收了笑,淡声道:“那?逍遥侯府虽不是龙潭虎穴,但也万分凶险,你可知?你这一去,极有可能便出不来了,纵使能侥幸逃出,怕是也要遍体鳞伤。”
姜音笑道:“正是因为知?道危险,我才要挡在他面前。”
余衍怔了下,喉头一哽,心里又苦又涩,却笑道:“你呀你,既然这么在乎他,又何必把我叫来,你就不怕他吃味儿?”
姜音笑道:“您不是扮成老头子了吗?他都叫您叔了,哪里还会?吃味儿?”
余衍道:“他早晚会?查出来,况且江湖上传闻我倾慕你多?年,他得知?后,怕是要……”
“衍叔你……”姜音忽然笑了起来,唇边漾起两?个?小梨涡,笑得娇憨又妩媚。
“你上哪儿去听?的那?些离谱传闻,当初你离开月门时,我还不到十岁岁,七年后你回了月门,这三年间我们总共就见了五次。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东西,传出这种鬼话。再说了,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必在乎旁人的闲言碎语。”
余衍扯了下唇,低声道:“只怕身不正。”
“什么?”姜音怀疑自己听?错了。
余衍却问道:“吃过青梅吗?”
姜音不明白?他怎么一下又说到青梅了,摇头道:“没?有。”
余衍道:“熟透了的青梅酸甜多?汁,很是可口,没?熟的青梅酸涩清苦,难以入口。大多?数人都不会?吃未熟的青梅,因为不好吃,也不诱人。可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与旁人不同,生来便有一颗离经叛道的邪心,明知?未熟的青梅酸涩不能吃,却仍是想尝一尝。”
姜音静静地看着他,听?他说下去。
“我有个?朋友,他曾种过一株青梅,每日亲自照料,眼看着它抽枝长大开花结果,看着树枝上还未熟的小小青梅果,他很想摘下来尝尝,可他知?道,未熟的青梅不好吃,也不能吃。然而看着青翠欲滴的生果子,他抑制不住地想要把它摘下来。为了不伤及幼果,他选择了离开家。”
他原本不打算将心意剖明的,那?份情,是不堪的,是邪恶的,是脏的,不该也不能让她知?道。到死,他都不打算说出口。
然而看到她为了陆沉风,宁肯连命都不要,他心里一阵钝痛,莫名?地窜出一股怒火,终究是忍不住,委婉地说了出来,想让她听?明白?,以此激怒她,让她生气离开。
因为只要她开口求,他就一定会?答应。
姜音心里咯噔一下,问道:“衍叔说的是自己还是朋友?”
余衍隐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握紧又松开,犹豫半晌,到底还是没?勇气坦白?。
“是我少时认识的一个?朋友。“他低声笑道,“当年他于?大火中救下一株幼株青梅,亲手?植于?院中,每日悉心照料。”
“那?小子天生就是个?坏种,从心到身都是脏的恶的,十二岁杀兄长,残害族亲,做了很多?坏事?,却唯独对那?株青梅温柔以待、悉心呵护。”
姜音心口狠狠一坠,胸间剧烈翻涌。她张了张嘴,终是一言未发。
太过离奇、太过荒唐了,她不敢深想,亦不敢去探明。
余衍转过身面朝远山大海,眼尾泛起红痕,两?腮绷得紧紧的。
姜音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就明白?了,她眼眶一热,忽地撩起裙摆跪了下去,拱手?抱拳行江湖礼。
这些礼数都是当年余衍教给她的,他手?把手?教她写字读书,教她江湖礼仪,教她武功。
刚入岛时,她不习惯岛上的生活,夜里常常睡不着。他会?把她抱在腿上,用温柔的语调为她讲述江湖趣事?,逗她笑。
岛上多?雷雨,每次打雷,他都会?把她拢在怀里,捂住她耳朵,轻拍着她背,给予她最大的安全。
她生病时,他会?不眠不休地守在她榻边照顾她,直到她病好。
后来他走了,她像是跌落枝头的雏鸟,一下就要面临海上的狂风暴雨。
“衍叔,谢谢您悉心呵护三年,更感谢您的一片仁善之心。”
“您于?我而言,亦师亦友、亦兄亦父,我一直都很敬重您。这三年我不愿见您,确实是在生你的气,气你当年一走了之把我扔在月门。是阿音不懂事?,还望您不计前嫌,今日肯……肯搭把手?帮我一下。”
余衍转过脸,垂眸看着她,良久,才淡笑着问道:“是帮陆指挥使吧?”
姜音低着头,声音哽咽道:“帮他就是帮我。”
余衍喉间哽得发苦,却温声笑道:“你呀,你这是吃定了我对你有求必应。”
姜音头压得更低了,柔声道:“谢过衍叔。”
余衍淡声道:“你太低估陆沉风了,他的手?段不比余傲差,可以说和余傲旗鼓相当,说不定还要略胜一筹,就算你不出手?,他也未必会?败。”
姜音急道:“我知?道他本事?厉害,可再厉害,面对强敌,他仍会?受伤,我不想他受伤。”
余衍勾了下唇,淡笑道:“他何德何能,能被?你这般放在心上。”
姜音温柔地笑道:“应该说是我何德何能,能被?他珍重地放在心尖上。”
余衍敛了笑,神?情冷淡地看着她:“你让我帮你对付余傲,你可曾想过,我也姓余。”
姜音缓缓站起身,眼眶通红地看着他,拱了下手?:“打扰了。”
说罢,她转身便要走。
余衍终究是不忍心,一把拉住她。
“人不大气性?倒是大,我有说过不帮你吗?”
姜音低着头:“衍叔,对不起,我……我不该麻烦你的。”
余衍听?着她冷淡疏离的语气,心里一阵抽痛,却温润地笑道:“吓到了?”他抬手?轻抚了下她头,“逗你呢,就是想吓唬你,让你知?难而退,怎么连真假都辨不出了?”
姜音猛地抬起头,眼中潮红未褪,扁着小嘴,要哭不哭地看着他。
“衍叔您真的吓到我了。”
两?人都未言明,但都知?道对方是在说什么。
余衍笑道:“傻丫头,用你的小脑袋瓜想一想也不可能。”
姜音松了口气,问道:“那?您当年为何要离开?”
余衍道:“我本就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想走就走,没?有原因。”怕姜音继续追问,他赶紧转移话题,“还去不去逍遥侯府了?”
“去。”姜音重新展露笑颜,乖巧地跟在他身后。
朱门大敞,金匾闪耀。
姜音抬头看着“逍遥侯府”四个?烫金大字,仿佛是在看四把闪着寒光的刀,锋利无比。
“哟,是什么风把大名?鼎鼎的不老圣手?给吹来鄙岛了?”
就在她愣神?间,从里面走出来一位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
男人头戴金冠,身穿宽袖束腰紫金袍,一身英武气,正是逍遥侯余傲,他朗声笑着步下台阶。
余衍手?里摇着一把折扇,见他出来,扇子一收,握住扇柄朝他点了点,含笑道:“臭小子,几日不见,我看你是皮痒了,少跟叔整这些虚礼。”
余傲笑着来到跟前,抬手?虚虚地施礼,笑道:“在衍叔面前,小侄当然不会?客套。但在鬼医圣手?面前,小侯还是要恭敬些。”
余衍倒握扇子,用扇柄在他肩头点了下:“在琼岛,没?有什么鬼医,只有叔侄。”
余傲忙不迭笑道:“小侄失礼了,衍叔屋里请。”随即眼风一转,看向余衍身后的姜音,眯眼道,“这位是?”
余衍把姜音从身后拉出来,笑着向余傲介绍道:“我徒儿,姜音。”说罢,把姜音往前推了下,“阿音,叫二哥。来之前,你不还总念叨着想见二哥么。”
“二哥。”姜音笑着柔柔地施了一礼,“阿音见过二哥。”
余傲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笑道:“姜副堂主,久仰。”
不等姜音开口,余衍道:“傲儿说笑了,这里没?什么堂主,只有叔侄兄妹。她比你年岁小,叫她阿音便是。”
姜音站在余衍身旁,乖巧地垂着头。
余傲看了眼姜音,笑得意味深长道:“音妹屋里请。”
姜音点点头,柔顺地跟在余衍身后。
跨过高门槛,绕过青砖大影壁,里面是花木扶疏的高雅庭院。
余傲侧身走在前面,半转着头和余衍说笑。
“衍叔这次来可一定要多?住几日,正巧我这里前不久来了一批东洋货,个?个?都跟水豆腐似的,又白?又嫩。”
余衍摇着扇子,淡笑道:“叔一把年纪了,喝喝茶下下棋就好。”
叔侄俩边走边说笑,姜音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们身后。